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扶着这些树休息，不能挨着它们躺一会儿，也不能出声说话，因为这些会引来树阵迷宫的改变。

根据树的说法，前两点是规则，而后面一点是这个迷宫本身的特色，而一个小时前，两人对话后的遭遇印证了这个想法。

这可以蔓延整个海面的血雾竟是出自这片密林。而就在一个小时前，因为对话，两人重新被一阵血雾包围。没有任何言语，慕容枫和树背对背地戒备了十分钟，并没受到任何攻击。

当迷雾退散时，原来距离两人一米的那棵“绿竹”已经跑到十米之外。也就是说，这个迷宫因为声音的刺激而改变了。

那沉船的时候，又是什么刺激了密林放出这片迷雾呢？

就这样无声地走着，慕容枫隐隐感觉到树放下了对他的敌意。这个人可以邪佞地捉弄你，可以很轻易地无视你，可以很恶意地嘲弄你。真是个难琢磨的人。

到现在为止，慕容枫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小岛是为了考验人的意志而存在的。

先是如同复制般诡异得一致的海沿岸。

规则的圆形，如果不是已经预期到会与树在另一头相遇，如果仅仅是独自一人跑到这个孤岛上，他会因为不断地走在这样圆滑线路而崩溃吧？

因为那分明是一个绝望的循环，重复再重复。

其次便是这片林子了。

没有活物，死一般的寂静，无尽的步行，无尽的沉默。不过，算了一下半径和周长的比例，他又轻松起来，虽说迷宫让他们绕了不少弯。

树有很灵敏的感官，对所经之处几乎过目不忘，所以他们少走了很多弯路。

看着渐渐逼近的岛中心，慕容枫兴奋地看了树一眼。

只是树眼睛里透着赤裸裸的嘲讽，仿佛在嘲笑他的大惊小怪。

摸摸鼻子，慕容枫认命地继续向前。虽说他认路的本领不差，而且越走到树林深处，他对这地方有越来越熟悉的感觉，但跟树相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树居然能在茫茫树海中找到迷宫的规律，仿佛曾在这里生活过。

终于，两人来到了一块高约三米的巨型倒三角褐色岩石前。

在这片规律的树林中，它的存在显得很突兀。岩石的尾尖处和地面紧密地贴合着，仿佛是从地上凭空长出来的。尾尖处直径只有一尺左右，却与周围的环境有一种匪夷所思的和谐与平衡感。

这就是小岛的中心？慕容枫转头看向树。

树微微皱了皱眉头，把手伸向慕容枫，摊开手掌。

慕容枫愣了，这是在问自己要什么东西？

只见树又指指岩石的某处，上面接近玄色的某处有一个巴掌大的缺口，那种颜色和质地的石头很眼熟。

慕容枫这才直觉地开始在腰带空间里找出那样东西，那块刻着血色苍鹰的石牌。

摸出手里这块石牌，虽然慕容枫没想到它的来历那么诡异，不清楚它是怎么被吃到烈鲛肚子里的，但慕容枫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愿望，希望它就是完成任务的关键。

把石牌往树的手中一放，两人完成了交易。

树拿着石牌往缺口处比划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放上去。

树还是挺在意这个任务的吧？慕容枫淡笑。

周围的树木缓缓消失了，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小岛，染了落日的红光，在更远处的海水的蔚蓝映衬下散发出梦幻的感觉。

不再是无边的死寂，远远传来的海浪声以及风声冲散了心中的滞闷，这便是天籁吧？

面前的岩石慢慢升到十米高空，开始旋转，变化，如同有一把无形的雕刻刀在替它塑型，被割舍的石块变成一层层银色的细沙，在落到地面之前缓缓滑入空气中，消失不见。

这是一个被美化的风化过程。

两人离得远远的，随意找了块沙地坐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奇迹。

这就是游戏了吧？不仅拥有无尽的可能性，让人重新出发，还可以创造一个个神迹。记得某教派的教徒等待某个神迹，等了整整两千年，期待被救赎，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落，却依旧坚持着自己的信仰。

