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方培生闻言神色变得更加愁苦起来，他点了根烟，然后狠狠地吸了一口后才道：“不知道，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都是教她妈宠得，问她婚礼的事就叫我们别管，让她叫张斌回来吃饭，她又不耐烦……”方培生脸上的愁苦已然遮都遮不住，他茫然地望着程泽，夹着烟的手指控制不住地轻颤着，“你说，你说这谈的哪门子恋爱，结哪门子婚啊？！男方才跟我们吃过一次饭，我们连亲家都没见过！”
这话他憋得太久，如今一口气说了出来，居然让人觉得有回声缭绕在耳边。
“她妈妈也是，天天追在她屁股后面要见亲家。呵呵，我还不知道她？她想要人家给我们家换套房子！”方培生猛吸了一口烟，咳嗽了好半天才停下来，“房子车子，房子车子，我方培生是在卖女儿是不是？我他妈就是在卖女儿！”
程泽沉默地听着，直到对方喘着粗气慢慢平静下来之后才开口道：“方叔，你想太多了。”
方培生摆了摆手，苦笑道：“事实。”
程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如何劝慰，只好干巴巴道：“阿姨……阿姨的性格就是这样，如果男方没意见，也算是好事一件。方叔，你别想太多。”
方培生摇摇头，沉默地吸了口烟。
正在程泽绞尽脑汁却已经词穷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拍门声。
“开门！开门！”方雅琪模糊的声音传了进来。
方培生赶在程泽前面开了门。但他并不像往日那样一见到女儿就嘘寒问暖，生怕这二十五岁的大姑娘在外面亏待了自己，而是愤怒地低吼道：“方雅琪！你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啊？你，你喝了多少酒？啊，说话！”
“放手！爸！爸你放手！”
“你先跟我说清楚，我打了你这么多电话为什么不接？昨晚去哪儿了？张斌呢？你喝得这么醉一个人回来的？你给我说清楚！”
“你烦死了！”方雅琪猛地推开他，然后自己踉跄地靠在门板上，忽然笑了起来，“张斌？哪个张斌啊？噢噢噢，对了，要跟我结婚的张斌，哈哈哈哈……他甩了我！他甩了我！他跟我分手了！分手了！”
方培生要去拉女儿的手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道：“你说真的？”
“哈哈哈哈，真，哪儿能不真？”方雅琪滑坐在地板上，一边哭一边笑道，“比他送我的戒指还真呢！”
一直沉默地站在后方的程泽看了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方培生的肩膀，低声道：“方叔，先把她弄到沙发上吧。”
方培生闻言如梦初醒地看到女儿凌乱的头发和花掉的妆容，他不由地鼻子一酸，硬撑着点点头然后把方雅琪架了起来。
程泽假装忙碌地搬开挡路的凳子，实际上却是连扶都不愿意扶对方一下。
而方培生此刻大概也没心思计较这些，把方雅琪扶到沙发上之后，就一言不发地去洗手间给她打水洗脸。
程泽离她三五米远的站着，杵在过道上有些手足无措。他私心是要走了，但是又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
“酒！给我酒！”躺在沙发上的方雅琪含糊不清地喊起来。
程泽走了两步，平静地看着醉鬼，硬声道：“酒不能解决问题。”
方雅琪闻言静了两三秒才慢慢地抬起头，她眯起眼睛望向程泽方向，盯着看了好久才忽然笑道：“哈哈，我肯定在做梦。”
程泽没接话。
“程泽是个穷光蛋，穷光蛋你想着他干嘛？噢不是，他有钱了，他有钱给女人买沙发了……呵呵呵，张斌你个人渣！你就是个屁！你个屁！”
程泽闻言把卫黎代入脑补了一下之后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在方培生带着一脸尴尬笑意地走到自己面前之后，他甚至能微笑地同他道别：“方叔你忙吧，我下次再来看你。”
第九十二章
没等到下次程泽去找方培生，方雅琪反而先来找了程泽。
这天正好是程泽和杜家商定好的一周两次的补课日，他上午给杜子辰复习了一遍知识点之后就留下球球一起陪着酒酒写作业，自己则照例去监工装修进程。
坐上出租车之后，他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手机是新买的，不是iPhone，而是一款口碑不错的国产智能机。
这是卫黎苦口婆心据理力争到的极限了。
不过其实对卫大老板来说，国产也没差，只要泽泽大宝贝能够用微信给他发么么哒就够了。
何况，程泽当时板着一张脸认认真真地跟他算账的样子实在是太戳人心了。
“电视机还没买，你说想买套家庭影院的；还有按摩浴缸，上回我们看中的那款昨天打电话来说到货了……”程泽逻辑清晰地算完一遍，然后坦坦荡荡地说，“我算过了，算上杜哥八月底给我的工资，能剩一千块换个手机。”
他说完又有些懊恼似的抿了抿唇，然后面无表情地轻声嘟囔了一句：“换手机不在近期计划内，是一笔多余的支出。”
卫黎难得看到他这样小孩子似的作态，当即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故意道：“这么大人了还丢手机是挺丢人的。”
当时正在上网查手机报价的程泽闻言瞥了他一眼，笃定道：“你就偷着乐吧。”
