“照旧。”冉晓楼道。
“照旧?”铁蛋儿不禁问反道。
“是,还有别的事情?”
“没了。”铁蛋儿缩缩脖子,悄悄的退出了青山居。
冉晓楼见人都走了,他推推关孝山,见关孝山还昏死着,冉晓楼瞄着关孝山的臂膀,他这几夜自己一个人睡特别难以入眠,他打心眼里不想承认自己是想念关孝山的怀抱,但是夜里就是觉得不暖和。
冉晓楼叫下人们都出去,他反手把门插上,皱着眉头思量了半天,最终弯下腰脸贴在了关孝山的怀中,冉晓楼长长的舒了口气,抓过关孝山的手臂环住自己,呆了会儿又觉得弯着腰很累,而后脱了鞋子整个人躺上了床。
冉晓楼这一觉睡得安稳,这几日的愁云好似都消散了,虽然冉晓楼不想承认,不过他明白自己对关孝山的感情无法割舍。
夜半时分,从梦中醒来,屋子里漆黑一片,连月光都不曾透进来,冉晓楼直起身子,黑暗中的关孝山面孔看不清晰,他手指轻轻掠过关孝山的脸颊,摸过鼻梁,停滞在唇边,他记得这唇的温柔与霸道,他记得那伴着苦的甜,他亦然明白,如果此时关孝山醒着,他是决然不会如此的,他有他的傲气,他是冉晓楼。
悄然离开,趁着夜幕回到芷兰院,桌上的筝被剪断了琴弦,冉晓楼抚摸着琴弦,是谁做的他了然于心,只是惊鸿一瞥便耽误了冷情多年,他只希望冷情能放下执念,珍惜眼前人。
新年越来越近,而关孝山却不曾醒来过,冉晓楼每日晌午过后都会去看他,窝在他的身边睡一觉,在夜半时分离去,这是一种贪恋,冉晓楼甚至于希望关孝山不要醒过来,就这样昏迷着,他便可以每日里窝在他怀中歇一歇。
年三十,在青山居摆上了酒菜,冉晓楼放所有下人都去过年了,他自斟自饮着,房中的炭火烧得正旺,映红了冉晓楼的脸,却无法让他的心暖和。
将第二壶酒喝下,冉晓楼跌在床边,他抓住关孝山的手放在唇边,而后脸颊贴上,轻轻的闭上了眼睛,眼角却落下泪来,床上躺着的关孝山张开眼睛,他在心中叹息着,就如同冉晓楼一般,他也在贪恋,贪恋他的温柔所以害怕醒来,醒来后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你骗了我好几日了~”借着酒劲,冉晓楼轻声叹息着。
“我以为你会一直被我骗下去~”关孝山答道,他的声音哑着,身子经过一场大劫难,虚弱的很。
“我想是想,不过也该醒了~”冉晓楼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接,冉晓楼与关孝山又各自转过脸去,很多事好似已经注定了,“等你伤好了,我就离开~”
“去哪?”
“回我爹那儿。”
“他想杀你。”
“虎毒不食子。”冉晓楼说着松开关孝山的手,贪恋有何用?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欢喜罢了。
关孝山反手抓住冉晓楼的手,冉晓楼惊讶的看着他,关孝山也惊讶,他这动作是下意识的,他握着冉晓楼的手收紧,那句‘别走’就在唇边荡漾,却始终不能清晰的说出来。
“关孝山,我要是黑子多好~可惜我是冉晓楼~”冉晓楼轻轻的挣开关孝山的手,关孝山垂落的手空空,他看着冉晓楼出了屋门,在外面的鞭炮声中,关孝山度过了他这辈子最悲伤的一夜。
‘我知道你喜欢做黑子,那么我就让你做黑子!’这句关孝山曾经信誓旦旦的话语,此时再被想起,除了讽刺别无他用。
56.
