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安是谁,人生活的圈子总是不一样的,像姚家小孩儿这种,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有了自己的圈子。那在这个圈子里,说起姚安,年轻人可能不知道,但稍微上了些年纪的人,谁敢说不认识他。十三四岁开始正式在圈子里混迹,混到人家听到他大名都要抖三抖的份上后,忽然摇身一变去部队了。大家都说姚大公子是玩够了,要收心。也有人说人家是换了一种玩法,迟早会回来的。哪想到,姚安在部队一待就是几十年。愣是从以前那个纨绔子弟,变成了一名沉默内敛的人民公仆。
如今,姚安约莫是真的早已收心了,年过四十在此订婚。据说姚老爷子激动得差点晕过去,死活非要自己操办。向来低调的姚老爷子,大儿子终于开窍了,也难得高调一回。选择在明廷办宴会。
不过姚安虽然已经年过四十,看起来却像三十大几。黑色西装修饰着高挺修长的身材,笔直站立的身子透露出军人的严谨。锐利深邃的双眼直视前方,无意中却已阻止了许多想要上前搭讪的脚步。
温路宁趁人少,走了过去。
“姚先生。”
姚安回身,看见是他丝毫不惊讶,“温先生。”
温路宁思考着如何开口,略有犹豫。就是这么几秒的耽误,另有人走了过来。
“大伯。”是姚锋的大儿子姚锐泽。
说来也奇怪,姚家世代从商,过往不少因为继承权的问题而闹出丑闻。偏偏到了姚锋这一代,不知道是他太走运了,还是姚老爷子太会生了。反正三个孩子,两男三女,大儿子小小年纪已显示商业头脑,可偏偏不愿要家世的庇护,硬是自己空手打拼干出一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业。可再有天赋,人家似乎也志不在此,已成年就驻扎军队再不回来了。另外一个小女儿姚瑶,也是智商过人。可一心投入在生物科研,跑出国当了个科学家。最后便只剩下姚锋来继承家业。
所以说,生得好还不算最好的,最好还有不与你争的兄弟姐妹。
到了姚锋的下一代,似乎又有向上一代发展的趋势。两兄弟,一个投身娱乐圈,另一个处于准继承人的状态。虽然当初姚二公子扬言要去演戏的时候,姚锋大发雷霆怒骂他不争气好的不做偏要当戏子,可少了家产的纠纷,谁又知道姚锋在心底有没有过松一口气呢。
至于姚锐泽怎么想,更是只有他知道了。
姚安对着姚锐泽也还是那副面无表情,温路宁本来想先离开,但这两人似乎也并无话闲聊,便索性原地等等。
“大伯。”
“嗯。”
“大伯什么时候回来的?竟不告诉我们。要不是爷爷说了订婚的事,我和爸爸还在被瞒着呢。”姚锐泽笑道。
姚安淡淡地“嗯”了一声,又说:“回来不久。”其实他昨天才从部队赶回来,明天一早又要赶回去。
姚锐泽和姚安没有多的话要讲,便离开了。从始至终也没看旁边的温路宁一眼。
待又剩下他们二人后,出乎意料的却是姚安先开口:“温公子是有事要与我说?”
惊愕闪过温路宁的眼,随即他不在意地笑了:“多久没听见人这么唤我了,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姚安。不过还是不要这么叫了,怪酸的。”
姚安出奇地抿了抿唇,虽然弧度很小,但相比面瘫,也算是笑了笑:“是挺酸的。”
温路宁不打算继续寒暄客套,“姚先生,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两人来到外面的小水池边,嘉宾都在宴会厅里,这里再无旁人。温路宁听过不少姚安的故事,知道这人向来倨傲。他其实很了解这类人,面上内敛沉默,却永远都在不动声色地拒绝着别人。所以姚安不作他想地答应他出来,令他小小有些吃惊。难道是沾了温婷婷的光不成?
温路宁在打量姚远的时候姚远同时也在打量他。说起来两个人的年龄差距也有差不多十年,姚远在圈子里成名的时候,温路宁大概还嗷嗷待哺呢。等到他长大了,姚远却已经甩手不干了。况且那时候他尚在首都。所以两人也没机会见面。
但温路宁接下来要问的话,却有可能将两人本无关联的生命线联系在一起。
“我想向姚先生打听一个人。”
姚安沉默以待。
“平安。”
温路宁觉得自己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的反应大抵与姚安现在的反应差不了多少,即便是他亲口说出这个名字,也震得心一颤。埋藏太久的记忆争先恐后地往外涌,他废了不少力将那些情绪压下去。
姚安方才眼中的暴风雨已经恢复平静了。不同的是,他的声音冷到了极致,“你从哪里知道的?”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但温路宁听懂了。他大概明白对方是在问自己从何得知平安此人。正常,平安那样的身份,真正知道他名字的人不多。毕竟谁也想不到道上有名的黑白双煞之一的安九爷竟然会有这么一个祥和美好的名字。
温路宁却也不回答这个问题,接着说:“其实我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是十五岁的时候。平安告诉我的。”
他还记得那个人,明明砍起人来眼都不会眨,却偏生白嫩的皮肤,搭配清秀俊逸的五官,活像漫画中的病态美少年,也是女孩子的最爱。总有女孩子悄悄塞情书送礼物,可他们又何曾见过平安动手的模样。
但是大多时候,平安确实是安静祥和的,一如他的名字。
有一次,平安回来,特别高兴。他平日虽面善却话少,那一日却一反常态地主动跟温路宁说:“我今天收了一个人,身手特厉害,很对我胃口。有机会真想和他比一场。”
温路宁随口问了句那人叫啥。
没想着对方会回答,平安却真的说了:“姚安。”
于是这名字就奇特地让温路宁上了心。
然后在之后多年,他再也没有机会见过这个人。却又频频听说这个名字,姚安带上剿了东边的帮派,姚安升官了,姚安带队时遇到条子了,不过脱身了……直到最后,姚安是卧底,平安死了。
温路宁一直不是个记性好的人,天生性情就淡漠。那些他不想记得的事情,他便不去想,不去记。
于是时间久了,他真的忘记了有个人叫“平安”,在他人生仿佛跌入低谷的时候捡到了他。直到白辰提起,“你还记得平安吗?”
