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再为爱痴狂——白唇小狗
白唇小狗  发于:2015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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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见他出手倒也阔绰,又是鞠躬又是拱手道谢,高高兴兴地拉起车子离开了。

陈骆文使劲攥着手帕,一把推开房门,他用力过大,那扇旧门板“咚”地一声撞在壁上,又飞快地弹回来,陈骆文一抬脚踢开,这才下着极重的脚步走进去。

走到院子里,他猛地停下脚步,将手帕朝地上一甩,抬起脚来狠狠地踩了几下,最后仿佛仍不解气似的又用鞋底来回碾了几下。

“哼!孟月生,若真是你在背后捣鬼,我绝饶不了你!”

“二爷,秦老板来了。”

男仆毕恭毕敬站在门外,低声打断赵振甫和孟月生的谈话。赵振甫抬头朝他瞥一眼,又低下头快速地向孟月生吩咐道:“依老太太的意思办。只要是人力所及,老太太想要什么便给她什么。她想办得轰轰烈烈,我们就让这葬礼比她能想得到的还要热闹!”

孟月生回道:“是,二爷。”说毕拿着一本册子转身走出屋子。

赵振甫端起茶杯喝一口,从从容容在沙发上坐下,才朝仆人命令道:“去请秦老板过来。”

仆人耐心地等着,一得他的吩咐,答应一声便立即转身从门口离开了。

“嗬哟,秦老板!欢迎欢迎!”

秦秀荷一走进屋门,赵振甫就慌忙立起身,双手抱拳朝着来客连连拱了两拱,满面堆笑地大步迎上去,将手轻轻托住秦秀荷的左臂肘弯处,一面朝里带,一面恭维道,“秦老板居然亲自登门拜访,赵某人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啊!”

秦秀荷是上海滩上顶顶有名的梨园老前辈,徒弟无一不是国内名角,但是面对赵振甫的热情,也稍稍感到了局促不安。“哪里哪里,二爷派人捎来口信,说是有事相商,鄙人哪敢怠慢。”

“哎!秦老板言重了!快请坐!”赵振甫说毕,扭头向仆佣吩咐道,“去,用昨日刚买的上好普洱茶泡一壶茶水!”

“哎呀!”秦秀荷刚刚弯腰要坐下去,闻言又急忙直起身子,“二爷太客气了。”

赵振甫将手压住秦秀荷的肩膀,稍稍用力按着他坐下去,“秦老板请坐。”

秦秀荷虽然年近中年,然而昔日风采犹存。只那一对细长眸子往人脸上轻轻一瞥,便能将人的三魂勾去一半。得益于平日保养,面皮仍然是细嫩光滑,鬓角虽然露出几丝白色的发丝,然而光洁的额头上却不见一道皱纹。赵振甫看他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想起年轻时去看秦秀荷的戏,男人在台上的光彩迷住了无数的观众,不由得感慨时间也不是对所有人都平等的。

他想起秦秀荷的徒弟秦宛月来,刚满十六岁的少年仿佛就是当年的秦秀荷,倒也就难怪秦秀荷会那样紧张那人了。

“秦老板此来想必是已经答应了振甫的请求了?”赵振甫嘴角微微带笑,望着秦秀荷问道。

秦秀荷点头道:“是的。二爷的要求鄙人一定竭力办到,决不让二爷失望。”

“呵呵呵——”赵振甫赞赏地看向秦秀荷,“好!爽快!秦老板够义气!”

