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宫决宸离开以后,“闲意居”伺候的侍女丫鬟都尽数被撤了下去,房间空空荡荡,只有晚风吹刮起锦帐,飘动摇曳着。
北宫绮意坐在矮塌上,房间的窗户大开着,一盆枯败萎谢的花置于窗台上,木泯站在北宫绮意身旁,见他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得开口问道:“主人,你要属下怎么做?”北宫绮意指了指一盘木架上的古琴,低声道:“你去把琴拿过来。”
木泯听命的将古琴搬到北宫绮意身边,北宫绮意伸出一根晶莹纤长的手指轻拨着琴弦,笑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琴?”木泯摇摇头,“属下不知。”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广为流传,而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定情曲,用的便是这把琴。”北宫绮意垂眸缓缓弹奏起来,他的眼眸乌黑晶亮,如同两颗繁星,是说不清的温柔缱绻,木泯不懂琴,但他却似乎能够听出,少年曲中的无尽深情。
那明明不应该是他所认知的,无情无心,冷漠凉薄的北宫绮意所有的深情。
北宫绮意并没有弹多久便停了手,他抚摸着琴身,轻声道:“这把琴有一个极为好听的名字,这叫做绿绮。”绿绮,那人眼眸的颜色与他的名。
“只可惜啊……”北宫绮意惋惜的摇了摇头,“司马相如发迹后,渐渐耽于逸乐、日日周旋在脂粉堆里,甚至欲纳茂陵女子为妾,欲在锦衣玉食之时抛弃糟糠之妻。”他起身将琴放回原处,低声道:“卓文君曾做中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现在想来,却真是个美好的愿望。”
“可是卓文君又作挽回了司马相如。”木泯回道,北宫绮意看了他一眼,低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所以我才说可惜,破镜难圆,缝隙一旦有了,就在无法缝合,所以要想破镜重圆,要做的并不是费劲脑汁的拼合原来那块镜子,只需要换一块新的镜子就好。”
木泯皱起眉,“可是那就不是原来的那面镜子了。”北宫绮意轻笑起来,“是啊……就像换掉一根断弦,琴弦是好了,可琴也不再是最初的样子了,可是,有的时候,也只能用最极端的方法,才能得到你想得到的。”
北宫绮意看着木泯,半眯着眼道:“你不是疑惑我为何不担心大哥现在的处境吗?那是因为我了解亓颙,他的爱里不只有爱,还有敬畏,他想要的是那个让他又爱又畏的北宫决宸,所以他无法做到最绝,而我的爱里,只有爱。”
木泯定定的看着他,过了片刻却快速的低下头去,他在少年乌黑的眼眸中似看到了一片深色的漩涡,急速旋转的像是要将里面的人全部毁灭。
木泯原先是个杀手,现在亦是,他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但他却似乎看懂了北宫绮意的爱,他的得到原本就以毁灭为前提,所以他无所畏惧,不留后路。
北宫绮意重新坐回软榻上,他看着窗外“沥庄”遍布的灯火,幽幽道:“你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帮助大哥逃出“百煞宫”,然后确保他一路无忧的找到符止。”
“主人?”木泯诧异的看向他,北宫绮意没有转头,他的视线似乎透过斑斓的灯光遥遥的望向了远处,“要你做你就做。”木泯双眉皱的更紧了,他疑惑的看着北宫绮意,少年的脸一半在屋内一半在窗外。
屋内的那一半被烛光照亮,而窗外的那一半却是朦胧不清。
木泯低下头,缓缓的点了点头,“是,主人。”
旭日东升,黑夜已过。
亓颙撑着脸看着一侧的北宫决宸,他睡得很熟,就像丝毫不担心枕侧的人会忽然违反约定对他做些什么,男人闭合的眼睑动了动,连带着细密的长睫也颤了一下,亓颙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他俯身在北宫决宸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就像是王子在吻醒他的睡美人。
北宫决宸的眼还微睁,手已经动了,他伸出两指点在亓颙颈项的大动脉上,缓缓的将人推开,方才睁开了那双墨绿色的凤眸。
眸中什么冷厉清醒,未带半分睡意,他收回手坐起身,漠然道:“天已亮,宫主应该离开了。”亓颙笑意不变,他自身后将男人整个抱进怀里,北宫决宸长眉一斜,手肘准备的捣在了亓颙的侧腰。
亓颙身体一僵,美人已挣开他的怀抱站到了一边。
北宫决宸身上依旧未着一缕,亓颙歪着头盯着他,眼中满含赞叹惊艳之色,北宫决宸毫不在意的扯过一旁的外衣裹到身上,冷冷道:“宫主的这双眼,本座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他抬眸目光如炬的直视亓颙,亓颙佯装无意的收回视线,低笑道:“但是庄主的眼,我却是喜欢的紧啊。”
北宫决宸冷笑了一下,直接将门打开,吹进来的寒风毫不客气的裹到亓颙赤裸的身上,亓颙毫无防备的被冷的打了个哆嗦,北宫决宸斜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今日的风不错。”
用内力抵住寒风,亓颙随意的拿过衣服裹到身上,翻身下床走到北宫决宸身边,将大开的门关上,亓颙摇头道:“你如今毫无功力,又穿的这么少,何必跟我置气?”听着他宠溺的语气,北宫决宸的脸慢慢黑了下去,“亓颙,如今虽是你稍占上风,但你可想过以后?”
