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老刘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智能房屋的操控终端提示他有人离开了屋子,他默默地祈祷那人再不要和他们一家有瓜葛了,一边轻手轻脚地帮孙女拉了拉搭在身上的薄被,总算能松了一口气,再不做这没谱的事了,老刘头暗暗告诫自己,然后慢慢地沉沉睡去了。
03.萨维请吃鸡
清晨,刘老头故作轻松地站在操作台前为自己和孙女准备早餐,小孙女刘燕已经起床了,正前院后院地寻找陌生臭小子的踪迹。
他从窗口看到小孙女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连堆肥的圆桶都掀开查看,老刘头不禁觉得好笑,自从搬到腊基市来,周围和孙女同龄的小伙伴一个都没有,也难怪对突然出现一个大哥哥,她就稀罕的什么似的,更别说那孩子还长得那么好看了。可是,老刘头暗暗念叨着:对不起了乖孙女,爷爷可应付不来这样没有身份的黑户啊。唉,时光飞逝,一晃儿小刘燕也到了需要朋友的年龄了,也是,明年她就七岁了,到时候就送她去附近的公立小学吧。
一直到吃饭,小刘燕的情绪都不高,只是孩子特别懂事,也不向爷爷询问臭小子去哪的事,闷闷地抱住饭碗慢慢吃。老刘头并不知晓萨维的去向,而且就算知道,也不愿意勾着孙女老想这个事,到时候对男孩产生好奇,不愿意让他走了,自己可不愿意当面搏了孙女的意思,他这样自己走了反而正好,于是老刘头自认为无可劝解,也无话可说,爷孙俩只好相对无言地闷头吃饭。
然而老刘头心口松下的气还没有喘匀亭,傍晚时候,男孩又回来了,可把在家枯坐一天的小刘燕高兴坏了,围着男孩身前身后地转圈,小嘴叽叽喳喳个没完,看得老刘头还真有点不是滋味,要知道,孙女虽然是个好孩子,对自己尊敬也孝顺,可是老刘头归家来时可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像对待这个臭小子这样兴高采烈的。
不过一切不高兴在臭小子从身后拿出两只老母鸡来后都烟消云散了,刘老头吃惊地看着他:“你……”
小刘燕也新鲜地摸了摸大头朝下的鸡背上的羽毛,感叹:“呀!死了。”
萨维倒提着颈骨骨折的两只鸡,微微冲刘燕笑了一下,腼腆而简洁地说:“添菜。”
“等等,”老刘头猛地伸手挡住了萨维递给刘燕的鸡,脸色阴沉地问:“这鸡哪来的?”
萨维虽然不懂这世界的科学技术,但人脸色还是会看的,当下就看出老人神情不对。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如实回答:“猎的。”一夜的外出巡查,他已经能够确定这里不是他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了。漫漫长夜里,他全速跑出去了七十多公里,周围的环境基本上还是这个风格,甚至还有盒子在夜间飞行。萨维听族长说过,十里不同风,老人对自己完全不了解,但还是出手救了自己,是好人,所以在彻底认清事态后,萨维决定猎个活物送给老人和小姑娘,这是曼斯特人应有的礼节。
老刘头喘着粗气,几乎要被萨维的说辞气笑了,特征那么明显的两只田园走地鸡,他居然说是猎的,哈!方圆五百公里以内,只有一家有实力开古法养鸡场的,也就是散养,不喂合成饲料的,那养鸡场就离这里不到二十公里。自从世界各地遭受不同程度的重金属污染,已经过去了三千多年了,现在要想在腊基市找到一块没有受到过污染的土地,就算只要几亩地大的,几乎都不可能了,根本没有人愿意出让,因为实在稀有,价格打着滚往上升,可以说一天一个价。而那个大养殖家大老板,光土地就占了三千多亩,还别说地上价值连城,只有富人才吃的起的走地鸡了。哼,还猎来的,有这样的好事全市的人都要打破头啦,偷的还差不多!
