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家的那点事儿 上——若沉尘
若沉尘  发于:2015年06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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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昭唇角扬了扬,“师弟确实辛苦。”

邹无玉:“……”

“以前只顾吃,现在还要边吃边顾着我,感人至深。”

邹无玉的脸耷拉下来,深沉道:“师兄你学坏了。”

六昭淡定道:“嗯。”

傍晚时候,邹无玉领着六昭来到后山,祭拜师父。

浮涂宫周围的景色很不错,白江的源头燕子溪就在雁行山上,滋养一方生灵,高大的乔木根茎交错,附着层层苔痕,阳光照下来,满目浓翠静静流淌,仿佛没有尽头。

这是六昭第一次来到师父坟前。

六昭:“……”

邹无玉望天。

他只是“不小心”把师父的宅子圈进了他的菜地里而已,师兄你不要用那么复杂的眼神看我啊那什么我会不好意思……

黄澄澄的油菜花挤在墓碑前,还有诸多不同种类的杂草,两人就快没地方下脚了,六昭随手拽起一丛,草根上坠一个圆滚滚的沾着泥的,大蒜。

六昭:“……”

邹无玉把自己下身的大葱藏在身后,“嘿嘿。”

六昭把蒜放在师父坟前,“长得不太好,留给师父吧。”

邹无玉认真道:“听师兄的。”说着把葱也放过去。

师父的口味儿真够重的。

两人将带来的烈酒洒在地上,点上几柱香,六昭撩袍跪下,拜了三拜,邹无玉在他后面站着,看到他动作间露出来衣袖里白色的绷带,忽然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

六昭道:“师父,我回来许久没见你,是我不对。”

邹无玉不赞同地摇头,师兄忙里忙外又受了伤,可以理解。

六昭道:“昔年教养之恩,无以为报。”

邹无玉点点头,师兄好真诚,对着大蒜大葱大油菜花都能抒情,实乃真英雄。

六昭道:“当年的承诺,我必信守终生。”

邹无玉点点头,君子一诺千金……等等,什么承诺?终生不娶的承诺?

师、兄、答、应、师、父、终、生、不、娶?!

“有时候,你会根本来不及为那个人多做些什么……更不要提长相厮守……仅仅看他一眼,已是奢侈。”

邹无玉托起惊掉的下巴,默默捂嘴,所以这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苦恋情深?!

六昭回头,“师弟,你在想什么?”

邹无玉一僵。

六昭蹙眉。

邹大掌门顶住压力,结巴道:“师兄,你、你看我这菜地种得怎么样?”

“……”

转移话题失败。

邹无玉自认为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大秘密,他特别想找个人分享一下这种天打雷劈般的心情,但是为了师兄,他决定让有些话烂在肚子里——当然,是别人的肚子里。

“喂,你说白长老喜欢谁?”

弟子甲打个呵欠,看着自家掌门神神秘秘地拉住他,问了一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但他完全没兴趣。

弟子甲道:“公子……”

邹无玉横他一眼,“怎么叫老子呢,叫师父,说你多少回了不长记性。”

弟子甲闭嘴,溜了。

邹无玉抱起胳膊,没关系,还有人可以问。

“钟堪,你说白长老喜欢谁?”

钟堪的表情活像咽了个鸡蛋,噎得要死,“公子问这个干嘛?”

“啧,关心一下啊,”邹无玉理所当然道,“你们都不关心么!”

钟堪拍拍他的肩膀,“是不是无聊?来来来,帮我个忙。”

邹无玉被拖走。

他想,肯定是我问话的方式不对。

“徐季,你知不知道白长老有喜欢的人?”

徐季裹着一圈圈的绷带,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面无表情地转头,“哦?”

这下终于有个正常反应的人了,邹无玉暗自欣喜,再接再厉,“你猜是谁?”

徐季摇摇头,“不知道。”

邹无玉小声道:“是我师父。”

“……”

徐季的表情崩裂,邹无玉吓个半死,“噌”就跑了。

风剑堂,六昭从外面进来,一进门就看见师弟苦着脸坐在桌前。

“在做什么?”

邹无玉叼着笔乱涂乱画,咬字不清,“抄书。”

屋外日头炙烤,蒸腾的热气泛起,六昭脱下外衣搭在手臂上,走过来看。

邹无玉抬头,撇嘴,“师兄,你出去玩都不带我,钟堪找不着你,我就被抓来顶包,看看,看我这字,是不是充满对不公的命运的反抗?。”

六昭垂眸,细细端详,继而道:“你反抗得很彻底,至少我看不懂。”

邹无玉哼哼唧唧,六昭塞给他一包零嘴儿,“给你买的宿命,吃去吧。”

钟堪刚好从后面绕出来,他手里拿着账本要给各堂主送去,看见他们俩就打了句招呼,“长老回来了?那行,公子抄好之后你来检查吧,后天就可以发下去。”

六昭道:“不必,他抄完一本就交由掌门弟子去做,否则误事。”

钟堪疑惑地望了一眼纸上的字,顿时说不出话来。

失策失策,罪过罪过。

钟堪抬脚迈向门口,又突然回头道:“长老,听公子说你喜欢师尊?”