亓颙笑容一僵,他看了眼北宫决宸,复又轻笑了起来,“今朝有酒今朝醉,庄主如今几乎没有半分威胁的站在我面前,我又何必去想“以后”那种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更何况,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握住北宫决宸的双肩,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大笑了起来,“真香!哈哈哈哈……”
北宫决宸脸色冰寒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冷冷一笑。
“宫主。”亓颙刚一出“绝尘居”,天擎便立刻站到了他面前,“宫主,刚刚属下接到“梨园”的拜帖,说有人点了小怜儿的一出戏,恭喜您终于抱得美人归。”亓颙脚步一顿,挑眉道:“北宫绮意?”
天擎回道:“拜帖上没说,只说了三日后会来奉上,不过属下猜应该是北宫少庄主。”亓颙随意的拿过他手上的拜帖开了一眼,冷笑道:“你说他会点一出什么戏?”天擎摇摇头,“属下不知。”
随手将拜帖扔到一边,亓颙半眯起眼道:“到那日好好将“梨园”的人检查一遍,把他们都给我盯紧了。”天擎抱拳颔首道:“是,属下遵命。”
“少庄主为何让我去“百煞宫”唱戏?”一身青衣的身形纤瘦孱弱的少年质问着眼前正在作画的人,北宫绮意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小怜儿咬着嘴唇,“你让我去“百煞宫”唱戏,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北宫绮意作画的手一停,不耐烦的皱起眉,“你是怎么进来的?”小怜儿脸色苍白的看着他,一双向来倔强骄傲的美目中荡起了一圈涟漪,“这里我来不得吗?”
“自然来不得,”北宫绮意冷笑道:“这里是我的私人之地,只有我允许的人,才可以进来,而你,并不在此列。”小怜儿脸色更白,他像是无法承受般向后倒退了两步,北宫绮意脸上的嘲讽意味更重。
“你把我……”小怜儿哽咽了一声,“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人都可以上的下贱戏子吗!”北宫绮意上下看了他两眼,似笑非笑的反问道:“你难道不是吗?”小怜儿全身一颤,原本就孱弱的身子看上去如同摇摇欲坠般。
此刻,他没有了原本的清高和骄傲,他泪眼婆娑的望着北宫绮意,轻声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北宫绮意被他看的心中恶寒,干脆低下头继续作画。
小怜儿见北宫绮意不离开,眼中的泪终于一滴滴的滚落了下来,他双眼通红的望着北宫绮意,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扑上去紧紧抱着他的腰,踮起脚将自己的唇狠狠的印了上去。
北宫绮意双眸一皱,提起他毫不怜香惜玉的将人扔到了一边,小怜儿身体一晃,便跌坐到了地上,他抬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北宫绮意,然而北宫绮意却只嫌恶的擦了擦嘴唇,便继续作画,期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画上的人已经慢慢成型,北宫绮意细心的描画着,小怜儿满脸泪痕的呆坐在地上看着他,忽然他发现,那个对他不加以色极为冷淡的人竟然神色柔和的看着画,甚至还微微的勾了下唇角。
小怜儿睁大眼,少年唇角的笑意依旧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大了一些,他心中忽然涌上一层深深的嫉妒,他从地上爬起来,缓缓走到北宫绮意身边。
他看着画上的人,那人神色冷肃眉目清冷,容色绝美,小怜儿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我以为你心里的人是谁,哈哈哈,你竟然爱上你的哥哥!爱上了一个最不该爱之人!”他指着北宫绮意,双目通红,“北宫绮意,你看不起我,我反而同情你,因为爱上了一个你永远也得不到的人!”
