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过来扶我一把!”
孟月生忍住笑,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臂,将他拽了起来。陈骆文揉着摔疼的屁股,一瘸一拐,哎哟哎哟地走到床边,刚想坐下,屁股已是挨着了床边,忽然又停下,转过身趴到了床上。
孟月生看他那张脸一忽儿红一忽儿白,快是要哭出来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着打趣道:“陈哥,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陈骆文回头使劲瞪他一眼,咬着牙骂道:“滚!你这浪货!”
许是方才用力过大,牵着了痛处,陈骆文不觉猛吸了口气。他看向孟月生,担心道:“快给我看看,我这屁股是不是给戳出了洞。可真他妈的疼死我了!”
孟月生扫一眼地上,看见那断掉的椅子腿露着一根根尖利的木刺,又扫一眼陈骆文的屁股,见那片衣服上既没有破,也没有渗出血迹来,便安慰说,“陈哥放心吧,你的屁股好得很。”
孟月生的口气带着丝讽笑之意,陈骆文听了,不觉又是一气,“妈的!能不能好好说话!骂你浪货还真把自己当浪货不成!”
孟月生心里不能不介意他的话,冷着脸说:“既是没什么事,那我就走了。”
陈骆文也隐隐觉得方才的话说得重了些,可他又不愿承认,心里别扭了许久,等屁股上不怎样觉得痛了,就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柜子,翻出一件褂子来,不情不愿地走进孟月生屋里来。
“先借给你穿。”
孟月生实在觉得纳闷极了,陈骆文的态度太反常,这一个月来对自己不闻不问,不知为何今日居然对自己这样关心。
“多谢。”
陈骆文看出他的疑惑,说:“你也别多想,我总不能让你这么个大活人冻死饿死。将来赵爷若是找我要人,我还得把你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孟月生冷笑一声,“我自然晓得。何必用你提醒。”
陈骆文实在厌恶男人这副咄咄逼人的态度,懒得同他斗气,转身离开了。
第四章
“滚出去!”
随着这声恶吼,一个衣衫凌乱的男人被两个男人推搡着跌出了赌场的大门。男人被门槛绊了一下,重重地坐倒在地上,荡起一层尘土。赶他出来的人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一口,转身又走进赌场。男人一脸颓丧地在地上发了片刻呆,才黑沉着脸,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垂着头缓缓地朝巷子口走去。
陈骆文正靠在院子里的一株树干上吸烟,微微眯着眼,正在犯困,冷不防头顶上传来赵玉霖的声音:“阿文!”
陈骆文心里一惊,忙抬头看去,对上赵玉霖的视线,瞬间露出带了一丝讨好的笑容,回答道:“哎!玉霖哥,有事?”
赵玉霖将半截身子微微伸到窗口外面,向陈骆文叮嘱道:“阿文,刚才赵爷打来电话,让你这会过去一趟。”
“好,我这就去!”陈骆文笑呵呵地将未吸完的香烟扔在地上,一面还用鞋踩上去来回碾了几下。他向赵玉霖道别后,就大步走出去,向右一拐,急急忙忙地朝巷子口走去。来到街上,招手叫来一辆洋车,坐上去后报了地名,将脚使劲在车子上跺一下,那拉车的便放开两条腿,拉着车子飞快地跑起来。
这会正是正午时分,太阳在头顶晒着,陈骆文坐在车上,暗暗思索着赵爷找自己有何事,可是困意却从大脑深处涌上来,不一会,他就微微摇晃着脑袋打起了盹,等那车夫突然将车停下,他也没有防备,险些从车子上栽下去。刚想开口骂两句,猛然看到赵公馆的大门就在眼前,便急忙改了口,一面嘟嘟囔囔的数落车夫,一面掏出三角钱来塞过去。
打发了车夫,他走到赵公馆的大门前,朝门房点了一点头,笑着招呼道:“这天可真热。”
那门房立起身来笑着回道:“哎!可不是吗,怪热的!”一面打开门请他进来。
陈骆文沿着笔直的沥青车道朝里走去,忽然听到一阵“突突突突”的汽车声从房后面传过来,朝前一望,只见一辆乳白色的无篷小轿车从一旁拐过来,车上坐着三个少女,都打扮的俏丽极了。他急忙站在路边,等那小轿车在他身前经过时,车上的三个少女许是看到他站在路边的样子觉得好笑,一起叽叽咯咯地笑了出来。陈骆文不觉将视线向车上扫过去,短促间只见那坐在后排座位的一个穿了鹅黄色旗袍的女子正捂着嘴偷笑,投向自己的目光却明显地透着不屑轻视。陈骆文的心里不禁一阵刺痛,仿佛是被人拿着锥子在心脏上使劲扎了一下。
小轿车在铁门前停了一停,门房早已小跑着过去敞开大门,陈骆文只见那白白的车屁股在眼前一晃,拐过弯不见了。
“啊呀!让你见笑了!”
