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黎不解,坚持不懈地盯着他。
“我……之前骗了你。”程泽吐出一口气,艰难道,“饼干是我做,我没有家人。”
卫黎一惊,下意识就抬手揽住了对方的肩,慌乱道:“没事,没事……不对,我要谢谢你!饼干很好吃……也不对,就是……程泽,咱们是好兄弟。”
他此刻只想给对方无限的勇气和牢固的支持,哪怕是压制着自己的感情也将“兄弟”二字说得诚心无比,这种几乎带着献祭般的心情是如此陌生,陌生得他整颗心都颤抖起来,心软得一塌糊涂。
程泽顺着他的力道把下巴搁到他肩膀上,虽然因为身高的差距这个姿势有些别扭,但他此时只想一心一意地接受对方的善意与关心。
“他们在我十三岁那年过世,因为近亲都走得早,而远亲也不在本市,所以我就一个人留在了临江。”程泽语气平静没有什么起伏,“方叔是我家楼下的邻居,跟我爸妈关系很好,当时我太小,丧事之类的都靠他操持,我能继续念书上学也多亏了他。方雅琪……就是今天的女人,是方叔的女儿。”
卫黎揽在对方肩头的手臂微微颤抖,然而给他支撑的力道十分鲜明,显得隐忍而坚持。
“在我大二那年,她说想跟我交往。虽然从妹妹变为女朋友的感觉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方叔显然乐见其成,我就默认了。”程泽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全是剖析自身的话,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听在卫黎耳中,像一种迷茫地喃喃,“我不知道情侣间应该如何相处,但是久而久之也觉得像我跟她这样很难得有一个拥抱,更亲密的接触却从来没有的情形大概也是不正常的。但是我没有与她亲近的欲望,而她……大概也没有。”
程泽虽对方雅琪失望至极,却仍旧开不了口说对方的坏话,只好轻描淡写道:“我们的追求和价值观大相径庭。她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时间长了,原本也不深的感情自然淡得没了。”他说着轻出一口气,带着淡淡的释然,“如今她找到自己认定的幸福,其实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岁月如梭,时光流转,记忆深处那个追着他喊“泽哥哥”的小姑娘已然长大,他们之间原本的兄妹之情也被这场荒谬的“爱情”磨得半分不剩。
“我没你想得那么好。对于这段关系,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投入半分真正的感情,唯一损失的也不过是些身外物。选择等到今天由她说出口而非两年前我提出分手,也不过是考虑到方叔的接受度而已。”程泽声音冷淡,像在自嘲,“我不介意被甩,而他们会因此对我宽容些。”
他说的他们自然是指方雅琪和她的母亲。
卫黎听着有些难受,心想之前那两年她到底是表现得多么令人失望,才会让在他眼里体贴包容的程老师忍无可忍、再不退让。
他虽这么想着,但却不想表现出来让对方挂心,于是只好笨拙地像哄孩子一样摸摸他的脑袋,口里故作轻松道:“这种肤浅的女人不要也罢,泽泽乖,咱不惦记她!”
程泽被他哄得哭笑不得,坐正了身体看他:“谢谢知心哥哥。”他今日情绪起伏略大,连调戏卫少爷都显得游刃有余。
卫黎吃瘪,摸了摸鼻子转了话题:“那礼物还送不送?不然去退了呗,也小八百块呢。”
程泽摇头道:“得送。一码归一码,不管怎么说方叔方婶都对我有养育之恩。”他顿了顿有些自嘲道,“上回送了不合适的东西,反倒害方叔被方婶数落了一顿。”
卫少爷何其人精,闻言挑了挑眉,心里已然明白程泽对这方叔方婶的好恶,面上却只顺着他的话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上回送什么了?”
“万年青饼干。”因为围巾围得有些高,以致说话时喷出的热气升腾到了眼镜上,于是程泽把眼镜摘下来擦拭,侧过头对卫黎道,“上回在论坛上问了网友,这是其中一个网友建议的,其实我觉得挺好的,味道也好。但是方婶不喜欢,以致跟方叔吵了一架……也怪我,早该明白她们母女是一样的,何必找不痛快。”
卫黎呆呆地看着他,心里的震荡无人可知。
不管是对方言语之间表示的程泽就是“禾呈”,还是那嘲弄的语气掩盖下的怅然和失望,亦或是那双没了中规中矩的方形镜片遮掩从而显得深邃又璀璨的眼睛……
他只觉得此刻周围寂静一片,唯有自己心跳如鼓,一下又一下,在安静的夜色中清晰而响亮。
卫黎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住自己的左胸,既像是隐约的遏制,也像是下意识的纵容。
他想他是真的完了。
他想抱住程泽,告诉他自己也喜欢万年青;他想亲吻程泽,承诺以后一起跟他烤小饼干;他想牵程泽的手,这辈子都不放开。
然而事实上他此刻能做的,却只是扬着笑容给他一个兄弟般安慰性质的拥抱。
当夜,半梦半醒的李牧收到卫少爷的微信。
叫我卫大爷:我要追他。
于是李牧立马醒了。
李牧不是木头:我……擦,决定了?
