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侧脸英朗,薄唇紧闭,眼神像一头闲散的雄狮,危险而动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冒险接近。
颜修文看的痴了,他缓缓拿起画笔。
笔尖微颤,轻落笔痕,婉转勾勒,他从未这么久,这么近,这么大胆的看过他。
深深墨色的紧身劲装,没有一丝杂质的线条从脖颈到劲腰。黑纱似的薄衫冷冷套在外面,清晰又模糊的遮住一身的刚毅。
笔下,是他的眼,冷漠果断;他的唇,薄情冰寒。
颜修文常常想,这双眼会不会露出丝丝柔情,会不会伤心,谁会让他看在眼里。
这双唇会不会吐出爱意,会不会关心,那又是谁,能留在他心里呢。
纸上,他的发随风轻飞,发丝间的玄色锦带几乎融入墨色的长发中。
他的发,他的眉,他的额,他的眼,他的唇,颜修文的眼中心中全部都是这个人的身影,他看的痴了,看的醉了,看的让自己的心更痛了。
他低着头,一滴眼泪直接从眼中掉进画中人的衣摆中,甚至没有划过脸庞,就这样寂静又迅速的落下来,落在画中,消失在墨色晕中
他可以画下他的身形,却画不出隐藏在墨色衣衫下那颗冰冷的心。
低着头,没有人看见,连他自己都忘了有滴眼泪融化在画中人的身体里,那么快,那么静。
沈楚秦爬在旁边的睡榻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天色都有些微醺。
邵越墨色的身形几乎融进了夕阳映照的影子里。
亭中,只剩他二人。
紫檀木的桌子在微醺中几乎成了墨色。
桌上的宣纸被镇纸压住一侧,另一侧随着晚风轻轻飘起。
借着仅剩的微光,沈楚秦凝望了宣纸好久好久。
纸上,墨色的身影被青色纱帐隐约半遮,身影的身后,是用青色和着墨色的大片青莲,一叶叶晕开,水下涟漪阵阵,天边有风吹过发间。
最妙的,是身影的衣摆下一朵静静绽开,却用墨色勾勒的莲瓣,那么委婉,那么安静的绽放在画中人的衣摆边,悄然无声。
说实话,超级喜欢小颜给邵越画画这一幕,画着画着自己就掉了颗眼泪,掉到画中人的身边晕开一点点墨晕。唔唔,心疼死了。
第十四章
“楚熙!”
他早早就等在大厅里,终于叫住一到清晨便带着黎景出去游玩直到深夜的人。
沈楚熙无奈的转过身子,“舅父,怎么起得这么早,多休息对身体有益,我带景儿出去转转,我们……”
在沈连成越来越黑的脸色中,沈楚熙不得不拉住黎景坐到他身边。
黎景叫过一声舅父后就低着头,凝视自己指骨分明的手。
沈楚熙说过,若不知如何对待长辈,只要默不作声就好了,一切由他来说。
“黎公子,本王想与熙儿聊聊,你若喜欢蜀川,我唤下人带你去转转可好?”
沈楚熙笑着赶忙接话,“舅父叫景儿便好,都是一家人,什么都好说。”
他虽说着,却丝毫没有松开拉着的手。
沈连成脸色更黑,他低头喝了一口茶,压下自己的怒火,“熙儿真的想让你家王妃听?!”
沈楚熙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他在心里叹口气,说“景儿出去转转吧,我随后就到。”
黎景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睛里却透露担心。
沈楚熙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送他出去。
“熙儿想好了吗”
“舅父,我与景儿挺好的。”沈楚熙望着自己前面的地,陈沉静道。
“挺好?他能忙你什么!他是皇帝的侍卫,他对你有害无益!”
二人说话连弯弯绕都不用了,一上来就是剑拔弩张。
“我不用他帮我什么,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了。”沈楚熙顿了顿,望向沈连成说,
“舅父,楚熙只是区区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用不着那些的,楚熙只想和心爱之人安稳过一生。”
沈连成啪的一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俗子!无大谋之勇!”
