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苦命的孩子!”杨妈妈看着憔悴的李峋不由落下泪来,为这个命运多坎的孩子而伤感。杨爸爸则是面色沉重得伸手拍了拍李峋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峋。”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李峋的身体瞬间僵硬,那熟悉的声音好像是幻听一般似是远在天边却又像是近在耳边。他以为那是幻觉,迟迟不敢抬头。
“峋。”声音再次响起,隐隐带着一股焦虑。
“杨益。”李峋终于缓缓抬起头,那仿佛永远发着光亮的身影刺得他的眼眶一阵酸涩。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一般,久地让人心慌。原来杨益是跟着父母一起来的,只是站在父母身后而李峋又一直没有抬头,于是在杨益开口的那一刻才知道杨益也来了。
“峋!”杨益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们久违的再见真的是太久了,久到他以为已经过了自己的大半生一般。杨益曾想过无数遍他们再次相见的场景,却未想到是在李峋母亲的葬礼上。看到一脸憔悴疲惫的李峋,杨益的心泛着丝丝的疼痛,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没有用处,是没有办法安慰丧失亲人的痛楚的。
“小益!”一声低呼才使李峋注意到杨益身旁的女人,女人长得很精致,齐耳的短发显得可爱俏皮,腹部圆圆的凸起,显然已经怀孕七八个月快要临盆了。听到女人声音之后李峋才回过神,瞬间明白,自己深爱的男人原来也与自己相同,早已成家。
“小益,别太激动。”女人低声劝着杨益,这种场合不应该再为死者亲属添麻烦,就算交情再好也是私底下去表示,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太显眼比较好。
“节哀。”杨益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想起大多数人这时应该说的话也开口说了出来,然后对李峋介绍道,“这是我老婆,郝莎莎。”
“你好。”李峋对郝莎莎点点头,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跟他们介绍过陆晓薇,转头与陆晓薇对视一眼之后为杨益一家介绍道,“这是我妻子,陆晓薇。”陆晓薇与杨益一家人点点头算是相识了。
郝莎莎又用手碰了碰杨益示意他该离开了,这个时间与场合并不适合叙旧,杨益会意地点点头与父母一起离开,把位置让给后面的人。
李峋机械地动作着,头开始隐隐作痛。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杨益,原本他回来并没有惊动任何人,通知也都是回来以后发出的,这个时间不是假期,杨益应该不会在家的,却未想到真的遇到了他。李峋一直避免与杨益再见,他知道自己的防线很脆弱,如果再次见到杨益那么多年的压抑与思念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控制。这样突然的相遇真的出乎李峋的预料,他只感到胸口升起腾腾的火焰,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第一百零三章
如果没有再相见就好了。李峋默默地想。这样,他就可以坦然地离开这里继续母亲给自己铺好的路,走完这貌似美满的生活。可为什么还要相见呢?为什么?
“峋,你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陆晓薇看到李峋恍惚的模样很为他担心。
“我没事。”李峋摇摇头,这是自己能对母亲做的最后的事,他必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不过是跪在这里守灵而已,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唉!”陆晓薇不由叹气,李峋的家庭太单薄,除了母亲就是他,还有那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无法相认的父亲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就是了,于是最后什么都需要他来做,搞得他本就瘦弱的身体更是瘦得不成样子。
“以后估计没人了,你去看看皓皓吧。”李峋对陆晓薇说,本来他们家的交际范围并不广,一上午的时间基本上所有该来的都来了,剩下的就是守灵的时间了。孩子太小,不好留在这里,于是托给陆晓薇父母照看,不过还是需要陆晓薇不时回去照看一下。再者,陆晓薇刚刚生完孩子,虽然已经满月,不过身体还是很虚,不好总在这么阴冷的地方呆着。
“好。”陆晓薇迟疑一下没有拒绝,再怎样也不能委屈孩子,于是起身出去。临走时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离开。
“你在这儿干嘛?怎么不进去?”
过了一会儿李峋又听到杨益的声音,抬头看去,在门口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是杨益,另一个却是那个应该在血缘上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应该是杨益又自己一个人反身回来看到一直站在门口徘徊的男人而发问。
“我……”男人我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低着头不敢看里面全身孝服的李峋,只是站在门口却不敢跨进门内。
“你们都进来吧。”李峋淡淡地说,在葬礼上还是安静些比较好,他也讨厌多余的声音。
“峋!”杨益没有再理会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直接进了门。而男人却还是站在原地踟蹰,不确定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李峋,小心翼翼地不敢迈出那一步。
李峋冷冷地笑,怪不得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有顺遂美满的人生呢?一时的贪念一时的冲动一时的任性最后却没有那个能力与勇气负起责任,只是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自己是无意的,是无奈的,最终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这样的男人!他真的不想理会。
“怎么?不想进来就马上走,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李峋对这个男人没有一点儿耐心,那仅存的一点点耐心也在那日母亲病房外的一席话中消耗殆尽。
男人没办法再迟疑,只有抬起右脚跨进那个门槛。而一旁的杨益不明所以地看着这场闹剧,因为不了解,所以只有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峋。”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
“我说过不要这么叫我,我们不熟,请叫我的全名。”李峋冷冷道,音调平稳没有一丝起伏。自从知道这个男人的姓名之后李峋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让自己继承这个男人的姓氏,为什么不随母亲的姓,虽然有疑问可并没有到非问不可的地步,为了母亲的病情着想他没有问。想来应该是觉得无所谓吧,本来就是这个男人的孩子,姓名该如何就是如何,没必要欺骗自己。
“我就是想来看看。”男人并没有因为李峋的冷漠而退缩,会遭受什么样的待遇他心里明白,没有对他拳脚相向已经是很不错了。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离开,他知道李峋不想见到自己,所以远远跟着看着,不敢打扰李峋的行程。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没有意义,可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寻找了二十多年才找到,让他怎么甘心?今天他也只是在人们都走了之后在门口一侧观望,如果不是杨益又跑回来碰到他李峋也不会发现这个跟踪狂。
“我应该说过她不想见到你。”李峋很无奈,他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男人也明白怎么回事,应该干脆走开才是,怎么还是这么磨磨唧唧的样子?
