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涛出来之后，他立刻就跟了出来，但还是没第一时间找到他，听到有人大声吵嚷才寻着声过来，谁想到看见的就是陆涛被打倒的画面。

这时候，仔细一看，陆涛这面的情况确实不好。隔着几层化妆品，都能看到有些泛青的眼眶，眼睛写满了疲劳，眼看着就要闭在一起了。额头那块儿有越肿越大的趋势。

偶像这幅样子，谢冬心里也有些沉重。

忽然见陆涛嘴唇不住地动，嘴里还嘟嘟着什么，细细一听，这不是萧卓戏里的台词吗？这人是疯了吧！这种情况下还能背台词。

“陆涛，我去跟导演讲一声，你先找个地方休息会儿吧。”

“冬哥，不用了，我背背台词吧！总不能老叫人等我，一会儿我过去，希望能一次过。”

谢冬皱眉，忽然记起陆涛换了经纪人的事，又想起上次在哪个聚会上听说乔军去当经纪人了。二代们的圈子里，乔军不算太出众，但纨绔子弟该有的毛病他一样不落的都有，让他去当经纪人不用想都知道是折腾艺人去了。只是没想到，偏偏被陆涛摊上他。

谢冬本想就随陆涛去，可对面的青年，为了清醒些，专门瞪大了眼睛，眼眶里还有些水光，像小动物一样，心里一下就软了。

“跟我走，我带你去休息，你这状态一会过去也只能是添乱。”

陆涛纠结了一会儿，他实在困得不行了，既然谢冬说帮他请假，他就老实不客气地休息去了。

怕陆涛又偷摸溜到哪里去背台词，谢冬直接把人领到了专门接待一些贵客的房间。沙发又大又软，陆涛一躺上去就睡着了，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得是有多累了。谢冬脱了外套盖在他身上，怕有人打扰他，特意锁上门，自己出去跟王旭请假。

王旭今天骂完陆涛，后面的戏拍的也不顺，整个人就跟吃了炸药似的。别的导演都巴结讨好的投资人过来，他的脸色都没变好过半分。

谢冬是真心尊敬他的，也了解这人工作起来的德行，并不介意。

“王导，我送陆涛去贵宾室休息一会儿，他这段时间日子估计过得不好。”

明显的话里有话，王旭挑了挑眉：“怎么回事儿？”

“我们圈子里有个人当了经纪人，正好顶了陆涛以前那个姓霍的经纪人的缺。刚才我过去，还看到陆涛被打了，就让陆涛好好休息吧。”

谢冬什么圈子，王旭当然知道。他也知道，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们，为了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会选择一些莫名其妙的职业，人家有钱又有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说别人，就说谢冬，他能因为喜欢一部小说就投资一部电视剧，别人能吗？这事儿放在他们圈子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好死不死，被陆涛撞上。

王旭想得透彻，可想通了，他也不能帮什么，他只是导演，追梦影视不可能给他面子，他也没有那么大面子。

“看他的造化吧，剧组里我能帮则帮，公司里面他只能自己解决。”

可惜了，天才不能专职于他的工作，在娱乐圈的大染缸里，还要顾惜其他更为繁琐阴暗的事情。不过，这也是成为明星的必经之路，前面的道路太平坦了，对年轻人也没多少好处。

第十一章

看时间差不多了，王旭就继续拍戏，谢冬在一边站着，也跟着看了几场，戏里面很多角色都演得不错，只是那种仿佛书中人物活生生站在那里的感觉就没有了。

谢冬有些不懂，也不太敢相信陆涛厉害到超越这里所有人。找了无数种理由，最终，他肯定了一点，陆涛肯定是这些人里面最认真最努力的，即使王旭无数遍地说他是个少有的天才，也不能掩盖这一点，就在刚才，他状态差成那样，他嘴里喃喃念着的仍然是这部剧的台词。

