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用公款,这些人拿着公司开的工资,竟然做出这种违法无良的事情来,孟池朗又诧异又气愤。
然而,问题却远远不止公关部这一处。
以赵凌宇的眼力,要透过这些纸墨分辨出各种问题,绝非难事,有些手段高明些的,与法律和政策玩起了擦边球,自以为能很好地这样,但赵凌宇上辈子可是法律出身,就这种经济案都不知道接触过多少,只能说,这些人遇上赵凌宇也只能认命。
孟池朗越看越心惊,这已经不是他几句怒骂能够了结的事了。
他从不知道,孟氏内部竟然存在着这样大的问题,他只看到了孟氏这两年在海城的飞速发展,以他的阅历还不足以深思熟虑地想明白或看清,这样超常速发展太过容易让一些自得意满的人贪心不足。
每一个企业都无法杜绝这样的情况,就是乾隆帝也要养着一个和珅,水至清则无鱼,这并不与整体的势态相左,只要这样的人能够给公司带来更大的利益。
但孟氏的情况则显特殊。
孟氏发展得太快了,高层的管理人员还没来得及随着这样的壮大而扩充,致使每个高管手中握着的权利都或多或少地超出自己的职权范围,这样的情况下,贪婪,不过是最常态的表现。
孟池朗却不能容忍这样的情况,他在国外生活多年,有太多思维在潜移默化中改变,比如公平。
外国人坚持的在国人眼中近乎天真的公平,是孟池朗的信念。
这些人既然敢这样做,就必须受到惩罚,他怒极之下恨不得把这些人一个个都炒了,可气归气,他连嚷着让张秘书给那些人发退休养老金的话都没付诸实践,一刻不停地回了孟家。
这件事,他爸爸必须知道,而他再如何支持赵凌宇的处理方式,也要先尊重他的爸爸,毕竟孟氏是他爸爸一辈子的心血,他不敢草率,更不说意气用事。
意外的,却是他妈妈在准备晚餐,见他回来脸上就有了笑,但儿子脸上一片凝重,她心里咯噔了下,告诉他他爸爸正在楼上书房呢。
孟池朗便往楼上走去,正开门喊了一声把,就听见一声极仓促又重的合上抽屉的声音,孟池朗眼尖,看到他爸爸往里头匆忙地扔进了什么。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他爸爸脸上的笑有些不自然。
他心觉奇怪,不过正事要紧,连忙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语气不乏沉重。
孟晖却淡定得多。
就算久不坐朝堂,但孟晖对孟氏内部的情况心底都有数,那群老狐狸,他本还担心儿子这一次要被这些人蒙混了吃亏,谁想到这孩子比他想的要能干太多了,连隐藏这样深刻的问题都能发现。
“爸,你打算怎么做?”股东大会才过,明天是今年度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董事大会了,人可是来得最齐全的,到时候一锅端都省得麻烦了。
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说,被他爸爸问到他的想法时,他佯装沉思了下,才略带迟疑却很自信地将赵凌宇的提议说了出来:“爸,上一次我和你说过的程楠,你还记得吧?”
“凌宇手下出来的那个?我当然忘不了。”他浸氵壬商场这么多年,自有自己的交际圈和消息渠道,虽然这个圈子的力量迄今为止,大部分还集中在国土的东南端,尤其是深城和广城。
也正是因此,与深广两地毗邻的港城的事迹,他听得可就多了。
而这个程楠,早在之前他就曾听某位合作多年的老伙计提过,赵家那个继承人安置在分公司里的,仅用一年的时间就让上下诚服,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不知港城当地有多少富商出天价要将他猎到自己的公司,无一成功,叫他没想到的是,从前听说着的他偶尔也附和几句人才的人,竟然会舍了在港城的事业,主动到孟氏求职。
不知道已经有多少老友因为这个消息而说他老孟平时不吭声,手段可厉害啊,到底怎么把人弄进去的,又许了多少股份给人?
