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到底隐瞒着什么，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一直不曾对我提起过你有个弟弟。对于这么一个横空出现隔了十年不见的弟弟，你投入的感情未免也太多了点。”

“投入的感情？……多吗？”陌生的感性修饰放在自己身上还真是格外惶恐，皇甫冽咀嚼着莉莎的话，自言自语又像是呢喃询问。

“冽……”莉莎望着男人俊美的侧脸，那双银色眼眸里的大雪如今在悄然消失，浮出的浅薄身影如蔷薇绽放。她看到了，他自己呢？……“冽，你对他……”

“莉莎。”皇甫冽截住莉莎的话让下半段句子成为了省略号，“不要说，至少，现在不要说。”

他懂的，他都懂……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的明白这份所谓的感情……也知晓它所掀起的波涛骇浪会淹没他建筑多年的铁壁堡垒。在还未来得及被所有人揭穿的时刻，他必须彻底让这一切回归平静。包括自己躁动不已的心。

车子行驶的方向根本不是公司，晴川不想理会目的地是何方，身旁太过安静的人早已不似之前来时的活泼。头倚着窗边，发丝下的肌肤是苍白的。带着满心的欢喜，却被冷言逼退到如此地步，作为弟弟，他也太过于逆来顺受了，而皇甫冽的异常，也是超乎预料的。

这一切只是自己一时的兴起，当他与皇甫冽的眼光对视之时，察觉到那不同寻常的波动。加上上次无意中在电话里听到毫无掩饰的关心和焦急真切的出自于皇甫冽之口，还有之前皇甫冽对于嘉翊的奇异态度，这些矛盾及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发生在皇甫冽身上，产生一连串的化学反应。仅此而已，就足够让等待了六年的他为之亢奋。

之后的一个礼拜，皇甫冽就连出院都没有再见到那抹瘦弱的身影。他真的不再出现在医院，一次都没来过，躲他躲的够彻底。

而他也要开始动身调查林沫的事情。手上的石膏已经可以去掉，白肖说他的康复力比狗还惊人。

出院的时候很多人来了，莉莎，晴川，蓝轩，几个股东，就是没有看到浅色的身影。

坐在车上看到前排的晴川接了一通电话，脸上亲昵的笑容和温柔的语气让皇甫冽忍不住问了晴川一个多余的问题，“公司的？”……

“嘉翊的。”此刻，从晴川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会如此刺耳。

“他不知道我出院吗？”还不甘心……皇甫冽，你在执着什么，想要得到什么。

“知道。但是他说公司不能没有人，让我转告你，他会帮你守好公司直到你回来为止。”

就这样而已？……转告？……还是通过别人的嘴巴。给他的手机一次都没有打给自己，甚至怀疑他有没有看过电话里的号码，该死的东西，竟然这样轻而易举的操控着他的心。

有那么一刻，皇甫冽恨不得立刻回到公司，让一切恢复到之前，他还是他的专属佣人，还是每天都跟在他身后的林嘉翊，使唤着他为自己煮咖啡，唯唯诺诺的就像一只柔顺的波斯猫，一颗小小的巧克力就能让他心满意足的展露笑颜。可是理智在警醒着他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即使胸口空穴来风，他也要当做清风过耳。

第八十三章：渐行渐远

时光倒退前几日——白天嘈杂的走廊一到了午夜时分就显得异常的恐怖。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几乎伴随着他的童年时代，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嘉翊少爷，您还是不进去吗？”门外的保镖终于暗耐不住心中的疑问，这几天总是在午夜时分看到嘉翊的身影，每次都是在门外坐着，又不进去，也不让他们告诉皇甫冽他来过。今日也是如此。

“嗯，我坐会儿就走了。”

看不到皇甫冽的脸，知道他就在他身后的这堵墙内睡着就足够，靠着墙，就像靠着他的体温。他不能在白天出现以免打搅他的好心情，那就只好在黑暗中默默的守着，守着这份卑微的爱。明日就是皇甫冽出院的日子，他不能出现，不想看到他和莉莎相视而笑的默契，所以只好提前庆祝，默默的在心底。