谢冬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年轻人，会养成陆涛这样子。狂妄、热情、不羁、甚至有点愣头青，这才是大多数年轻人给人的感觉。陆涛却仿佛与这些词绝缘，他和狂妄这个词基本不沾边，弄不清楚自己的程度，属于把自己看得比较低的那种，也算是种谦虚吧。热情，那也没有，不太爱说话，但看到人都和和气气地笑着，温和而已。不羁，那就更没有了。

想到愣头青这个词，晓东都有些恍惚了，拍戏的时候陆涛跟这个词完全不沾边，但上综艺节目的时候……

谢冬忍不住笑了。

＊＊＊＊＊＊

陆涛睡着之前，其实都只是想眯一会儿，只是他没想到最近累得确实有些狠了，恍恍惚惚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从十点钟被谢冬带进来，已经睡了五个多小时了。

又默默地背了几句台词，明显感觉状态好了不少。

匆匆忙忙赶过去，这边的戏挺多，布景和摄像机到现在都没撤，明显还没拍完。

陆涛人一露头，谢冬就注意到了，走过去一看，小伙子脸色好了不少，黑眼圈已经看不太出来，眼底的倦意也没有了，那会儿那种恍恍惚惚的感觉更是消失不见。只不过，额头上的包却没消下去。

“冬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了，剧务应该挺忙的，我自己去跟王导说吧。”

谢冬整个人都不好了，剧务，这小子究竟从哪一点看出自己是剧务的。

“行，你去找王导吧。”

看陆涛走了，谢冬就找个了地方安静思考。剧务顾名思义就是为剧组服务，说实诚点就是打杂的。剧组所有人的吃、喝、拉、撒、睡、定车、订票什么都管，有时帮着扛三脚架和灯光等，再有些经常合作的，也帮着剧组和影视公司洽谈些事务。自己好歹也是个二代啊，是好多人嘴上骂，心里却羡慕的不得了的神奇职业。究竟是哪里给陆涛一种自己是打杂的，这样神奇的印象。

谢冬仔细思考着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相遇。首先，叫陆涛参加试镜会，他去叫陆涛参加演出，好吧，这个确实是剧务干的事情。接着，跟着王旭看他试镜时的表演，好吧，那是他确实也是来送剧本，也是剧务的活。后来是和追梦公司有些业务往来，所以去陆涛那面吃饭，这个，勉强也算吧，但真相是他们公司和追梦有些事要谈，不是剧组。之后，就是，陆涛拍戏的时候，多数他都在场，显然让这个年轻人以为他一直在剧组。好吧，自己的一切行为，都确实容易引人误会。

可问题是，陆涛同学，你确定你有注意看他身上那些衣服了吗？一个普通的剧务，连他手腕上那块手表都买不起。

……………

王旭见陆涛终于过来，也松了口气，再拍过几幕，这个场景就要撤走。他可以等陆涛一段时间，但不可能给出再多的通融了。陆涛老远就开始笑了，不过脸上的妆睡觉之前没弄掉，已经花了，再加上额头上还有个明显的包，样子真说不上好。

怀才不遇，且性格温顺的年轻人，正正好好戳中了王旭的泪点。曾经，他也有这样一段时间，因为诡异地坚持着一些别人都不在意的细节，导演这条路其实走得并不顺利。不过，他自己也清楚，他曾经那段时间，只担得上怀才不遇这个说法，性格温顺嘛，那确实没有。

王旭拉扯回自己飘荡的神思，道：“陆涛，你赶紧去让化妆师给你补妆，头上那个包，让他给你盖一盖，待会儿拍摄的时候尽量不走侧面，应该不会太明显。

陆涛还担心王旭不高兴，加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乐呵呵地下去补妆了。

这一次，陆涛的戏份很顺利，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种似有神助的状态。

老谋士，侃侃而谈，满口的礼义廉耻，忠君爱国。

几个性子不稳重的将领差点扑上去，要不是边上有人按着，怕这老谋士现在就能被揍成肉饼。

肃王和符易之满面肃穆，他们身处上位，不适宜在这种时候，和一个这样身份的人辩论。这是个必须要有人出头的时刻，萧卓，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老谋士说话的时候，萧卓满脸满眼都是嘲讽，那老谋士说话的声音便越来越小，直至后面都说不下去了，有些怔愣的看着他。他本是信心满满，此刻却突然怀疑其自己究竟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说错了什么。

