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好啦，不逗你了，睡觉。”程秀文看他没情绪，也不想自讨没趣，翻身关灯，老实睡了过去。

午夜，梦中，一张熟悉而遥远的面孔反复出现。

“你到底想要什么？”忧伤而美丽的眼睛。

“你会忘了我吧……”他低着头，声音很低。

楚明翰张开嘴说不出一个字，伸出手抓不到任何东西，他可以感觉到梦里那个人的一字一句都牵引着他……看见他伤心，他则比他更难受，更心痛。

为什么？

是谁？

三点，他从梦中醒来，在未亮的天光下注视着身旁的程秀文。

……不是他。

梦里那个人不是他。楚明翰捂住脸，深深的绝望从心底蔓延出来，为什么要骗他？

早晨六点半，程秀文发现在沙发上满眼血丝的楚明翰。从眼神里，楚明翰又恢复了昨天初见他时，陌生人的眼光。

八点，在茶餐厅吃完早餐，程秀文送他去最近的脑科医院。两人一路无话。

排队挂号的人都挤到了门口。楚明翰手里拿着号码牌，程秀文坐在一边的长椅上，侧脸望着玻璃门外。

将近一小时的等待，队伍终于减半。程秀文递了一瓶绿茶给他。

“你去休息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楚明翰接下绿茶，摇了摇头，说：“谢谢。”

程秀文坚持的站着他旁边，似乎表明他不去休息他也陪他在这站。楚明翰无奈，只好接受好意，去坐着歇一下腿脚。

“嗯，知道了，没事。”王铭打着电话边走边说，突然他瞥见门边喝绿茶的男人。

他走过去，手里的电话都没关。近了一看，他叫出了声：“楚明翰？！”

“你……”楚明翰转头看着王铭，脑中也哄然一响，这个人他认得……

第15章：寻

“他是谁，他认识我？”

车在急速前行，楚明翰隐约感觉到身边这个认识不到两天的人在欺骗自己。相比较起程秀文，他对在医院见到的男人更有熟悉感，他突然想起来，对，那不是别人，是王铭，是更成熟的王铭！

“不要再问了。”一个急刹车，两人同时向前倾了下。程秀文手心里都是冷汗，显然他没想到会在医院碰到楚明翰以前的熟人。其实他早该料到，像楚明翰这样有脑部创伤的，衣着干净，一定是出走不久，在医院有过就医经历的。

车子停在一处僻静的居民楼处，正是中午，四处都杳无人声，只有一阵一阵的蝉鸣从梧桐树间飘来。两人都暗自在思索，谁都不肯轻易开口。

“我真的认识他吗？”楚明翰望着他陌生毫无印象的侧脸，烦躁而压抑的情绪慢慢扩散开来。他偏头盯着车窗外白皮剥落的粗壮梧桐树，在一声一声的蝉鸣中出神。

程秀文握着方向盘，细小的汗珠从发际滑落。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执着于刚认识的楚明翰，甚至把可能让他回归原来生活的机会轻易掐灭，但他就是想这么做，似乎是出自本能。也许像楚明翰这样的男人，是他期盼已久的，他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英俊而深情的男人。他不可否认自己对他一见钟情，像对心爱的新玩具一样的想完全占有，不容许有任何被别人抢去的可能。

他突然抓住楚明翰的手，眼神灼灼。

“跟我在一起，什么都不要问，好不好？”程秀文下定决心的看着他。

“为什么？”

楚明翰更加肯定程秀文没有对自己说真话，也许他一开始就认错了人。王铭比他在学生时期认识的更成熟，在医院见到他的时候明显有很多话要说。

如果不是程秀文忽然闯出来硬拉走自己，那么王铭会告诉自己什么呢？他会解释清楚自己丢失四年记忆的原因吗？

楚明翰抽回手，他望着车前方，说：“带我回去，我想知道一切。”

盛夏的午后，狭窄的车厢内，温度像是骤降了几度。程秀文深吸了一口气，启动引擎，将车转头开了出去……

王铭站在医院门口，再三考虑，终于给魏思艺打了个电话，告知他上午见到楚明翰的事。

“好，这件事我稍后会处理，暂时不要散播出去。”魏思艺挂了电话，继续搅拌蜂蜜水，吹得凉了一些，他端给了躺在藤椅上的唐钰。

“太阳快下山了，不进去吗？”

天边的火烧云弥漫成橘红色，灰白的鸽子扑棱着自由的翅膀在低空喧闹而过。唐钰只是看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楚明翰早已发觉这不是回医院的路。程秀文根本就没打算送他回去。可是他究竟打算带他去哪儿？

“你想干什么？”

“跟我在一起。”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在骗我，是不是？”

“我没有！”

程秀文怒吼，车也跟着左右剧烈摇晃了一下。楚明翰定了定神，他明白他不能再刺激他，因为程秀文目前的状态太过极端，这时跟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要先稳住他的情绪。

