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回前堂(四)+番外——小霄
小霄  发于:2015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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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存继低头嗤嗤的笑,季华鸢佯怒作势要打他,却被晏存继捉住了拳头,然后那个人笑着扑滚进晏存继的怀里。两个人笑闹做一团,无视了周围所有的人。

北堂朝恍惚间觉得是在旁观从前的他们两个,此情此景与昔日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季华鸢望之而笑的人,不再是他。

他正出神间,北堂治在上首轻咳了一声,北堂朝叹息一声移回视线。他拿起酒杯,却不料杯沿刚刚碰到嘴唇,就见北堂治狠狠地皱起眉头,北堂朝忍不住回头一看,却见季华鸢笑着从晏存继的怀中挣扎起来,一脚踏在凳子上,居高临下地抬起晏存继的下巴,欺身狠狠地吻上去。

周围人吸气声一片。晏存继只惊愕了一瞬,转而一把按在桌子上起身,将季华鸢从凳子上打横抱起来。季华鸢配合地低呼一声,双手却死死地抓紧了晏存继的衣服。

晏存继笑骂一声:“妖精!”而后将季华鸢一把推按在席桌上,酒肴哗啦啦撒了一地,两人却仿佛浑然不知。晏存继俯身,用力啃上那人的猎猎红唇。

146、季末(二)

季华鸢的红唇美如染了血的红缨,媚意似是要从那双妖冶的瞳仁中流淌成丝。北堂朝静静地坐在二人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季华鸢唇角一点一点绽放出罂粟般的魅惑。他感到身后的朱雀向前踏出一步,北堂朝没有动,躺在桌子上的季华鸢突然眸光一闪瞟过来,却只看见他淡漠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北堂朝面上没有一分多余的表情,他只是抬手执起银箸,旁边的宫女自然而然地走过来为他布菜。宫女一侧身,挡住了季华鸢全部的视线,季华鸢原本妖媚的双眸有一瞬间失神。

“美人,你不专心。”晏存继邪魅的声音从他脸上方传来,季华鸢的失神转瞬即逝,他别有深意地一勾唇角,一手拉上晏存继的领口,借着腰腹的力量骤然腾身。季华鸢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鹰目,嘴角笑意拉长,再一次吻上去。

晚宴的开场似乎变成了西亭王储和季华鸢二人的戏码。北堂治只是挂着一抹淡笑旁观,偶尔和晏存继闲话几句,那双老练的眸子中看不出半点不悦。而北堂朝——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只是自顾自地用好了晚膳,而后颇有兴致地看着台下的表演。

倒不能说他刻意伪装,今晚的歌舞确实非常不错。领舞是京城第一舞女,水袖三尺,纤腰如丝,那女子每抖一分腰,场下就静一分。渐渐的,连一直浮夸出演的晏存继都消停了下来,嗑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那女子跳舞。

西亭王储这边安静下来,众人便都彻底将注意力放在了歌舞身上。领舞的女子凤眼入魅,长腿一挑两个旋转稳稳地叉在地上,回过头朝上首座位魅然一笑。北堂朝突然朗笑出声,他一边拍手一边回过头,对北堂治说出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这姑娘不错。”

北堂治闻言先是一愣,瞧着北堂朝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柔和和赞许。他哈哈一笑,爽快地说道:“你喜欢,朕叫人挑了更好的送到你府上去!”

“噢?”北堂朝笑得颇从容,他随意抖了抖衣袍下摆,转过身挑眉问道:“帝都里还有比这更好的?”

“当然有。”北堂治一口应下来,那双帝王之眼似无意般淡淡地掠过季华鸢的面容,他侧头笑道:“这野性的美则美已,却配不上你。今冬江南秀选四支名卉,朝儿先挑了喜欢的入府去。”

北堂朝嗤笑一声,随手推过杯盏去叫人斟酒,笑吟吟道:“皇兄又来了,等四位姑娘真的进了宫,皇兄就哪个都不肯让我了。”

北堂治闻言朗声大笑:“朕何时诓骗过你?朕又岂是那贪恋美色之人?”

