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山是让人吸干了一身的生命力后丢在这的,算是老爷子这辈子还有点积累,性子也够硬气,才能一直坚持到来人。看他这样就知道救不成了,他们也不跟他废话,直接追问道:“老爷子,到底是谁干的?”
听到这话,也不知是不是四人的错觉,苏敏山的眼中似乎多了一点光芒,也不知那究竟是希望的光芒,还是泪光。
苏敏山看着莫镶,艰难地颤动着嘴唇,“大……大哥……”
他突然像是来了力气,死死揪住莫镶的袖子,眼中的凶悍如实型射出痛苦且仇恨的箭,“……大哥!……”
话未散尽人先离,苏敏山无力地垂下了手,留下四个惊愕的人。
“苏玉伦?!”
第六十五章:苏云蒸
走出苏敏山咽气的那间小平房,四个人茫茫然看着这偌大的苏家老宅,一时气氛很有些怅然若失,这流芳百年的驱邪世家,也曾为人界奉献出不知多少力量,彼年时光中,铜铃响起处,苏家男儿的血汗也挥洒了一路,到头来,却被他们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家主给毁于一旦了,该说是天意弄人吗。
苏浅醍深深吸了一口气,令凌晨的清凉充斥自己再也不会温热的胸腔。对苏家的感觉从一开始的厌恶,到后来的纯粹见不得他们好过,再到如今,亲眼目睹这一座庞然大物的轰然倒塌,他一时说不出这种心情。
刚刚意识到自己被抛弃时的那种恨意其实早就散去了,若说是认为被辜负了,为了自己短了的亲情而记恨,还不如说是单纯的小心眼,老子被你们扔了也就算了,谁让老子生出来的时候那么不科学,反正他这二十多年也没过得不好,可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看见他还喊打喊杀、含针带刺的,这就不是苏浅醍可以忍的了。哪怕是个毫无瓜葛的人,这样对他都要被连本带利地算计回来,何况还是你们先对不起他在先的!
就像苏浅醍当初见不得商略高高在上的模样,苏敏山与苏经夏几次三番在他面前拿大,早就把苏浅醍从里子到面子都得罪了一遍,他不折腾你们折腾谁?
这是恨吗?这哪里是恨!这简直就像苏浅醍与商略为自己漫长生命找的一个调剂品,就像闲来无事的野猫给自己找来耍弄的耗子,即使这只耗子的个头可能跟大象一样大,但只要他挠一爪子对方会疼,那就够他自娱自乐了。
所以说,苏浅醍与商略真是很像的,见不得别人好过,你不招惹我我可能心情好时就放过你,可你要上赶着找不痛快那是千方百计也要把你收拾了,这一切都只因为他们就是坏,骨子里就是这么坏,并不非要得到什么,只是想要使坏罢了。
这种人幸而出的不多,不幸的是刚好就凑一块儿去了。
商略倒是无所谓苏家是败是兴,他的心思都放在从一踏入苏家就感到的那股浓郁气息,这种气息对于别人是灾难,可对商略来说,那就是开大餐的信号呢,所以商野兽总像睡不醒的眼中一反常态地一直闪耀着兴奋光芒,当然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几天后他就会闻这些味道闻到吐。
莫镶惆怅地环顾周围,“苏家真是完了,我们还是早些找到苏玉伦吧,也不知道这老东西躲哪儿使坏去了。”
“苏玉伦闭关二十多年,听说原本是想要超越极限,突破成神的,没想到会变成这么个连家人都不放过的大魔头,真不知道这位天之骄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苏玉伦也算是驱邪界偶像一般的传奇人物,落到今天的地步,姜与年也不禁感慨物是人非,这就好像目睹一个时代的终结,即便他之前并不崇拜苏玉伦,心中也不由感到一种悲哀。
“我真是想不通,成神就成圣呗,折腾别人干什么呀?这苏玉伦莫不是走火入魔了?”
“很有可能,说不定他真是冲击失败,走火入魔,丧失了心智,才干出这些恶事来。”
“啧~走火入魔没准,丧失心智可就难说了。”商略冷哼着。
莫镶不解,“真是什么意思?”