陈骆文回头一看,赵振青穿着一身淡青色绸衫绸裤,背着两手笑呵呵地从房门外的露台上走下来,“阿文,莫介意,我这几个女儿太没有样子了,让你见笑了!”
陈骆文轻声笑笑,道:“令千金这是率真可爱!”稍停了一停,又道,“这天伦之乐真是使我羡慕呢!”
赵振青走到陈骆文身前停下,听了他的话,点着头呵呵笑了几声,抬起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一下,道:“来,跟我进来。”
“哎!”陈骆文应一声,紧紧跟在赵振青身后。
二人来到会客室,赵振青在沙发椅子上坐下,用手指点一下自己左手边的沙发椅子,示意陈骆文坐下。陈骆文道声谢,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椅子上。这时一个仆人手里捧着银质托盘走了进来,给二人送来茶水。
陈骆文看赵振青的态度,愈加摸不透自己这趟来究为何事。
赵振青端起茶杯,先吹了两口气,才啜了口茶。他将茶杯放回去,这才望着陈骆文笑道:“阿文,喝口茶解解乏。”
“哎!谢谢赵爷!”陈骆文端起茶杯,趁喝茶的当暗自琢磨赵振青这次莫不是要谈孟月生的事情。
“阿文,不要拘束。我这次找你来,其实是有件事要托给你去办。”赵振青说完这句话,忽然沉下脸色,又接着说道,“阿文,上次我险些被绑架,当时幸亏有你救了我,”陈骆文听到这里,正要说话,却被赵振青用眼神制止,“我当时就下定决心,定要找出幕后主使人,给自己出这口恶气。”
“赵爷的意思是,您找到主使人了?”陈骆文不觉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赵振青冷哼一声,道:“不错!”
“那赵爷让我办的事是……”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赵振青微微一笑,一字一句说道。
陈骆文闻言,心头一颤,略一思忖,点头道:“好!“继而又问,“对方是?”
“赵振甫!”
陈骆文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大惊,脸色瞬间变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赵振青,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哼!你一定很难相信吧!没错,想害我的人就是我的亲弟弟!他因为想霸占我的财产,才千方百计想要害我。”
陈骆文身上一阵燥热,他听着赵振青的话,面上不动声色,心思却早已转了数转。他尽量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做出痛惜的态度来,一面却暗暗盘算着这件事对自己的益处。
第五章
赵振青朝门口瞥一眼,向陈骆文吩咐道:“去,把门关上。”
陈骆文应声立起身,走到门边,将门关紧,又赶快返身走回来,重又在赵振青身旁坐下。
赵振青等他坐下,却忽然问道:“月生进来如何?”
