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家的那点事儿 上——若沉尘
若沉尘  发于:2015年06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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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准兄弟看开一些,往后有什么难处,尽可托人捎信到图家。”

梵准准道了谢,忍不住想,图尧出现过的仅剩的证明也没有了。

其实灵柩从邱阴城经过的那一天,他是打算回到禅衡寺出家的,可是骑马慢慢走过山路,他回想起当日图尧送他上山的情景,忽然明白了男人出征时的心情。

不舍得忘了他,于是选择回来。

五月中旬,骠骑大将军灵柩入京,朝中官员扶棺恸哭,图尧被追封一品镇国公,爵位加身,皇帝亲笔“护国良将,忠勇之士”八个大字,载入史册,不日出殡,风光厚葬。

廖卫走的第二天,梵准准醒得很迟,眼睛还没睁开,鼻子就闻到饭菜的香味。

天气仍然很晴朗,今年风调雨顺,战乱平息,显然是个好兆头。

有人做饭?

“呜汪汪——”

一张傻乎乎的狗脸搁在床边,见到梵准准坐起身,又“汪汪”叫。

“干嘛?你哪家的?”

梵准准挥手赶它,“一边去,别吵。”

这狗竖起耳朵,眼睛黑亮,显得很精神,浅灰色的短毛炸着,英武不凡。

“汪汪!”

狗脸又往他跟前凑了凑,讨好地摇尾巴。

“你是在叫我起床?”

“呜汪汪!汪!”

梵准准凭空一阵莫名的心酸。

这一幕,曾经多么熟悉。

“吱呀——”

门开了,阳光投在地上,有一道修长的影子。

“准准,起来吃饭了。”

梵准准抬头,一瞬间分明听到“咣当”的巨响,就像在他耳边点了个炮仗似的,震得嗡嗡乱响。

“啊——”

大狗被吓个趔趄,脑袋栽下床沿。

少年尖叫,指着来人往后缩,表情崩裂,“不可能!不可能的!”

男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嘿嘿,是真的,我还活着,吓到你了呃……先来吃饭。”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梵准准简直在心里骂了他十万句卧槽!

蜂拥而上的狂喜有如惊雷劈得他外焦里嫩——图尧还活着!他还活着!

梵准准光脚下地扑过去抱住他,哈哈大笑,活像个疯子,然而眼泪早糊了满脸,可他浑身颤抖,不顾狼狈,兴奋得难以自抑。

图尧忍不住笑他,把人紧紧搂在怀里,轻言安抚。

少年把脸埋进他肩窝,终于痛哭失声。

千山万水,生离死别,他还是回来了,没有食言。

图尧的军功太高,图家又权势滔天,就算皇帝不介意,朝中难免相互倾轧,这场仗赢得漂亮,至少可解边境十年兵患,于是图尧没了用武之地。

当一个将军做到他这份儿上,立了功却再无更高的赏赐可以给,而今后又不怎么用得到,只能杀了,或者解甲归田。

但是图尧刚苦战回来就贬谪外放实在找不出理由,他还不到三十,自然不可能回乡养老,图家和皇帝达成了一致,不如成就他一世英名,干脆假装战死关外吧。

图尧接到密诏就领着亲卫提前入京了,把该交的兵权交了,该拉好的关系拉好,该打的招呼打过,然后收拾自己的家当,跟图家的一干亲戚告个别,祖宗牌位跟前磕个头,最后直奔凤阳郡。

废话,自家滚滚还没通知,谁有那么多功夫在京城耗着。

男人表示这已经是他最快的速度了,差点把马跑死。

更冤枉的是,他在入京的路上就已经把信送去给廖卫了,掐着时间算在灵柩经过邱阴城之后能收到,信里虽然写的不多,好在强调了自己没死,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廖卫居然把信扣下了。

而且还没告诉少年!

卧槽这坑敢不敢再挖深一点!