老刘头一时间真觉得头疼不已,再次后悔出手救了这个萨维,自然肉食是理所当然的奢侈品,少说也要七十个派尔币一斤,这两只鸡最少了也得值四五百个派尔币了,这差不多是老刘头一个月收入的三分之一啦。但这个事如果能用钱解决还好说,可你不问轻重就跑到人家的养殖场里抓了人家养的鸡就走,万一那老板觉得被你冒犯了,我刘么蛋一个拾荒的小老头,可真给你抗不起呀。谁知道那有钱的人察觉被偷了会是个什么反应啊。
这时连小刘燕也察觉到爷爷的低气压了,小姑娘有些担心拉了一下爷爷的袖子,关心道:“爷爷,你怎么了?”
老刘头拉过孙女的手,把刘燕拽到身边,并不回答她的问话,反而扭过脸来,口气严厉地对萨维说:“你这鸡,是在东边二十公里远的峡谷里抓、抓的吗?”
萨维对这种质问的口气很生疏,从前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他觉得有些便扭,可是老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应该不会无缘无故侮辱自己,于是萨维老老实实地回答:“对,山谷里有很多,吃完了我可以再去抓。”
刘老头差点暴走,终于忍不住“哼”地冷笑出来,“不必了,这是人家专门养的鸡,还再去抓,我看小心人家报警抓你吧!”
萨维还一副懵懂的表情,小刘燕先小脸一白,焦急地问:“爷爷,是真的吗?那怎么办呀?”
“怎么办……”老刘头紧皱眉头,一面按理说应该让萨维把鸡给人家送回去,赔礼道歉,他也看出来了,萨维是真不知道这是人家饲养的商品鸡,还要再赔对方一些钱,希望对方能够息事宁人,一方面老刘头又担心,萨维真要去了是自投罗网,对方如果小肚鸡肠不肯发过他,这两只鸡的数额怎么也够得上治安拘留了,到时候被警察发现萨维那说不清道不明,乌七八槽的身份,恐怕连自己也要受连累,可就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时萨维也听明白了,自己猎的这鸡是有主的,怪不得一个山谷里满坑满谷都是,他还暗自高兴呢,这么多只鸡够吃好一阵子的了。不过,他不明白老人为什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得安慰老人道:“我去还了,再给那人白干两天活儿。”
老刘头几乎要痛苦地呻~吟了,看着萨维一副不当回事儿的表情,举棋不定,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小刘燕也扯住萨维的手,让他等老刘头做决定。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屋外面传来了“嘟嘟嘟”的马达声,似乎是一辆推进器停在了门口,老刘头顿时心里一凉,八成是货主找来了。
04.给大熊陪练
刘老头屋子里这一大两小听到推进器的马达声,没用商量,就一同手忙脚乱地把两只鸡塞到了厨房里,又心急火燎地组团滚到屋外面。果然来人正是自然古法走地鸡养殖场的老板,他的确是发现了萨维抓走自己散养在山谷里的走地鸡,刘老头正酝酿情绪,准备要梨花带雨地找借口连带哭穷,以期得到大富豪的同情甚至是优越感,放过臭小子,毕竟小萨维是在他的家里找到的,他一个小孩不知深浅,他刘么蛋可是有家有业的,还带着个孙女,这样的大人物他可得罪不起。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实在出乎刘老头的意料,熊一样魁梧的养鸡场老板,挥舞了一下他那蒲扇一般大小的嫩手,拦下了刘老头那深入骨髓的认错和满溢出全身的讨好,声若蚊飞地温柔道:“小兄弟好身手啊~”
萨维被他出人意表的反差逗得瞪大了眼睛,想笑又觉得不礼貌,询问地看了老人一眼,心说这地的人不会都这样说话吧,被刘老头恨恨瞪了一眼,于是拼命忍住,面无表情的回答:“还好。”
刘老头见他这个娘炮的样儿,心里也忍得辛苦,不过萨维不上道的应对更令他心焦,忙见缝插针地说:“老板啊,您真得原谅他这一回,这孩子刚从乡下来,不知道那山里的鸡是专门养殖的……”
熊老板看也没看老刘头一眼,仍旧上下打量着萨维,啧啧道:“真看不出来啊……”
老刘头好悬没哭了,心说要坏。
熊老板却又问:“嗯……刚从乡下来的?还上学呢吗?给我当个安保技术总监怎么样呀?”
