肢体表达简而言之就是事先随机抽一张纸条,将纸条上的情景表演出来。
“吃面的时候吃出蟑螂?这么简单?”
舒旷嗯嗯点头,怪不得别人都说初级表演不难呢。
所以踏进考场的时候他相当淡定,在五位评委面前也十分从容。
现场道具只有一把椅子,表演开始,舒旷坐到椅子上,抄起“筷子”在“面碗”里捞“面条”,大口吃了两筷子,忽然筷子一扔,受惊吓状跳起来,连椅子都给带倒了,也顾不上,冲着“面碗”用力指指点点。
场景诠释完毕。
舒旷收起架势,正准备弯腰把椅子捡起来,眼睛不经意朝评委席瞥了过去。这一瞥,他的动作停顿了。
评委的目光都没有移开,有的皱眉,有的撇嘴,有的用手指轻敲桌子。
舒旷自小就展现出一个天赋。他可以模仿他所见过的任何动作行为,用肉眼几乎找不到一丝差别。只要是他在脑海里摩想模仿对象的行为,他就能自然而然地做出来,甚至包括表情。
能够这么做的前提是,他有一双特别的眼睛。无论是多么微小和迅速的变化,只要在他的视线里,都逃不出他的眼睛。他可以捕捉常人容易忽略的细节,并且牢牢记在脑海中。
师父曾经对他这样的天赋十分欢喜,因为用在习武上事半功倍。
而当舒旷用在观察揣摩人的心理的时候,也非常管用。
评委们的表现,无一不在提示舒旷一件事:他漏了什么。
所以他们才会在舒旷表演完纸条上的预定场景之后,还是一副再等待下文的样子。而且他们的神情表示对目前舒旷的表现并不满意。
舒旷瞬间读懂了这些,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即便有时候脑回路不正常了一些,但他还是个普通人类,也会焦虑紧张。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还能补救吗?
评委们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这个时候舒旷已经凭着本能把椅子拉了起来,但他呆滞的表情和迷茫的眼神逃不过评委老辣的眼睛。有人摇头的同时,也有评委对旁人小声说了什么,显然是在议论他的表现。
施青山在心里说了一声可惜。他做过不少届评委,各种情况都见识过;这时候也只觉得这青年大概是一时紧张,把预想好的表演给忘了。
初级演员考试是入门级的考试,考生中有许多是表演经验并不算多的新人,会紧张也可以谅解。不过作为演员,这样的冷场就是最大的失败。眼下这个叫舒旷的考生,只怕连及格分都拿不到了。
舒旷很是无助。如果知道评委想要的是什么,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演出来;但现在却是一头雾水。他也后悔了,要是事先没有对这个科目掉以轻心,多做些了解;甚至刚才与秋眸她们聊天的时候打听打听,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不能就这么愣在这里。一定得做点什么。必须得做点什么!
舒旷逼自己快速地在脑海里挖掘。只有硬着头皮继续了!
第6章
小混混抄起椅子一抡,金属折叠椅在空中画出一个大弧,然后被狠狠掼到地上。巨大而可怕的声响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他右手背轻轻一擦鼻子,两手揣进了裤袋里。肩膀耷拉,背有些驼,腰则是微弯,只有头扬得老高。脸颊皮肉扯了一下,算是笑过,但这笑容里写着满满地暴戾和兴奋。
他松垮垮地往前踏了一步,忽然将乘面的碗捞起来,猛地扣到了前来解释的服务生头上。
忽然脑袋迅速一偏——这是为了躲开受到侮辱的服务生愤怒的反击——小混混的笑容扩大了。一手牢牢地攥住服务生来不及收回的拳头,小混混猛地用额头狠狠撞到对方脸上。服务生立刻就痛得站不住脚。而他的手还被小混混牢牢抓着;熟稔于打架的小混混没有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将他的手臂一扭,反剪到背后,膝盖已经顶了过去,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暴力没有因为一方失去反击力而停止。小混混在地上抓了一把先前掉落的面条——或许其中还夹着一只蟑螂——狠狠地塞进了服务生的嘴里。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服务生屈辱狼狈的样子,小混混眼中写着残忍和快意,大笑起来。
他并没有满足,空着的右手伸到了自己腰后,就要拔出藏在那里的匕首……
在评委们看来,这一幕好像就在眼前。
这种毫无保留且自然流露的痞气和戾气,大部分情况下,只有经过演技磨练的成熟演员才能胜任。他们不是没有在片场见过这样的临时演员;不过这些人的风格大多是自身的经历带出来的。也同样由于这样的出身,使得他们向正式演员迈进的路上困难更多。
这个舒旷是属于哪一种?
施青山觉得是后一种。如果是演技绝佳的演员,是不会出现前面那种冷场的失误的。而在冷场之前的表演,也非常一般。按部就班,没有代入任何人物性格,没有假设自己身处何种场景,就表演而表演。与后半段的表现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或许有一定潜力也说不定。施青山暗暗想。再次审视了舒旷的资料。虽然长相看不出来,但已经二十五岁了。这对一个新人来说还是偏大了。或许就是因为之前的生活经历,才蹉跎了这么久。不知道这段经历今后能否转化为他的助力,还是继续阻碍他的前进呢?