皇甫冽不知道，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有多么不想和他称兄道弟。

皇甫冽出院了，嘉翊以为一切又都可以恢复原状，回到学校继续完成学业，才开学不久就缺席了一个月的课程，虽然已经请过假了，但是今日的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做那默默无闻的林嘉翊吗？

前些日子回到别墅，和自己一样身份的人已经换了称呼，恭敬的在他面前行礼，嘉翊感觉自己一夜之间麻雀变成了凤凰，辰姨难以掩饰的欣喜汇成了眼底闪烁的液体，“太好了，太好了，嘉翊，你们两兄弟总算是冰释前嫌了。”

嘉翊不知道如何回应这份喜悦，想要嘴角上扬，害怕心底翻滚的苦涩会不小心浸上眼角。只能一一默认，默认着众人转变的恭敬，别扭的称呼，以及芹的生疏。

他想，有些秘密，只要他不说，终有一天，将成为古老的童话，泛黄腐朽直到坟墓中去。

皇甫冽出院后的第二天。一切照旧。他丝毫没有来公司的趋势，莉莎倒是频繁的出入与皇甫别墅，不管是媒体亦或者周遭的人，目光都聚焦在这对昔日的恋人身上，各种猜想纷至沓来，甚至有八卦杂志把两人见面的照片做成了头版头条，题目是「昔日恋人旧情复燃」的字样。

——关掉电视，屏蔽所有的报纸，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任凭冷气快快吹凉他的酸楚和早已破碎不堪的心。

回到别墅，两人也几乎见不到什么面，吃早饭的时候隔着长长的大理石饭桌就如同两人之间的沟壑，默默的嚼着不知味的东西，嘉翊偷偷的瞄着皇甫冽，自从那次医院不欢而散他就没有真正的和他说过话。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正在看报纸的男人，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看的那么认真，受过伤的右手还会不会时而作痛。对他的千言万语，只能化作眼底暗淡的无奈。

“叮叮……宁宁……叮叮……”一串音符惊扰了这祥和的清晨。搅乱了嘉翊的心跳。慌张的从裤包里摸出手机来看着熟悉的名字，再看了一眼皇甫冽，此刻他仍旧看着报纸，只是眉头聚拢显然被打扰的不悦。赶紧接通，“晴川，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早就不知手中的报纸写着什么无聊的东西，皇甫冽的心思始终都未曾从对面的人身上移开。

“嗯……正在吃。”

……低垂的眼眸露出的嘴角扬着浅浅的勾勒，孺软细柔的声音飘荡空气里像极了甜腻的撒娇，“你呢？吃饭了没有？”

……再平常的对话，皇甫冽脑海中竟然有千万幅画面，他在他面前沉默寡言，自己出院了也不来看一眼，回到别墅也躲躲闪闪，近在咫尺却隔着天涯海角。可是对着晴川就能轻松的笑着，没有怯懦，没有生涩，就像是，就像是热恋的情侣……皇甫冽被自己的荒诞思绪惊了一跳，内心翻涌的酸楚伴随着心脏跳动越发剧烈。

“好吧，那一会儿公司见。”

……

“嗯。”

……电话结束。嘉翊再次抬眸正对上皇甫冽看向自己的双眼。心跳加快，慌张的收回目光，尴尬的喝了一大口牛奶。

“你倒是和晴川关系很好嘛，清晨就来问候你。”

傻傻的嘉翊没有听出此话暗藏的情绪，“晴川帮了我很多，这一个多月，多亏了有晴川，而且，我发现晴川比我想象的还啰嗦。呵呵。”

“是吗？”更没看出此刻皇甫冽眼底的断层比远方的风更寂寥。胸口像是缺了一块，有风扫过。看着他的笑犹如清晨第一束阳光，刺痛他的眼睛，击碎他无坚不摧的石壁，深深陷入手掌的指早已揉烂了手中的报纸。

……

“哥……”