邹无玉:“?!”

六昭:“……”

邹大掌门呆了呆,这时候捂脸都不管用了,天地良心啊。

钟堪笑笑,转身走了,剩下堂中师兄弟两人相顾无言。

良久,邹无玉面色如常地咳咳,“师兄你忙我先走一步。”

他落跑得太快,没看到六昭在后面笑他。

朗星如月,夜风微醺,院子里没点灯,两间紧挨的厢房黑漆漆的似乎没有人。

“吱呀——”

邹无玉探出头,外面静悄悄的。他看向隔壁,咦,师兄不在?

于是他大摇大摆地往外晃。

“唔!”

一只手从背后拦腰一搂,邹无玉感到瞬间的失重,然后地面变远,他屏住了呼吸。

“坐吧。”

六昭放开他,在旁边坐下。

邹无玉缓口气,“你吓死我了。”

六昭淡淡道:“心虚么?”

“……”一针见血。

邹无玉也坐下,屋顶上视野开阔,远远望去,层层叠叠的瓦檐连绵起伏,雁行山的轮廓优雅而缥缈,天上星辰遥不可及。

“有些事情必须要告诉你。”

邹无玉回神,“啊?”

六昭的侧脸有些模糊,目光落在某个地方,眉眼间有一分莫名的温柔,邹无玉看不清,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颠覆二十几年认知的真相。

邹无玉的师父叫邹横章,当年在白水郡确实混得风声水起,那时西部连个像样的门派都没有,是浮涂宫内讧,致使自身日渐衰微。

简单来说,就是权势之争,对立的重点,在于邹横章所创的浮涂剑法和另外一个人创立的雁行剑法究竟谁更胜一筹。

那个人是西部最大的门派——鸿门的开派宗师,鸿习。

早年的武林高手辈出但是无法无天,甚至有些人为非作歹,死伤不断。鸿习坚持吞并白水郡的其他门派,邹横章和他产生了分歧,两人在浮涂宫势不两立,几番争斗逐渐蔓延,波及整个白水郡。最后鸿习带人杀去西北,邹横章的武功不及他,阻拦时被重伤,仅仅救回来还不到记事年纪的邹无玉。

鸿习大杀四方的时候用的是浮涂剑法,顶的是邹横章的名号,后来他留在了西部,浮涂宫早年的弟子几乎全部折损了进去,江湖上知道真相的确实不多。

邹横章自此变得恶名狼藉。

邹无玉的家族是西部反鸿习最厉害的人,鸿习在灭门之后发现他们的家传武学中有一套很精妙的武功,可以弥补浮涂剑法和雁行剑法的不足。

天下武学都有破绽,所以习武的人常常内外兼修,邹横章曾经发誓要杀掉鸿习,在之后的十几年年间潜心钻研,可惜直到去世前仍未能如愿。

他把邹无玉保护得很好,浮涂宫那么多弟子,鸿习根本分辨不出哪个是当年被救走的孩子,也就无从知晓那套武功的秘密。

直到他开始怀疑六昭。

两种剑法,谁没有破绽,谁就能赢。鸿习至少还能活个十年,他还有后代,他怕浮涂宫回来报复他。

邹无玉听后沉默了很长时间。

六昭道:“所以他们逼我动手,想看看我成功与否。”

邹无玉明白过来,“那天夜里打伤你的是鸿习的人?”

六昭轻笑,“是鸿习本人。”

邹无玉愕然。

师兄的武功已经高到如此地步了吗?师父打不过的人,他也能把人打跑?

他不解道:“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哪来的什么秘密?”

六昭伸手揉揉他脑袋,原本整齐的头发凌乱起来,他眼睛里落进细碎的微光,幽暗深邃,邹无玉恍惚感觉到一种陌生的情愫在心底化开,他想,师兄一定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告诉他。

六昭道:“根本就没有秘密,那是师父骗他的。”

邹无玉着急道:“没有?那怎么办?他现在怀疑你啊!”

六昭仿佛不在意地笑笑。

“无妨,我的剑法,已经毫无破绽。”

啊?

邹无玉愣住,六昭却忽而敛容道:“师弟,还有一事你要明白。”

“什么?”

“我没有喜欢师父,我喜欢的人是……”

17、邹无玉(七)

邹无玉瞪大眼睛,竖起两只耳朵,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

六昭却接下去,“……我喜欢的人是谁,你那么关心做甚?”

邹无玉悲愤,差一点就说出来了,师兄什么时候学会吊人胃口了,要不要这么不靠谱!

“你……”

“我?”六昭嘴角弯起一抹弧度,“你有空胡思乱想,不如多练练剑,你不仅是掌门更是师父,习武不该懈怠。”

邹无玉蔫了,师兄总能三言两语把他吊起的胃口堵回去。

看他不答话,六昭道:“不如现在就跟我过两招?”