如今可以在游戏中创造这些神迹了，那么神还存在吗？

过了几千年，人其实还是独自走在自己的旅途中，神一直都不在场啊。

不过，还好有你在场，即使没有神灵又怎样？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这是谁说的呢？

慕容枫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双墨绿色的眸子，转过头看着树，树仿佛也被眼前的震撼了，紫眸在细沙的银光映照下不断明灭着。他会想到什么呢？是天地间的永恒？抑或是风化般的无奈消逝。

半小时过后，一只刚跃起展翅的苍鹰雏形出现了。

约一米长，造型、轮廓、气势、线条、角度、节奏、韵律都被那把无形的刀细细掌握着。拨开第一层褐色外壳的石雕透着点点血红，让人期待它内里的血色会是如何的鲜艳夺目。

远方西沉的太阳已经盛在海平面上，很努力地散发着热力。

无形的刀在时间的催促下加快了细修的速度，光、净、深、明、清。银色的细沙渐渐变成了红色，如同不断在石头上流下来的血。

当黑夜重新在天地间掌权时，这只满身腥红和骄傲的苍鹰缓缓降落在沙地，用评价的目光看着和眼前的两个人类。

第10章

就这样静止着相对站立，此刻的慕容枫根本移不开眼睛，苍鹰腥红的目光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应该是身体原来的记忆带来的熟悉感吧？否则他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着的一切。

凌夜到底是什么人？原以为他只是一个倒霉得饿死的职业小渔夫。但如今看来这一切的背后好像有什么秘密，包括树的讽刺，所谓的FZ的T1，还有对那片密林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以及眼前的这只苍鹰。

慕容枫和树都沉默着，默默地承载着苍鹰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

海浪的声音里仿佛离我们越来越近，周围的湿度越来越大，游戏里初秋傍晚的海风越来越冷冽地入侵着天地间的每一块领域。

突然，慕容枫感到他被苍鹰眼中的红光在瞬间淹没了。

下一刻，他来到了一个血色的空间，看看双手，虚空的身体，是慕容枫的身体，眼前是一个舞台，上面站着突然长高长大的凌夜。另一个凌夜。

同样的面孔，只是全身上下血红一片，比现实中那个凌夜高了整整两个头，比现实中的凌夜多了一份力量感以及蓄势待发的爆发力。他侧面对与一群人对峙着，周围一片死寂，是身在密林时的那种死寂，没有任何生机。人群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举着双刃的家伙，朝“凌夜”劈了过去。虽然知道这样子的莽撞袭击根本不会给“凌夜”带来什么威胁，但慕容枫的心还是被悬起来了。

然后，厮杀开始了。

“凌夜”灵活地挥舞着一把发着红光却看不到实体的剑，平静的面孔上，却有着让人胆寒的血红色目光，血色眸子在里面看不到一丝波动，仿佛正在做的这件事情是与己无关的事情，仿佛即使下一刻倒下的是自己也无所谓。他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但是倒下的敌人却更多。直到最后，只剩下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微微振颤的身体，满身伤痕。

这一回，周围确实是一片死寂了。舞台下的慕容枫，突然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颤栗感，睁大眼，重重地呼吸着，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生的存在。

凌夜，你到底是什么人？抑或，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而后，“凌夜”侧过身子，血红的目光跃下舞台，投到了他身上。微微停滞了一会儿，他迈着稍显艰难的步伐走下舞台，缓缓走近，他双目的红光越来越深。

慕容枫这才发现，并不是因为血色空间的浸染，“凌夜”的眼睛本来就是红色的。他根本移不开脚步，甚至目光也被紧紧地牵引了，心中慌乱着，却无能为力。“凌夜”的眼中一片死寂，血红背后是属于他，慕容枫的影子。