廖卫离开之前很是淡定地指明,鉴于之前把他扔在禅衡寺甩手就走,这次那烂摊子他就不管了,谁让将军的死讯也把他弄得很不开心呢。

图尧几乎要拎板儿砖拍死这货。

没办法,只好弄条狗来哄滚滚,自己一大早爬起来屁颠儿屁颠儿地做饭。

唉,朝廷的事谁都身不由己,他私传家书本就违规,当时皇帝下了死命令不得外传,他无法早点说明真相,到头来还被亲卫黑了一把,这帮人真是见不得他跟滚滚好。

哦不,准准。

男人虽然有些头疼,不过还是很欢快地摇了摇尾巴,以后他就能跟少年好好过日子了。

但愿此后年年风调雨顺,盛世太平。

“你会不会还想去打仗?”

梵准准小声问。

图尧想了想,摇头,“不了,尽管带兵还挺爽的,但打了十几年的仗,我算是受够了。”

他们在南河街开了个书行,想卖什么书就卖什么书,成日腻在一起。

“跟我在一块你后悔么?”梵准准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夏日的阳光就是这么刺眼,爬过窗棂,洒在摊开的书上,也照得店里亮堂堂的,可惜暑气有点重,闷得很,图尧坐在一旁拿着扇子边扇边看书,闻言头也不抬。

“后悔啊。”

少年危险地眯起眼盯住他,“后悔什么?”

图尧勾起嘴角,凑过去在他耳朵边说悄悄话。

梵准准一巴掌呼过去,“我也后悔了,你这人脸皮太厚!”

男人捉住他的手,知道他不舍得真打,还是腆着老脸卖乖,“别嘛,这是我唯一的优点了。”

梵准准侧头,仿佛看到他背后晃来晃去的尾巴,不禁莞尔。

原来佛祖真的跟他开了个玩笑。

原来那么多佛经没有白抄,那么多经文没有白念,那么多祈祷也没有白说,这个人的平安最终被他求到了,握在手心里,牢牢的,一辈子再也不放开。

后李子巷渐渐恢复了生气,南河甚至比以前更美。

来年开春的时候,墙外栽的蔷薇开了雪白雪白的一大片,招蜂引蝶,香气袭人。这边墙内的牵牛花终于在爬山虎的霸道面前占得半壁江山,幽蓝的花朵也算赏心悦目。

最不靠谱的就是木廊上的黄瓜藤,长疯了似的。

他们养的那条威风的大狗,取名叫圆圆的,总是喜欢跳起来去扒拉那些黄艳艳的花,以致于经常被突然飞出来的大马蜂吓得嗷嗷叫。

“圆圆,闭嘴!”

图尧不耐烦地呵斥它,一边捧着半个西瓜用小勺挖着送到梵准准嘴边,少年躺在藤椅上,苹果树的树荫挡住了盛夏的日头,不过还是有些热。

他摇摇头,“你吃吧,别剩,容易坏。”

图尧答应。

梵准准摸摸跑过来求安慰的傻狗,不由得问起来,“你怎么想到要叫它圆圆的?好奇怪。”

图尧看着他们,满心的愉悦,但是笑而不语。

怎么可能告诉你。

当然是因为“圆圆滚滚”嘛……

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嘶叫,傻狗满院子跑着撒欢,书页上散发出淡淡的墨味,少年脸颊微红,男人的眼中有着温柔的光亮。

他们会一直这样相伴,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卷一·凤阳郡·完——

卷二:白水郡

11、邹无玉

邹无玉最近很郁卒。

因为掌门郁卒了,所以全门派上下都开心了。

白水郡境内有山有水,风景秀美,郡中人多好习武,门派林立,西部富庶,东部则因山势险峻而较为荒凉,不过背靠雁行山的长乐城倒是颇为繁华,也久负盛名。

雁行山上有大小门派七八个,大家凭实力占据各个山头,与其说是混江湖,不如说是当地主。

浮涂宫是其中之一。

门派成立三十年,前二十八年是邹无玉的师父当掌门,好吧,也算立派宗师,好歹撑到自己仙去,没让浮涂宫垮掉,结果换做邹无玉,才一年不到就越来越揭不开锅了。

这人没什么本事,毛病还不少。

本来浮涂宫是称掌门为“宫主”的,邹无玉嫌弃这个听起来别扭,于是吩咐,“别叫宫主了,听着娘们儿兮兮的,叫公子算了。”他还亲手给自己刻了个小腰牌,正面“公子无玉”,背面“老子没钱”!

