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迟青允不知道是怎么赶回翡翠明珠的，他到的时候，蒋义还没回来，他竟然也打不开门上的锁，他能看见屋子里躺着的毫无生气的人，可是却不能撼动那铁门。

“退后！”迟青允命令杨小莉说道。随后他掏出一把手枪，对着门锁就是五六枪，拽掉铁链就冲了进去。

林影在这一切骚动后竟没有反应，真的像个死人似得。迟青允小心翼翼翻过他的身子，就清楚地看到他嘴上，脖子里，前襟全都是血，触目惊心。

“林影，林影，”迟青允带着哭腔的唤他，他从没有这么害怕，这么无力过。

杨小莉想打电话叫120，迟青允按住她道：“不用了，我送他过去。”然后他一手搂着他脖子，一手托起他的腿，就这么横抱着往外面跑去。

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子！迟青允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他不停地用手捶打自己的头。怎么会这样，林影到底怎么了？他不是派了三个人轮番看着他吗？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事。前天林影曾给自己打过电话求饶，为什么那次不放了他，到底赌的什么气啊，把林影的命也快赌没了，林影真的要没了，真的要没了。悔意自责像把大锤子狠狠砸着他的心。迟青允看着林影进了抢救室，他连站着的力气也没有了，瘫在椅子上。

一个多小时之后，林影被推回病房，迟青允赶紧站起来问医生林影的情况，医生摇摇头，他努力地想着该怎么跟迟青允讲解。

“哦，迟先生，皇甫医生是您的大学同学是吗？我看还是叫他过来看一下比较好。”

皇甫俊是迟青允的同学，也是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主修的是心理学，现在是名心理医生，迟青允现在有点糊涂了，林影现在生死关头，难道是心理上的？

“是这样，迟先生，病人现在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刚才给他做了详细的检查，当然，具体情况还要看检查结果，可是根据我的经验，除了患者胃部有强烈呕吐造成的胃粘膜破损吐了一些血，其他应该没有什么，尤其是脑部，也没有明显的创伤，按理说，他这种情况是不应该昏迷不醒的。”

“你是说，他的昏睡是装出来的？”

“迟先生，没人会一直装昏迷，我们也找不出原因，所以建议皇甫医生来会诊。”

听医生这么说，迟青允的心踏实多了，他坐在椅子上，心里感谢着上帝，林影没什么事儿，太好了，失而复得，刚才他还担心的快要垮掉了，担心林影的生命会像水一样从指间流走。

迟青允默念，等林影过会醒了，一定要好好对待他，再也不折磨他了。

“青允，跟我来一下。”皇甫俊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歪着头对迟青允说。

迟青允跟着他进到办公室坐下，习惯性的抽出一根烟。

“抱歉青允，我这里不能吸烟。”

“哦。”迟青允把烟收回去。

“他是什么人？”皇甫俊问道。

“一个朋友。”

“很重要的朋友？我知道你一般不交外面的朋友。”

“你想说什么？”

“青允，他的情况我现在不能肯定，因为病人现在昏迷不醒，没办法交流，但是青允，我的意见可能不是太乐观。”

“什么意思？”

“他可能一直这样，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什么？？

“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也有可能一两年，五六年，十年，或者某一天他会醒来也说不定，理论上来说，这些都有可能。”

“怎么回事，刚才给影影做检查的医生刚告诉我，影影跟本没有外创，他不可能变成植物人。”

皇甫俊推推眼镜，“这跟脑外伤植物人是两码事，青允，你也了解过这块儿，应该听说过。比如病人受到强烈的刺激，他觉得无处遁逃，就选择了昏睡，这是一种躲避式的自我保护。可是他一旦昏睡，失去与外界的联系，医生就束手无策，除非能进入他的意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这就像是一个死循环，青允，这就像是一台电脑，他崩溃了，死机了，你明白吗？

迟青允呆傻了，他感觉手心里的宝贝变成液体，无论他怎么挽留，最终都要流走。

“青允，青允？你不要这样，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积极的治疗。你知道病人受的什么刺激吗？”

“他，影影他怕老鼠，我把他关在一个地方，那里有老鼠，影影给我打过电话，求我放他出去，当时他还好好的……”迟青允说不下去了，他抱着头，缓了好久，才抽了一下鼻涕：“我没以为这么严重，我怎么能想到会变成这样。”

“太胡闹了，青允，这样很危险啊，对治疗惧鼠症的患者用脱敏疗法，都是有张有弛的，要做很多铺垫的，就算这样也是有危险，需要专业的监护。你太胡闹了。”

“现在怎么办？”

“青允，等检查结果都出来，如果其他方面没设么问题，我建议可以把病人接回家去，毕竟家里的环境对他更为有利，他现在不需要多专业的护理，他需要的是关心关爱，你明白我的意思？”

迟青允点点头。

在医院住了两天，迟青允把林影接回茗洋庄园，从此寸步不离的守着他，屋子里每天更换着鲜花，天亮了就把所有的窗帘都打开，让阳光洒在他身上，房间里时而会播放些优雅温馨的音乐，一得空，迟青允就握着林影的手和他说话。