“哪里,哪里。二爷才是真正重情重义之人!在下一定成全二爷这番心意,带着宛月小双他们给大爷唱够三天的戏,以示梨园同行追悼之情。”

孟月生手里拿着的册子上记满了赵老太太的要求,他想起方才向赵振甫请示时赵振甫的反应,不由得笑了一笑。他想这位二爷实在是个好面子的人物。他这样做既讨好了老太太,又向外界传出一个孝义并存的名声来。然而却不明白凡事适度便可,过于张扬倒要让人怀疑他的用心了。这几日赵振甫为兄长的丧事积极奔走的样子,看在其他人眼中自然是有情有义的表现,但孟月生却明白的很,赵振甫的忙碌恰恰是他掩饰他内心兴奋激动的幌子。

第十四章

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房间。开在南墙的窗户紧紧关闭着,暗红色团花落地窗帘严严实实地将窗口另一侧明亮的光芒拒绝在外。因此虽然已是午后二三点钟,房间中却被阴暗笼罩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从房间正中那张宽大的铜床上传出来。被粉色绣花绸被紧紧包裹住整具身体的房间主人将埋在枕头上的脸翻转过来,露出一张因睡眠不足而满是疲惫之色的少女的面庞来。

少女用那双呆滞的目光瞧着半空中虚无的一点发呆。也不知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眼圈慢慢地泛红,很快便有几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到两鬓,消失于漆黑凌乱的发丝中。

“笃笃——笃笃——”忽然响起两声轻轻的敲门声。不等这屋子的主人答应,门外的人便擅自推开门走进来。“瑶瑶,你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这样下去会把身子弄坏的。”

赵燕燕手里端着一个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米粥,还有两小碟腌菜。她的脸色也并不比赵瑶瑶好多少,双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下眼皮还透着浓浓的青色,然而她的精神却比较得振作一些。她走到床边,看到赵瑶瑶这副伤心的样子,不禁轻轻叹口气。

“你看,这是刚刚煮好的你最爱喝的米粥,快起来吃一点。”她弯腰将托盘放在床头边的圆桌子上,侧着身子在床边坐下。

赵瑶瑶缓缓扭过脸来,将那双哭肿了的眼睛看向赵燕燕,哽咽着道:“姐姐,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爹死时的样子。他的身体被炸成了碎片,和火车的碎片混在一处,到处是鲜红的血。好可怕!”

赵燕燕不禁被她所描述的凄惨的场景吓出了一身冷汗。她甚至能感觉到一阵细小的颤栗在全身的皮肤上急速地游走。赵燕燕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姐姐,以后我们可怎么办?爹不在了,谁还会管我们两个的死活?”

赵燕燕低头对上妹妹充满不安恐慌的目光,心头一紧,叹口气道:“没有谁。不过我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们有手有脚,又不是傻子,有什么可害怕可担心的。”她俯下身子,在赵瑶瑶的额头轻轻吻一下,换成温柔的语气说道,“别忘了还有奶奶呢。我们两个必须振作起来,照顾好奶奶。好了,快起来吧,你这个懒姑娘!”说毕,她立刻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窗边,“唰”地一声将窗帘拉开。温暖明亮的阳光立即盛满了整个屋子,习惯了黑暗的赵瑶瑶的眼睛被刺得发疼,急忙将头缩进被子里面。

“哎呀!眼睛要瞎掉了!”

“老太太好眼光,这真是一桩顶好的姻缘!”

“唉,按理说,她们的父亲刚刚出了意外,此时不宜谈论这种事情。但是振青这一走,留下这一家子人总要替自己想想办法。”赵老太太一脸愁容,望着坐在对面的觉慧师太恳切地说道,“这件事还望师太多多费心了!”

年过中旬的觉慧师太闻言,急忙回道:“老太太说哪里话。不要讲是给老太太办事,就单是能促成这桩好事,那也是积阴德的善事。老太太放心就是,我保管给您办成了。”

赵老太太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朝女佣伸出手来,女佣见状,将一只厚厚的信封放在她手心中。老太太捏住信封,又递给觉慧师太。觉慧师太看到那信封的肚子鼓鼓的,心中一阵惊喜,急忙站起身双手接了过来,一叠声地道谢,“哎哟!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老太太!”

这时一只制作精美的西洋钟表中突然冲出来一只小巧的金色雀鸟,“啁啁”地叫了几声。却骇了觉慧师太一跳。

“简直像只活生生的小鸟!”觉慧师太讨好地说道。

第十五章

“……我岂肯贪富贵痴心妄想,

可怜我好夫妻两下离分……

纵死在九泉下瞑目不忘。”

孟月生站在门洞下,看着那在屋檐下正专心致志练戏的秦宛月,不忍心出声打断,等对方唱完这一段,情不自禁拍掌道:“好!”