北堂朝捏起酒杯,摇头叹道:“皇兄虽不贪恋美色,却独有癖好喜欢看臣弟郁卒之色。臣弟还是不抱太大希望为上。”

“这话就冤枉朕了……”北堂治说到这,微微顿了下,他看着北堂朝,片刻后突然低声说道:“朝儿已过了而立了,再也不是年少玩闹的荒唐时候了。你膝下还无子嗣,依朕看,也是时候为你物色一位德貌兼备的北堂王妃了……”

北堂朝闻言愣了一下,他敏锐地感觉到季华鸢拿着筷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北堂朝抬起眼扫过季华鸢,略略思忖,只点头答道:“也好。”

晚宴快要结束的时候,晏存继邪笑着将季华鸢一把抱起,在众人的起哄中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季华鸢的长发随着晏存继的转身而摆起,几乎擦着北堂朝的鼻尖而过。北堂朝的目光落在季华鸢紧紧抓着晏存继的手上,只字未语。

重要的人物先后退席,而热闹的晚宴还在继续,喧腾的歌舞声飘进辉之主殿。季华鸢孤身泡在巨大的温泉水池里,听着远处飘来的模糊的喧闹声,铺满了白山茶花瓣的水面上倒映着他略显苍白的面庞,季华鸢长叹一口气,缓缓阖上眼睛。

往往最是孤独的人,最不知道何为孤独。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失控,他只是,有些累,有些想念北堂朝。

虽然当众献吻晏存继在他的计划中只是为了掩盖前日拖剑逼入辉之主殿的行为,季华鸢将分寸把握得刚刚好,但他却没有想到,北堂朝居然当真一点反应也没有。

季华鸢闭着眼轻笑一声,他本以为,作为自己献吻的附带成果,他也至少可以捕捉到一丝那人眼中的慌乱。没想到,当真一丝都没有。

真到了要分开的时候,你总是比我狠得多。一如两年前——你,分毫未变。

泡完温泉出来后已经将近凌晨了,季华鸢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是在泉水中睡了一觉的,他擦干净身子换了干爽的衣服走出来,晏存继已经在桌边等得哈欠连天了。

“我好了。”季华鸢面无表情地说道。

晏存继浑身上下只围了一条白色的巾子,他慵懒地光着脚拖过来,打着哈欠说道:“不肯和我一起泡,你倒是快一些,磨磨蹭蹭一个多时辰,我都要以为你在里面睡着了。”

季华鸢面无表情地目送他走入浴房,从里面咣当一脚把门踹上。季华鸢等了片刻,片刻后,水声从里面哗啦啦的传出来。季华鸢才低语道:“不好意思,我就是在里面睡着了。”

天气已经很冷了,季华鸢坐在宽大的床上晃着脚,听着温泉房里注水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不能安然闭眼。他将晏存继摆在地上的褥子和枕头用脚向外推了推,却依然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安心。季华鸢折腾来折腾去好久,突然想到,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和这个恶心的王储睡在一个屋子里,而无论他怎么折腾,晏存继但凡起了一点歹心,都是无济于事。季华鸢想到这里就觉得烦,该怎么办呢,若是晏存继半夜扑过来,碍着周围的眼线他又不能和他动手……季华鸢烦躁地叹口气,抬头看着窗外安静的庭院,索性裹了一件厚披风出门去。

凌晨的辉之院里格外静谧,今晚大概没什么云,月光很亮,院里并不像从前一样黑黢黢的。季华鸢一个人裹着披风漫无目的地绕着辉之主殿走到了后院的小花坛——花坛里已经没什么花了,土壤都冻得干了,颜色枯槁。凌晨的风冷得要命,季华鸢使劲搓了搓手,只觉得呼出的都已经是白气了。

“不冷吗?”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过来。季华鸢整个人一僵,有些不可思议地转过身——北堂朝身着黑色暗纹棉袍,披着一件同样纯黑色的披风,面色淡漠地站在他身后。

季华鸢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真是邪门了,他还真的对这个人怎么样都提不起警惕来。两人之间不过三丈间隔,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北堂朝在他愣神期间走过来,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而后微微撇开视线去,又问一遍:“不冷吗?”

季华鸢微微撇开嘴角,低声道:“我穿得很厚了。”

北堂朝深邃的眸子转过来看了他一眼,似是带几分嘲讽似的:“噢?一身的汗走出来,风吹过,不会觉得冷?”

