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耀哦了一声，不再笑了。

方琥珀看他面无表情，觉得自己语气太重了，心里搅成一团，烦恼地揉乱头发，转移话题问：“我看是有人故意用气枪打你的，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卓耀很快就答。

“你认真想想！”

“真的不知道。”

方琥珀看看手上那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透明碎片，说：“会不会是那个小程，我看他特别看不惯你。”

卓耀看向车顶上的灯管，摇摇头。

“小程只是嘴上爱挖苦人而已，我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他拿气枪来打我呢？”

说的也是……方琥珀垂肩。

“那你跟别人有深仇大恨吗？”

卓耀噗嗤笑了，“我连人都很少交往，更别提有仇人了。”

方琥珀听他这么一说，更加苦恼，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卓耀拉他的袖子，安慰他：“这只是一个意外而已，你不要这么愁啊。”

明明是你受伤，最该发愁的是你啊。

看方琥珀不说话，卓耀急忙转移话题：“对了，你不是说今天有事要跟我说吗？”

这时方琥珀才发现手中的流星雨画册早就不知扔去哪里了。

完全只是条件反射地四处看看之后，方琥珀视线停在卓耀正被护士按住止血的大腿上，不知意义的泪意又涌上来。

他现在应该很痛吧，可是他还在问着我的事情……真希望卓耀能多考虑考虑自己。

虽然照顾别人的心情这一点也是方琥珀喜欢他的地方。

第8章

卓耀像是一直担心方琥珀会被检查和治疗费为难，一到医院才刚看见急诊部几个字，就把钱包塞到他手上，知道钱包里的三百块钱现金肯定不够，又毫无防备地告诉他银行卡密码。

付过检查费和手术费，看着卓耀被推进手术室，方琥珀在走廊上的长椅坐下。

这个楼层一个人也没有，头上的灯光白得发冷。

紧张、苦恼、忐忑的方琥珀只好翻来覆去地看银行卡上卓耀的名字，就快把卡片看穿了。

除了钱包，他手上还有卓耀的手机。

随便看别人的手机是不礼貌的，方琥珀盯着黑黑的屏幕；但是，只看一眼，卓耀不会知道。

冲动战胜了理智，方琥珀按下home键，屏幕亮起来的那一刻，方琥珀就后悔了。

待机画面是穿着白色纱裙、化过妆、扎着精致发髻的田小尚。

上次看到的待机画面还不是这张呢……虽然也是他女朋友。

方琥珀近似砸东西一样地锁屏。

他不开心，屏幕里的田小尚居然真的有点可爱。

好像输掉了什么似的，心情烦闷。

方琥珀甩甩头，自己在想什么呢，手术室门的那一边，卓耀可是正打着麻药，痛苦地取气枪子弹。

自己不但没有替他祈祷，还在吃不应该吃的醋。

一瞬间，方琥珀想到了“第三者”这个词，心刷地一下凉了。

他虽然知道喜欢的人早就有女朋友，但是一直没有把自己跟“第三者”联系上。

方琥珀陷入深深地惊慌中。

走到手术室门前，抬头看门上的抢救灯，红得晃眼。

要是手术出现意外，卓耀的腿无法再行动，他的女朋友会不会放弃他呢？那样，自己是不是就有机会了呢。

这个恶魔般的念头如此冷静的出现在脑海里，吓了方琥珀一跳。

自己怎么能这么想呢？方琥珀不安地来回踱步。

他突然明白，此时此刻，卓耀最希望陪在身边的，不会是他而是田小尚。

两小时后，手术成功结束，被推出手术室的卓耀，第一眼看到的人居然是他的女朋友。

卓耀不可思议地张着嘴，想问什么可是没力气说。

他一直看着田小尚的脸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一个朋友在，直到被推到住院部，在病房里躺下，医生都离开，终于迫不及待地问：“你怎么来了？”

田小尚乖宝宝坐姿，说：“方琥珀给我打电话说你出事了，希望我现在可以过来。”

卓耀看了方琥珀一眼，方琥珀移开视线。

当方琥珀再次看向卓耀时，他已经跟田小尚开始了两人模式的聊天。

“你怎么会中了气枪子弹呢？”

“我不知道。”

“走在路上一定要小心啊，搞不好是什么无差别攻击。”

“你担心我吗？”

“那当然了……伤口疼吗？”

“你猜呢？”

“肯定疼了。”

“傻瓜，不疼的，因为还有麻药。”

一阵笑声。

方琥珀默默来到窗边，凌晨，街上的车辆光影相随，他把耳朵贴近玻璃，希望能融入汽车引擎声中，这样就听不见他们情意绵绵的对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田小尚在空病床上睡着了。

方琥珀坐到刚才田小尚坐过的椅子上，认真看着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

“没事的。”卓耀压低嗓子说。

他是怕吵到田小尚。

方琥珀也压低声音。

“伤口真的不疼吗？”

“可以忍受的程度。”