老刘头刚还想涕泪横流地求熊老板一定要相信他,听了对方这话,不禁“啊?”了一声,熊老板胡萝卜一样的胖手指头迅捷地从手腕子上的通讯器里调出一段视频,萨维翻墙奔跑的画面投射到空中,当他箭一般地从树梢上蹿下来抄起一只鸡,并且眨眼之间拧断了鸡脖子时,熊老板突然少女般娇羞地感叹了一声:“你们快瞧瞧啊,多快的身法,多矫健的动作呀!哎呦~帅死了!”
众人皆惊,都无暇再看萨维的身手如何,统统地被熊老板雷了个外焦里嫩,纷纷等不及似的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熊老板却毫不在意众人的动作,只分外自来熟地拉住了萨维的胳膊,轻声细气地说:“小兄弟,我每月给你开五千派尔币,外加食宿,你看怎么样啊?”
萨维仰头看着熊老板那石锅大小的脸盘子,不明白他怎么能把好好的一句话说的那么千回百转,不由得捏着头皮毫不含蓄地推开了他的手,讪讪道:“不了。”
刘老头也不愿意他答应,这熊一样的大款知道萨维是从他的家出去的,万一萨维以后出个什么事……还好萨维一口回绝了,省了老头子的事,就是五千月薪实在可观,不能到手真真的肉疼。
熊老板好像没料到萨维能拒绝,忽闪着纯真的大眼珠,急赤白脸地问:“五千派尔币你还嫌少啊?真的不愿意?哦……你是嫌做保安队长不体面?哎呀,怪我没有说清楚,丢不丢鸡其实没什么的,我请你回去也不是看鸡的,其实我们一直是有一个必然损耗的,几只鸡不算什么,我请你回去呢,是看你身手不错,想让你做我的机甲驾驶陪练的,你考虑看看啊。”
萨维一直盯着他那开开阖阖的血盆大口,瓮声瓮气的话语虽然就在耳边,但他说了什么,是什么意思,完全没有进到萨维的脑子里面去。萨维只有一个想法,我是要回自己家乡的,回家的路我还不知道在哪呢,给你做工算怎么回事呢?因此,想也不想地回答:“不,我没有时间。”
熊老板看萨维心志坚定,不为所动,又转过头来劝老刘头,还要再加钱,老刘头虽然爱钱,可到底对萨维心里没底,于是胡编说道:“孩子还小,还想让他上学呢,再说您看他虽然四肢灵活,可是人情世故的一概不懂,皮的很,在家里没少给他妈妈惹祸……”熊老板再怎么劝说,萨维都用“不”字决回绝了。老刘头怕熊老板记恨,一个劲儿地骂萨维“臭小子”、“不识好歹”等话,求熊老板大人不计小人过。熊老板本来也没有想以富贵逼人,让刘老头这么做小伏低地伺候着,瞬间觉得自己有当恶霸地主的趋势,只得怏怏地收场,嘱咐萨维就是不和他一起训练驾驶机甲,以后也一定要考“机甲驾驶战斗专业”,不然“屈才了”。临走也没要老刘头要赔给他的走地鸡钱,但是要走了萨维“猎的”那两只鸡,据说鸡身上植入了电子芯片,无论到哪里都能知道,是防止活鸡到处走动,或者是非法运输,被不良环境污染特意加装的,必须带回去,一个萝卜一个坑,否则到时候检疫部门查起来,熊老板不好交代。刘老头想这大概也是熊老板为什么那么快就能找到萨维的原因。鸡身上的追踪芯片,老刘头不禁扭头看了一眼萨维:连个鸡都有身份,哼。
一场虚惊,安然度过。
老刘头到底没有破财,于是晚上也慷慨地给了萨维一盒中等硬度的合成营养套餐。虽然当着那胖子刘老头没少说萨维坏话,但是萨维觉得老人不是真心那么认为的,这个他有经验,每次他和族里的小朋友打架,对方那孩子让他修理的头破血流,哭爹喊娘地回家找妈妈去,人家家长怒气冲冲地找到家里来时,族长都是这样,拽过他来从头到脚一通狠批,但却是一个指头都舍不得不动的。还要话里话外指出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实,气的对方一家只能干瞪眼。