所以,孟池朗一提起,他就马上想起这个目前听说还在公司试用期内的前赵氏港分公司执行总监的人物。
孟池朗接着说:“我看他的表现完全可以提前结束试用期了,我想让他就任财务总监,爸,你看好不好?”
孟氏原本在深城的财务总监当年因为不看好孟氏转战海城的计划,是以成为和平散伙的第一批人。而现在孟氏特别邀请聘用的财务总监在前不久就和他们提出了要退休的打算。他原本年纪不小了,不论是职称还是技能在业界内都数得上名号,他其实早在两年前就提前退休了,不过因为耐不住孟晖的请求和孟氏给的丰厚回报,所以再次出山。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霸占着这个位置也已经没什么意思了,以孟氏现在的发展,周转困难或是出现重大财务纰漏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孟晖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脸上就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你的想法很好,就按你说的去做吧,爸爸都支持你。”他的计划不用托盘而出,孟晖也猜到儿子打算借程楠这把大刀惩治这些人了。
有一有二,再有这三四五六回,孟池朗已经接受良好,对替赵军师应承这些赞誉的事情脸都不红一下。
他眨巴着眼睛,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对他爸爸旧话重提:“爸,你这两天感冒也好的差不多了吧?明天我来接你?”这话说的有些咬牙切齿,股东大会的时候,他老爹借口感冒,这么大的单子就撂他头上了!
他爸呃了一声,不知是在犹豫什么,最后看了眼儿子,缩着眉头点了头。孟池朗觉得莫名其妙,而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他妈妈的呼唤,原来是在赵凌宇来了。
孟爸笑了起来,要拉儿子下去,孟池朗的眼珠子一转,找了个借口让他爸爸先走,他自然看不到孟爸转身时,脸上可称之为狐狸般的笑容。
孟池朗心里可还惦记着之前所见的他爸爸的异状,对抽屉里藏的东西很是好奇,他正想着待看是什么东西,要是瞒着他妈妈藏了什么宝贝,就等他告上一状吧!
父子俩幼稚的较劲丝毫没有随年纪的增长而消失,乐此不疲。
但,在不久的将来,孟池朗就为自己今日的举动后悔不已。
抽屉里摆放着些许记事簿,但最显眼的却是一个圆形的药瓶,说明书上一片英文德文,孟池朗只看了两句,就愣在了原地。
而楼下这厢,孟妈妈热情地将赵凌宇迎进了家门。赵凌宇原本是在外头车上等着孟池朗,不过,既然到了,他也想来和孟爸孟妈打声招呼。
他穿的单薄,风衣下只有一件针织毛衣,孟妈见了,不许他再脱外套:“你这孩子真是的,学什么不好偏学孟孟那一套作,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一点?等发烧流鼻涕的时候,风度你还上哪儿找去?”
赵凌宇笑着都点头听她的教诲。
不过说着说着,孟妈妈眼睛停在他穿着的风衣上,声音就歇了。
赵凌宇询问地看向他。
孟妈妈连忙一笑,“你瞧我,”她一面让他坐下,一面往楼上喊了两嗓子,又去厨房给赵凌宇倒了热茶。
出来的时候,她还琢磨着呢。
那风衣看着眼熟,她这会儿已经想起来了,那是为数不多的儿子陪她购物的时候一起买的衣服,她当时数战利品的时候看见还挺喜欢,只是尺寸不对。
孟池朗当时解释说:“是这个号?我赶着出来找您呢,没注意。”
她因为特别喜欢,还动了把这件衣服给丈夫穿的心思,孟池朗哼哼声说他爸穿合适吗?装嫩是可耻的。
她笑骂了几句,也就没有在意。
却没想,儿子把这件衣服给了赵凌宇,不说,还真合身,像是特意给他买的似得……
“妈!”