叫我卫大爷:对。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把他留给别人我肯定会后悔死。
李牧目瞪口呆地看着卫少爷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独占欲,良久,终于缓缓笑开。既然对方已然做出决定,那作为知他甚深的至交好友自然不会多做无用的规劝。
李牧不是木头:那你爸妈呢?
叫我卫大爷:我还以为你会说先试一试,说不定追了一阵就淡了。
李牧不是木头:别人大概会这么想,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李牧不是木头:先不说卫大爷根本不如外人所见的花心,况且你这明显是动心颇深的初恋,能不能走到底不说,至少你肯定立志要把人追到手。
叫我卫大爷:果然是哥们儿啊木头。
叫我卫大爷:今天我跟他见面了,他跟他女朋友分手了……那个时候我特想表白你信么?但我忍住了,我不想吓到他,好不容易人家对我敞开心扉了,先从朋友慢慢来吧。
叫我卫大爷:至于我爸妈,现在跟他们没头没脑说我喜欢个男人也太扯了,如果以后确定关系而且挺稳定的话,再跟他们说。
叫我卫大爷:算我自私吧,感情这种事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挺怕以后我失了兴致和热情。一辈子远着,我不能只靠冲动坚持。
李牧不是木头:还算你理智,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
叫我卫大爷:我考虑了很久,其实如果能预见未来,我恨不得保证跟他一辈子在一起。他先前刚结束一段不伦不类的关系,我不希望我带给他的也是伤害。
李牧愣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卫黎远比自己认为得更重视他。
李牧不是木头:说了这么久,卫少爷,您那位意中人姓甚名谁?
叫我卫大爷:你大嫂叫程泽,好好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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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木头:你姐夫叫李牧。
程泽:……
卫黎:你妹!
木头:哈哈哈哈哈哈!
梁凉:你给我滚回来。
木头:是!
第二十二章
如今已认清心意的卫黎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程泽身边,抓紧一切时间对他嘘寒问暖,与他朝夕相伴,直至他哪天即使忍不住将心里话对其脱口而出,也希望对方能因为割舍不下他们情深意重的“友情”而慢慢软化接受自己。
然而第二天卫少爷还来不及做什么,就发现自己生了病。
昨日卫黎难得生出浪漫的想法,带着程泽到河边赏景夜谈,结果也颇合他意——程泽将他当作知心哥哥般推心置腹,实在让卫少爷心情舒畅。然而他忽略了一件事,昨儿个他见程泽之前特地回了趟家,十分花心思地收拾了自己一通,棉衣棉裤?开玩笑,爷要的是风度不是棉服!
于是身着呢大衣且在河边风度翩翩地吹了一个小时风的卫黎毫不意外地感冒了。
卫黎身强体健,年纪又轻,身体一向很好。虽然念书的那几年也会因为不肯多穿衣服偶感风寒,但多是喝点水就能马上压下去的小病,所以这次早上起来的时候,他虽然感觉有些头疼,但也不没当回事,味同嚼蜡地吃完早餐就赶去了公司。
然而将近中午的时候,他愈发难受起来。
此前他忍着咽喉的痛痒感,强撑着结束了一个会议,吩咐秘书给他订一份粥点之后,便想要拿过一份报表研究,只是没看几行,就因为时隐时现的剧烈头疼放弃了。
卫黎身体难受,心理也跟着幼稚起来,他犹豫了几秒就拿过手机——决定要跟“罪魁祸首”讨个好。
——程老师,昨儿倾诉了一番心情可好?By卫黎
他也没指望于通讯上反应最为迟钝的程泽立刻回复,刚要放下手机之时,给对方特设的讯息声就响了起来。
——嗯,谢谢你。By程泽
卫黎挑挑眉,立马决定顺竿爬上。
——哎……只可怜我吹了一夜风就重感冒啊【流泪】By卫黎
谁知这回信息发过去了几分钟,对方还没回应。
卫黎心下忐忑,有些担心自己弄巧成拙。
就在他快忍不住发点什么换个话题的时候,对方的短信终于来了。
——咳嗽吗?By程泽
卫黎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怀揣着不可告人的心思继续示弱。
——现在还没,不过喉咙很痒,估计到晚上就得咳了。唉,而且头也疼啊……不过你别放心上,咱俩谁跟谁。By卫黎
——多喝水,好好休息。By程泽
卫少爷看着回复勾唇笑了笑,虽然对方的关心看起来冰冷又僵硬,但他自认了解程泽的为人,所以心下已经十分满足。于是他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决定继续赶工。
熬到下午三点,卫黎实在撑不住,跟众人交代一番就提前撤了。
今天是周日,他家除了他和卫晨两个工作狂之外,两老一小一早就奔赴邻市泡温泉去了,给卫黎留下早餐的同时留了张字条,说是晚饭后回来。
于是苦逼的卫少爷打开门后面对空无一人的家也算是淡定。
不过上天还是眷顾他的,在他刚准备把自己扔上床之时,短信来了。
——在家吗?By程泽
卫黎看着手机屏幕,忍不住心里一动,一边告诫自己别多想一边按捺下心情回复。
——在啊,怎么了?By卫黎
——开门。By程泽
卫黎立马感觉自己病好了一大半,脚下生风地奔了下去。
到了门边,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了下心情,然后拉开门咧嘴笑道:
“嗨!”