卫黎随机大笑出声，然后整个人卸了力道趴在对方背上，乐呵呵地冲着他的耳朵说话：“我干嘛要偷着乐？古董程老师终于换了古董老年机这是普天同庆的大事，不然我去问凉姐，保证她也会恭喜你。”说完他当真拿了手机发了一段语音过去。
不一会儿梁凉回了一段语音过来：“大喜事儿啊！卫黎你把我微信号给程泽，买了新手机立刻加我啊！诶？噢，李牧说把他也加了，到时候咱四个人建个群！”
正在卫黎得瑟地拿着手机对程泽晃以显摆自己的神机妙算时，程泽转过身拿走了他的手机，然后按着语音键正经道：“凉姐，现在是晚上十点。”
梁凉这回的语音过了十分钟才发来：“哟呵，你俩都住一起了我和李牧还得有门禁啊，我还没歧视你们夫夫你居然歧视男女！”
这话听得二人都有些无语，只好面面相觑地笑了笑。
紧接着梁凉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开个玩笑啦，他刚送我回家呢，我到家了放心。程泽弟弟，你这么关心我估计卫老板得吃醋啊，你好好哄哄人家吧，这么一个高富帅可得把握住了，我洗澡去啦。”
高富帅听完语音把手机一扔，然后长手长脚地抱住程泽，倒贴道：“快来把握我！”
程泽哭笑不得地握住他的脖子把他往上拉，然后低下头在他唇上亲了亲，轻声道：“别闹，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卫黎坚持地仰起头又缠缠绵绵地在他嘴上流连了许久，然后松了力气躺在程泽的腿上不肯走：“什么时候才是头！我要跟你睡觉啊你妹！”
程泽听得莞尔，只好扔下手里的鼠标，又低头去亲了亲他，温声哄道：“快了，我听李师傅说再多一个月就差不多了。”
“嗯……那好吧。”卫黎勉强满意地说，然后又坐起身来一本正经道，“咱们商量好了，除了房间和卫生间，其他地方的装潢和家具都由我负责，你可不能反悔。”
程泽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直把卫黎看得气势全无之后才淡淡地笑了起来：“好啊，卫老板那么大方，我占便宜的。”
卫黎完全沉醉在他的笑容里，十分没出息地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抵住他的额头轻声道：“明明是我占便宜，你把所有都投进咱们家里了，以后想反悔都没机会了。”
程泽听了这话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然后他扬起下巴亲了亲对方的鼻尖，笑道：“那岂不是我吃亏了？”
卫黎闻言笑得坦荡，英挺好看的眉眼里全是对程泽最诚实的爱意：“半斤八两咯，反正我离不开你。”
程泽想着二人每晚的睡前对话，忍不住扬唇微微笑了起来。然而下一刻他顺势点进第二条短信的时候，就不自觉皱起了眉。
——程泽，我要见你一面。By方雅琪
这不是方雅琪发给他的第一条短信，自从上次去方家得知方雅琪感情不顺之后没几天，方雅琪就给他发了一条想要见面的短信。
第一条程泽回的是——有事？
——见面说吧。By方雅琪
——电话说，我没空。By程泽
然后就没有后文了。
之后方雅琪又陆续给他发过两三条类似的短信，但他都没有回复，直到今天。不过这次他看完之后仍旧是没打算回复——如果有急事，对方会选择打电话而不是发信息，何况，他不认为自己和方雅琪还有什么能一起商量的事情。
然而当他付完车费推门下车的时候，却看见了等在保安亭的方雅琪。
方雅琪这些天大概是过得不太如意，平日里得体的妆容为了遮盖苍白的脸色和明显的黑眼圈涂抹得过于浓重了，而身上的连衣裙也是去年流行的款式了。
不过这些细微的东西程泽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语气毫无起伏地问道：“找我？”
然而方雅琪注意的东西显然要比他更细致一点。
armani夏季最新款衬衫，casio腕表，还有刚放进裤兜里的coach钱包——无一不在刺痛她的眼睛。
“约你见面你总是没空，我只好来守株待兔了。”方雅琪弯起唇，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好像二人是时常联系的旧友。
程泽闻言不为所动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带着对方走到不远处的凉亭里就停了下来。他也没坐下，转过身就直接地问道：“什么事？”
见状，方雅琪嘴角维持着的甜美笑容也有些难以为继，她怔怔地看着程泽，然后失落地叹了口气，语气淡而忧伤道：“我们已经连坐下讲话的情分也不剩了吗？”
程泽沉默，并不打算搭腔。
方雅琪看着他抿起唇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的面孔，不由得想到许多年前还会偶尔对她露出笑容的少年程泽，那时候的程泽面容清俊，难见的笑容温和暖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暗羡慕自己有这么一个青梅竹马的哥哥。
她心里的想法百转千回，面上却笑得更加甜美自然：“你买的房子是不是在这个小区？不如带我去看看？”
程泽闻言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方雅琪，直截了当道：“跟你没有关系。”
方雅琪没想到他会回绝得这么干脆，她勉强把到了嘴边的回击咽下去，故意嗔道：“泽哥哥，你怎么这么绝情啊！带我看看嘛，装修的想法是按你女朋友的来么？我也可以给参谋参谋嘛。”