商略朝院中某角落里抬了抬下巴,莫镶走过去,借着微弱的月光观察,慢慢地,他发现有一块泥土似乎和周边的黄土地不太一样,浓黑浓黑的,看起来还十分粘稠,他靠近了更是从上面感受到淡淡的阴气。
“这是……?”莫镶讶然。
姜与年在他身边蹲下,用手捻了些黑土嗅了嗅,“这土甚是奇怪,我还从没见过阴冥之气如此明显的泥土,真不像人界的东西。”
“呵~猜的不错,这的确不是人界的土。”苏浅醍吊儿郎当地插着裤兜晃过来,那种挑着唇角哼笑的样子,让人不禁着恼于对方这种太过溢于言表的不屑与轻视。
姜与年面露羞恼,正要咬唇反击,一个推测电光火石地闪过心头,令他惊讶得一时失语。
早已习惯了苏浅醍脾性的莫镶很快就明白了苏浅醍的意思,愕然道:“你是说,这是冥土?”
冥土,顾名思义,冥界的泥土,沾染了阴魂幽怨,也就不足为其了。
苏浅醍嫌弃地撇开头,在冥界的那半年,他和商略被熊姑娘使唤伺候一院子的花草,对这种土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莫镶与姜与年面面相觑,他们刚才沉浸于苏家惨状,一时忘了,此次前来还有一个目的,查出各处恶鬼作乱是否与苏家有关。现在在苏家发现冥土,难道真如熊姑娘所说,那些阴灵都是从苏家这里逃出冥府的?
要放以前苏玉伦顶峰时期,那是绝不可能凭活人之躯、一己之力打开人冥两界界线的,更别说瞒着冥府放出这些罪魂,那么此时的苏玉伦,究竟该多么可怕?
“我们得立刻通知驱邪界的人,即刻抓捕苏玉伦,不能再放任他逃窜在外了!”姜与年肃然道。
莫镶取出通信用的符咒,反正苏家这副情况,直接杀进来也没什么了。
他正要用符,苏浅醍疾手拦住了他,“慢着!”
“怎么了?”
苏浅醍却并不看他,他紧紧盯着一处,皱着眉冲出了小院,莫镶与姜与年不解对视,跟着商略一起追了上去。
苏浅醍鬼使神差般,什么也看不进去,只一味朝着他的目的地,一片茂密竹林随晚风摇曳,竹海听音,似有空竹碎撞的空灵声起,鹅卵石扑救的鹅肠小道被密竹挡了个严严实实,扒开这枝叶交缠的天然屏障,一间独立世外的小祠堂赫然眼前。
苏浅醍放慢脚步,踱了进去,悄然无声地推开陈旧的木门,他非人的双眼将屋内景象清晰地收入眼底。
红木案台,灰烟袅袅的香炉,熄灭的白烛,一册翻开的经文,与供奉的黑白照中笑容明媚的温婉女子。
苏浅醍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可是从第一眼看到照片,他的心底,就隐约捕捉到了什么。
他漠然地迈开双腿,径直绕过香案,进了里间,然后在精贵的黄花梨老床上,看到了一个沉睡的文弱男人,那男子大概四十来岁,生得眉清目秀,他不用开口说话,也不做什么,只是静静地躺在那,就让人认定这一定是一个没脾气的文静温柔男人。
商略三人进来的时候,苏浅醍就站在那男人床头,面无表情,目光也很冷淡,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男人干净的睡眼,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睡着了却露出孩子一样空白单纯的表情。
那一瞬间,莫镶和姜与年先是为苏家还有一个幸存者而大惊,紧接着他们就有种苏浅醍马上就会伸手掐死这个男人的错觉。
商略看到外面的照片和这个男人的时候就明白了。苏浅醍其实和他们长得很像,有那女子秀致柔软的眉目和微笑的嘴,有这男人笔挺的鼻梁和削瘦的脸型,但是若非对他的五官熟悉入骨的人是看不出这种相似的,因为只要这三人活着、清醒着站在一块儿,是人都能看出他们的差别,看出苏浅醍更要凉薄的眼神和微笑,以及那不经意间流露的戾气。