他的笑容越来越尖利,越来越刺耳,北宫绮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忽然浅笑了起来,小怜儿尖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一直最喜欢的便是北宫绮意的笑容,然而此刻,他才发现,少年的笑容竟能让人心中冰凉。
北宫绮意温柔的摸着他的脸,轻笑道:“谁说我得不到他,他很快就会永永远远的属于我了。”他手上力道慢慢加重,小怜儿挣扎着挣脱开他的手,他惊恐的摇着头,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
北宫绮意漠然的转身走回桌后,拿起画笔一笔一划仔细的勾描着。
第75章:完璧归赵
天气晴好。
北宫决宸是真的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好的阳光了,“绝尘居”一景一物的摆设与沥庄庄内的景物极为相似,花圃里的花盛开似锦,似是完全没有受季节的影响,北宫决宸无意义的笑了一下。
他十年前曾来过“百煞宫”,不同的是当日的他血洗“百煞宫”教众,杀了“百煞宫”宫主,然而时至今日,他却与阶下囚无异。北宫决宸自嘲的笑了笑,“百煞宫”与十年前无异,他要做的,是找到“百煞宫”的暗门,而且要在五日之内找到。
北宫决宸一路走来,竟没有碰到丝毫的教众守卫,但他知道,暗中一定有无数的眼睛在看着他,北宫决宸毫无顾忌的四处看着,因为他知道,既然亓颙同意跟他打这个赌,就不会有人会来干扰他。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百煞宫”里还有个不确定因素。
泠生百无聊懒的随处逛着,在这里虽然衣食无忧,不用刻意卖笑,但是也却是是太无聊了,亓颙几百年不去他屋中一次,宫内的其他人见到他也当他是空气。
忽然,泠生眼中一亮,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从未在宫内出现的人,然而当那人慢慢走近的时候,泠生的脸却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看清了那人的脸,那是一张比他还要美的脸,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脸,泠生心中瞬间涌起了深深的嫉妒,因为那人不仅长得美,而且还有一种让他双腿发软,忍不住想要跪地叩拜的冲动。
北宫决宸丝毫没有在意前方不远处的人,然而随着他们的距离慢慢拉进,泠生原本就变得难看的脸竟然变得狰狞扭曲了起来,因为他不仅看清了男人的脸,还看清了男人的眼,男人有一双罕见的墨绿色眼瞳,而且,与他的眼型极为相似。
他忽然想起息默曾对他说的话,“那个人的眼瞳是罕见的墨绿色,那个人的眼神永远都倨傲凌厉的让人畏惧,那个人就算在最耻辱的时候依旧傲然不失……”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泠生闭了闭眼,忽然有种想要仰天大笑的冲动,事实上,他的确这么做了。
北宫决宸在他面前缓缓停住脚步,低声问道:“你笑什么?”泠生依旧大笑不止,他看向北宫决宸,干咳了两声,像是笑到呛到了一般,“哈哈哈,你知道吗?我一直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你,他们说你让人畏惧,让人敬仰,但我却只想说,你这张脸,如果去了花楼,绝对能引得千万人为你一掷千金,哈哈哈……”
北宫决宸微微皱了皱眉,他对他的话是并不在意的,他在意的是,他挡了自己的路,北宫决宸冷冷道:“你挡路了。”泠生的大笑戛然而止,他瞪着北宫决宸,一张美艳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妒忌,“我真不知道既然你这么厉害,怎么也被他得到手了呢?”
北宫决宸双眉间的褶皱更重,他干脆伸手将泠生拨开到一边,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然而泠生却从身后紧紧的攥住了他的衣袖,北宫决宸虽然功力被封,但对付泠生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反手将人将泠生的两只手握到一起,另一只手已经扼住了他的脖子。
“决宸。”接道手下的消息便立刻敢来的亓颙上上下下打量了北宫决宸一番,见他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
泠生挣扎着像亓颙求救,但在接触到亓颙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双眸时,泠生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已经清楚的了解到自己的下场——死,没有任何余地。
北宫决宸冷冷的看了亓颙一眼,手中用力,只听到“咔”一声,泠生头便软软的倒了下去,没有了呼吸。
将人随手丢到一边,北宫决宸冷笑道:“亓宫主的品味,还真是越来越奇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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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梨园”的马车停到“百煞宫”门口。
木泯穿着普通小厮的衣服,跟在戏班子的最后,天擎一身黑衣黑袍目光如炬的看着一群战战兢兢的人走了进去,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木泯身上,久久不移。
木泯面色不变的抬眸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面上出现了一副慌张的神色,天擎眯了眯眼,挥手道:“快点进去。”木泯惊慌的点了点头,连忙跟了进去,天擎看了眼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百煞宫”与“沥庄”不同,他要比“沥庄”更叫森冷凄厉,侯老板不由打了个哆嗦,他站在最前方边挥手招呼着后面的人,“快点快点……”边将两手抄进袖子里,低声啐道:“这鬼地方,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呆!”
跟在最后的木泯低着头闪进了一条小路,他躲在假山后,自怀中拿出一张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当他再从假山后出来时,已经变成了天擎的脸。
“百煞宫”的正殿已是森冷而庄严,漆黑的大理石地板打磨的光滑如镜,殿中两侧分点着两排蜡烛,上首的镀金宝座上方,是两条交缠谢飞的龙,亓颙端坐在宝座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殿中的人,“是北宫绮意让你们来的?”
侯老板咽了口口水,走上前弯下腰赔笑道:“回宫主,的确是北宫少庄主请我们来的。”亓颙颇感兴趣的挑了挑眉,“哦,他请你们唱一出什么戏啊?”
“这个……”侯老板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干笑道:“是……”亓颙面上无多大变化,侯老板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横下心眼一闭道:“少庄主还让我给您带一句话,说是,别人的东西,宫主您最好不要碰。”
大殿内寂静无声。
亓颙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只盯的侯老板双腿颤抖,浑身冷汗直流,半晌,亓颙冷冷的的收回视线,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辜负少庄主的一片美意,你们就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