当然，家里还雇佣了两个年轻但有经验的护理，以及两个专业护士。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周到。迟青允只希望，过两天林影就能醒过来。

“影影，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影影，还记得那次我们一起玩的事情吗？”

“影影，其实，说乔兰出了事，是我骗你的，她很好，现在已经回到哈尔滨了，我承认是威胁了她，但绝对没有伤害她，对不起，我吓着你了是吧，影影，其实也只是吓唬一下你，我不会真的想伤害你……”

迟青允哭了，他绝望地趴在林影身上，心里升腾起一股怨怒，为什么你不醒过来？为什么你不原谅我？

一周之后，林影还是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迟青允又多雇了一名专业的按摩师，为每天为他按摩以防肌肉萎缩。

一周之后，他的心态又改变了很多，先前的浮躁埋怨之情，在无果后渐渐沉淀，迟青允开始想，也许这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林影这个人，就是老天派来惩罚他的，他做过许多无法无天的事，从来没人能管他，他也从来就没有过负罪感。林影，真是把他给治服帖了，他暗暗祷告，只要林影肯醒过来，他一定洗心革面，改做好人，再也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就是让他戒烟戒酒，从此吃斋念佛也甘愿，只要林影醒过来，哪怕就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他也愿意。

但是，林影依旧昏睡着。

皇甫俊上门来亲自探访林影的情况，结果是，林影倒是不好不坏，反而迟青允令他担心，短短十天时间，迟青允瘦了一大圈，黑眼圈胡子拉碴的，他从没见过迟公子这个样子。

“青允，你得坚强，要知道你是病患的支柱，如果你垮了，病患即使醒过来也会再次陷入逃避的。”

迟青允有些吃惊，皇甫俊居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事到如今，连他也觉得林影现在应该恨死自己了吧，他凭什么就断定自己是林影是支柱而不是眼里那根钉肉里那根刺呢？天知道，也许医生眼睛里看到的在病人身边的那个温柔的守护者，大多是恩爱夫妻吧。

迟青允现在没精力纠结皇甫俊在想什么。

“对了青允，关于林影昏迷的原因你调查了没有？”

迟青允抬头茫然地看着皇甫俊，他突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事。

“天呐，”皇甫俊侧头看了看床上的人：“什么人能把你变成这么一个傻子，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吗？”“关于林影的惧鼠症，恐怕会很麻烦，要想真正治愈恐惧，必须先要弄明白他恐惧什么，这一点有可能连当事人本人也不知道，有很多东西来自潜意识。如果他现在是正常的，我就可以先做个催眠看看，相信一定有效，可惜，病人现在这个状态……”

迟青允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坏到了极点，所以说，不可能再坏了，他听了皇甫俊的话，突然好像是看到一点点，一丝丝微弱的希望——皇甫再讲林影醒过来的下一步治疗方案吗，这是不是说明，皇甫医生认为林影醒过来的希望会比较大？

他为自己的这点看法兴奋，眼睛亮了一下。他双手紧紧抓住皇甫俊的手腕：“你认为他会醒过来是吗？”

基于医生的身份，皇甫俊经常会面对病患家属这种询问，他们通常不关心治疗过程，其实想关心也无能为力，要知道那些医学上的专用名词术语可不是谁都能懂的。大多数人是走近路的心态期望着医生能表个态——能好起来，没事。

但是，医生不会下这种结论，他们不可能走近路，要面对太多的未知，就算有八九成把握，甚至十成，也不会向家属作保证。总要留有余地吗，为什么要把话说死？万一出了意外，给懵懂无知的人留有口实？傻瓜也不会这样做。于是，病患听不到自己想听的话，医生永远仿佛带着面纱似得保持着神秘，可能这也是医患关系紧张的一个小原因。

久而久之，医生的话总是有用的不多，至少病患是这样认为，他们听了半天，也没明白这粽子里包的是糖还是枣。

皇甫俊也不列外，当他看见昔日谈笑风生，潇洒无比的公子哥儿，也像所有无知的病患一样期待着他做个保证的时候，突然觉得心里五味杂陈，习惯上他想象平时一样说些无关痛痒但挑不出毛病的废话，但话到嘴边又于心不忍了。

他轻轻地抱了抱迟青允，用手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只是时间问题。”

皇甫俊可是心理医生啊，这番不负责任的假话，可以算作是对这位朋友的治疗吧。

四十八、

皇甫俊告辞后，迟青允立刻起身去了翡翠明珠，他叫了万有良蒋义和王浩三个人来，当然，也叫了杨小莉。

林影的事情三个人早就知道了，可以说这几天万有良他们三个人都是活在恐惧当中。迟青允平时对兄弟们都不错，一般不拘小节。但是林影发生了这么大事，迟青允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睛里，闯了这么大的祸，心里怎么能不害怕。