沈楚熙苦笑,“舅父,如今大楚平定,百姓安宁,何必多生事端呢。”
“多生事端?我为的都是你,你说我多生事端?!沈楚熙,想想你娘亲是怎么含恨而终的,想想你是怎么让你叔叔伯伯失望的,想想本王一生无儿无女是为了什么!”
沈楚熙倏地跪在地上,“舅父,爹娘生儿,是您养楚熙长大,哺喂之情生死难忘,可楚熙无能,怕是注定要伤了舅父的心了。”
“你就真的死不悔改?!”
沈连成站到他面前。
“是!”沈楚熙低下头,不忍去看这个辛苦养自己成人的长辈失望之极的眼睛。
“好好好,真是我沈连成养大的狼崽子,骨头硬。你给我好好跪在这里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起来!”
言罢,瑄王摇摇晃晃的向外面走去,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
他走到门边,没有回头,用极轻的声音喃喃,你想平凡一辈子,可我不许,我不许本就是你的东西被别人抢走。
不知有没有听到的沈楚熙深深的低下了头,自古忠孝两难全啊。
沈连成不允许任何人去给沈楚熙送一丁点水和吃的,下了死命令不许人靠近,要让那逆子好好静静。
见过瑄王的沈楚熙的疼爱,谁都不会相信他们竟然会关系如此紧张。
沈楚熙幼时聪慧,纵然偶尔玩闹调皮,他舅父从来都没有罚过他,连责骂都没有,他总会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让沈楚熙去认识到错误。
而沈楚熙自懂事起,就乖巧听话,再加上容貌迤逦,天资聪慧,心有善德,在蜀川无人不喜无人不爱这个小王爷。
甚至直到很多年,才有人知道这是皇子,皇帝的亲儿子。
可那又怎么样呢,哪一代皇帝的孩子不是数都数不过来,况且沈楚熙的娘亲还不算正宫娘娘。
他娘亲依凭皇帝对她仅剩的夫妻之情,在他烟气的时候让皇帝答应了放年仅半岁的沈楚熙离宫,送养蜀川国舅。
那时皇子争斗,国家动乱,老皇帝恨不得送走一个少一个,减少烦恼。
沈楚熙慢慢想着,那些幼时的记忆。
正是那些善良的人才让他养一颗善德知心。
见识过国家动乱,民不聊生,他怎忍心再起波澜,让百姓流离失所。
天色逐渐深沉,烛火微弱,有夏风吹过厅堂,缓解了空气的闷热。
有影子逐渐靠近自己,直到站在自己面前。
沈楚熙低着头无声的笑。
“渴吗?”
摇头。
“饿吗?”
摇头。
“那我走了。”平静的调子。
沈楚熙赶忙抓住面前人的衣摆,“不渴也不饿,就是很想你。”
笑盈盈的眼眸被烛火映的亮闪闪,好像眼里有一簇小火光在跳动。
黎景蹲下身子,“要我陪你吗”他说话的语调没有起伏,沈楚熙却听出来关心。
“恩……不要,你回去睡吧,本王已经够丢人了,不要王妃也跟着丢人。”
黎景嘴角微动,隐约有笑意,在心里感叹沈楚熙的乐观。
他转身靠着沈楚熙坐下,有意无意的让他借着自己的脊背缓解膝盖的压力。
“王爷都把人丢光人,还在意什么。”你个王爷都把人丢尽了,他王妃还怕什么。
沈楚熙把头抵在黎景的额头上,轻声叹息,“景儿啊……”
第十五章
颜修文这些日子一直忙碌在渊文阁的整合书籍。
小皇帝沈楚秦喜欢看书,什么书都喜欢,但皇家律条,皇帝非治国之策,他书凭皇帝老师决定。
不用想,柴老一定不允许的。
所以沈楚秦只能让颜修文小心整理这些诗词歌赋,天方地理,并且尽量不让柴老发现。
正好这些日子柴老正不待见他,那个人怕是也不太想见自己,找个地方让自己定心,没什么不好。
他把书籍大致分好了类,向沈楚秦告假一日便离开皇宫。
孩子们的功课还是不能耽误的,他算好日子,买了些笔墨和零食再给孩子送去。
巷道是达官贵人从不来的地方,但颜修文却觉得这里安静忙碌充实,人们虽然辛苦,但终究幸福快乐的过着清贫的日子。
“虎子哥,你也太笨了,几个字学了那么久。”
“哎呀呀,你哥哥我打仗却是一把好手呢。”
“真的吗?”