无论如何,就他这一次的表现而言,后半段的表演足以挽回不及格的分数了。虽然优秀的A是不可能了,但是及格的C……他想了想,本着对潜力的鼓励,还是B-吧。
眼看着时限到了,考生那边完全没发觉,已经动手打起来了,计时员连忙大声喊停。
舒旷愣了一下,摸着脑袋讪讪地站起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注意到之前被他摔到地上的椅子,连忙扶起来放好。这一放好,他更尴尬了。虽然是金属制的,但椅脚先前被狠狠砸到地上,已经严重弯曲了,椅子也站不正了。
“呃……这个……要赔吗?”
舒旷出来的时候垂头丧气的。赔偿是免了,不过表演时候发生的状况也够他忐忑的了。
他凑到秋眸那群人去,众人开始七嘴八舌问他情况。
“……天啦,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秋眸眼睛瞪得老圆。
《肢体表达》当然不会是按描述做点动作就完事了。必须要自己设计一个场景,赋予人物性格,让评委能清楚地通过考生的诠释感觉到场景和人物的真实存在。
舒旷大叹了一口气。自己当时一片混乱,刚好想起以前看到的黑帮分子砸场的样子,就干脆套来用一用,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只是不知道后面的补救有没有用……前面自己的表现,按照洛林的评价,那可是大大地不及格。
“而且还砸坏了椅子。”
听他提到这茬,大家都是忍俊不禁的样子。秋眸称赞:“力气很大哦!”
“我最厉害的还不是这个!”说着就哼哧哼哧打起个形意拳套路,走了几招,忽的停下来,“不行不行,现在不是干这个时候,快告诉我接下来两个科目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一场下来,舒旷虽然不是分数最好的考生,不过却是让人印象最深的,连表现绝佳的天才洛林都稍逊一分。毕竟,糗事是最能让人记住的。
接下来的语言表达,分两个小项目,朗读和演讲。施青山注意了一下,这孩子的朗读也颇有特色,从发音方式来看,应该是受过一定的发声训练;但是口音却没有被纠正过,有一股浓浓的福建腔——或者说台湾腔。至于演讲,他倒是十足放松,完全看不出先前那个紧张到忘记动作的样子。内容则是最普通的自我介绍,真不知该说是随性还是自信。
而自由小品也相当有趣,竟然没有找搭档,而是一人分饰舅舅和侄子两人,发生了一段小争执。虽然有些生疏之处,场景和性格也还不够完善,但不缺乏亮点。
在舒旷那边看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他原先以为自由小品是即兴发挥呢,一问才知道是要自己先排演好,而且一般允许带一两个搭档出演对手戏。
“你们都要演什么?”
秋眸笑着说:“《雷雨》里的一段。”她找来的搭档是自己的校友——她在艺术学院学习,颇有几个表演系的好友,拉人来不是问题。如《雷雨》这样的名篇名段,阐释方法被不知道多少人研究透了,秋眸的目的是过关拿证,演出这个正好。当然,舒旷这个ABC也就隐约听说过这部剧,连剧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大家七嘴八舌一通之后,终于有人说了个舒旷知道的——“《哈姆雷特》那段独白。”这是洛林。
“哦!经典!”舒旷竖起大拇指。
其他人的脸色却很是惊诧。
莎士比亚的戏固然是戏剧名篇,哈姆雷特更是名篇中的名篇,那段独白是名段中的名段,可是由于遥远陌生的时代背景、大长段的翻译腔台词等因素,很难引起中国观众的共鸣。这些古典戏剧,如今虽然还是学校的必学内容,但多是以欣赏为目的来介绍的,着力于让学生体会其戏剧和艺术上的美和浪漫的极致性。至于真正要把它们表演出来,则是必须经过大幅改编的。“一千个人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改编的自由度太大,使得哈姆雷特的诠释方式多如牛毛,千差万别,几乎每一个表演工作者都有自己的不同理解。洛林的表演,是冒着很大风险的。
同样选择了名篇,秋眸选的是稳妥,洛林选的却是挑战!
但转念想到洛林是国戏出身,少年天才,还没毕业就被聚焦这样的大公司看上,还放言要打倒沈携,其他人也不禁觉得,这样的冒险和挑战,对他来说也许也不算是很大一回事。
也只有舒旷懵懵懂懂。
他没有事先准备,又没有搭档,没奈何,干脆就将前两天帮沈多多出头时候演的那一段拿来凑个数。
走出考场的时候,他长长叹了口气。这次考试,似乎只有接连的失败和不确定。
如今只能期盼运气眷顾,保佑他不至于真的只是来打打酱油了。
第7章
“抱歉抱歉,来晚了。”施青山还没坐下来就开始道歉。
“这考试有哪一次是不用延长时间的?我看工会还是应该分两天安排考试,让考生评委都松一松。”林国祥身为导演也当过评委,知道他为什么来迟,不以为意,只抱怨两句工会的安排不合理,这个话题也就带过了。
这两人是好友,在许多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毕竟他们的拍摄题材大不相同,一个主要拍摄妇女喜爱的家庭剧,另一个长于打造少女热捧的偶像剧。实际上,在他们未成名之前,就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了,互相认可对方的才华;后来施青山得以与娱乐巨头华星传媒签下协议,便很快将林国祥也推荐给了华星。
“这次考试是不是有个叫舒旷的小伙子?”菜已上齐;两人边动筷子边聊天,话题也离不开工作相关。
“哦?你怎么知道?是你带的人?”