尤其是万有良，他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正所谓做贼心虚，此刻，他心虚的快虚死了，迟青允把他叫在面前询问他的时候，都不用动用什么“家法”，他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迟青允听得心疼得一跳一跳的，他皱着眉，盯着万有良，蜡黄的脸色跟青黑的眼圈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你说，你往影影的粥碗里放老鼠头？”他抬头环视另外两个人：“你们都知道吗？”

万有良哭着说：“蒋哥王哥都不知道，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为什么？谁教你这样做？”

“没人，我听说林影报警告了迟哥，就想治治他，我不知道林影这么怕老鼠，迟哥，你杀了我吧，杀了我给林影偿命！”

“影影还没死呢，你偿什么命！”他又盯着蒋义问：“影影不吃饭，开始昏迷你们都不知道？他吐血你们也没发现？我来的时候你们一个都不在，当时你们去哪了？”

蒋义跟王浩都低着头不说话。事情到这一步，他们难辞其咎，说什么也是白搭。

“算了，你们都走吧。”迟青允捏着眉心，疲累使他的眼皮都叠出四层。

“怎么能放他们走？”杨小莉大喊道：“至少要狠狠揍一顿给林影报仇！”

“是，大哥，你打死我们吧。”蒋义说：“我们作下这么大的事，死有余辜。”

迟青允笑笑：“要怪，就怪我自己，我把林影交给你们？哈哈，可不就是这样的结果？算了，我答应影影再也不杀人了，说了的话要算数，你们走吧。”

“迟哥……”蒋义跟王浩都跪下了。

杨小莉瞪着烟熏妆的眼看着他，迟青允摸摸她的头笑道：“小莉，这次要谢谢你。”说完就出去了。

在车上，迟青允跟皇甫俊打了个电话，把刚得知的情况跟他说了。挂上电话，他突然觉得心里很平静，非常平静，尽管事情没有得到解决，尽管林影依旧昏迷不醒，但是他却稳住的心神，好像水底激流暗涌，但水面依旧波澜不惊。迟青允打着方向盘，突然觉得心里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勇气来。

关仙儿自从那天迟青允接了个电话就匆忙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丈夫的面。

连那天自己精心打扮，想出去吃个饭也没有实现。事后，她当然察觉了发生的事情很严重，以至于半个月老公都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迟青允心里有人，她倒是不吃惊，毕竟自己跟他并不是太熟，虽然名义上是结婚了，但这么个人没有个婚外情什么的，那她才吃惊呢。迟青允心里的人是男人，她也不吃惊，在圈子里，男男女女的事儿一点儿也不新鲜，她自己的姑妈就包了个小美人养在家里天天玩恩爱，她还曾陪那个小可爱买过珠宝，两个人相谈甚欢呢。

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迟青允好像是真心很在乎那个人，那个出了事，迟青允脸上竟然是那种表情，虽然她见迟青允的次数并不太多，但阅人无数的关大小姐只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是极少认真的那一型，她能想象出他潇洒的样子，能想象出他穿越万花丛中的样子，能想象出他放荡不羁的样子……但是怎么也想象不出他紧皱眉头，好像一颗心被挖走的样子。以至于亲眼看见都恍恍惚惚的好像是幻觉。

关大小姐犯了经验主义，圈子里不少公子哥也玩情圣，弄得好像是真的似得，也会要死要活，什么割腕跳楼上吊喝，越刺激越好玩。当然他们绝不会死，如果真死了，也是那些纯情幼稚的被玩弄者。活该，谁教你当真呢？

所以，关小姐一开始就没当回事，她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好像真的很大度一样。但是半个月过去了，她渐渐觉得这件事不简单，至少超出了她自己的认知范围，于是，她又开始好奇起来——林影，是个什么样的人？

调查没什么难度，当林影的照片传送到关小姐手机上，她惊呆了。

其实，那只是一张很普通的生活照，照片中的人没心没肺的呲着牙笑着。他很年轻，很俊美，干净又爽朗。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上流社会中没有爱情吗？全部都是逢场作戏吗？或者是仙儿跟迟青允这样的利益婚姻？不，不全是。

这么多年来，阿公心里一直只爱着一个女人——秦明月。

秦明月的照片都是几十年前拍的，照片中的女孩虽然年轻美貌，但相纸却老旧发黄，看起来淡淡的，看不清，蒙着一层神秘。唯一清晰的就是这样一袭短发，清爽干净的印象。跟林影，有几分相像。

关仙儿坐着车来到茗洋庄园，恰逢迟青允离开。她毕竟是迟家少奶奶，就算是少爷藏娇的金屋，她也来的。

她进屋看了一眼满屋子的护工保姆，优雅的回避了那些尴尬的目光，点点头问道：“我来看看他，人在哪里？”

佣人马上为她带路，进了林影的房间。

林影躺在大床上，脸上倒映出窗帘的影子，如果不是手腕上插着针管挂着吊瓶，他就仿佛是尊艺术品一样静静的陈设在那里。

时间，被穿越了吗？

关仙儿呆住了。如果说照片只是印象，如果说手机里的图片只是片面的影子，那躺在这里活生生的人，与那副阿公花费心血制作的油画，竟然十成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