“那是,我们将军都是我前途无量,哎,知道我家将军是谁吗,他可……”
一个清瘦儒雅的男子刚出现在巷口,还在听虎子闲扯的小孩儿立刻都跑去了。
“夫子,夫子,你终于来了。”
“夫子,你教的我们都倒背如流了。”
颜修文笑着听围在他身边的孩子们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兴奋的说着。
虎子郁闷的撇撇嘴,不就是个书生吗。
“虎子哥哥,我来给你介绍,这是夫子,我们的老师。”
“虎子哥哥,快叫夫子啊。”
十六七岁,黑黝黝穿着不合身的军装的少年撇撇嘴,“又不是我的夫子,不叫不叫。”
“虎子哥哥没有礼貌,夫子说……”
“好啦好啦,你们上课吧,我走了,哎,过两天你们就见不到我了。”
颜修文笑笑,把手中的东西分给孩子们。
“虎子哥哥要去哪里?”
“我啊,要回边境了,也待的够久了。”
那叫虎子的少年作势要离开。
颜修文拦住他,微笑着拿出一摞宣纸和笔墨递给他。
虎子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东西,被眼前人明亮清润的眼眸晃了心神。
“你不是让他们教你识字,拿着吧,会有用的。”
他看着谦和温暖笑着陌生的人送自己东西,脸颊突然变的红彤彤的。
颜修文拉过他的手把东西塞进去,“邵家军营识字的老兵应是不少的吧。”
虎子突然清醒过来,他警觉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因为我家夫子聪明啊!”
颜修文笑着拍拍说话孩子的头,“待得够久,要离开,不正是邵将军吗”
虎子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他暗自吐了吐舌头,谢过颜修文,转身要离开。
“即是过几日走,现在不妨和他们一起上课吧,你也舍不得他们吧,而且我教的很慢喔。”
颜修文说完,被孩子们牵着手到自己家里上课,他的背影被阳光照得透亮,淡青色的儒衫和墙上浓密旺盛的爬山草相互辉映,给炎热的夏季带去了凉凉的清意,虎子在心里想,这个人简直和神仙一样,有平静内心的神力。
后来他识了更多的字,知了更多的词,才明白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邵越派人调查琉璃骥,却得到消息说,琉璃骥的确被皇帝暗中派出,所去不知,指令不知。
他收到沈楚熙的消息,怕是近些日子不会来了,说是待在蜀川日子挺美,让他不要操心,好好保护小皇帝,当好将军。
邵越冷冷的把书册扔在一边,“来人。”
书册被烛火映照一片阴影。
暗卫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还没找到吗?”他的声音平缓,却带着隐含的冷意。
“是,消息传来,说曾发现在辽国出现,但……具体时间还在清查。”
邵越缓缓坐在,他皱了皱眉,“继续查!”“是”
他闭上眼睛,“又快过去一年了啊。”
冷峻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忧虑与担忧,他微阖眼眸,眼前却突然出现沈楚熙邪邪的笑容,
他倏地睁开眼睛,都是这个混蛋友人,总把自己的事丢给他,害他不能放下官职去寻到自己失去了五年多消息的人。
嘴里怨恨,邵越却还是拿出影卫给的关于沈楚熙的消息,细细分析,到底是谁想要加害与他。
就这么一个知己,总不能放他在危险之中吧。
他叹口气,大军过两日就要归迎回边境了,很多东西还需要准备,不能让兄弟们白来一趟,打胜战的奖励该有的要有,不该有的,也要尽量争取。
军营的训练已经耽误了许多,还要分配人手重整军纪。
还有,又到了招兵之际,新兵规令还要下达。
哼,都是那混蛋代命军师沈楚熙要干的事!