见他停嘴，萧卓的脸上诡异地出现了一抹笑容：“贵军中，尊驾如何称呼我等？”

老谋士嘴哆嗦了两下，没说话。

萧卓便替他答了：“反贼！”

他慢悠悠地晃到老谋士身边，继续说：“我等若是被尊驾劝服，尊驾可能保我全军性命？”

老谋士本想说句，竭尽全力。

可萧卓的眼神实在太锐利，这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老谋士知道了，眼前这个人虽年轻，却是个极为现实的人，他将层次分的很清楚，在他心里没有了命，忠君爱国，礼义廉耻全都是狗屁。

萧卓哼了一声，摆出送客的姿势，连句话都欠奉。

大多数人以为，这会是一场唇枪舌战，事实却没有。老谋士明显是有点浪漫情节的人，他可能觉得书中所说那些美好是值得他用命坚守的，所以他侃侃而谈，所以他最终坚守城门，也死在那里。但萧卓不是，老谋士自己可以赴死，他也看得出，萧卓这些人不会。否则，他们又怎么会谋反？

萧卓只说了三句话，但他却明明白白表达了自己的感受，他要命。

一个浪漫的人，和一个现实的人。最终，选择了浪漫的那个人，死了，选择了现实的人活下来了。不是像他吗？所以他才恍惚，他一遍一遍地不想说出那些台词，那感觉就像现在的要杀死曾经的自己。

这条虽然过了，陆涛却一直没能回神。

下一幕，拍得正好是肃王军攻下城池的场景。

老谋士站在城墙的中央，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他像是一下老了十岁，微微地勾着背，可却依然站在那里。不断地有人逃跑，也不断地有人投降，坚守的人越来越少了。

萧卓只是远远地看着，距离实在太远，他其实看不清城墙上□□着那人的表情，但他却看得格外认真。

王旭盯着镜头，低声嘱咐摄像师多给萧卓一些镜头。

这里萧卓本来只是站个场，但他微微伸长脖子，看向远方的眼里，感情丰富深沉地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有些不屑、不知为什么又让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怀念，还有不知道从何而起的矛盾。

萧卓在想什么？王旭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这个眼神非常难得。眼神戏难演，从事影视职业的人都清楚。虽然有人把眼睛比作心灵的窗户，可没有语言辅助，要用眼神让别人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太难。

此时的萧卓却只用一个眼神，让摄像机里的气氛都似乎变得沉重。也让人能产生很多的联想，比如：萧卓是不屑于老谋士这种做法的，但他羡慕，因为他做不到；或许也可以这样想，他曾经也是这样，为了什么能拼尽一切，可他可能遇到了一些事情，让他变得不再相信，但那些事情却令他怀念……

许多种不同的解读。

大多数时候，小说里面更容易发觉角色的性格，更容易展开想象。但此刻，这个小说里着墨不多的聪明人，却在电视剧里被深化了。王旭都有些好奇萧卓这个人过往的经历了，他在怀念什么？他不屑的又是什么？他矛盾的又是什么？

看原着的时候，王旭虽喜欢萧卓这个角色，却从没想过挖掘这个人的过往，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好奇。他可以脑补许多，但也只能是猜测，小说里不会有，电视剧里也没可能有。

王旭突然觉得，其实整个电视剧只要有这个场景，其他情节的甚至都不重要了，这才是他真正想要拍到的东西。凭什么电视剧就一定比小说浅显，它也可以深刻的让人心情沉重。年轻时候，他一直这么想，也为之奋斗过。结果可想而知，他跟现实妥协了，不能说演员们不好，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确定那个梦想究竟是什么样子。

