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景舀一口,清淡的香甜混着浓浓的米香,放的温凉喝起来正好。不是特别的材料,熬出来的却让人很有食欲。沈楚熙就着黎景的碗也吃了一口,“恩,味道不错”
“接下来你安排你的人手,照计划制作捕网,我让张诚把旋伞拿出去继续测试,军中人多眼杂,这两年招的人中要格外小心。我让张诚把旧部下的人数查清防止辽贼的探查。”
沈楚熙点头,“桑华呢”
“我先答应她,按她的意思来,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邵越起身,“朝廷粮草快到了,我派人去齐硫和齐意去迎接,这批粮草很重要,万不可有何意外。”他看向黎景,“王妃,这些日子还麻烦您和颜大人留守营中陪我们演一出戏,我让齐绮保护你们,千万小心。”
“哎,本王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啧,毒雾和冰箭之仇,我们终于可以雪耻了”沈楚熙扶着黎景的腰给他一个借力,“越,你去安排人手吧,本王,唉,本王今晚要好生歇着”
他话一说完就遭到邵越和黎景的鄙夷的目光,军营的统帅中好像就他最清闲了吧。
闲王夫夫出去后,虎子端着木桶送来滚烫的热水,他笑眯眯的准备退下。
“先去帐外候着”
“啊?将军,我,这不太好吧,我”他脸通红的挠挠头,“叫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虎子答应一声溜了出去。颜修文坐在床榻边,邵越蹲下给他褪去鞋袜。
“将军”颜修文唤他一声,光着一只脚想要收回来。
“别动”邵越把他的裤襟挽起,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把按着他的脚放进去。“我让虎子每日都打些热水来,需要什么都告诉他。”
颜修文坐在床上低头看深色长袍的男子,伸手拉过结实的手臂让他的大手贴在自己腹部,“孩子会动了”
邵越眉间放柔,给他擦干双脚放平在床上,又帮他褪下长衫,低头吻了吻他的腹部,“我知道,虎子都告诉我了。”
颜修文撑起身子,“可以别走吗,我”他咬咬唇,那种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邵越轻柔的把他按到床上,低头吻一下颜修文的额头,“好好休息吧”
言罢,转身离去。
颜修文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茫然的望着漆黑的帐顶,眼中是浓浓的落寞。
第一百零四章
世上最坚韧的线,是常年打渔用的渔网线。经受过酷日的曝晒,风雨的洗礼,月的寒,水的咸,鱼线是最具有韧性的,带着沧桑和干硬的触感。
蚕丝晶莹剔透,极细冷寒,一丝丝划在手心像冰凉的水,展开却又是缠缠不清的长丝。
桑华以为北辽在边境埋下的十三处机关,楚军是不知的,况且即便知道,也定无法破解。穆尔其她太了解了,如果不是叛变,或许她嫁的那个人便是他了。
这个人粗狂野蛮,却又阴险谨慎,贪权,贪利,贪色,贪禄。否则他不会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就等这一时。
南辽只剩下些苍老固执的贵族王室,他们后世不学无术骄奢氵壬逸,南辽是迟早败在他们手中。桑华暗中用权利和金钱拉拢人手,那些唯独的辽国王室军权还在自己手中,倘若大楚和宸齐愿意伸手援助,南辽可能还有一丝希望。
不过,她知道,这些也只能是她的痴心妄想。相好不行,也许,必要才逼迫才能有一丝希望。
桑华忘了邵越是什么人,忘了沈楚熙不是趋势的王爷,也忘了那个看似娃娃脸无害的小皇帝的身份。
“这是护送桑华逃出北辽时,护卫拼死留下的地图,将军请相信桑华。”
邵越接过图纸默默的看了一眼,和他们收到的基本一样。
桑华娇艳的脸上闪过一丝情绪,刹那间后又恢复楚楚可怜,“桑华本无颜再见将军,可大楚对开战的是北辽,若此战相赢,南辽也收益匪浅,所以桑华不得不冒死来告诫将军,穆尔其的用心”
“按照公主所言,穆尔其将会在机关建成之日发动袭击,而这建成之日恰恰就是这段时间?”