“好，我们先回家，好吗？”他妥协的说道。

程秀文紧紧抓着方向盘，眼泪不受控制的流着，他痴痴的望着楚明翰，“真的吗？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是。”

“什么都不再问？”

“对。”

车终于停下，靠在应急车道。楚明翰和他交换了座位，自己坐到了驾驶座。

夜色降临，魏思艺看着唐钰吃下药后才放心回到书房办公。为了让唐钰能静心养病，他特意在远郊买下了一处别墅作疗养屋。此刻，月光皎洁，四下虫声唧唧，风吹树动。

黑色轿车在夜幕的掩盖下，悄悄驶近了别墅。车上下来两个人。他们从车后箱提出两桶汽油，各自沿着别墅的边缘泼倒了下去……

火苗越窜越高，夏季干燥而狂烈的风刮来，火焰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唐钰……”玻璃杯砰然落地。楚明翰呆立在原地，一股莫名的心悸袭来，胸口隐隐作痛。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两个字突然浮现在脑海中，记得这样深，这样难言。

程秀文吃过安眠药在床上睡得昏沉。

找到自己来时穿的衣服换上，楚明翰才发现在衬衣口袋里有一张卡片。

“王铭？”

“……明翰，是明翰吗？楚明翰？！”王铭看到是陌生来电还犹豫了一阵，以为是骚扰电话，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楚明翰打来的。

“明翰，你在哪？我去接你，你在那不要走。”王铭赶紧说道，他怕楚明翰间歇性失忆发作，很快又要忘记自己是谁。

“我在你身后。”

王铭立即转过身，果然，楚明翰正在不远处看着他。打完电话，他把手机还给了摩的司机。看来，他连随身的东西都丢了，王铭想。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王铭有些感慨。

“嗯，毕竟，咱们是老同学。”楚明翰笑了笑，虽然他一时还不太适应王铭的模样，但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和时间里，王铭对于他，无疑是最亲的友人。

王铭低下头，他不好意思让楚明翰看到他因为一句话而红了眼圈。他上前拍了拍楚明翰的肩膀，边走边说：“来，听我慢慢说，我都告诉你。”

第16章：悔

就在楚明翰找到王铭的当晚，唐钰入住的疗养所一夜之间被烧成了灰烬。魏思艺的手机无论如何都打不通。

“你是说，我喜欢的人……”楚明翰站在警戒线外，红色消防车还在作业中。他听到唐钰的名字从王铭嘴里说出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谁不知道他有多期望见到自己真正的恋人。但一场火灾，让一切都落空了。

怎么会？怎么会呢……楚明翰蹲在地上，头疼欲裂，他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仅仅是一个名字，他就有如此强的感应。如果这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之间还有段牵扯不清的感情，那么又该是怎样的痛不欲生呢？

一帧帧如同电影片段的画面涌入脑海……

“你不会说话吗？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你啊！”

青涩少年低头一笑，久久留在盛夏的香樟树下。

“我们分手吧。”

眼泪无声的落地，连再见也无法说出口，唯有倔强的背影渐渐远去。

“游戏开始。”

他的眼睛像琥珀像碎钻，嘴角不经意流露出忧伤，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熟悉。

……楚明翰睁开眼，抬头，望着黑色的废墟，长久静默的跪着。

王铭在后头抽了一支又一支烟，楚明翰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从前就是这样，他的痛和他的情，向来不要人过问。但魏思艺真的出事了吗？王铭踩灭了烟头，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某市医院内，魏思艺双臂缠着白绷带，坐在轮椅上正对着病床。

“喝点吧？”

唐钰看了眼桌上的清粥，又转过脸去。他此时还不知道王铭已经找到楚明翰的事，魏思艺一天不告诉他，他就寝食难安一天。

“就一口，嗯？”魏思艺再次恳求。他示意护工将他推到唐钰面对着的窗口，神情切切的看着他。唐钰无奈，送了一勺入口，随即很快又呛的吐了出来。

唐钰患上了轻度厌食症。

“就算他不记得你了，你还是要和他在一起吗？”魏思艺痛心又绝望的问。

唐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半天才终于说出一句话：“……我担心他。”

在陪楚明翰回程秀文家拿证件和银行卡的时候，王铭接到了魏思艺的电话。挂断电话，他在楼底出神了一会儿，之后跟着楚明翰上了楼。

程秀文根本没想到楚明翰会去而复返，惊喜交加更有几分激愤，他还在为楚明翰骗自己吃下安眠药独自逃走的事而耿耿于怀。

“你还回来干嘛？”他倚在门口，似乎不打算让他进去。

楚明翰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分，并且鉴于上次程秀文开车时不稳定的精神状况，他也有几分忌惮。

“我有些东西落在你这了……”