陆涛继状态极差之后，带给他的惊喜更甚于从前。

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密雷特。 这是他曾经可望而不可得的。

王旭所惊喜的东西，却是陆涛最担心的地方。那边导演喊“卡”的时候，他就回神了，他晃神已经晃到西天去了，机位，自己的表情一样都没注意，对一个演员来说太不专业了。

他走下场，就等着导演喊重来或是骂他，王旭却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关切和看好的意味十足。

王旭还有几场要拍，陆涛那边已经收拾好东西要走了。接下来几天，又没什么他的戏分了。

陆涛走后，王旭来到两个副导演身边：“以后萧卓的戏全放A组，让我来盯。”

他们两个知道王旭看好这个新人，也没什么意见，能减少点工作量，何乐而不为呢？

第十二章

虽说白天睡了挺久，陆涛回到公寓的时候还是感觉累得够呛，今天这场，心累。

洗好澡正准备睡觉，房门被打开了。

这种事儿，小艺人们都差不多习惯了。怕他们叫不起来，一般都会给他们经纪人配上他们公寓的钥匙。毕竟这房子是公司给配的，属于公司，小艺人们没什么地位，自然有怨气也不能发。

以前霍晓东这么进门，陆涛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可他今天刚刚和乔军闹过，两人关系确实也不行，就是哪哪儿都不舒服。

乔军倒也没有什么被人嫌弃的自觉，人还没进来，就先听到声了：“呵，陆涛，我就说你总要回来的，剧组里我不好出手，你难道还能不回来？”

行了，人还没见着，已经知道他是来找茬的了。这下陆涛就更烦躁了，小乔经纪人确实是来找茬的，也没掩饰他的目的，可问题是，陆涛毫无办法。就算他打得过乔军，可只要他还要在公司一天，他就真的不能把乔军怎么样。

算着日子，还有不到一个月自己就能顺利解约了，忍吧，忍吧，陆涛不断地在心里劝服自己。

乔军其实也不算胆子特别大的那种，他骂骂咧咧，但基本上除了今天在剧组动过手，其他时候就是逮着机会就跑过来骂人。

“乔大经纪人，我今天真的很累，您明天再来行吗？”

这话，陆涛其实语气诚恳，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可听到乔军耳朵里就不是这么个意思了：“呵，你以为你在谢冬的剧组工作，你就上个档次了？你可还有不到一个月合同就到期了，谢冬他只是投资人，他们公司不是影视公司，你指望他能签下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就像你这种程度，你不好好想办法留在公司，就可以滚出娱乐圈了。”

陆涛掏了掏耳朵，其他的他都没怎么注意听，但那一句‘谢冬他是投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说好的剧务呢？他这个投资人是不是当得太不值钱了，每场戏都到场，而且还兼职着一些剧务的活。

见陆涛沉默，乔军以为他听进去了，头昂的更高：“公司也不留废人，你要是想呆在这儿也不是不行，发挥你的剩余价值，你还能多留两年。”

陆涛一直在恍惚，可是对剩余价值这四个字还是在第一时间听到了。终于，公司在他离开的最后关头，还是提出了这件事，若陆涛还是以前那个陆涛，是不是会像抓住命一样抓住这所谓的机会？

这问题他自然不知道，他只是知道，他肯定不会接受的。

“乔军，其他的事情好商量，这件事情我肯定不会同意的。今天已经晚了，我真的要休息了，麻烦你先回去吧！”

这次乔军真的觉得没面子了，一拍大腿：“好，陆涛，你好！”

然后就走了，是的他，走了？

“……”

陆涛开心睡觉。

＊＊＊＊＊＊

离陆涛合约到期还有半个月，霍晓东给陆涛打了电话。

那头陆涛还在睡，接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含含糊糊的：“喂？谁呀。”

“霍晓东。”

“霍哥，急事儿吗？”

霍晓东淡定的看了看表，凌晨三点。

“嗯，也不急，就是想起来点事儿，怕忙忘了，就先给你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