邹无玉觉得应该时刻提醒自己,既然穷得叮当响,就不要乱花钱。

他还在门派着重强调这一点,并大力表扬了自己吃苦耐劳的精神,于是最后的结果惨不忍睹,所有浮涂宫弟子全都在腰牌后刻上“老子没钱”……

邹无玉还嫌弃浮涂宫占着偌大一个山头却只知道盖房子,盖完房子还没人住,于是把后院那些没用的亭台水榭,拱桥回廊之类的全给扒了,推成平地,种田。

他大力宣扬种田的好处,教导门中弟子,要上得厨房,下得泥塘,种出一手好田,前途万丈光芒。

众人敢怒不敢言,放纵邹无玉折腾了两年,直到一个本来已经离开门派的弟子又回来坐镇。

他叫六昭。

他从小住在邹无玉隔壁,两个人一起长大,他还是邹无玉的师兄,是师父从半路上捡来的孩子,曾经寄予厚望,可惜养了十来年之后,他家里人找过来了,于是离开了浮涂宫,再无音信。

不然这掌门之位也轮不到邹无玉。

眼下,掌门郁卒的就是这件事。

六昭回来干什么呢?

邹无玉印象里,这个精明专横的师兄架子端得很高,没给过自己好脸色,还喜欢对他的大小事情指手画脚,横挑鼻子竖挑眼,各种不满意。

而师父又很宠他,以致于邹无玉不敢反抗,当年六昭决定回家的时候,他不得不说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时隔四年又要回来了,而且居然没说什么时候走。

六昭的信上是这么写的,“……劳烦师弟收拾一下隔壁的屋子,我不日将赶赴门中……”

邹无玉感到莫名的心虚。

我为什么要心虚?他谴责自己,我不就是把他的屋子用来堆杂物了嘛,谁知道他还会回来!

邹无玉把信反复看了三遍,压下满肚子牢骚,卷巴卷巴塞进怀里,准备抽空再研究一下,然后大喊道:“来人!”

门边站着的弟子甲一个踉跄滚进来,“来了来了!啥事?”

邹无玉掳袖子,挑眉,“跟我去收拾屋子!”

弟子甲也掳袖子跟上,邹无玉却突然转身看他。

“……”

弟子甲回看他,不明所以,“?”

“……”

“……?”

邹无玉踹他一脚,“还看,还不去叫人,你以为就咱俩收拾得过来?”

弟子甲简直要咆哮了,你有话不能直说么我知道你俩眼珠子瞪我是几个意思啊!我特么还以为我长得好看天怒人怨呢!

他面无表情地跑去喊人。

这是掌门,要忍。

等师叔回来收拾他,嗯。

等到邹无玉带人打开他隔壁屋子的大门之后就傻眼了,他都忘了自己到底在师兄的房间里塞了些什么,总之从落下的厚厚一层灰和墙角的蜘蛛网可以看出来,他罪孽深重。

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里收的两棵大白菜,已经成菜干了,还被虫子啃得看不出形状,有他不喜欢看的书不喜欢用的笔墨纸砚,嫌占地方就放在这里,纸页发黄发霉,被虫蛀了,还有杂七杂八数不出名目的东西,比如心血来潮扎的风筝,可惜纸糊得太厚飞不起来,就扔在这,比如一时手痒打的镰刀,因为打坏了不能用,也扔在这,等等。