“我……”男人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是知道,可还是放不下啊。
“唉!”李峋看到男人眼中的血丝不由叹出一口气,现在再争执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母亲已经走了!生命的逝去代表关于这个生命的所有事物都要消失,留下的不过是记忆罢了。何必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你给她上炷香吧。”
“谢谢!”男人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在灵堂上了一炷香趴跪在地上痛哭失声良久才蹒跚离去。他能做的已经做了,留在这里徒惹李峋的反感罢了,不如离去。
看着那个蹒跚的背影李峋沉默不语。
“峋!”一旁沉默的杨益在男人离开之后终于开口,可只喊出李峋的名字却再也说不出更多。
李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杨益。
“峋,我……”人就是如此,当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只能我个不停。迟疑了半晌杨益才说出完整的话,“我会在家里待一段时间,我想和你好好谈谈。我知道现在不适合说话,我会等到葬礼结束。”
李峋仍旧没有说话。杨益叹口气转身离开。李峋看着那团耀眼的光亮离开再看看这空荡的空间头又开始隐隐地痛。母亲,是你一意孤行地把我们分开,为什么又是你让我们再次相遇呢?
第一百零四章
殡仪馆里很冷,不同于低温的寒冷,那是一种好似能刺入骨髓的阴冷,一旦它渗入你的身体那种阴冷就好像是从身体内部发出的一般,整个人的身体都好像没有了温度似的。李峋很不喜欢寒冷的感觉,小时候总是面对一室的静寂于是感觉冰冷。认识杨益以后杨益就似阳光总是能带给他热度,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内心的渴望也在不断滋生,于是感觉命运的寒冷。与杨益相恋之后那种温柔的温热总是让他留恋,迫于母亲的压力分手,于是他感觉到对不可知的未来的冷意。他的人生好像一直在不停地经历各种寒冷,而殡仪馆的冷又不同于之前经历的那些,这种冰冷好似能把人的灵魂冻结,再也无法自由呼吸。
是阴气吧,李峋想,所以母亲遗像前的长明灯在这密闭的空间偶尔会有风吹过的痕迹。曾经他听薛斌讲过很多关于轮回灵魂一类的事情,在这个提倡科学的时代,那些迷信的言论虽然衰退却意外的坚挺,是因为人们需要有所寄托吧。善与恶,总要有那些无形的东西来束缚,因为现实有太多的不公,太多的悔恨吧。
李峋是希望有灵魂存在的,在这寂静的夜,如果真的有灵魂的话母亲应该会在吧,她是不是也会对自己不舍呢?如果在的话可以与母亲相见就好了。可李峋很努力很努力地睁大自己的眼睛,直到眼睛不堪蹂躏流出眼泪他还是不愿意眨眼睛,害怕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可这寂静的空间并没有如他所愿,仍旧是一片宁寂。一夜,无话。
“峋!”
李峋缓缓抬起头,看到那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熟悉面孔很是惊讶,穆风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法国吗?李峋的大脑有些迟钝,他不确定面前的场景是不是幻觉,一天一夜没有睡眠的神经已经到了极限,长久没有动作的身体也已经麻木到没有了直觉,冰冷的身体僵硬无比,耳边嗡嗡作响,眼球的血丝多得吓人。此时的李峋已经憔悴的不像样子。
“穆风?”李峋不确定地问,声音中带着沙哑。
“是我。我回来了。”穆风看着李峋凄惨的模样眼泪忍不住落下来,不过一年没见,他梦中的人竟然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他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呢?留在李峋的身边或许李峋就不会这样憔悴了吧。压抑住冲过去抱住李峋的冲动,穆风为李峋母亲恭敬地上了一炷香才来到李峋面前说,“你该对自己好一些。”
“我很好。”李峋并没有感觉自己哪里不好,人生太多苦楚,他不过是在一个个经历罢了,这是必经之路。再说,母亲的逝去并不算是坏事,对母亲来说,可以摆脱这残忍的世界与无尽的病痛,算是好事,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他淡淡问穆风,“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回来为阿姨上一炷香啊。”穆风知道李峋母亲去世的消息之后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回来,他知道自己不该回来,如果可以坚持下去或者自己真的可以在李峋这个囚牢中解脱,可他一整天都心神恍惚,想着李峋肯定会很难过很难过,李峋那样敏感倔强的孩子,肯定会钻进悲伤中出不来的。他担心,很担心李峋会变成什么样,挣不过心中的牵挂,他最后还是抛弃一切飞了回来。于是经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与近一天的陆上交通在这天蒙蒙亮的清晨赶到了这里。
“你不该回来。”李峋叹口气,穆风不该回来,他应该走自己的路,何必再绕回来与自己再次纠缠呢?