他不怕我会担心，所以跟我说实话……方琥珀沉默。

“啊，对了，这些要还给你。”方琥珀拿出卓耀的钱包和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又拿出收费单据，向卓耀汇报起来。

卓耀制止念着收费项目的方琥珀，说：“我一会儿自己看就好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回去？”

“是啊，谢谢你今晚帮我这么多，等我出院了，请你吃饭。”

“你在说什么啊，我今晚就在这里陪你。”

“不用啊，我女朋友在这里，她会照顾我的。”

“……说的也是。”方琥珀低头，不甘心地搅着手指，“但是，现在已经半夜一点了，我走在路上会害怕的，你不是说像我这样的学生大晚上一个人很危险吗？”

卓耀醒悟一般敲着自己的额头：“我居然忘记都这么晚了，真不好意思。”

说完环顾病房，皱眉：“可是这个病房只有两张床，你今晚怎么办呢？”

“我就坐在这里就好。”只要你不赶我走，只要能留在这里已经很好了，方琥珀发自真心地想。

“真的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卓耀再次道歉。

方琥珀没有回答他，他怕回答说没事的话，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更远了些，真正亲近的人不需要这么客气的。

窗外不知哪里闪来的光束，照在卓耀的脸上又迅速消失。

尽管他今天因为突如其来的受伤和手术搞得满脸疲惫，心情却看上去比以往都好。几个小时前，卓耀笑着打招呼的画面被方琥珀记起来。

“你白天的时候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方琥珀好奇地问。

“好事？”卓耀不解。

“看你今天挺开心的。”

卓耀恍然大悟啊了一声，说：“你不提我都快忘了，其实是因为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上次我们没去成天文馆，你不是很失望吗？今天我才发现，既然马上就是英仙座流星雨，我们完全可以到天台上一起看。”

没想到两人想到一块去了，方琥珀的心脏咚咚直跳，害羞地低头。

他小声说：“其实我今天想说的事也是这个。”

卓耀的视线散开，似乎陷入了对流星的憧憬之中，说：“我和你还有小尚，可以在天台一边烤肉一边放烟花等流星来，一定很好玩的。”

“田小尚也要来吗？”一秒之内，方琥珀条件反射地问，问完就乖乖闭嘴，转而说：“一定很好玩的，三个人。”

过了好久，又说：“不好意思，看流星明明是情侣之间的事，我偏偏也要插一脚。”

第9章

从晚间最后一班公交车上下来，方琥珀抱着装满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的大袋子，小心翼翼地走路。

自从卓耀受伤住院，方琥珀也就住在了医院里。

直到今天，身上的衣服实在脏得看不下去了，方琥珀才迫不得已回寝室一趟，他搬家一样把能想到的东西都塞进袋子，免得又要回来。

最开始的几天，田小尚每天下班之后都来医院过夜，第二天从医院出发去上班。但是医院离她上班的地方比较远，自从迟到过一次，田小尚就再也不来了。

“反正方琥珀会照顾你的，我在不在也无所谓了。”田小尚说。

方琥珀还以为她是生气自己一个外人每天当他两的电灯泡，窘迫得僵在那里，颤巍巍地说：“不好意思，我打扰你们了，我去找找医院附近有没有地方住。”

田小尚一听，马上跳过来，挽住他的胳膊撒娇：“不要啊不要，你在这里挺好的，你看隔壁病床一直是空的，你以后就睡在这吧，不用再睡折叠床。”

看她急切的样子，是真的希望方琥珀留下照顾卓耀。

田小尚不好意思地说：“迟到扣的工资可多了，我也想照顾男朋友啊，但是他现在也没有危险了，你就帮我照顾一下嘛！”

是啊，是帮你照顾男朋友……方琥珀抱紧自己的胳膊。

所以最近的田小尚都只是来看一眼就走了。

怀中的大袋子太挡视线，街边的路灯又像电力不足一样昏暗，方琥珀几乎没法走直线，好不容易来到住院部门口，还差点撞到人。

刚准备把东西放到地上歇会儿，看见停车位方向一个人来来回回走着，街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好熟悉的人影。方琥珀凝视那人。

看了一会儿后，发现那人居然是小程。

方琥珀手脚发凉，小程来医院做什么，难道打伤卓耀的人真的是他？他做贼心虚所以来偷窥？

一想到受伤那刻，卓耀痛苦倒地的样子，热血立即倒流进脑袋。也不管换洗衣物全掉在地上，方琥珀迈开大步急匆匆冲小程走去。

还没走到跟前，只见小程冲着住院部方向微笑，方琥珀看见那惺惺作态的样子就一阵恶心。

从住院部走来一个人，太黑看不见是谁，那人直接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小程迅速把车开走，前后不到一分钟。