秦宛月停下动作,朝来人看去,只见一位身材颀长的陌生男子朝自己走过来,虽然阳光略有些晃眼,看不分明对方的五官和表情,但是那双将世间所有光芒都吸收进去而折射出摄人光华的眸子却像是近在眼前一样闪耀着。

“先生面生得很,请问贵姓?”

孟月生走到秦宛月身前,从阶下抬头看着他,带笑道:“免贵姓孟。”他走上台阶,“请小老板恕罪,鄙人鲁莽,打扰您练戏了。”

此时秦秀荷从屋子里走出来,一面笑道:“是孟先生来了?舍下早已备好茶水,请进来坐谈。”说毕,扭头向秦宛月吩咐道,“你去后院练戏,我和孟先生有事相商。”秦宛月答应一声走开了。

秦秀荷引着孟月生走进屋子。这是一间不算宽敞的房间,摆下一副沙发茶几和一只博古架就将这屋子占去了一多半。秦秀荷请孟月生在沙发上坐下,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张戏目单子递给孟月生,“孟先生请看,这是我暂拟的单子。”

孟月生对京剧并不在行,他将这单子上所列出来的戏名逐个看一遍,想了想,放下单子对秦秀荷笑道:“让秦老板见笑了。其实鄙人对京剧不怎样熟悉。但是二爷和老太太却是常听戏的,这单子等我拿回去给二爷过目之后,再来府上回话吧。”说毕站起身来。

秦秀荷见状,急忙起身客气道:“怎么,孟先生这就要走吗?何不再坐一会。”

孟月生道:“秦老板莫怪罪,实在是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办。改日再来打扰。”

“哦,也是,也是。还是赵爷的葬礼重要。我送孟先生。”

“秦老板请留步。”

孟月生无法劝住秦秀荷,便由他陪着一同走到大门外,告辞之后离开了。

赵振甫为亡兄所办的这场葬礼,可谓是出尽了风头,且不论出殡那日浩大的送葬队伍,单论那唱了三日齐聚海上名角的戏,便足可让市民津津乐道回味好一阵子。更何况那摆了五日的流水席,就不知花去多少白花花的银子。还有那些贵人显要赠送的花圈、挽联、条幅绵延有二里长。这样风光的葬礼,即使多年之后被人提起,仍惹得市井小民啧啧赞叹。

赵振青葬礼过去不到两个月,赵家又耗费大笔金钱办了一场更加风光的婚礼。赵老太太十分满意。她之所以这样急着办这场婚礼,自然是有着充分的考量。一来借着长子的葬礼影响,他人不至于将赵家这一脉视为没落;二来趁着次子仍未疲倦于假扮孝子,大孙女的婚礼也不至寒酸。赵老太太年纪虽大,眼神也许不好使,可她心里却清明的很哩。对大孙女和上海滩上“天字第一号”大买办梁彦之公子的婚事她是十二万分的满意,她想自己死之前总算又做了一件对得起赵家祖宗的事情。赵燕燕出嫁不到半年之后,赵老太太终于带着无愧于先夫的自豪与世长辞。

于是赵振甫送走长兄,又安置了母亲的后事,终于稳稳妥妥地成了赵家的当家人。

第十六章

夜幕垂下,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管放出迷醉光芒,将这座城市闪耀得比日间还要繁华。像丽人脸颊的胭脂,点缀出一丝妩媚的韵味。

华泰大戏院里像往常一样上满了客,即便是二楼的包厢也是早已订满。赵振甫悠闲自得翘腿坐在包厢里。他今日穿了件青蓝色团花长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雪白的里衣袖子。右手中指上套了只金黄色的箍,嵌了一个豌豆大的钻石。手指间夹着半截雪茄,火头闪着细细的星。孟月生静静坐在他身后,视线越过赵振甫肥厚的耳廓投向戏台。