苏云蒸和他的妻子都是真正的温和无争之人,苏云蒸更是在他爷爷极度地宠爱保护下几乎成了个透明的玻璃娃娃,不见人间疾苦,不懂名利争端,这辈子就遭受过一次打击,就再也没走出这间祠堂。
关于苏玉伦对这个长孙的疼爱,商略和苏浅醍不会知道,莫镶与姜与年的年龄也不够他们去了解,事实上,他们俩都没怎么听说过苏云蒸这个名字,因为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了,不论是外人,还是亲人。但只要是两大家族的父辈,都会清楚,苏玉伦这个人,看似谦谦君子,实则心狠手辣,这辈子真心待的,恐怕就只有这个长孙了。
苏浅醍看着他的“生父”,想到当初这个男人一句话,就打消了苏玉伦对他的杀意,改为相比之下仁慈极了的逐出家门。即使到了苏玉伦成魔之后,毁尽整个苏家,就连对他唯命是从的胞弟都没放过,却偏偏没动这个离他最近的孙子,也不只是苏云蒸住的太偏僻,他心神混乱没想起里,还是真对这个孙子疼到骨子里了。
月落西山,将怜悯苏家的仅有一丝银光都收了回去,将这间繁华一世的华丽庄园推入无垠的孤寂中,后山的小祠堂却依旧宁静,似乎早在苏家抛弃他之前,就已经抛弃了这整个世界。
简朴的卧房里,全然是暗,却并不寂静,苏云蒸均有平和的呼吸声缓慢地流淌着,仿佛世间万事都与他不相干。
忽然,苏云蒸在熟睡中似有所感地皱了皱眉,缓缓地掀开了眼帘。
阴暗的屋中,表情模糊、面目如画的青年就在他的头旁,冷漠地俯视着他。
“小……小隐……”
苏云蒸颤抖地伸出手,好像在求苏浅醍赐给他一场救赎,一份他等了二十多年的挽留。
姜与年和莫镶都很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床上的大叔与苏浅醍认识吗?可他为什么要叫苏浅醍小隐?
只有商略发现,苏浅醍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在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
“隐儿,你终于来接我了。”
苏云蒸还在伸着手,泪眼模糊地喃喃着。他的表情朦胧,带着美梦成真的热切和小心翼翼,他大概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直到苏浅醍冷酷的声音打碎了他的幻念,“安仙隐早就死了,被你自己的孩子,你知道的。”
不知道为什么,苏浅醍要俯下身,在他的耳边,用那样一张谪仙般慈悲的脸,说出这样字字带针的冷酷话语。
苏云蒸一瞬间的表情,让莫镶和姜与年以为,他马上就要心痛而死了。
第六十六章:冥门
月光退潮般远去,将他们留在这片静谧。苏浅醍展露的那抹迤逦像是黑暗中隐在他身后的尖刀,只是这一次,那上面蘸着的不是蜜汁,而是赤裸裸的辣椒水。
苏云蒸苍白着脸,直愣愣地盯着他面前的陌生青年,他细弱的脖颈与白得透明的肤色都令这位年逾不惑的男人看起来好像脆弱得马上就要晕厥过去。
商略面上忍不住带了些冷笑。
还没等到苏云蒸开口,苏浅醍已经直起了身子,恢复了冷漠的表情,似乎刚才笑里藏刀的不是他一样。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仍躺在床上的男人,那种直白的不耐烦,连对着陌生人的客气都欠奉,“还是快离开吧,除非你真想饿死在这。”
苏云蒸一咕噜坐起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苏浅醍却不理他,自顾吩咐莫镶:“通知外面的可以进苏家了。”
苏云蒸一听这话就急忙站起身组织莫镶,“你们想干什么?休要以为现在苏家身陷囹就能趁火打劫!”