“孟先生很好,赵爷如果想他了,我随时把人给您送回来。”陈骆文毕恭毕敬道。
赵振青笑了两声,长出了口气,将身子向后靠去,觑眼瞧着陈骆文,道:“不必,不必。阿文,你大概不知道吧,振甫眼红我的财产,同样也眼红我的人呢。”说毕,从嗓子眼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陈骆文闻言,佯作惊讶的态度,又忿忿道:“赵爷,您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只要您一句话!”
赵振青支起腰,向陈骆文倾过身子,将手放在陈骆文膝盖上,直直望着他道:“振甫眼见计谋失败,对我起了戒心,这几个月来非常谨慎,再加上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于社会的舆论一面,我也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所以一直未有机会可乘。一个月前我故意把月生赶出去,又装作查不出真凶的样子,这才稍稍让他放松了警惕。现在,我们就可以利用月生,让他自投罗网。”
赵振青这样深沉的心机让陈骆文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他顿然觉得放在自己膝盖上的赵振青的手掌的温度烫人的可怖。
“赵爷,好计!”
赵振青稍露得意地一笑,将手拿开,“阿文,为保此事万无一失,我想来想去,只有交给你办。我相信凭你的机谋和功夫,断然不会出差错的!”
陈骆文不觉心中一荡,这是他的机会,他难掩激动地起身道:“赵爷,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这事交给我办,只有成功,不会失败!”
陈骆文从赵公馆出来时,才不过午后三四点钟,他拦下一辆洋车,回家的路上,一遍遍回想方才在赵公馆里发生的事。
“阿文,赵玉霖压着你,你不要以为我不晓得,我是故意不管。你可以找机会讨好他,然后提出将月生给他父亲送去。这件事情,以我的立场和身份,是不好出面的。而且你必须要做的隐秘!懂吗?”
陈骆文想起临走时赵振青的话,一想到此事成功后,可以扳倒赵玉霖父子,不仅为自己出气,也能在赵爷跟前立功,正是难得的机会,就打从心底感到兴奋。但是一想到孟月生,居然萌生出一丝同情来。但他转念一想,觉得大可不必同情这个男人。因为他相信,等此事一结束,赵振青会把男人再接回赵公馆。到头来,自己与他不过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人,何必为他担这份闲心。
他回到家,经过孟月生所住的屋子的门口时,不由得停下脚步,想了想,转身走进了孟月生的屋子。此时孟月生正在埋头糊火柴盒。陈骆文见他坐在几块垒起的砖头上,用双腿顶住那只断了一条腿的桌子,双手熟练地干着。
孟月生听到声音,抬头正对上陈骆文意义难明的目光,冷冰冰问道:“陈哥有什么事?”
“你怎么做这种事?”
“陈哥哪来这么大的火气。难道我堂堂正正做些事情养活自己,还犯了你的家规不成?”
陈骆文被孟月生的反问噎住了。他有些局促地吞下一口口水,才反驳道:“你这是怪我?我每日都让烧饼铺给你送饭,又不曾亏待了你。”
孟月生既不再抬眼看他,手上动作也不停,理直气壮地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陈哥多想了。我不过是想攒点养老钱,难道陈哥还打算给我送一辈子烧饼。”
陈骆文这才发觉孟月生对于赵振青的计划一点也不知情。他一时有些为难,觉得这件事并不像自己最初所想的那样简单。于是他不再说话,在屋子里默默站了片刻,又自觉无趣,转身走掉了。
陈骆文回到自己屋子里,心里烦躁的很,也坐不住,便在屋里来回踱着。他想这件事是无论如何必须要进行下去的,他本来以为当初赵振青把孟月生赶出来时,就已经同孟月生提过此事,却不料原来并非如此。如今的情势,不论他多么不愿向孟月生提及此事,也不得不做。
“罢!这个恶人看来是非我莫属了!”他想到这里,不禁出声念了出来。
“什么恶人非你莫属?”方慧生正巧走进来,听到他这句话,就大声问道。陈骆文吓了一跳,一看是他,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说:“没有什么事。你怎么来了?”