“汗?”

北堂朝看着季华鸢不解的眼睛,静默许久,转过身去沉声道:“剧烈运动之后,难道不会出汗吗?”

“什么剧……啊……”季华鸢眉间突然跳出一抹喜色,然而他转瞬间便又将这绝不应该轻易露出的喜悦压回心底,似是漫不经心道:“我消了汗才出来的。”他说完这句话后,淡定地转过身,像是在仔细观察雕栏的图案。然而北堂朝却立刻绷不住了,他大步踏上前一把抓住季华鸢的胳膊,低声喝道:“你当真和他……”

季华鸢无畏地抬起眼睛看着他:“做过了,又怎样?”

“你!”北堂朝握着他肩膀的手骤然收紧,可他咬牙切齿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季华鸢哼了一声:“说分开的是你,莫名其妙大半夜跑过来发疯的也是你,北堂朝,你能不能想清楚了再做事情!”

北堂朝狠狠地放开他,粗声道:“季华鸢,说分开的是我,但我们至少好说好散,你也不至于如此糟践自己!”

“我怎么糟践自己了!”季华鸢长眉如剑,轻挑入鬓,说道:“晏存继哪里比不得你?至少,他比你珍惜我看重我百倍!”

“呵!”北堂朝气急高笑一声:“珍惜你看重你胜过我百倍?好,好……”北堂朝话音未落便狠狠地转身抬脚便走,季华鸢有些愣怔怔地看着他一反常态连一句话都没吼完就走人,却不料他还没迈出去三步,就更加凶狠地扭回身子,指着季华鸢恶狠狠说道:“随你便!你愿意怎样就怎样!你要是喜欢,我明天就叫人开了最大最好的温泉房供你们取乐!季华鸢,我真是看错你!”北堂朝说完,愤懑又颓然地摔下手,转头又走。

季华鸢在背后看着他转身,突然松下表情,低声唤道:“北堂朝。”

北堂朝的脚步顿了一下,季华鸢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脆弱:“既然不爱我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让我觉得你在乎。”

寒风呼啸着从二人之间卷过,北堂朝许久后叹了口气,沉声道:“我从来没有说过不爱。”

季华鸢轻笑:“那这又算什么?你只是不能容忍我对你母后的冒犯,就当真要从此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北堂朝摇头:“不是因为你对我母后的冒犯。而是你,真的,已经做了太多……”

“即便我做了太多——”季华鸢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就当真需要这样吗?”

北堂朝许久没有回答,季华鸢向前几步,说道:“至少,你现在能不能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北堂朝依旧没有动,过了许久,他突然叹息一声,冷声道:“我不管你到底和晏存继有没有什么,等这件事了了,你就回王府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帝都了。”他说过后,不顾季华鸢在他背后瞬间停滞的呼吸声,径自抬脚走了。

147、季末(三)

季华鸢知道,无论如何,自己的情绪都不应该露给晏存继看。他平躺在床上空洞地瞪着天花板,一直听到旁边地上那个男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才攥住自己的胸口蜷缩起来。

或许眼泪可以忍得住,但是心痛不会。心痛不仅仅是一种心情,它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心口像是破了一个洞,冷风刮过似的疼。季华鸢用脸颊狠狠抵着玉枕,无声地呜咽。

他是为了什么啊,爱恨嗔痴十载,壶心观那两年,从日出到月落,还有这大半年来,受了那么多苦,流了那么多血泪,辗辗转转,就是为了让北堂朝指着鼻子赶出帝都的吗?

他做错了什么啊,他是犯了多大的错误,要值得北堂朝彻底与他翻脸?他是没有母亲,他理解不了北堂朝的愤怒,但是,即便是天大的愤怒,难道会比他们之间的爱还多吗?