桑华点点头,“制作机关的人非常厉害,穆尔其会用这么长时间布置,就极大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大楚重击。他定不甘心只打败大楚,定会南下遮蔽南辽,最后一统几国。”
邵越淡淡说,“公主此话严重了”
“不,一定会的。邵将军,这个制作机关的人,一人便可敌数万人,他的机关之下少有人毫发无伤,上次的冰箭就是如此。邵将军,请相信桑华。”
邵越凝眉看她,“公主怎么知道此人?”
桑华没想到他会问此事,支吾着。
邵越起身走到她身边,“此人是大辽本来寻找用来对付大楚和各国的,对吗。结果不小心被穆尔其先行用在了大辽自己身上。公主,邵越所言可是?”
桑华咬着一口银牙,“将军所言只是推测,此人是我父王派人寻来的,但却并没有用过他,不是吗,将军难道就凭着一时的猜测就把南辽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邵越表情冷凝,“公主所说若非虚假,邵越定会帮助南辽收复北辽。来人,送公主出去,不早了,恕邵越照顾不周,公主还是先行食午食吧。”
桑华还想说什么,看见邵越冰冷的面孔还是忍了下去。
天阴沉沉的,夏日的午时闷热不已,灰黑色的天幕笼罩在天际,低压压的,向这边压进。怕是又一场暴风雨要来了。
桑华思绪翻腾,她谢绝了齐意的相送,朝他们为自己准备的营帐中走去。
“公子,这天要下雨了,你快些回去吧,我自己就成”虎子抱着一包深色包袱往外走。
桑华停下莲步,朝颜修文端庄礼貌的微笑,“颜大人。”
颜修文那日没有仔细看桑华,如今停下脚步,却发觉这个女子比以前憔悴了,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英气与果绝。
“修文见过公主。”颜修文让虎子赶快去送东西,自己朝桑华走去。
桑华苦笑,“颜大人,对于大楚而言,桑华哪算是公主啊。”
颜修文默然。
她又继续道,“桑华沦落至此,将军愿意收留桑华,桑华就已经大恩不忘了。能在这里见到熟悉的人,桑华真的很欢喜。颜大人你”她说完后把目光留在颜修文的腹部。
莫名感到危险,颜修文伸手用宽大的袖襟抚上凸起的腹部,“这……”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掩盖住自己心中一时涌起的凉意和尴尬。
桑华噗嗤一声笑出来,盈盈美目闪着星光,“颜大人不用不好意思,这是邵将军的孩子吧”见颜修文点点,她脸上带着好奇,“孩子多大了?颜大人是吃了育果吧”
不想过多的解释,颜修文点点头,“刚七个月”
桑华眼中暗影一闪,随即笑出来,眨着眼睛,“恭喜颜大人了呢,我……可以摸一下他吗?”
“修文,你怎么还没有来,咦,这是?”
颜修文下意识想排斥她,想要躲开,温和如他让他拒绝不得,正当他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时,黎景走了过来,几步便走到了他们面前,侧身站在颜修文面前,有意无意挡住了颜修文。
“姑娘是?”黎景坦然的站在她面前,一身清冷高雅的气质,像是看见了,又像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与沈楚熙待时间长了,像他这般偶尔拿出架子吓吓人还是可以的。
“桑华见过王妃”
“恩,原来是南辽公主。公主请便,我们现行一步。”黎景朝她微微欠身拉着颜修文侧开她。
他步伐稍慢,却不容置缓,颜修文觉得这样把一个姑娘放着不太好,想回头看看。“别回头,她在后面跟着呢”黎景小声的说。
颜修文惊讶的看着他,“她是?”