“什么东西？”程秀文不满的挑起细眉，他的长相十分近似女性。

“就是证件护照信用卡之类的。”楚明翰不太愿意直视他的眼睛。

“丢了。”

轻飘飘两个字带着玩笑的意味。楚明翰当然不相信他的话。后上来的王铭看楚明翰站在门口和个清俊男孩对峙，就知道这事不简单。

“怎么了这是？哟，这位朋友，是你救了我哥们吧？唉呀我们还没好好感谢你呢！”王铭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热情走过来，“走走走，我已经订下包间了，咱三一块边吃边聊！”

程秀文偏不吃他这套，门咣一声甩上了。留得王铭和楚明翰在外面干瞪眼。

“算了。”楚明翰转身就走，被王铭一把拉住。

“你老实说，你要这些东西是想干嘛用的？”他不相信楚明翰在恢复对唐钰的记忆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来找程秀文要回证件。

楚明翰脸上没什么表情，风轻云淡的说：“我出了家，好把那点钱产留给你。”

“出家？”王铭瞪圆了眼，难以置信，“为……就为了唐钰？”

“你敢！”程秀文原来一直在门后偷听两人说话，他气汹汹摔门出来，一脸委屈的走到楚明翰面前。

“你敢去一个个试试！我跟你没完……”程秀文揪起他的衣服就一顿乱揉，揉着就偎在他怀里，抱着不撒手。

“乖乖，这小子不光长得像女人，连脾气都像！”王铭在旁边看的直摇头，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你别这样！”楚明翰只觉得极其反感。

程秀文眼一红，哑着嗓子就吼：“你到底爱不爱我？不爱我就死给你看！”说完果真冲进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跑出来。

“唉，唉，明翰，要出人命了啊！”王铭一慌，手上赶紧按了120电话。

楚明翰却不吭声，他看得出程秀文浑身发抖，料定他没有勇气下手。

“你是不是还要走？你真的不怕我死吗？”程秀文步步逼近，将刀刃架在手腕上。

“……你冷静一下。”

“你怕不怕，啊，怕不怕？”他好似什么都听不到，只顾自言自语。

“唉，别！”王铭惊叫了一声，程秀文倒坐在墙边，染红的水果刀落地……

急救室里，卢玉雪给刚送来的病人包扎完伤口后，才发现又碰见了楚明翰。王铭在知道卢玉雪是楚明翰的邻居这些事以后，把程秀文送来的前后也顺带告诉了她。

卢玉雪一听，当下跺脚，握拳说：“不行，我得给他做做思想工作，这样太危险了！”扭身就推门重新进去了。

“嘿，挺有趣一妞。”王铭看着她充满活力的背影，感叹道。

楚明翰回到寓所，看到摸到和唐钰有关的物品，记忆更是如潮水般奔来。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他独自坐在唐钰的床上，一直到天黑。

第二天，收拾唐钰的私人物品。翻出唐钰的身份证和大量的笔记本，便签，水笔，铅笔，水彩画，木笛，小卡片……原来他从未好好了解过唐钰，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只可惜，等他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了未来。

楚明翰跪在地板上，手上拿着精致的彩色卡片，眼泪一滴滴砸下来。

失去后才懂珍惜……这一课，他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带着唐钰的笔记本，他来到他小时候住的z城。原本的大部分房屋都已被拆迁，只有一小部分还残留着。他挨家挨户的去打听是否有人知道一个叫唐钰的男孩曾经住在这里。终于，一位年长的阿婆点了点头。

“你找他有什么事啊？”阿婆慈祥的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

“我……我找不到他了，他再也不会回来原谅我。”

绿纱窗过滤了阳光，一层阴影留在他脸上。

“不会的，唐钰不会的。他这孩子啊心最好，看见别人难受，他也要跟着哭一场。要不是这样，就不会哑了。”阿婆拿起桌上的手绢，揩了揩眼角。

楚明翰抬起头望着她，“他不是天生……？”

阿婆摆摆手，连说不是。

“那年，他妈出了车祸，在医院没抢救过来，唐钰这孩子也跟着哭哑了，几天就不会说话了，唉……”阿婆长长的叹气。

“他现在过的好吧？”

楚明翰没出声，抿起嘴，忍着泪摇了摇头。

“怎么了？”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没有好好珍惜他。”楚明翰再也无法克制的痛哭起来。

第17章：情

王铭找到楚明翰的时候，他正在z城寻问唐钰生父的下落。原来唐钰的父亲很早就移民加拿大，唐钰因为舍不得离开而留在了国内。

起初王铭说要带他去找唐钰，楚明翰还以为他说的是去墓地。

“他的病加重了，你去劝劝他吧。”

楚明翰怔怔的望着车前方，半天才转头惊问：“他……他还活着？”

“嗯。”王铭点了点头。

突然他笑起来了，像是嘲笑，笑着又垂下头去流眼泪。

王铭随手摁开了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