自从除夕之夜以后,冉晓楼就再没来过青山居,关孝山问铁蛋儿冉小楼在哪儿,铁蛋儿说冉晓楼天天就把自己关在芷兰院,每次他去回禀事情,冉晓楼也都阴沉着脸。
关孝山只是叹了口气,他半躺在床榻之上,窗半开着,透过这半开的窗能开到院中的枯树,这萧索的景象倒是和他此时的心境相同。
关孝山从床上爬起来,铁蛋儿赶忙扶住,“堡主~”
“扶我去芷兰院。”关孝山道,他想他和冉晓楼的事情,也该有个了解了。
芷兰院里一个下人也没有,冉晓楼静坐在院中,冷风拂过对他也好似没有什么侵害,关孝山被铁蛋儿扶着进了院门,冉晓楼看了关孝山一眼从椅子上站起来,关孝山摆摆手让铁蛋儿离开,他扶着木柱看着冉晓楼。
“你伤还没好,出来做什么?”冉晓楼皱起眉头,看着关孝山一个人撑着木柱站着,他想过去搀扶,但是脚却始终动弹不得。
“你不来看我,我只好来看你。”
“你看到了,可以走了吧~”冉晓楼说着转身往屋里走。
“等等,我还有事情要和你说。”关孝山说着松开了木柱往冉晓楼跟前走,冉晓楼不禁后头瞧,他那蹒跚的模样让冉晓楼揪住了心,冉晓楼咬了咬唇,上前拽住了关孝山的胳膊,关孝山瞧着他,冉晓楼将脸转到他处。
把关孝山带进了屋,倒了茶,冉晓楼坐在他对面轻声问,“什么事?”
“我们的事。”关孝山直勾勾的看着冉晓楼,他眼睛低垂,眉目间有着犯愁,唇也苍白着,虽然已经没有寒毒侵害身体,但是却看起来身体不好。
“我们没有什么事情。”冉晓楼冷声说道,“二月初一那个宴请结束了,我就离开。”
“你是怕我被人报复所以才等二月初一之后才有的?”关孝山轻问。
“因我而起的事情,我来了结比较好。”冉晓楼从椅子上坐起来,他不太想和关孝山继续谈话下去,他觉得在面对关孝山的时候,自己就会失去冷静。
“之后呢?离我而去?不顾念夫妻情分?”关孝山追问着,冉晓楼背对着他手按着琴案上的筝,那筝的弦子都断了,关孝山想着是不是冉晓楼弄断的,是不是他心里也很烦闷。
“我们的所谓夫妻情分,不过是一场闹剧,你我也不必当真。”
“就算不是夫妻,我们也是兄弟。”关孝山这话再次戳进冉晓楼心里,他转身冷冷的看着关孝山,奇怪他怎么可以将这话说得这么脸不红气不喘。
“我爹杀了你爹。”冉晓楼冷声道。
“我知道,我爹的仇我会报,但是我们是一个娘胎出来的,这点假不了。”关孝山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冉晓楼,“黑子~晓楼~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你在我昏迷时和我亲密,你眼中的不舍得,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我们是兄弟又是夫妻,这是根本斩不断的。”
“你想杀我爹报仇吗?”冉晓楼问道。
关孝山摇摇头,“我已经不知道我要怎么报仇了,这话虽然说了,但是~他是你爹~上辈子的事情,他们的恩怨,你我并非皆知,所以,谈报仇是不是又太武断了?也许,你爹愿意和我畅谈,我们将心结解开。”
“那么,你我的心结呢?”冉晓楼再次问道。
“我们的心结是自己系上的,此时,也只有自己能解开。”关孝山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还记得咱们当初的三天之赌吗?那时候没有赌,现在正是时候,三天之内,我等你去杀我,若是你下得去手,证明你我之间无爱,若是下不去手~留在关家堡,你是我的妻,你是我的兄弟。”
“这~”冉晓楼盯着关孝山手上的匕首,又看向关孝山,“这算什么?”
“赌约。”
“赌约?”冉晓楼冷笑,“赌我会不会杀了你?”
“对,不是我们都赢了,就是我们都输了。”关孝山垂首笑了下,“我已经是个废人,又有什么资格留下你?这关家堡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看我这样了,江湖上自然有的是人寻衅滋事,我已经不是那个能承诺你什么的关孝山了,所以,选择权在你。”
不可一世的关孝山在此时说出这等话来,冉晓楼听出了里面的悲凉,他看着关孝山将匕首放在桌上,看着他蹒跚的离开了芷兰院,关孝山到了今日这地步,若是全都归罪于偷练逆寒气也不公道,他差不多有一半的功力都耗在了冉晓楼的身上,这点,冉晓楼比谁都清楚,三天之赌?冉晓楼看着匕首,要输还是要赢?