……

银灰的瞳孔散发着寒意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思，惹得对面敏感的人一阵心慌。赶紧换了称呼，怯懦的裹上了保护壳。

“少爷……您什么时候回公司？”

“看来最近这一个月演戏没让你忘记你的身份。”皇甫冽嘴角上扬，冷冷一笑。心下却是一地叹息。尤其是在看到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堆满了历历在目的不安。为什么会不安……明明对着晴川就可以笑，对着他就只剩下可怜的自卑。

……

“有些事我还没处理完，所以，这段时间你要继续当皇甫家的小公子。”

这场戏还在继续……

你以为我刀枪不入，我以为你百毒不侵……

最后嘉翊去了公司，别墅里只剩下一群佣人。

皇甫冽站在花园里看着满园鲜红的蔷薇，把自己身处花海之中。

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同学的弟弟不是喜欢机器人玩具就是喜欢模型赛车之内的，可是他却有个格外喜欢蔷薇的弟弟。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了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才能如此的截然不同。一直不明白，嘉翊为什么会喜欢蔷薇，曾经看他的素描本上画了各式各样的蔷薇藤蔓，现在还有几幅油画放在仓库里。只是堆满了灰，如同他的记忆一起被弃之不顾。

是否，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对嘉翊的了解都只是浅尝即止。

盛放的蔷薇让皇甫冽清晰的记得自己前几个月疯狂的举动，是从那时候起吗？……还是更早一点，在STAYMILK的午后，看着他吃着提拉米苏露出满足的笑容……亦或者更早更早……早到那时候这暧昧不清的情怀还是叫不出名的时候。他其实比他想象的更在意林嘉翊……

……林嘉翊，一颗种在自己心中的蔷薇，以弱小的姿态在他心中悄然滋长，直到有天以最美得姿态盛放在他眼前他才发现，他一直在他之内。

这是他意想不到的，也是始料未及的。白肖说过，迟早有一天他会无法收场，这被冠以恨的十年背后，终究是隔着一念之差的爱。皇甫冽的视线镶满了血红，愤然的伸手撤掉一把蔷薇，点点血腥沾染上指尖罅隙。蔷薇未落，他已满手伤。

“冽？你在干什么？！你疯了？那是有刺的。”

会这么叫他的肯定是莉莎，最近她成了别墅的常客。每个人都在议论着他们是否会复合，就像当时人们口中议论他们会不会共结连理。荒诞的是，只有当事人的他们，不管当时还是如今，都深知两人从来都是平行线。

这个聪明的女人前不久才生生拨开他掩藏已久的心事，毫不留情的将它摆在自己面前。呵……女人啊，笨一点才会可爱。

莉莎握着皇甫冽血腥点点的手，用手巾擦拭着伤口，露出难有的怒意，“既然不喜欢蔷薇，又为什么拔掉郁金香。”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喜欢郁金香。”

说不上喜欢蔷薇还是郁金香，从小到大，他就一直很难喜欢上任何一样东西。从前他数学很好，爸爸就以为他喜欢数学，看着他翻着金融的书就以为他是喜欢金融，莉莎也一样，看着他种了郁金香，就以为他也是喜欢郁金香。后来想想，也是自己几近变态的人格出了问题，才让世人都蒙蔽了眼睛，把他看错了。

“是因为嘉翊？”

一语击中。皇甫冽百口莫辩，走到花圃边得石凳上坐了下来，不想再让鲜红沾满了眼。

莉莎也跟着他坐了下来，对于皇甫冽的态度，她想过他也许会马上否认，凭着以前的皇甫冽，这种时候他就该趾高气昂的鼻子哼气。如今他的默认和眼底的闪烁的犹豫让莉莎无所适从。

“果然你还是对他投入的太多，连自己改变都未察觉。”

“是吗？”……他们都说他改变了很多，只是他固执的否认，苍白的狡辩。

“以前和我在一起的皇甫冽不会喜怒于色，一直和我保持着模糊的距离，对所有人都是冰冷淡漠的。像只孤鹰。”那时候她选择了放开他，只是因为她知道皇甫冽不会属于任何人，所以无所谓输赢，她仍旧是他身边停留最久的红颜知己。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同样也不喜欢任何人。所以，我选择了放开你自己出国，其实也没太难过。”