孟池朗从楼上狂奔下来,这一声把孟妈妈吓了一跳,差点没将手上的茶洒了。
“急吼吼的做什么呢,楼梯上能这么跑吗?你这孩子真是,这么大了……孟孟,怎么了?”孟妈妈说到一半,就觉儿子不大对劲,关切地问道。
孟池朗第一眼却是看到他妈妈皱着眉的样子,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好,此时慌忙将手中的药瓶摆出来,急问:“妈,这是怎么回事?”
他妈妈一愣,心里嘀咕怎么是这东西,夫妻俩原本都没打算让儿子担心索性都瞒着的。叹了口气道:“你都知道了啊,没什么大事,你爸爸啊最近身体不大舒服,都去看过医生了,过一阵子就好了。”
拿他当三岁小孩儿哄吗?!
他难道不识字,不会自己看?这上面的英文分明写着这种抗生素,是为控制癌细胞扩散而用的!
癌症……
癌症!
孟池朗脸色白了白,再看妈妈的笑容,只觉心里一片刺痛。
第九十二章
赵凌宇陪着孟池朗失眠了一整夜,清晨,趁着孟池朗熬不住睡过去的间隙,静悄悄地给他收拾行李。
昨晚,孟池朗抱着他说了太多自责的话,他鲜少在自己面前故作坚强,昨天在孟家的时候,一个眼神对视间还对着爸爸扯着笑容的他眼圈倏地红了。他当时就知道出了事。
却没想到,是孟晖身体健康的原因。
他努力回想,上一世在孟家出事前,从未听说孟晖的身体上有什么大差错,也不曾听孟池朗提起。不过,这些说不得准,当时孟池朗是不会让自己分担这些压力,更不会对他诉说,而他也没有刻意去关注过,没有留意亦属正常。
孟孟或许任性,但绝不自私。
并不像他口中一直恼恨自己的那样,对父母不闻不问。或者可以说,对父母的某种理所当然的忽视,是每一个孩子的通病,他们永远站在你最坚实的后方,看着孩子大步向前,回头,是很少有人能想起的事。
而孟池朗是个很顾家的人,父母在他心目中占据着他无法取代的地位,经过了这许多的惶惶然和这一晚情绪的调整和缓冲,他知道他已经能够说服自己冷静和坚强了。
收拾好东西,做好早饭,便叫他起来。
今天的董事会,由孟池朗出席主持,他爸爸并不参加,所以绝不能让他迟到了。
在董事会上,孟池朗将程楠推到了众董事的眼前,这位空降的财务总监,无疑成为众人眼里孟池朗掌握孟氏的第一大心腹。
众人都没想到,他的第一步竟然是插手公司的财务,一时间有心人都暗自考量起来,本以为这个出身设计的大少爷会有着设计师的浪漫,只会从设计部这样的清水衙门开始植入公司,却不想竟是一鸣惊人。
程楠,可以说是孟池朗的一大王牌,他原本兴趣盎然,只等着看此时此刻或真心或假意热烈庆贺程总监的董事之后怎么被程楠整治一番,可现在却是抬不起精神来。
他爸爸突然其来的病情,让他惶恐之余更感疲惫,他已经说服自己放弃心里那些莫须有的坚持,努力为他爸爸分担一些。
这一次,不比从前那样仗着有赵凌宇在他身后支持他而对压在头上的压力都不以为意。他是真的想要做好这些事情,用自己的能量,让爸爸放心。
他知道愉快的心情对于癌症患者的重要性,他强迫自己懂事起来,尽全力做出一番成绩来。
他实在没什么心力应付这些元老,找了借口就离开公司。
赵凌宇果然还等在原地,见他出来,伸手揽过他。
怎么样?