北堂朝,你还想要我怎样呢?过去你讨厌我不信任你、讨厌我桀骜不驯,如今,我两次近乎哀求地问你,你却一次比一次冷绝。

什么烙在心口的朱砂痣,天大的笑话。

地上的晏存继嘟囔着翻了个身,半梦半醒地喃喃道:“白痴,白痴。”

季华鸢朦胧着眼屏住呼吸探头去看,昏暗的房间里,晏存继撅着嘴睡得猪一样香。他松下一口气,缓缓躺回到床上,却是稍微舒展一下躯体就会痛得再一次蜷缩起来。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可是这夜似乎漫长得过分。季华鸢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他只记得似乎永无尽头的翻来覆去,永不散去的闷痛,似乎永远不会到来的黎明。

晨曦的金光终于撒进房间,似乎是一瞬间,呼啦一下子盖满了房间。晏存继睡得香甜,季华鸢腾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他怔怔地看着窗外山头的红日颤抖着升上空中,季华鸢光着脚下床仿佛无意识地走到窗口。金光万丈,他却错眼不眨地看着窗外,一只苍鸢朝着巨大的金轮翱翔而去,仰头用孤傲的嘶鸣声划破这黎明,那般孤独,却又那般从容。一滴泪终于从那熬红了的眼眶中滚落,季华鸢抬手擦去,突然笑了。

他是被宠得太过了,渐渐地忘了自己的宿命。他是一只鸢鸟,生来孤独,生来桀骜。他不应该被人驯化,他永远都不能收了翅膀栖息在红尘。

凶鸟一只,没有人愿意豢养一生,他永远都只能飞在空中,在别人需要仰望的高度。被人喜欢,却不被人拥有。

季华鸢,你也够了。难道真的指望要做一辈子的宠物吗?

季华鸢轻笑出了声,他在耀眼的金光中,缓缓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再也没了脆弱和哀伤。精光万丈,几乎要让朝晖望之而失色。季华鸢收敛起眸中咄咄的光华,无声地回过身来,晏存继正安静而严肃地站在他身后几步之外,他看着季华鸢眼底的乌黑,低声问道:“一夜没睡?”

季华鸢没有任何表情,他非常精干地回身走到床边换好了一身干净俊逸的衣袍,解开脖领淡然地站在晏存继面前,抬起眼看着对面那个高大的男人。

晏存继缓缓勾起唇角,他微微侧了个身,眼底的叹息一闪即逝。晏存继俯身,狠狠地嘬上那块嫩白的肌肤,季华鸢倒吸一口气,却硬生生杵在原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双眼睛前所未有的清凉果决,闪着谁也琢磨不透的幽光。

季华鸢和晏存继一同甜甜蜜蜜地享用了绝对丰盛的宫廷早膳,晏存继当着几十名太监宫女的面,足足深吻了他三次才放他回自己房间休息。季华鸢一个人走回星辰殿,吩咐所有宫人退下,而后一个人步入寝殿,关上门,才敛起了美目中流淌的魅惑。他走到桌边倒茶,抬起茶壶,托盘下露出浅黄色的一角。季华鸢瞬间警觉起来,他一只手按在信纸上,不动声色地迅速观察寝殿四个墙角,确认已经无人,而后才小心翼翼地展开纸页。

这一次的信纸上有三行字。

做得好。

搞到晏存继的亲随护卫排布,明晚准备与我汇合。

已派人留心北堂朝安全,放心。

季华鸢仔细将信读了三遍,而后面无表情地将纸折起来,走到桌边点了一支蜡将它燃了。季华鸢看着黑色的灰烬一寸一寸地吞噬掉纸面,那双眼睛里平淡无波,好像什么都没有。熏熏的热气冒上来,熏进他的眼睛里,而他却没有躲闪,只是望着那烛火,似是出了神。

后天就是先太后的忌日,按照惯例,北堂治的圣驾和北堂朝的王辇会在明日进山,斋戒一日后,北堂治回汤鹿行宫休息,北堂朝在山中的灵堂里为先太后守夜,到了正日子的凌晨,北堂治再进山,正式举办隆重的祭祀礼。

附近封锁的山域共有三座峰,先太后的陵墓在中间的祁兆峰上,本是位置最好的地方,却偏偏也正是打起仗来最不利的位置,极易腹背受敌。北堂朝手上共有三支兵力,一支来自总兵台,是正常封山用到的大部队力量,第二支是他拿着北堂治的手谕前往侍卫局密令调遣出的十五个三人小组,共四十五名精兵。而最后一支,来自东门。北堂朝本不愿意动用风营,但是因为少了侍卫局超过一半的助力,他才咬着牙不情愿地抽了风营三分之一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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