可是这次回国之后，在Mation‘mado看到皇甫冽的身边跟着一个小跟班，白皙的皮肤加上中长的栗发，一时分不清性别来，直到走进看清才发现是个胜于女孩般精致的男生。清澈的黑色眼眸无辜的望着自己，又怯懦的躲闪，一个垂眸都是招人疼爱。直觉让她格外好奇他的身份，后来突然在电视上看到一则新闻，皇甫冽受伤，由其多年在外学习的弟弟，皇甫嘉翊担任代理CEO，嘉翊，皇甫嘉翊。他是皇甫冽的弟弟，为什么皇甫冽却说他是他的佣人。他分明在皇甫冽眼底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绪，那会是哥哥对于弟弟的感情吗？十年的空白，突然出现的嘉翊对于皇甫冽来说，意味着什么，还是说，从头到尾，她都不曾真正了解过皇甫冽。

“比起以前，我现在感受到难过了。”

第八十四章：画展偶遇

皇甫冽轻笑着，“明明提出分手的是你，弄得罪魁祸首是我一样。”事实上，皇甫冽心知肚明。

现在想来，和莉莎在一起的日子已是五六年前得事了，有时候久远的就像不曾发生过一样。后来他也试图找寻当初为什么会和莉莎在一起，为了她身后的家业？又好像不是那么简单，他应该在某一点上是喜欢这个女人的，只是他记不起来了。

“以前我不在你心中，至少在你眼中，如今我不在你眼中，也不在你心中。我现在，真的有点嫉妒嘉翊了。”

皇甫冽听着莉莎在耳边用着好听的声音讲述着属于他的故事，没想到终有一天他也成为了故事里的主角，看着掌心不再流血的小小伤口，一碰就痛。心中埋葬已久的秘密被一点一滴的撕裂翻开露出赤luoluo的白，他的心中，眼中，掌中，都是无力抵抗只能认了的宿命。

“呵呵，讽刺的是我曾经巴不得他死……”又怕他真的死了，才会在每一年的祭日都特意的待上好一会儿直到看到那抹日渐长大的身影出现。也许，就在那时一点点的痛就在汇集，才会让他不择手段的想要把嘉翊留在身边，斩断他所有可能独立的去路，砍断他前方所剩无几的机会，就连友谊都被他用金钱买来交易。

当然，他成功了。把他禁锢在自己身边，每天看着他在眼里晃动，愈发强烈的占有欲就以光速扩张着，他欺负他，伤害他，利用他，吻他，甚至想占有他，只因为他想让他记住他给的痛，让他的世界只能有他。

“走吧，去看你想看的画展。”……一直都想对他说这句话，一直都想带他去看他想看的画展，从小到大。

站在美术馆面前，嘉翊还没回过神来。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跟着晴川来到了市属美术馆正门前，放下手中繁琐的事情，翘了下午的班，硕大的天堂集团此刻正缺席一个CEO和总经理。

已经记不得上次来美术馆是什么时候了，那时候爸爸还在，还有哥哥。那时候，他以为未来会一直画画，进美术学院，成为了一个像莫奈一样的画家。那时候……真好……

“我们进去吧。”晴川催促着发呆的人，一上午就见他没精打采的像泄了气的娃娃，心想带他来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地方，平静一下心情也不错。

“嗯，好。”

跟着晴川走进了久违的美术馆，熟悉的油彩香味扑鼻而来，所有画家当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克劳德。莫奈。喜欢他的不拘一格的画风，喜欢他崇尚色彩的自由，喜欢他骨子里的坚韧和浪漫，也喜欢他晚年的疯狂。算起来，皇甫冽给他买的第一本莫奈的画册开启了他对绘画世界的大门。那本书，如今不知道被扔在何处，是否沾满了灰，如同他的童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