“我知道。”穆风深呼吸。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回来,回来代表太多的含义,而他,也会因为这个回来而使得自己原来的努力毁于一旦。那曾经的犹豫在见到李峋的一霎那烟消云散,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不由在心中自嘲,李峋,真的是他一辈子的魔障。
“谢谢。”李峋抬头对穆风道谢,感谢穆风能回来为母亲祭奠,可麻木的身体却因为这个动作而不稳,一个晃动就要跌倒在地上。穆风急忙上前扶住李峋的身体,当双手接触到李峋的皮肤的时候穆风差点儿缩回手,那种冰凉的触感根本不像人类身体的温度,他不由尖叫,“你身体怎么这么凉!”说着连忙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李峋身上。
“没事。”李峋的感觉早已麻木,他轻轻伸展四肢,尽力让阻塞的血液重新流通,于是那种麻痒的噬魂滋味一点点扩散,李峋咬紧牙关静待这股折磨过去。
“麻了?”穆风看出李峋的处境,伸手轻轻为他拍击身体,“跪了那么长时间肯定要麻的。你不必这样,阿姨如果在的话肯定不想你这样的。”
“这是我的义务。”李峋看看灵堂上镜框中微笑的母亲垂下眼帘,这是他一个做儿子的应尽的义务,也是最后能做的事情。
“唉!你永远这么死心眼儿。”穆风也知道自己说了等于白说,只是忍不住罢了。
“我没事了。你该回去了。”李峋催促穆风离开,这种地方不适合外人长留。尽过自己的心就可以了。
“嗯。”穆风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作,只是静静陪着李峋,直到陆晓薇到来才离去。
“他怎么回来了?”陆晓薇问。夜里她并没有守灵,孩子需要照看,于是晚上回去早上再回来,却未想到在回来的时候碰到穆风。穆风不是去了法国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回来了。”李峋没有说什么,只是陈述事实而已。陆晓薇也没有追问,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第一百零五章
这几日,杨益与穆风会不时过来看一看,也不说什么话,只是静静地陪伴,说来奇怪,两人来的时间不同,竟是没有碰到一起。
守灵时间结束,李峋回到家里狠狠睡了一觉,他睡得很不安稳,感觉好像好久好久他的身体一直冰凉,还好后半夜身体温暖过来才没有了疲惫的感觉。夜里好像做了很多的梦,乱乱的没有头绪,醒来却没了印象,也不知母亲是否来过。李峋摇摇头,不想那么多,剩下的就是把母亲的骨灰带到故乡安葬了。李峋的祖父母逝世的时候是土葬的,所以需要到他们坟前把坟挖开再把母亲的骨灰放进去。整个过程很讲究,时间仪式都是有规定的。李峋找了精通此道的人帮忙,只要按照那人指定的程序来就可以。
当看到整个坟墓又被填满的那一刻,李峋突然感觉心脏如被巨石敲击般的疼痛。母亲,终于彻底从自己的世界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就连她身体化成的灰也是如此。他想起很多的往事,很奇怪的是记忆中最清晰的竟是母亲那张哭泣的脸,她对李峋说,我是你的母亲。是啊,她是自己的母亲,这是一生都无法改变的最深的牵绊。可,她走了,真的走了。从此,他将是一个人,在这世间,流浪,没有了归宿。
“妈,走好。”李峋轻轻地说,在墓前献上一朵洁白的百合。
陆晓薇在一旁又开始哭泣,生命的流逝就该用眼泪来送行。李皓没心没肺地睡着,完全感觉不到周围悲伤的气息。来这里的人不多,除了请来的人就只有李峋、陆晓薇、陆晓薇的父母与陆晓薇母亲怀中的李皓,穆风与杨益也跟了过来,都是一身的黑色服装,表情悲伤。
李峋身后跟着陆晓薇又在坟前磕了头才离开,从此,母亲退出自己的世界,而李峋,成为孤儿。不该称为孤儿吧,貌似只有无父无母的孩子才能称为孤儿,而他已经成年。可李峋脑里只浮现这一个词汇。他想起薛斌,薛斌就是一个孤儿,李峋想自己确实不懂薛斌,至少他没有深刻了解薛斌的渴望,那种对家庭的执着一直让他很不理解,可这一刻他才有了一丝感悟,一个人,孤独地流浪,那种被人抛弃如同浮萍一般的感觉真的太寂寞太冰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