果真自作孽。邹无玉认命了。

邹大掌门度过了他最后几天逍遥自在的日子,六昭遣人来通知他前去长乐城迎接。

这要求太过分了,让堂堂浮涂宫掌门情何以堪。

邹无玉屁颠颠儿地带着俩人去了。

他绝对不会说他还想趁机进城玩玩儿的。

六昭已经早一天在城中的客栈住下,他派上山的手下叫钟堪,是个一看就忠厚老实但实际上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人,根本没给邹无玉开小差的机会,把人忽悠着就领到六昭面前。

邹无玉望向坐在大堂里的人,难以和记忆中重合。

变化太大了。

脸还是那张脸,只不过成熟了些,可整个人的感觉却完全没了过去的影子,邹无玉还记得少年时的六昭有一些刻薄和冷漠,甚至是桀骜不驯,气质有如利剑,别人看到他都想绕道走,而现在的六昭面沉如水,不动声色,平平静静坐在那的时候几乎不会引人多看一眼。

用素锦包裹起来的长剑放在他手边,就像他本人一样,若不出鞘,深不可测。

邹无玉定了定神,深呼口气,两手垂在身侧握成拳。

钟堪忍不住道:“公子,别怕。”

“……”

说得好像六昭会吃人似的。

邹无玉心一横,走上前去招呼,“师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嗯,脸上是端庄中又带着欣喜、欣喜里又透着意外、意外之下隐隐亲切的温和神色,说的话是淡定中夹杂一丝热络、热络间带上几分殷勤的语气,动作是疏离而又尊敬、尊敬掩盖住微微不自在的程度,邹无玉自认为拿捏地非常到位。

其实他心里早就扑上去掐他了,问一句你到底哪里想不开又回来!

六昭啜口茶,看他一眼,没站起来,点点头。

邹无玉瞬间词穷了,拿捏得再好也顶不住这人一个眼神。

清冷,深邃,漠然。

邹无玉愣了愣,干笑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走到六昭旁边坐下来,给自己倒杯茶,“师兄这几年都没什么消息,怎么突然想起回来了?可惜师父已经故去,不然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

六昭:“嗯。”

邹无玉又道:“师父就葬在后山上的林子里,你这两天就去看看吧,祭拜的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六昭颔首,啜口茶。

邹无玉心想你好不给面子,轻轻咳了咳,没话找话,“师兄赶路也累了,今日是随我上山还是在城中多留两日?”

六昭道:“无妨,今日就上山。”

他朝身后的人微微扬手,那人恭敬地把手中的一个纸盒子递给邹无玉。

邹无玉不明所以,这是见面礼?他带着疑惑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叠信,而且是平放的,他能一眼就看清最上面一张纸写的什么。

“……长此以往,苦不堪言,跪求师叔回归我派,重振门威……”

他往后翻,信的内容大同小异,但无一例外都用明显的大字写上一句,“求师叔回归我派”,简直是字字泣血,苦大仇深。

钟堪“噗”地笑了。

邹无玉和身后两个弟子的表情都甚是精彩。

前者是卧槽这帮兔崽子看我回去不削你们!

后者是卧槽师叔这是明显地偏袒掌门啊完蛋了!

事实就是这样,六昭虽然离开了浮涂宫,但门派中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在对掌门的种种作为忍无可忍之后他们纷纷决定执行一个伟大的计划。

每天轮换一个人写一封信寄送给师叔,恳请他回来收拾掌门,让他不要那么闹腾。

传言六昭是个冷漠自大的人,所以他们坚持不懈骚扰他,终于在一年之后等来了福音。

谁知道师叔一来就拆台。

六昭仿佛没看到似的,把玩手里的茶杯,淡淡道:“听闻师弟继承掌门之位,那我可算是长老?”

邹无玉认真想了想,浮涂宫的确没有长老,这种别家都有就我没有的感觉略不爽,于是他点头,“嗯,师兄本家姓白,以后就叫他们唤你白长老吧。”

身后俩弟子恭敬低头一礼,“白长老。”

六昭蹙眉,邹无玉一颗心高高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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