“不知道呢,不过,都是大辽人,差不多吧。虎子把东西送去了,我才出来呢”
“王妃”黎景眨眨眼,“我比你大些,叫我声哥哥吧,这么长时间了,多见外呢”
颜修文脸颊微醺,“黎大哥”“呵呵,说不定以后我们的关系会更进一步呢”黎景拉着他刚进到颜修文的营帐中,外面立刻下起了飘泊大雨。
两个人都挺着肚子,身上被雨丝打湿,两人相视一笑,黎景拉过颜修文给他擦干头发,“修文身子不好,要小心生病啊”
颜修文笑起来的时候唇角总带着淡淡的苦涩,黎景心性清冷,却总很喜欢看他笑起来暖暖的样子。沈楚熙说,邵越和颜修文之间只能他们自己解决和看开,黎景却觉得,如此而来是否对颜修文太不公平。
外面漂泊大雨,帐中温暖如春。
被摆出来的旋伞在雨中散着木味的淳蕴,雨滴绽开在木伞上溅起晶莹的水滴。
“这么大的雨,穆尔其是不会选择在这样的天气发动攻击的。”沈楚熙道。
邵越手中缠着层层织网,“就差木桩了,他们目前是不会用梨雨的,否则机关一旦暴露就有造被毁的危险”
沈楚熙一口喝下茶,“今天天不错,不干点什么就太可惜了。”
邵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召集飞骑营,我们今晚先给他们来个开胃菜”
“这就去”
第一百零五章
大雨下了两日。这两日,楚军相见皆是无声的嗤笑;这两日,北辽夜里正吃好喝好准备雨停时发动袭击,却没有想到,留守在前线的辽兵皆被楚军连夜端了个干净。
这两日,穆尔其憋屈的大发雷霆,梨雨还不到用的时候,楚军一向以后置抗敌为主,没想到这次竟然用了偷袭。
“一群废物!都给我滚”穆尔其在营中大发雷霆,战争还没开始就吃了这么大个笑话,眼中全是嗜血和暴虐。
“将军,小不忍而乱大谋”任郁冼轻轻说。
穆尔其突然转过身,血红的牛眼瞪着他,然后猛的把他抱在怀里,“小鱼儿,本将咽不下这口气啊”
任郁冼抬眼透过重重隔障飞得很远,“如果注定要死,将军何须再意迟早?季先生既然闲来无事,就让他帮帮我吧,将军,过几日,小鱼给你一个惊喜”
桑华没想到以礼仪和主和的楚军竟会半夜偷袭,她忘了她是以一个女人的角度去看着一场男人的战争,若不是在北辽出其不意的机关下吃过亏,邵越等人或许根本就看不上穆尔其的行兵队阵。
战场上的阴险毒辣,军营中的蛮横专制,他或许是一个好的领头人,却不是一个好的将军。楚军之所以名扬各国,是因为严谨的作风和出其不意的行军布阵,以及楚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风度。
她揉碎手里的纸片,抬手整了整自己的发髻,看天色还早,提着裙子翩然出了营帐向另一边走去。
颜修文正坐在石椅上,刚下雨,地上有些湿滑,但好在空中满满的清新的泥土味道。还有两个时辰才到晚食,他想出来走走。
“公子呀,您看,这手柄是不是还有点儿粗”木匠拿着伞物抵到颜修文面前,旁边四五个小兵也赶紧凑上去支着耳朵瞪着眼,将军夫人听说可是朝中的文臣,满腹文采呢。
木匠朝颜修文眨眨眼睛,他用余光便看见桑华正轻移莲步朝这边走来。
“有些粗了,不太方便,王伯,上面打些花纹会防滑,您试试。”
王木匠答应一声,旁边的小兵忙问,“夫、公子,刻上花纹为何就能防滑?”“是啊,是啊,您跟我们这粗人说说,我们都不懂。”
颜修文指着圆木上的痕迹,“木头磨得时间长了上面的棱角磨得越平就越光滑,有些花纹刻在上面,手和木头之间的接力便会增加,不易从手中滑落”
“公子,您是怎么知道的?”