慕容枫这才发现，自己对凌夜一无所知。

突然，“凌夜”的眼中闪过杀意，单手轻松攫住慕容枫的脖子，却不着急马上夺命，慢慢加重力气。

呼吸越来越困难，而慕容枫已忘记了挣扎。

慕容枫再次睁开眼，已经回到了现实。下午两点半。

摸着脖子，那股血液的粘稠感依旧环绕在颈侧，他闭上眼，无力地躺着。

一天之内居然被系统踢了两次，天昏地暗的感觉，却赶不走方才压抑的绝望。也许总觉得自己欠了凌夜什么，所以才出现了刚才那一幕吗？

肆无忌惮地霸占别人的身体，然后堂而皇之接受别人辛苦了那么久来得的东西，恐怕没人能坦然说他没有任何亏欠感。只是这种被动的霸占和接受也会让人有疲惫的时候啊！

揉着脑袋，原来真实世界也可以像游戏世界那样荒谬。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躺着，任时间静静流淌。等到心慢慢平静下来，身心的疲惫都退散，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

慕容枫摸着肚子坐起来，缓缓起身，找东西吃去了，尽管胃口被那阵血腥冲刷得所剩无几。

勉强把自己的肚子塞饱了，慕容枫这才盘算着到浴室冲走满身血腥的感觉。尽管只是潜意识里的血腥感，但他算是个有洁癖的人吧。刚把上衣脱掉，门铃就响了。

开门一看，原来是清黎，手里捧着个台式电脑主机箱大小的软玉色盒子。

清黎看着眼前的人，目光明显呆滞了一下，差点连盒子都捧不稳了。

慕容枫忙上前把盒子接过来，轻轻一掂，还挺沉的。再看向清黎，他的脸上有可疑的红晕。

“先进来吧！找我有事吗？”没想出个所以然，慕容枫唯有转头，用脚把身前的门踹开，搬了盒子就往里走。

好一会儿，清黎仿佛才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无奈地看清黎红着脸粗鲁地把床上的上衣套到自己身上，慕容枫在心中翻个白眼，该不会是怕我着凉吧？自己看上去有那么孱弱吗？

清黎忙活着，还不忘交代道，“我刚才回去跟负责人说了，他们接受你的要求。枫城玩家的福利向来很好，他们答应会给你一份合理的合作协约。”

慕容枫把头从T-SHIRT的领子里钻出来，“其实你不用专门跑过来跟我说这个啊，以后碰面不就知道了？”

“我才不屑做那个传声筒呢！知道你这里没有厨房，所以我做了些吃的带来给你。上次你不是说要吃蟹肉羹？虽然才做过两次，但我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哦。看你的样子一定没吃中午饭吧？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特别是你……”说到这里却突然消音了，清黎的神情透出一丝忧伤。只是下一刻，那个明媚的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并不因那副黑框眼镜的阻隔而有丝毫暗淡。

真的有隐情啊，慕容枫叹口气选择忽略清黎的情绪变化。自己毕竟不是凌夜啊。关于这具身体以前的主人，看来自己需要好好了解一下了。

交代完这一切，慕容枫便瞪眼睛开始看着清黎从盒子里变魔术般取出一碗蟹肉羹还有一煲老火汤，摸摸刚吃饱的肚子，他嘴角却轻轻抽搐了一下。清黎啊，你一定是上帝派来考验我的……

在清黎同志热情的目光照耀下，慕容枫美美地品尝着蟹肉羹，肚子却委屈地接受着超载的痛苦，传说中，痛并快乐着的感觉。吃完蟹肉羹，看着那锅老火汤，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实实的肚子已经塞不进一丝空气了。

大概是感受到对方眼神里的挣扎，清黎这才笑眯眯地把老火汤放回盒子里，说道：“这个就等着你宵夜时再喝吧？”

慕容枫点点头，看看时间，五点半，他在游戏里已经消失了九个小时了，但清黎接下来的话却像是在慕容枫的心里投下了一颗原子弹。

“不过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我在游戏中看到了另一个你，不，应该说是，一个跟你很像的人，但他不是你。”