戏台上正唱的热闹,“咚咚锵锵——”一阵急骤的锣鼓声过后,秦宛月上场了。台下瞬间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的叫好声。孟月生想起那日在秦家看到秦宛月练戏的场面,那场景立刻浮现在眼前;穿着蓝色长衫的瘦弱的少年站在房檐下,阳光在脸上投下明暗相间的光影,言语神情,举手抬足,仿若百年前的那个女人借了他的身子。

“好!——”

赵振甫一声叫好惊醒了孟月生,他收回思绪,重又朝戏台上看去。

“月生,稍后你去后台一趟,请秦老板今晚去醉仙居吃饭。”

“是,二爷。”孟月生低低回答一声。

孟月生来到后台,秦宛月正卸妆卸到一半,从镜子里看到他,便朝镜子里的人影笑了一笑,“孟先生来了,请稍等片刻。”

孟月生便在他身后站住,笑道:“秦老板辛苦了。刚才那场戏唱得可真好。”他看到周围摆了许多鲜花,几乎快要把门口和过道都堵住了。“秦老板年纪轻轻,就有这样成就,真是了不起!”

秦宛月从椅子上站起来,扭过身面朝孟月生道:“我去洗脸。”

孟月生冲他点了一点头。

过了片刻,秦宛月回来时已经换了一身青蓝色暗团花长衫,头发用发油整整齐齐固定在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来。他看到孟月生斜斜靠在墙上,两只手插在西装口袋中,双眼投射在对面墙下摆的鲜花上,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秦宛月朝他走过去,歉道:“孟先生久等了。”

孟月生这才站直身子,“刚才我已和秦师傅讲过了。今晚二爷在醉仙居订了房间,专请秦老板,秦老板若没有旁的事情,就请和我一同走吧。”

“秦老板,请上车。”孟月生打开后排车门,秦宛月道声谢,弯腰坐了上去。赵振甫已坐在车中,等秦宛月上来后,越过秦宛月朝站在车外的孟月生吩咐道:“你先回去吧。”

“是,二爷。”孟月生关上车门,朝旁边退开几步,小汽车“突突突——”叫着开走了。孟月生看着轿车驶远,抬头看了看座落在街对面华泰大戏院那庞大的楼房,才掉转身走到人行道上,混进了匆匆的行人中。

“哼!”赵振甫一脸怒气大步走进客厅,身后跟着新安百货公司的经理李绍唐。

“二爷,这次季蕤分明是故意找咱们的麻烦。赵爷在时,讲好了两架电梯一共是二十五万元,可如今他们却平白要加五万,实在太可恶了!”李绍唐由于不平,一张长脸涨得通红。一面说,一面将攥地紧紧的拳头在半空挥舞着。

赵振甫来回快速地踱着,等李绍唐话音一落,吩咐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处理的!”

李绍唐闻言,并不就走,而是朝前挪动半步,继续说道:“二爷绝不能便宜了那姓季的混账!必须给他点苦头吃,让他晓得二爷的厉害!”

赵振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走吧!我还有事。”

“是,二爷。”李绍唐觉得自己想说的话已差不多讲完,这才离开了。

“哼!”赵振甫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缓缓蹀躞,一转身猛地看到孟月生站在门口,没好气道,“装死么!一个人站在那里也不作声!”

孟月生低声道:“二爷莫生气。刚才您和李经理的话我都听到了。若二爷信得过我,我倒有个办法。”

赵振甫顿感意外,万万没想到孟月生会有办法解决这件麻烦,怀疑的口气问道:“你能有什么好法子,先说来听听。”

“二爷,赵爷生前提出要给新安安装两架电梯,也和季老板商量好一共是二十五万元。但是二爷大概不晓得,这价格其实并不算高。季老板和赵爷交情甚笃,因此才愿意自己少赚一点。可现如今赵爷不在了,季老板和二爷您并没有多深的私交,这样的价格自然是不愿意了。”

赵振甫冷冷打断他问道:“依你的意思,是让我答应季蕤的要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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