第一日的天阴沉,像是作为一场赌注的开始老天发来的祝贺,冉晓楼是一夜没睡,他看着天亮,亮了之后这一个白昼如何过去呢?
铁蛋儿送来二月初一宴请的菜单,冉晓楼轻笑,那时他化名万晓楼行走江湖就像是个秘,但那不过是为了掩饰作为无义门杀手的身份,为了钱财可以六亲不认的杀手,冉晓楼自从十六岁成年就一直做着杀手,冉洪林并没有教他什么是非对错,只是告诉他弱肉强食,告诉他只有强者才能无敌,但是,这世上谁才是无敌的?
无义门被关孝山攻破时,虽然无义门大部分人已经撤走了,但是冉晓楼却已经厌倦了打打杀杀,他喜欢游历山川河流,喜欢看着普通的百姓为了生计奔走,拿到点点钱财便欢欣鼓舞,好似生活可以很简单,那时候他会想,他为什么不是一个普通人,却有着一身武功,去为了钱杀人?
很多的问题都没有答案,就像是此时那三天之赌,冉晓楼就这么呆着,看着日头正当午,铁蛋儿端来一盅燕窝,“夫人,堡主说夫人要补一补,看着您脸色不好。”
冉晓楼一直看着窗外的脸转过来,“他还说了什么?”
“堡主说,他恭候夫人大驾。”铁蛋儿说了这话,就看冉晓楼脸已经阴沉了下来,铁蛋儿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冉晓楼走到桌上抓起炖盅就狠狠的扔到了地上,炖盅四散开来,里面的燕窝溅了一地,而后他瞪着铁蛋儿,铁蛋儿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夫人~我~小人~先走了~”
铁蛋儿跑了,冉晓楼坐在椅子上,地上的燕窝是关孝山的一片心意,这点冉晓楼明白,冉晓楼只是无处撒气,特别是关孝山让铁蛋儿带来的那话更是让冉晓楼觉得是要将他逼入绝境。
晌午过后,好似夜晚来得很快,转眼间便掌灯了,地上的燕窝已经干涸,冉晓楼跨过这滩污渍出了芷兰院。
青山居里此时正晚饭,见冉晓楼来了,下人都不敢出大气,关孝山不禁摇头,“晓楼,你瞧你冷着脸,他们都吓成这样了!”
冉晓楼扔出一个小白瓷瓶到关孝山的怀里,关孝山看了眼瓷瓶淡笑,“什么毒?”
“你只管喝就是了。”冉晓楼坐到桌前瞪着关孝山,关孝山拔开瓶塞一饮而尽,而后不解的看着冉晓楼,冉晓楼拍案而起,“明晚我来取你性命!”
“静候!”关孝山放下瓷瓶,在他尝来瓷瓶里只是普通的蜜糖罢了,见冉晓楼急忙忙走了,关孝山无奈的摇摇头,他心里对于冉晓楼的内心挣扎很是心疼,不过,正像他所说的,他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这世上只有强者才有这个资格。
铁蛋儿脸上是担忧,他轻声问道,“堡主,夫人的意思是?”
“明晚他来杀我,明晚青山居晚饭后谁也别过来,我要一个人等着他。”
“堡主?”铁蛋儿惊诧,他不明白冉晓楼为什么要杀关孝山。
“按我说的去做,如果我死了,以后这关家堡的事情就全由晓楼做主,他若是不管要走,你就让他以堡主遗孀的身份把家产分了,全国各地的掌柜、伙计,关家堡的武师、下人,每个人都分他一份。”
“堡主?”
“行了,你也下去吧,我要一个人待会儿。”遣退了下人,关孝山躺在床上看着红色的帐幔,他希望明晚快些到来,早了断他也早死了心。
57.
第二日的夜晚来得是那么快,冉晓楼将长剑握在手中,他要在今夜杀关孝山的事情已经在关家堡内传开了,下人们都很奇怪关孝山与冉晓楼之间到底有何深仇大恨要如此,但是他们也没人敢管,也没人能管。
青山居的门口,铁蛋儿就窝在角楼,见冉晓楼拎着剑来了,他赶忙跑过去,冉晓楼瞪了眼铁蛋儿,铁蛋儿跪在地上,“夫人!”