另一个凌夜？

送走清黎，慕容枫恍惚地跑进浴室冲了个澡。其实也没想什么，因为脑子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念头，那个凌夜也许真的存在。血色空间里发生的事情会是一个预告吗？

混混谔谔地上线，慕容枫发现自己正以极不雅观的姿势趴在一叠软软的羽毛上，四肢孤零零地在空气中晾着。只是，这叠羽毛有点怪味，偏偏他的头还朝下，所以抬头时的吸气，让他的鼻子嘴巴吸引了一众绒毛。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费劲地指挥着麻木的四肢，慕容枫花了好大力气才坐起来，郁闷地发现自己身上沾满了绒毛，有点像……一只鸟……

“咳咳，上来了？”是树的声音，里面有奋力憋笑的隐忍，显然在没话找话说。比清黎的声音低沉三分，一点点沙哑。

“这是怎么回事？”慕容枫强装淡定地拍掉一身绒毛，风声过耳，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天地间的温度达到最低点，没了羽毛的保暖，他突然觉得有点冷。

“你晕倒了。”树想了一会儿才简单地描述道。

“可是我明明……”

“明明掉到了一个奇怪的空间？还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这是空中和幻境地图上特有的技能，催眠术。”不等慕容枫说完，树倒是滔滔不绝起来。

催眠？是那只苍鹰？空中地图和幻境地图特有的技能？不是说这个游戏跟历史和神话联系得很紧密吗？怎么跑出来个空中和幻境？这跟那个剧本系统有关？

慕容枫这才想起来，从出海捕鱼到杀怪遇险，获救，出现血雾之后，他都处在别样的游戏环境里。无论是那个无名小岛还是死寂树林，抑或是身下这只幻化出来的苍鹰，都与本来的游戏格格不入，仿佛是被一双手硬生生扯进来的。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变化？

“那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红羽说去一个地方。”

“红羽？就是那只血淋淋的苍鹰？”

树点点头，然后打开任务栏。

只见势力任务一栏的条件下多了两个关键词：红羽，日出。

第11章

黑暗是很适合诱导人思考的颜色，特别是黎明前夕的黑暗，平和的寂静和隐忍的压抑。但这样的黑暗并不让人感到绝望，也许是因为黎明就在前方。

日出，却不全是希望，但是起码，它让人找到方向。找到了方向的人应该是幸福的，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知道自己可以期待什么。

慕容枫和树一前一后坐在红羽的背上，就这样静静地体会着黎明前的黑暗。

慕容枫不时看向树，不清楚他为何总对自己有莫名的敌意。这么精致的人，本应该玲珑剔透才对，他却容忍自己的双眼染上莫名的邪媚，言语间带着那么毒辣的刺。

似乎是感应到慕容枫的视线，树也把目光转过来。

慕容枫这才开口道：“你认识凌夜，也就是以前的我。所以应该能感觉到现在的凌夜跟以前的凌夜有何不同。不管FZ和T1是什么，现在都与我再无瓜葛。而眼前我们有共同要维护的东西。”

好一会儿，树才说道：“枫城？”

慕容枫点点头，道：“不止是枫城，还有枫城的人。与其说跟着我跑到小岛是要完成任务，不如说是要判断你眼中这个FZ的T1，也就是我，到底有没有资格获得你们会长忆枫的信任。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的会长也认识从前的凌夜吧。”

树的紫眸意味不明地流转着，并没有回答。

慕容枫继续说道，“我可以承诺，绝对不会做出伤害枫城和忆枫的事情。只是不清楚，你们会不会相信。”

过了好一会儿，树最终只是撇过头去，没再看他。

树的表现让慕容枫不由得感到挫败。无论是藏羚羊曾经说过的话抑或是无名小岛上的经历，都表明树也许对小林来说很重要。如果树是那个陪伴小林走过这几年的人，那么作为哥哥的他很应该感激树，并且让他接纳突然出现的自己。

慕容枫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外来的客人，而面前的主人貌似不太欢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