怎奈卫少爷自认阳光灿烂的笑容却因为他此刻苍白的脸色大打折扣。
程泽皱着眉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抬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往里推,十分严厉地呵斥道:“感冒了还敢只穿件毛衣跑?”
卫黎半点也不介意对方教训小孩子般的语气,好脾气地笑着解释道:“正打算上床睡觉,赶着给你开门就没穿外套。”他说着话锋一转,“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去你房间。”程泽拦住他想往客厅走的脚步,单手揽着他的背往楼梯走,“我不知道,来看你在不在。”
卫黎只觉得背上与对方的手接触的部位生出一种难言的温暖来,闻言更是心里一软,试探着开口道:“要是不在呢?”
“等你,或者找你。”
卫黎听得耳朵一热,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口里调笑道:“程老师待我之心我很感动啊,不过你也不是医生,难道就为了来看看我?”
程泽摇摇头,并不说话,待到了卫黎的房间也目不斜视,并没有好奇打量,只一心一意地把对方按到了床上。
“这算怎么回事儿?你好歹也是客人,我在被窝里怎么招待你?”卫黎一边享受这心上人给他盖被子的甜蜜感,一边深刻检讨自己此刻的不MAN。
程泽没与不可理喻的病人计较,只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摆到床头柜上,然后拉了张椅子坐到床边。
“你说喉咙痒,半夜可能会咳嗽。这是白萝卜汁和冰糖雪梨。我不知道你是热咳还是冷咳,就都备了一份。”程泽神色平静,没有半点邀功的意思,也压根不提自己得知卫黎生病之后,特地外出买了原料,以及在网上查询了做法等等。
“原本想给你带些感冒药,但我不知道你对哪些过敏,就没买。”
卫黎愣愣地看着他,傻兮兮地在两个保温罐和程泽之间来回看。
程泽以为他想喝,一边打开盖子一边道:“麦芽糖萝卜汁要等上十来个钟头才能出汁,冰糖雪梨刚炖好,现在吃正好。”
他说着站起身:“碗勺在厨房吧?”
卫黎猛地仰起身抓住他的手腕:“程泽……”
程泽低头看他,居然十分温柔地“嗯”了一声。
卫黎仰头看着他,盯着他镜片下的那双眼睛,那双深邃又温柔的眼睛此刻一定带着淡淡的疑惑,也许不如昨晚那样璀璨,但一定更加生动而富有情绪。
他心里十分复杂,各种想法纷涌而来,太过激烈的感情几乎要迫得他脱口坦白——然而,卫黎抿了抿唇,像是要把所有的失态和心动暂时压下去,嘴角微挑笑道:“谢谢哥们儿。”说着手上不经意般摩挲了两下才放开对方。
程泽不明所以,点点头就出了房门。
卫黎重新躺好,忍不住伸手按住胸膛里那颗砰砰直跳的心脏,趁着罪魁祸首不在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刚刚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就算日后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打动程泽、让对方与他在一起,那他也要让对方能够如常地表达情绪,至少能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喜怒哀乐。
虽然卫黎同程泽相识不到半载,但凭借卫少爷的细心和人精以及对程老师坚持不懈、细致入微的观察,自然能从种种细微之处了解到对方并不如面上的冷硬一般心如磐石,反而程泽对学生朋友十分体贴耐心。
这么好的人居然没有朋友?这么好的人居然还被拜金女甩了?
我呸。
卫少爷盖着眼睛呻吟了一声,心想我明明想把他藏起来不给人看,为毛现在却这么伟大地想让别人都看见我家泽泽的好呢?
还有……什么叫无法打动程泽?未战先言败怎么看不都适合卫少爷好么!
于是程泽再次进门就看见本该乖乖躺着的准病号居然在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
他张了张嘴却还是闭上了——也许卫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既然也没冻着自己,他还是不要多插手了。
梁凉也说过,交朋友要懂得给对方留出私人空间。
“尝尝看。”程泽盛了半碗递给他。
卫黎不伸手,笑得颇为流氓地撒娇道:“我是病人啊,老师喂我呗~”
程泽面色一僵,不明白卫黎怎么忽然变得跟卫球球一样大,他一边心里暗暗琢磨着,一边纹丝不动地举着碗放在对方面前:“你只是感冒了。”
未尽之意自然是“你又没断手”。
可惜卫黎有心借着今日的好势头试探一下程泽的底线,闻言索性无赖道:“是重感冒!唉……我腰酸背疼,手里也没了力气啊。”
程泽不惯跟这样的卫少爷打交道,犹豫了会儿只好伸手勺了一块雪梨送到他唇边,期间因为手不太稳洒了不少汁水,还好他也有自知之明,一直用碗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