邹无玉抹把脸,神情严肃而认真,“师兄,今夜风景甚美,你我还是早点洗洗去睡。”

竖日,艳阳高照,浮涂宫开始准备祭社期间的除尘洒扫。

白江又叫白水河,流经整个白水郡,世世代代养育郡中百姓,人们崇敬白江,认为江水下有一位镇江河神,祭拜他可以求得风调雨顺。因为江水的源头在雁行山上,所以山下的长乐城每年举行为期五天的祭社,在燕子溪边搭台唱戏,焚祭香火,城民家家户户清理宅子,打扫秽物。

往年这种事情邹无玉是不参与的,但其实全门派的弟子都知道最无法打扫的就是他从后院延伸到后山的耕地,不仅杂草和秧苗混在一起,而且种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比如说今天掌门高兴种棵麦子,就随手种两棵麦子,明天掌门想吃萝卜,就随手在麦子旁边种萝卜。

弟子们表示虽然知道种下去的东西最后是要上饭桌的,但是当它们还在地里的时候就被种成大锅乱炖的样子感觉还真是有点不能忍。

今年白长老在,总算不用管掌门那些糟心的事了。

众人高高兴兴地打理浮涂宫各处,看到掌门更是破天荒地纷纷露齿微笑,邹无玉陷入一种莫名其妙加欢欣鼓舞的气氛里,完全摸不着头绪。

“师兄,他们都怎么了?”邹无玉嘀咕道。

钟堪和徐季从风剑堂正门外面走过,不约而同朝他笑笑。

邹无玉心肝颤了颤,徐季哥哥你不会笑就不要硬来好么,真是太倾国倾城,都让人想轻生了。

六昭执笔抄书,闻言也没有抬头,随口道:“有何不妥?”

邹无玉趴在桌上没有回答,思索半晌不得要领。

过了一会儿,六昭停笔,看了看他,“抽空收拾收拾你那屋子,把东西归置好,再让你徒弟帮你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你明天随我去祭社。”

邹无玉哀嚎,“师兄,让他们把活儿都包下不成么?”

六昭:“不成,你是师父,不是生父。”

邹无玉愤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能干活儿收他们何用。”

六昭奇道:“你给师父扫过屋子?”

邹无玉噎住,用眼神控诉他。

师父隔三差五让他们俩干些杂活儿,小无玉很没有义气地落跑,最后都是小六昭默默做完两个人的份。

六昭几不可闻地叹口气,“再不活动就懒成猪了,你看你,越发膘肥体壮。”

邹无玉,“……”

我有小肥肉圆下巴我骄傲,我短粗胳膊矮胖腿儿我自豪,你这是眼红是嫉妒!

好吧,师兄总是这么一戳到位,针针见血。

六昭伸手戳戳他的脸,果然戳到肉,“师兄都要养不起了,邹小猪。”

邹无玉顿感萧瑟,现在耍赖还来得及吗,我可以天天扫地师兄不能不要我呀。

他眼疾手快地拽住六昭的袖子,“师兄,你说我是撒娇好还是撒泼好……”

六昭莞尔,“你会撒欢就行。”

邹无玉默,谁他娘能还老子一个正直的师兄来。

燕子溪并非单指一条山涧,在流出长乐城辖地之前的河段都叫这个名,祭社的地方在雁行山山脚,离浮涂宫差不多二三里,有林子里的小路可以过去,骑马不方便,邹无玉和六昭便走着去。

清晨的风凉凉的,吹过去很舒服,邹无玉忍不住犯困,这么好的天气就应该睡懒觉嘛。

昨天可把他累惨了,他自己都想不到屋子里有那么多东西要收拾,窗帘、被褥、衣服、手巾、还有书本纸张通通要拿出去晒,脏衣服要洗,墙要弹灰,房梁要擦,地板要洒水再扫再拖,窗户要擦,窗纸要换……这些事徒弟们帮他做了,他主要的任务就是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整齐,别人干活儿的时候不要添乱。

但是,他的东西太多了。

没事削着玩的木剑,刻的木头人,搭的小房子,自己琢磨着做的歪歪扭扭的折扇,早些年读书留下的功课,平时胡乱涂写的字画,等等零零碎碎的家什。

这其中唯一不属于他的,是六昭的所有笔记。

一本没丢,一本没破。

“你在听吗?”

邹无玉走神了,被六昭的问话拉回来。

“呃……”

六昭道:“没听就算了,等下人多,不要乱跑。”

邹无玉答应,又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能望见山脚空地中央搭好的戏台,后边不远就是汩汩流淌的燕子溪,很多人围在台下,前边几排座位却都空着。

祭社由长乐城知府坐镇,请城中老辈举人念祭神辞,祷祝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邹无玉听得昏昏欲睡。

最后总算是弄完了,开始拉大幕唱大戏,知府挨个跟几位请来的宾客寒暄,包括六昭,白水郡这么多江湖人,大家都得给个面子,六昭虽然不善言辞,但也不会拂逆对方的好意。

邹无玉强作清醒地边嗑瓜子边看戏,硬撑了一会儿反而越来越困,瞥了眼六昭,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想必时辰还早,于是头歪了歪,往后靠住椅子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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