“有什么话就说!”冉晓楼冷声道,今夜的天上月亮暗淡,铁蛋儿抬起脸却看不清冉晓楼究竟是何表情,他只能拽住冉晓楼的衣角,“夫人,不管和堡主有何争吵,也犯不上要杀要打,凡事好商量。”
“这些不是你过问的。”冉晓楼甩开铁蛋儿,铁蛋儿又拽住,冉晓楼剑指铁蛋儿,“松手。”
铁蛋儿看着闪着银光的长剑不禁吞了口唾沫,手也松开了,冉晓楼冷冷的看了铁蛋儿一眼转身进了青山居。
青山居里关孝山坐在酒桌前,冉晓楼站在门口,关孝山抬眼看看他,而后扬起笑容,“过来喝酒。”说着他斟了杯酒放在桌边,“这是咱们的最后一杯酒了。”
冉晓楼静默无语,他走到关孝山跟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提起长剑,关孝山静静的看着他,像是等待着冉晓楼这一剑刺来。
冉晓楼杀人无数,却在此时犹豫不决,他心里明白关孝山该杀,但是这剑就是无法刺下去,冉晓楼与关孝山视线相对,剑在手中不知何去何从。
桌上的烛火摇曳着,晃动着人心也乱了,冉晓楼闭上眼睛深吸口气,而后长剑刺出,剑在关孝山脖颈边越过刺入他身后的墙壁之中,冉晓楼转身离开,只留下关孝山呆呆的坐在椅子上。
关孝山叹了口气,他艰难的扶着桌子站起身,走到门口时,看到冉晓楼就站在院子中间,“晓楼~”
“你赢了~”冉晓楼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虽然赢了,但是关孝山笑不出来,因为他明白冉晓楼还没有放下心结,“你若是没赢,我谈何赢了?”
冉晓楼看着关孝山,他站在门口,身后是微弱的光,这个男人已经占据了他的心,想割舍割舍不去,想留下也留不下。
关孝山伸出手,他期盼的看着冉晓楼,“晓楼~”
冉晓楼的脚仿佛不能动弹,前进不得后退不得,他攥住拳头,深吸口气,“关孝山,咱们从今以后,一刀两断,永不来往!”
“晓楼!”关孝山的叫喊没能让冉晓楼停下脚步,他在转身之时泪已然落下,任由冷风拂过泪留下痕,任由心上落下一道难掩的伤。
二月初一,大摆筵席,冉晓楼叹了口气,他已经收拾妥当,今次之后,他就会回到无义门了。
铁蛋儿来回禀说客人已经来了,冉晓楼冷着脸走到大厅,厅内坐满了各个武林中人,冉晓楼明白认识他的人不多,更多的人是来看热闹的。
冉晓楼到时关孝山还没有来,他来不来冉晓楼已经不在乎了,看着满座宾朋,坐在角落的几个人是无义门的人,看来这次这几个人是要带他走的。
冉晓楼走到这几个人的跟前,其中一个是女扮男装的岳丹凤,岳丹凤一双含情眼看着冉晓楼,冉晓楼轻声道,“我的剑呢?”
岳丹凤一听这话,赶忙把一个红木的剑箱拿了出来,打开剑箱,里面是一把黑色剑鞘的长剑,冉晓楼抓起剑,他冷眼扫了眼众人,“事情了结,我就会跟你走。”
冉晓楼站到主桌前面,铁蛋儿从里面跑出来,将手上的信递给冉晓楼,冉晓楼看了眼,信封上赫然写着休书二字,心中有几分苦涩,冉晓楼将信揣进怀中,他握着长剑的手指冰冷,“谢谢各位能够来到这里,我放眼望去,认识的人不多。”
冉晓楼说到这里眉头皱了皱,嘴角扯过一丝嘲讽的笑,“这里有多少人是来看玄邪公子万晓楼笑话的?又有多少人是来看关孝山笑话的?”
冉晓楼这不客气的话语自然是让很多人不满,怨念之声碎碎响起,冉晓楼冷哼,“既然今日大家都来了,话我就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