记忆大门轰然开启。
第19章: 订婚宴
首都的冬天很冷,温路宁外套都没穿就从家里跑了出来,温丰年说了不让人追他,便真的没人敢来找他。一个人在大年夜走在街头,所有人都回家过年了,世界空荡地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这一片是老城区,想来他已经跑出了挺远。军区大院附近至今是不会有小混混的。
温路宁警惕地盯着前面那几个人,对方也盯着他——不怀好意地。
如果是平日,温路宁是无需警惕的。几个毛头小子还不足以畏惧。但他已经在冷风中走了好长一段路,整个身子都快麻木了,一张脸冻得惨白惨白。温路宁也是金汤暖水里长大的,虽然家里长辈要求严格,但他现在才十几岁,母亲刚过世,与父亲产生争执,赌气便跑出了家门,哪里还有精力去与小混混对峙。
大年三十儿的,正常人也不会在大街上晃悠。
那几个人慢慢走近,温路宁皱了皱眉,转身想走。
身后的脚步加快,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小弟弟留步啊。”
温路宁转身一拳头就招呼了过去,动作有些僵,但力气尚在,那人不比他大几岁,看起来比他壮实,没想到挨了一拳就跌在了旁边的矮墙上。
“我x!”
那些人破口大骂。
温路宁眉头一皱,转身就跑。
老城区最大的特色就是房子旧,有许多曲曲折折的小巷道。巷道通常狭窄,斗殴也展开不了身手,却为一些热衷于勒索小学生的地痞流氓所喜爱。不幸的是,温路宁对于这一片儿陌生得很,绕来绕去最后反倒绕到了一个死胡同。
后面的人很快也追了过来,看到是个死胡同,乐得笑了。
“哟,小孩跑得挺快的嘛。”
温路宁微微喘着气,心情却出奇地平静。跑了这么一会儿,身子反倒是暖了起来,动作也不那么僵了。他站直身体,活动了下关节,挑眉笑了笑:“我看是你们老得跑不动了吧。”
前头说过,温路宁小时候脾气可没那么好。说他是混世魔王都不为过。爱挑衅人,偏不爱被人挑衅,人家说一句,他都能扑上去给一拳。偏他从小被大院一堆老首长们操…练,身手好得不得了,人家被打了也不敢揍回来。
也幸亏这么一个人竟然没有长歪,还越长越温和了。
那头一被挑衅,怒火冲天,冷冷哼道:“毛头小子大过年的街上乱窜,别是死了爹娘没人要了吧。”
一句话彻底点燃了温路宁。
说话的那人被一脚踹倒,温路宁直接坐在了那人肚子上。一拳接一拳毫不留情地往人脸上招呼。其实这人也不是软柿子,吃痛地挣扎了一下,便要反击。可一睁眼,就看见了雨点般落下的拳头间,温路宁那双赤红的眼。
是真的不顾一切地疯狂,那种感觉……就好像要杀了他一样!
往往恐惧就会因为半秒的迟疑而产生。
周围这人的同伙一时间竟然也没反应过来,看着温路宁发狂。直到被揍的人鲜血满脸都要昏死过去了,这些人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拉开温路宁。几个人去扶那人,几个人拳打脚踢伺候温路宁。
温路宁情绪极其不稳定,被两个人死死压在地上,另外的人脚就往他的胃口处踢。痛得他脸都青了。他也懒得反抗了,破罐子破摔地挣开束缚后,便抱着脑袋蜷着身子。
他想,反正也没人要他了。干脆死了算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安静了。可他不想动,便闭着眼睛躺着那里。
有人轻轻踢了踢他的腿,“喂,死了没?”