方慧生端起茶壶,咕嘟咕嘟灌了一通冷茶水,用袖子擦一下嘴,找个地方坐下,叹口气道:“你一直没有回赌场,玉霖哥让我过来看看你。”
陈骆文心里一动,却不敢表露出异状来,只是搭讪着笑了一笑。
方慧生接着问道:“赵爷突然找你过去做什么?你什么时候从赵爷那里出来的?怎么也不回赌场?”
“赵爷找我去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过问些赌场里的事情罢了!还有……”他心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来,故意说了半句话停住,勾引方慧生的兴趣。
“嗯?还有什么事?”果真方慧生追问道。
陈骆文怪模怪样地朝门口瞥一眼,同时嘴角浮起一抹暧昧的笑容来。
“哦——”方慧生瞬间明白,也笑了一笑。
陈骆文边站起身边道:“我不过回来换件衣服,你等我一等,我换了衣服咱们一同回赌场去。”
第六章
二人一前一后相差半步距离,急急地走着。方慧生到底耐不住好奇心,向陈骆文问道:“怎么,难道赵爷又想把人接回去吗?”
陈骆文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回道:“那倒不是,我看赵爷的意思,大概是真的不再想接他回去呢。”
方慧生嬉笑道:“那是自然的。赵爷如今又有了新欢,哪里还容得下他在家里闹事。这姓孟的也太自作多情,以为他在赵爷身边时间最久……”
方慧生自顾自念下去,陈骆文却在一旁想事想到出神,也未去留意他都讲了些什么,只是敷衍地“唔”了几声。方慧生讲到一半扭头看到他正在走神,也就住了嘴,转而问道:“想什么事情,这样入神?”
陈骆文笑笑回道:“没什么。”方慧生明知他未说实话,但见他并不愿谈,也不去追问。
二人回到赌场,顶头遇到赵玉霖,被他阴阳怪气地数落几句。等他一走,方慧生又免不了发一通牢骚。
过几日,恰遇赵家老太太七十大寿。赵振青素以孝顺着称,这次特意请了全上海的名角,在家中搭了戏台,连唱三天戏。赵府的大门,整日价敞开着,宾客川流不息。许久不曾出门的赵振甫这时再也躲不过去,装作没事的样子,在赵府中忙着招待来客。
赵振甫逮着空隙,赶快躲进一间偏僻些的屋子里去做那喷云吐雾的事。每日一到午后三四点钟的时候,他的烟瘾就犯了,若不能躺着舒舒服服地抽上几口,那简直是比上万只蚂蚁在身上爬还要难受。
他刚歪躺下去,房门就“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赵振甫抬头一看,只见吴鸿笑眯眯地走进来。赵振甫看到是他,这才松了口气。他急忙吸一口,将浑身上下的难受劲压制下去一些,才乜斜着眼朝吴鸿问:“有事吗?”
吴鸿在床边站住,笑嘻嘻地说道:“没有什么事,二老爷尽管在这里歇息就是了。”他口里虽说没有事情,却只管站在那里不走。赵振甫见状,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先走,我休息一会马上就过去,这样应酬一天,骨头都要散架子了。”
吴鸿急忙道:“二老爷放心休息。我是有其它事情同二老爷讲。”
赵振甫的大脑被香醇的烟香浸润的晕晕乎乎的,听到吴鸿的话,慢悠悠地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事嘛?”
吴鸿将上身倾过去,刻意压低声音,用一种轻飘飘的口气说道:“二老爷不是早就看中孟月生那小子了吗。前阵子老爷把姓孟的给赶出去,如今那小子住在一个叫做陈骆文的那里。二老爷知道那陈骆文是谁吗?陈骆文正是玉霖少爷的手下。”
赵振甫吸了两口烟后,才一副不为之心动的样子说道:“我当然晓得。但是那孟月生在大哥身边这么久,我看大哥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他走。依我看,过不了两个月,准会把人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