原来他是来接人的——方琥珀目送车子开出医院，驶上马路，消失在车流里。

悻悻走回散落一地的衣物前，一件一件捡起。

冷静下来想想，据卓耀的说法，小程跟他并没有仇，根本不会犯着被拘捕的危险来打卓耀一枪。

小程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卓耀受伤住院的事呢。

方琥珀心情不太好地来到病房。一直看着窗外的卓耀听到门响迅速看过来。

病房内只有无法行动的卓耀一人。

方琥珀奇怪地问：“小尚呢？她不是说等我回来再走吗？”

“她说她家里人突然有事找她就先走了。”卓耀微微笑着。

方琥珀面无表情：“这么说她是本地人咯，听说你们是一个大学的，我还以为她也是外地人。”

“我们大学不是在这里上的，只不过是交往以后，我才决定到她的城市来。”

卓耀说得轻描淡写，方琥珀却想了很多，对于卓耀因为恋人来到陌生城市工作，他的家人是怎么想的，他的家里人同意他们交往吗？

卓耀住院以来，还没有打过电话给家人，方琥珀曾经提起过一次，他却目光闪烁。方琥珀猜测他和家人的关系并不好，有可能就是家人不同意他跟田小尚恋情的缘故。

“你还真的是很喜欢你女朋友啊。”方琥珀说。

“是吗？”卓耀笑得很甜。

“你喜欢她哪一点？”

卓耀歪着头：“说不清，全部吧。”

“总得有一点吧！”方琥珀近乎生气地说。

卓耀认真思考一会儿，说：“我觉得她很真诚，她每次都说实话从不拐弯抹角从不撒谎，想要什么东西就会说出来，但是买不起的话就算了，讨厌我的地方就全部指出来，但是我改不掉也无所谓。虽然没怎么说过喜欢我，不过那是因为害羞吧。”

方琥珀惊讶得半张嘴，原来卓耀是喜欢被虐的人吗？如果有人直说自己很讨厌，自己绝对把他打个半死。

卓耀看出方琥珀的惊奇，慌忙解释：“不是啦，我只是喜欢跟真心的人在一起，比如你，我觉得你是真心对我好的，所以喜欢跟你在一起。”

真心这两个字让方琥珀整理衣服的手指一阵发麻，他低下头掩饰发红的脸。

卓耀并没有察觉到方琥珀的变化，接着说：“受伤住院本该是很痛苦的事，可是我却很开心，因为这段日子身边只有小尚和你，没有其他人……”卓耀停顿，变成很久没见过的扑克脸，“其实我一直不能适应人群，总觉得他们很难接触，要是试着去接触最后就落得彼此伤害的下场。”

方琥珀默默听着。人与人之间不就是互相应付吗，上一秒才交谈过的内容下一秒就忘记，可是他觉得这个法则对卓耀并不适用。

“卓耀你是个很认真的人，”他靠近卓耀，沉稳地说，“不仅对工作认真，对每个人也很认真，只要自己关注了就特别上心，但是……对待不认真对自己的人，是不需要太认真的。”

卓耀睁大眼努力理解着。

“你的同事们还有平时遇见的那些人，都属于不用太认真的范畴。”方琥珀说。

“是啊。”卓耀落寞地答。

方琥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不敢再出声。

想了想，又担忧地提醒：“我是需要认真对待的人！”

卓耀哈哈大笑，说：“这个我一直知道。”

第10章

床头柜上的手机在振动，卓耀伸手拿过。

“是小尚。”卓耀看着屏幕这么说然后按下接通键。

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事呢？方琥珀一边老实坐着一边无聊地猜测。

“工作笔记？”卓耀的声音变得尖尖的，四下张望寻找，无法活动的下半身拼命挪动。

看他的动作实在太辛苦，方琥珀把他按回床上躺着。开始快手快脚地翻看抽屉、蹲下检查床底，最终在卫生间的洗脸架上找到一个粉红色封皮的B5本子，最上方一笔一划地写着“工作笔记”四个字。

“大概是这个吧。”方琥珀将本子竖在卓耀眼前。

卓耀问电话那头：“是粉红色的吗？”

几秒种后，随即一笑，“太好了，没弄丢，就在我们这里……”

不知道小尚又说了什么，卓耀担忧地挂掉电话。

“怎么了？”方琥珀迫不及待地问。

“她说今天上班的时候发现笔记不见被骂了，明早会早起过来拿。”

卓耀有心事一样的心不在焉地叙述，随后从方琥珀手上拿过笔记，一直默默凝视着封面。

病房内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卓耀一直不说话，方琥珀想找个话题，突兀地问：“小尚是在哪里工作啊？”

“饰品店。”

“这样啊。”

卓耀没有精神，方琥珀也没法将话题继续，他交缠双手，猜测卓耀可能是因为小尚被骂了所以不开心，安慰道：“只要笔记找到了，小尚的老板也不会为难她的。”

卓耀垂肩，将头埋在胸前，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你不知道小尚实在是个没自制力的女孩儿，她明早一定起不来的，从她家到医院再去上班，绝对会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