温路宁浑身抽痛着,一个翻身变成大字平躺。睁眼,一个黑压压的人影站在他旁边看着他。这处的本就没路灯,还是靠着隔墙的人家透露出来的灯光才能勉强视物。温路宁眯了眯眼企图看清楚些,只是徒劳。
那人似乎看明白了他的动作,竟然低笑了两声。然后蹲下.身来。
不过即便距离拉近了,温路宁也看不清他。
“还以为你死了呢?没人要的小破孩儿。呵呵。”
温路宁嘴巴动了动,微不可闻的说了句什么后,昏了过去。
那是他初次与平安见面。后来平安无数次说过他幸运,因为平安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恰逢那天心情好,看温路宁眉目清秀的样子,便帮了一把。
温路宁嗤之以鼻。同时质疑,那么暗真能看清他长啥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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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问什么?”姚安面色很冷,教人看不出情绪。
温路宁沉默了一瞬,“平安是怎么死的。”
“中枪。”
“谁开的枪?”
姚安皱了皱眉,似在思考是否要回答这个问题。温路宁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最终姚安犀利的目光一松,吐出一个名字。
温路宁浑身一震。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大伯——”
这次不是姚锐泽了,而是姚安。
姚远一身白西装,手里拿了两杯红酒不知从哪个角落出现,很是热情地走了过来。温路宁抿了抿唇,适时地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姚远走过来后,先是将手里一杯酒递给了姚安,然后看起来很是心情好地再次叫了声“大伯”。奇特的是,温路宁发现,姚安看着姚远的目光一反常态地温和。虽然还是那张无甚表情的脸,却能很明显地看出来一种名为“放松”的状态。
看来姚安和姚远的关系不错?
姚远的目光很快就转到了温路宁身上,问:“原来温老师与大伯认识啊?”话落不待另两人开口,对姚安说:“大伯,温老师是我的朋友。”
姚安挑了下眉,目光再次送到温路宁身上。
温路宁颇感疼痛,虽然他对被打量这种事情很在行,但被同一个人打量两次,还能明显察觉到对方两次初衷是不同的……
“爷爷在到处找你呢,秦家的小姐已经到了。”姚远说。
秦家便是即将要与姚家联姻的对象,世代从政,一旦两家关系定下了,倒也是一出政商结合的典型。只是姚远的称呼有些意思,“秦家的小姐”?
姚安略一点头,便先回宴会厅了。
剩下了温路宁与姚远两人。
说来两人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从那句“重新认识”开始。温路宁回想了下那天晚上,自己是如何作答来着?似乎没有回答。
不过姚远好像一早料到了他的反应,再镇定不过地收回了手,说了句:“果然还是追求者与被追求者的角色适合我们。”
此刻,姚远也不问温路宁呢如何会出现在姚安的订婚宴上,只道:“真是好久不见了,温老师。”
温路宁笑道:“不算久。”
姚远抿了口酒,“不知道温老师也在这里,没多拿一杯酒,抱歉。”
又知道姚安在这里?温路宁笑而不语。
“我倒不知道温老师与大伯还认识。”
温路宁挑了挑眉等待后文。
果然,姚远感叹似的说:“看来我们缘分一早便注定了啊。”
噗嗤。
温路宁不禁笑出声。
姚远应当是不常追求人的,温路宁对此表示明白。实话说,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一种自己在被人追求的感觉。试问,一个莫名其妙砸了你车的人,忽然说要追求你了,你信吗?包括现在,即便姚远似乎露出了几分正经追求的姿态,温路宁还是不信的。他只是突然间觉得有些好笑。
这一笑令姚远不自然地一僵,很快被他掩盖过去了。
“老爷子快讲话了,进去吧。”
两人回到大厅的时候,老爷子果然已经站在了台上。姚家在A市的影响有多大,老爷子的影响便有多大。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往台上一站,底下的人不需提醒便禁了声,目光齐齐往台上望去。只是姚家老爷子的威严是多年商界打拼,用精明的谋算得来的。而温路宁见过的最令人肃然起敬的人,是他的爷爷温华国。不需要开口,眼神一扫,便会让人不由情绪紧张,挺直脊背。这一点,是在特定的年代,几十年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带来的。即便如温丰年,做了几十年首长,也没有温华国那份魄力。
“感谢各位今日的捧场,我那不孝的大儿子都快年过半百了,终于开了窍。我这老头子今日也厚脸皮一次,动手操办这场订婚宴。只希望年轻人能体谅老人家的心意,好好过活。”老爷子的讲话很简短,分量却十足。一字一语不乏对姚安过去的指责也有对其如今的欣慰,甚至也能听出他对自己大儿子的自豪。姚安是姚家的特例,明明是商业世家,偏生入了伍。但姚安姓氏背后代表的仍然是姚家,与秦家的结合是两家都喜闻乐见的。
老爷子从舞台上下来,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跑过去,伏在老爷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老爷子大力喘息了几下,在那人的搀扶下往外走去。
温路宁注意到了这点,不经意蹙了下眉。也有其他人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接下来理应姚安上台致辞。秦家的小姐亭亭玉立于舞台下一侧,低眉顺眼温婉十分,而本应上台的姚安却迟迟不见身影。
姚远在温路宁旁边轻笑了两声,“我一早就猜到了。”
温路宁看他,“什么?”
姚远笑得有几分莫测,低声说:“大伯怎么可能会如此顺从,订婚不过是幌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