程泽平静地望着她，冷淡道：“他跟你不一样，没什么好参谋的。”他顿了顿又道，“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方雅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程泽当做没看见，神态自若道：“再见。”
方雅琪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绿树掩映之中。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她缓缓从包里拿出一部手机，翻到通讯录死死地盯着一个名字。
媳妇儿。
“程泽，我要你回到我身边。”她微笑起来，“我要你回到我身边。”
——你是程泽的女朋友吧？正好我也是他的女朋友，不如我们见一面？
第九十三章
卫黎接到短信的时候，正好在跟营业部经理开会。
他在很久之前就给程泽设定了特殊铃声，不久前对方弄丢了手机他也没及时删掉这个号码，以至于卫黎甚至面带微笑地掏出了手机，心想早上分开的时候程泽还面无表情地跟他说认真工作，结果到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来粘人嘛。
“真可爱。”他自言自语道。
然而下一秒卫黎就怔住了，隔了没一会儿，他又哈哈哈地狂笑起来。
刚刚喝了口茶打算继续汇报工作的尹义华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在员工面前一向竭力维持自己高富帅形象的大老板。
卫黎自己笑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他冲尹义华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拿着手机专心致志地回短信。
——方小姐？我听泽泽提起过你。下午四点，新苏广场的星巴克见。
尹义华看他翘起唇角，显然心情愉悦的模样，于是难得多嘴地问了一句：“老板有对象了？”
卫黎笑得更加愉悦，顿了顿才得意洋洋地答非所问道：“我对象稀罕我呢。”
这句话被他说得语气悠扬、起伏回转，活像是一个刚谈恋爱的毛头小伙在跟旁人吹嘘自己心爱的人如何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然而实际上在尹义华看来，显然是钻石王老五卫大老板被人轻而易举地套住了，关键是他自个儿还特别心甘情愿。
卫黎确实心甘情愿。
何况，方小姐的这番话反倒告诉了卫黎一个信息——闷骚的从来不肯改通讯录名的程老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偷偷改了他卫黎的昵称呢。
亲爱的？
爱人？
不管是哪个，卫黎想到就觉得愉快。
临近四点的时候，卫黎提前到了星巴克。
虽说他对上方雅琪很是淡定，甚至有想帮程泽找回场子的想法，但是他明白他和程泽的关系到底是不为大众所接受的，所以特地提前来找了个比较隐蔽的角落——他实在是怕这个什么都干得出的女人会在今天这种场合干出点什么蠢事来。
四点过了十分之后，方雅琪姗姗来迟。
显然她想象中的程泽的媳妇儿应该是一个年轻女性，然而她环顾了一圈也没找到单身的女性，正在她皱起眉打算拿手机的时候，只听前方传来一声清朗的男声：“方小姐。”
方雅琪抬起头，看见卫黎的时候明显愣住了。
卫黎笑容不变：“坐下说吧。”
方雅琪怀疑地看着他，犹豫地坐了下来。
“你……”
“你想找程泽的女朋友？”卫黎打断她，牢牢地掌控住谈话节奏。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方雅琪下意识地反驳道，然而说完她又上下打量着卫黎，忽然她想到一个想法，瞳孔猛地一缩，惊疑不定道：“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卫黎神情自若，“你今天来说到底是想抢回程泽，是不是？”
方雅琪被他大喇喇地戳穿反而不再遮掩，大大方方道：“是，但是跟你没关系。”她说着又用犹疑的目光看了看卫黎，试探道，“除非程泽口里的媳妇儿是你，那咱们还能谈一谈。”
卫黎闻言嘴角小幅度地抽了抽——程老师果然闷骚，嘴上不说，倒是背地里已经把他的地位给根深蒂固了。
“该不会是他女朋友连见我的勇气都没有吧？那你呢？你是她派来的？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谈？程泽兄弟？友人？”方雅琪轻靠在沙发背上，语气嘲弄，然而她的视线一瞥，看到了对方手腕上戴着的腕表。
兄弟表？
方雅琪的心里疑虑渐深，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越发不留情：“还是那个女人羞于见人？哈，也是……程泽能买得起紫来华府的房子，肯定是娶了个富婆啊。”她这话一出，自己也不由有些后悔——她去找程泽复合，自然是要低声下气的，可是偏偏她趾高气昂惯了，对上程泽忍耐已是她的极限，本想着下午来对付情敌可以好好泄气，谁知来得却是卫黎。这会儿她既憋不了那口气，又怕卫黎在程泽面前说些什么搅了她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