“你还不知道我么,”孟池朗难掩疲惫,语气里尽是对自己的嫌弃:“还好那些叔伯给我面子,否则,我简直不能想象我会丢多大的人。就我现在一块石头还都扛不起来,万里长城要建成大概要等到我死的那一天了。”
被赵凌宇瞪了眼,他嘴边有了笑容。
车子却不是往家里的方向,而是孟家。
等孟池朗从沉重的浅眠中醒过来时,车已经停在了孟家。后备箱里,是赵凌宇今早准备的行李,此时一并递给了他。
孟池朗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他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揪着赵凌宇的袖角,抬头看着他,表情有些脆弱。
虽然爸妈对老爸的病情缄口不提,但这件事情像块石头压在孟池朗心里,他觉得不甚真实,可非常清醒地认识到,逃避无济于事。
其实,他已经完全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男人了,可总有措手不及的意外让他惶恐,下意识地去寻求依赖。
而赵凌宇,毫无疑问,是他最信任也最依赖的人,甚至胜过父母的存在。
就好比此时,分明他还什么都没说,但赵凌宇总是知道自己他想做什么,比他自己都清楚他该去做什么。
我就不进去了。
赵凌宇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样说道。
“哦……”孟池朗的心情不受控制地低落,在赵凌宇要开口的时候更似自言自语地说:“我会听话,肯定不顶撞我爸,他让我干什么我都无条件服从。”
赵凌宇听出他发誓一样的口气,知道他和他爸爸平时相处的时候总是热闹颇多,这时候给自己下这样的保证,反而显得孩子气。
他微笑,说:好好陪陪他们。
孟池朗直点头,他看着赵凌宇,拽着他袖角的手没放开,他并不想赵凌宇走,他这一转身,所有的压力就真的要自己去面对了。
来自父母的,来自工作的,还是其他。
他很没骨气地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去直面这些现状,如果赵凌宇能够挡在他面前,会不会好受一点?
但他也清楚,这不可能,也不应该。
孟池朗最终还是松手,拿过行李箱的拉杆,他低声叮嘱道:“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也回家陪陪爷爷吧。该死的上帝,可恶,我不能这么说,总之,你也要听话一点。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我爸他会……你知道他也总是犯错误,可我到现在还拿他英雄崇拜,我一直以为他会永远这么坚不可摧。”
“爷爷……年纪也大了,很多事情都说不准,你别总放他一个人在家。”
赵凌宇点头答应。
他捧着他的脸捏出一个笑容,唇语说着:医院那边我已经做好联系了,等过两天专家来,我们带爸爸再去做个彻底的检查。
顿了顿,他继续:爸爸不会有事的,就算真有什么,我也会解决。一定会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英雄,不准哭。
“靠,你眼睛出毛病了吧,我看到时候也要带你去做个彻底的全身检查!”他对于哭这么不男人的字眼很是不满,这么骂了一句,心情却轻松很多。
目送着赵凌宇离开,孟池朗拖着行李箱回了家。
他妈妈见了他很是高兴,听他说要回来住几天,二话不说就张罗起来。孟池朗看着妈妈喜笑颜开着忙活,心里有些酸涩,他或许真的太过自私了,只是不喜欢束缚,就自我地跑出去独住,有时一个月也回不来两次,每一次,妈妈似乎都是这样高兴的。
现在想想,自己真的太不应该了。
孟池朗从背后抱住妈妈,他妈妈愣了下,察觉出儿子心情的低落,她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取笑他说:“这么大了,还对妈妈撒娇,真是,被人知道了笑话不死你。”
“那也是别人家的事,谁还管的着谁了?”他哼哼声,掩饰住自己的感慨,笑着道:“妈妈,你越来越漂亮了,我再长几岁,出去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我妈,他们肯定以为我骗他们呢。”
“臭小子,”他妈妈被逗得直笑,“会拿话哄人了是吧?什么时候给我哄个媳妇儿回来?看看,妈妈就说一句呢,你就这样了,乖儿子,你和妈妈说实话,你现在到底怎么个情况,一点声儿都没有。你回国也有两年了吧,就没有找一两个女生交往?”
“还一个两个,又不是快餐点了就带走,妈,你太会操心了。小心长皱纹。”
孟妈妈下意识地捏了捏眼角,直拿眼睛瞪他:“知道我操心,你就不给我争气点。要再不济,从咱们公司挑一个总有的吧?妈和你说啊,你这个年纪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