“是啊是啊”
颜修文看着他们,淡淡的笑,“《徐工天物》书中记载的,等过几日,我拿来给你们看看可否?”
“好啊,好啊”
“滚蛋,你识字吗”
“无碍,我可以解释给你们听,这书上记载的奇门怪物甚是精彩的”
桑华走到颜修文身边,旁边几个小兵犹豫着退到一边继续自己的活了,桑华好似不经意的望了眼他们手中的伞物,温婉道,“颜大人果然博学”
颜修文身子不便就没有起来行礼,他朝她欠身,“公主虚赞了,修文班门弄斧”
“颜大人,他们这是在做何?”桑华好奇的看着忙碌的士兵。
颜修文脸色微变,摇了摇头,“只是普通的工具罢了,公主是来找修文的吗?公主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桑华摇了摇头,眉眼之间尽是轻愁,“大楚和北辽开战了,桑华心里不好受,出来走走便看到了颜大人。”她低头,多日来的疑惑都被解开了。
为什么邵越会毫不在意的带她进军营,为什么会听信自己所言,为什么会主动袭击北辽,为什么根本就不怕她所说的机关。
原来,他们早就知晓,原来,他们只是在看她一看人戏耍,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了却还是选择拒绝援助她。
她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着,是她小看了他们,是她以为自己的埋伏做的有多好,是她以为她有多么了解大楚,甚至是北辽。
颜修文低吟,“公主,军营中都是男子,公主还是小心些”
桑华脸色突然一白,“公主?你怎么了,快去唤徐伯”颜修文忙对一旁的小兵说道。
桑华摆摆手,“颜公子,桑华真的,算了,没事,没事,桑华没事,我,先走了,就不打扰颜大人了。”桑华头一低捂着脸颊便小跑着离开了。
颜修文起身想要去追,却被身边的小兵给拉住,“公子无需多管,您慢些,可是不敢着急,有什么事将军会处理的。”
颜修文点点头,只好又坐了回去,双手习惯性的揉着腹部。
桑华跑了两步看没有人追上来,她慢慢放下手,露出冰冷的面容,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人在乎我,你们说的,永远都是那么好听,没有会在乎我的生死,你们只是把我当做笑话罢了。幸好,我还有他们,我还有最后一丝希骥。
司继四年七月十二日,楚军正式宣战北辽。南辽欲借楚手灭掉北辽,楚军无意结盟,南辽气绝,隐匿在北辽军队的南辽之人被北辽首领穆尔其按至战场,共七人,当中斩首三人。
南辽公主桑华欲求楚将,遭拒绝,其摄起,以散尽千金买凶逼迫楚将,后擒其人,怒,宣与南辽决裂,公主桑华自刎于楚。
其实,历史总带着虚虚实实的真假,没有后人能看的清楚,之言偏字也只是为了给后世一个光面堂皇的借口,就好比桑华以颜修文为质要求邵越救人,又好比她没有自刎,也不是死在楚营。
“公主,你小看邵越了。”颜修文冷冷淡淡的束手而立,“是我亲自走进来的,修文想给公主一个机会,放手吧”
“闭嘴,你闭嘴!”桑华手中捏着细长的锁链,“你闭嘴,你根本就不明白,不明白,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他们几个人我早就死在回国的路上了!是我,是我以为再回到在这里,以为用这些消息换他一丝怜悯,你知不知道我的国家在受难,你知不知道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保卫者皇宫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死在面前的心痛,你不知道,因为你和他一样,空有一副虚假心肠!”
颜修文默然。
邵越深色的铠甲在身上散着冷冷的寒意,沈楚熙扶着有心重重的黎景带着千军万马把楚镇的客栈紧紧包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