“就是我最近这部戏里一个小替身,我看他有点意思。”林国祥笑眯眯地说。
施青山一愣:“有点意思?哈哈哈,说得不错,确实是蛮有意思。”
便把这小伙子的表现说了一番,引得林国祥也哈哈大笑,脸上的两团肉不住抖啊抖。
“这小子比我原先想的还要搞不清状况啊!”
这边的情况一对,施青山也不住啧啧称奇:“还没进圈就能顶撞沈携,有胆量啊!你说自由小品这段戏也是随便从你的剧本里拿的?”
“据我所知他就看过那么一次。”
施青山点点头,沉吟片刻:“这么看来,说不定我给他打的分数偏低了。”
“给了多少?”
“B而已。”
“已经可以了。”林国祥下了定论,“充分的准备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如果他以后真的想走职业道路,这种不做准备功课的做事方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让年轻人在这吃个教训,是好事。”
舒旷是真觉得自己吃到教训了,虽然能不能知错而改还两说,但离开演员工会的时候他耷拉着脑袋,十分沮丧,连秋眸他们提议的庆祝解脱大餐都推了。
在路边对着上次邂逅办证小广告的电线杆发呆半晌,眼看就想一头撞上去,忽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舒旷?”
“嗯谁叫我?”
小青年迅速转身,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在路边停下,车窗半摇下来,后座上的男人冲他微笑点头。
这男人西装革履,头发打着蜡朝后梳,但还是有几缕额发落了下来,看起来是刚刚从什么正式的场合离开,显出放松的姿态。他眼睛不大,但目光深邃坚毅,加上直挺的鼻子和略长得脸型,很容易显出男子气概来。
“师弟!”舒旷眼睛一亮。
提起这个,男人表情有些无奈:“我可比你大五岁。”
“不是早说过了么,先入门为长,嘿嘿,快叫我师兄~”
“……师兄。”
“乖~”
师弟尴尬地干咳一声,问:“吃了吗?要不一起?”
“走起走起。”
舒旷干干脆脆地上了车,师弟问:“我知道有家店法国菜不错。”
“回中国吃什么法国菜?”舒旷眼睛瞪大了,“再说还得换衣服,麻烦啊。”
师弟看看舒旷那身T恤夹克牛仔裤,“那……鲁菜?”
“可以可以。”
跟司机说了地方,师弟立刻就问出了最想问的话:“什么时候回国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哪知道你在S市呢。你不是在H市?”
“那也可以找个方便时候叙叙旧嘛。要不是我眼尖瞧见你,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这次回国有什么事?准备待多久?”
“呃……也没啥,就是探探亲,很快就回去了。”
不演戏的时候,这人的表情几乎不会有什么掩饰,让人很容易看穿。师弟看出他在说谎,但没有再逼问。以后再用点手段套问出来就是,不急于一时。
“钟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
“好得不得了。”舒旷苦着脸,“监督我练武就从来没落下过,这就算了,最近又新收了个徒弟,两边一起抓,精力充沛得比二十岁年轻人还强。”
听这口气,师弟有些疑问,“新收的徒弟……亲传弟子么?”
他们的武术师父钟易是个名家,在美国定居,曾是功夫片圈子鼎鼎有名的武术指导,轻易不收亲传徒弟;平常倒是有一些艺人,为了动作片的表演,特意托关系找上门来求指导,钟易挑拣些看得上眼的随意点拨点拨,也不会花太多精力。就拿现在这个叫赵捷的来说,也只是当初在钟易身边学了三个月,严格来说,还不够格被亲传弟子舒旷称一声“师弟”。不过舒旷最喜欢热闹,凡是在钟易那儿受过指导的,他都师弟师妹地叫得亲热。
据赵捷所知,钟易只有过两个亲传弟子;舒旷能特别提起的,想必该是第三个了。
果不其然,舒旷点了点头,开心地说:“这个小师弟超可爱的,什么时候你到了美国,我给你介绍。”
赵捷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又问:“你现在还在地下剧团里参演吗?”
赵捷不是跳脱的性格,按理说跟舒旷玩不到一块儿。
有人说他有狠性,对自己尤其狠,认准了的事情,就会逼着自己做下去,绝不松懈一点。例如当年他毅然放弃已经获得广大粉丝认可的海外乐队队员身份,改回国内发展,这种壮士断腕般的决绝当时让外人猜测纷纷;后来他在国内获得成功,外界便倾向认为他先一步察觉到了国内存在很大的市场潜力还没有发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