萨维是孤儿,族长从小收养了他,年逾六旬的族长儿子都比他大一轮了,却又当爹又当妈,把萨维拉扯大,让小萨维没有一时一刻感觉自己是孤单的、没人要的孩子。但是小孩子在一起玩耍,也是一个小小的社会,总有一些没有教养好的孩子会不顾别人的心伤,戳对方的痛脚,“野孩子”,这是打不过萨维的小孩嘲笑他的必杀技,族长也知道这回事儿,所以就算对方的家长找到家里来,族长也不顾自己要做到公平公正的身份,一味的偏袒萨维。想到此时族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是死是活,该是多么的心焦,萨维心里不禁一阵黯然,拿起老刘头给的饭盒,慢慢地踱步到屋门口,轻轻地坐到了台阶上,一个人静静地吃着那口感怪异的食物。
老刘头看着他纤瘦的背影,仍然是一个孩子的形状,心里忽的也有些不忍。给小刘燕使了个眼色,把萨维拉进了屋里来。
萨维就这样得到了刘老头的默许,住进了这个拾荒人家的智能房屋里。夜晚倏地划过,刘老头早起安排好孙女,继续拾荒之旅。还没想好怎么安置臭小子,结果就听到了孙女报告给他的噩耗,萨维又出去打猎了。
晴天霹雳啊!刘老头悲愤、委屈,对三天前的自己猛开嘲讽:让你老小子学雷锋!然后亟不可待地拉起孙女,跳上推进器,恶狠狠地冲到市中心的书报信息传播站,不问价,买了一套最全的世界人文地理信息套装,这回老刘头想好了,一定要把那臭小子哪来的赶回哪去!
05.珍贵的山猪
萨维这次居然猎来一头山猪!
老刘头回到家,看到他已经回来了。山猪啊!野生的,派尔星上数得着的珍惜动物,当然只要是活的动物,在派尔星都很珍贵——只要还能见到的话。所以猪也是能够放到博物园展览的,结果臭小子就这么大堂堂的给弄到自己家里来了!老刘头瞬间觉得一口黑血要破胸而出,他颤抖地伸出枯枝似的手指,恨恨道:“你……”
然而说什么都晚了,萨维抹了一把脸上的炭灰,花猫似的坐在“噼啪”做响的火堆后面,一边熟练地给架在火上的半扇猪扇风,一边笑眯眯地招呼老刘头和小刘燕,“来,一起,肉就快好了,我烤的肉很好吃的。”
这次就连六岁的刘燕也察觉出事态严重了,私下杀害野生动物是重罪,这是几千年来人们的共识。她皱紧眉头,拉住了爷爷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并不再上前一步。刘老头阴沉着脸,问道:“柴禾是从哪来的?”
“后院花缸里。”萨维手脚不停,轻松自然地答道。
KO~老刘头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自己牙齿被击落撒了满地的声音,后院只要一个花缸,里面是一棵两百余年树龄的巨型松树盆景,虽说是老刘头按旧货价值回收回来的,可也花了他将近六百派尔币,这棵树最粗的地方有成人手掌那么宽,就是破开了做木材,也能卖三四百派尔币呢。老刘头突然吸了吸鼻子,变得面无表情起来,状似平淡地继续问了一句:“你带着猪回这里,有人看见吗?”
“没有,你们这里比我家乡还荒凉,都没有人。”萨维皱了皱眉,他虽然速度奇快,可是体力却不强,百八十斤,将近一百斤的山猪,他连背带扛的弄回来,也累的够呛,心说这一路上怎么一个人也没有遇到,要是有人求人家帮忙一起撘回来多好。
老刘头似乎不再有疑问,毫不迟疑地坐到萨维跟前,中气十足的说道:“好了没?给我割一条猪腿!”
小刘燕却惊慌地跑过来拽老刘头:“爷爷,你、你糊涂啦,山猪不能吃!”
老刘头却拉住孙女的手,慷慨道:“杀都杀了,都烤上了,还用了我宝贝的松木……老子怎么招也要吃个够本!”说完,安抚地拍了拍小刘燕的肩膀,把她安置在自己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