沈楚熙醒来的时候天都大亮了,怀里的景儿也揉了揉酸疼的身体。
“回去再休息吧。”沈楚熙心疼的看着好无防备在他身边一睡睡一晚的人。
“那你呢?”黎景问。
沈楚熙勉强笑笑,“舅父刚刚来过又走了,怕是还是不肯原谅我吧。”
黎景微微沉思,“我陪你。”肯定的语气。
“景儿,你不用这样的。”
黎景蹲在他面前,望着他的眼睛,“你说的,我是你的王妃。”
沈楚熙笑开嘴巴,“恩恩”
纵然他们早就知道瑄王没有走开,却还是忍不住此时对方眼里浓浓的爱意。
他笑着和黎景紧紧相拥,他就知道他不会看错人的,他的景儿啊。
老王妃和瑄王站在大厅看不见的地方。
老王妃担忧的看着她的夫君,“王爷……”
沈连成一挥袖子,“他犟,我比他还犟!”
转身离开。
楼楼有话说,因为要把前面的时间配和好,让小颜和小景同时揣上包子,所以只好一点一点整理剧情,把两对的时间配好,把剧情串起来,所以前面的写得慢一点啦透露一点吧,其实后面的大纲早就写好了,我不会告诉你,我连两个小包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第十六章
沈楚熙跪了四天三夜,没吃没喝。
黎景陪他了四天。
沈连成终究是狠不下心,一手养大的半大孩子,怎么舍得。
那崽子赌的就是谁比谁狠心。
老王妃眼睛红了四天,在瑄王面前,哭哭啼啼可怜他那侄儿啊,是招谁惹谁了。
沈连成狠狠心,没理沈楚熙,把黎景叫进屋子。
“景儿,你先去吃点东西,好不好。”沈楚熙拉住要走的黎景,声音微弱。
黎景脸色苍白,摇摇头。
沈连成怒道,“你都没死,他怕什么!你也不看看自己成什么样子了。”
沈楚熙跪在地上,下半身几乎没有了知觉,嘴唇干裂,眼布血丝。
他拉着黎景的手,黎景给他个安心的笑,便随沈连成进屋了。
沈楚熙不知道他舅父和景儿说了什么,再出来的时候,黎景只是面无表情的扶起几乎昏迷的他。
老王妃跟在后面红着眼睛,直到进了屋子,把沈楚熙放在床上,老妇人才呜咽出声。
她便流泪边喂水给沈楚熙,又让人熬了药,煮上热水。
黎景站在屋子的角落看着,尽管他脸色不好,却始终没有人注意到。
沈楚熙睡了两天,终于醒过来了。
天还是昏暗的,屋子里烛火微醺。
眨了眨眼睛,他才看清楚黎景爬在桌上好似睡着了。
他轻轻活动了自己的身体,下了地到黎景身边,试图抱起他。
他一动,黎景就醒了,“楚熙?”先是有些迷蒙,后来看清楚了,“楚熙,你醒了!”
清冷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透出喜悦。
“恩,我没事了,去床上再睡会儿吧。”沈楚熙直接把他抱到床上。
黎景稍微挣扎,又想起来他膝盖有伤,只好作罢。
“你坐下,我看看你的伤。”
沈楚熙笑着答应,把裤脚拉制膝盖。
还是有些淤青,泛着淡淡的紫色,不过好在沈楚熙年轻体健,虽然还能看出来,但已经不影响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