“呦~您老也知道苏家的现状啊,我还以为你当真天天窝在桃花源,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苏浅醍冷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明知道苏家危亡,却不为所动,既不离开保命,也不挺身报仇,苏云蒸啊苏云蒸,你做出这副姿态又是想给谁看呢?会在乎你的人,都早已经不在了!”
苏云蒸气得双唇发抖,苏浅醍却不为所动,继续阴沉地喷着毒液:“你要是真的想死,又怎么会活到今天呢。”
“放、放肆!苏家内部的事,何时轮得到外人指手画脚!”
商略嗤笑,“别逗了,现在哪儿还有苏家一说。”
姜与年示意莫镶去发信号,他挺身而出,好言安抚苏云蒸:“这位先生,现在已不仅是苏家的事了,贵家家主苏玉伦可是已经危害到了整个驱邪界,您要会有什么有力消息,也希望早些告诉我们,好阻止苏玉伦!”
“爷爷……”苏云蒸阖上眼,额上的青筋突突地冒,“你们是驱邪界的人?”
“不错。先生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什么也不知道,爷爷他……我并没见到他。”他失魂落魄地望着地板。
姜与年着急地追问:“那你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吗?”
苏云蒸突然走出小间,来到祠堂门口,扶着门框感伤:“偌大的苏家,就这样毁于一旦了。爷爷啊爷爷,您英明一世,却也逃不出名之一字。”
他回过头来,目光柔和而哀伤,“我见到了叔祖父,他告诉我,我的爷爷,苏家的家主,已经死了。”
死了?这是什么意思?
四人面面相觑。
“我一直住在这里,除了必要的给养,没有人会来打扰我,爷爷闭关前下过令,我不自愿,没人能强迫我。那一天,我正在抄经书,听到叔祖父叫我。那是从未见过的惊慌,叔祖父狼狈地跑进来,叫我千万不要出去,可他怎么也不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痛苦万分地告诉我,爷爷闭关出了意外,现下已经疯了。我大吃一惊,要离开祠堂,叔祖父就将我打晕了。直到我醒来,已经是晚上了,我走遍整个家,再也找不到一个还‘活着’的人,爷爷他也没有再出现。”
这时门外嗖嗖的风声传来,竹林前多了好几个身影,有以莫泓、姜锦声为代表的驱邪界众,也有妖虎族的族人。
看到苏云蒸,他们吃了一惊,“苏云蒸!你还活着!”
苏云蒸行了个翩翩的礼,“莫家主,姜三爷,好久不见。”
莫镶到莫泓身前汇报:“苏家只剩这一个活口了,我们在旁边的小屋遇到重伤的苏敏山,他临死前告诉我们,凶手是苏玉伦。”
“什么?!”
惊呼声四起,莫泓严肃地询问:“你确定吗?”
“肯定没错,这位先生刚才也这么承认了。”
视线重新汇集到苏云蒸身上,苏云蒸心中一痛,他隐忍道:“不错,爷爷他……他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这一句辩解并不能阻止驱邪界的众人的仇视,他们原本还以为苏家是被人利用,也算受害者,可现在,这个幕后黑手居然就是苏家的家主,他们对苏家的不满之情立刻爆发了。
针锋相对尽数冲着苏云蒸一个人而去,苏云蒸虽然面无人色,却仍笔挺着脊背,紧紧抿着嘴,毫无怯意地坦然面对了一切责难。苏家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了,这些不堪的东西,即使艰难,他也要扛起来,不能落了苏家最后一点尊严。
这位苏家的大少爷,一辈子被他爷爷捧着护着,被整个家族藏着让着,也直到那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烟消云散时,才让人看到了他那根刻着苏字的脊梁。
“真有本事就找苏玉伦报仇去,找个刚好姓苏的替罪羔羊,那些损失就能回来?悲剧就不会再发生了?”
苏浅醍刻薄的声音在喧哗声中分外突出,立刻成功拉回了仇恨值。
“说得倒是大义凛然,你也姓苏,还不是想逃避责任!”
苏浅醍危险地眯起眼,“我可一点不怕担责任,你现在过来找我寻仇吧,我肯定不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