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奇怪了,就算是激动的,也不至于这样吧。
我走了几步,换了个角度。看到他敬完酒坐下时,袍子的下摆不住地抖啊抖。他身旁的侍从也察觉了主子的不对劲,悄声问了他什么。他摆了摆手,什么都没说。
接下来别的皇子隔一会儿便起来一个敬酒,三王爷也只是跟着喝酒,筷子都没有动一下。脸却越来越红,平日里素素淡淡的一张脸,这会儿竟让我想起了那夜那个侧福晋海棠花儿一样。
看着看着,旁边的红双喜竟然也不对劲起来。
和三王爷是一样的症状。
只是他毕竟是小孩子,定力远远不及三王爷。整个人都软软地瘫靠在吴四爷的椅边,一只手扶着椅背才不至于倒下去,另一只手无力地在胸口乱抓,也不知道在抓什么。
我打了个激灵,突然福至心灵。
死太监给我的哪里是什么迷药,那明明就是,大家都懂得啊!
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也不知道这药效到底怎么样,三王爷趁着没人注意他,一手撑着额头,整张脸低了下去。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背一下一下地起伏着,像是全部的力气都用在呼吸上。
我更担心的是旁边的双喜,他人小,又远远超过了三王爷喝的量。三王爷看上去就这么难受,他一个小人,这会儿还不知是怎样的抓心挠肺。
一时间我又是担心,又是气愤,更怨自己没看住他,让他喝了掺了药的酒。
人一激动,就容易不自觉地弄出点动静。就像那夜湖中凉亭,就像今夜馆外夜宴。
站在最外层的侍卫发现了我,两个人把我架到了康熙帝面前。
“噫,你是……”康熙帝瞄了我一眼,像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我。
他还没有想出来,那边三王爷便手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回禀父皇,这位是儿臣的家仆。”他说话已是有气无力,“儿臣近日新得了一壶好酒,刚才便吩咐人拿过来,不曾想现在才到。”
“是么。”康熙帝正在兴头上,没计较那许多,大手一挥,“去给你主子送酒吧。欸?老三,你这是哪里不舒服?”
“不碍事。”三王爷挤出精神笑了笑。
“三哥该不会是不胜酒力吧。”坐他对面的死太监自个儿斟了一杯酒,眼角往四周瞟了一瞟,坐席上疏疏落落地响起几声笑。
男人配上“不胜酒力”四个字,再加上死太监刚才的眼神,确实能够引人发笑。可是对象是另一个王爷,状况就有些不同,刚才笑的,恐怕以后都不会混的太好。
三王爷这会儿也计较不了那么多,拱手让了让,“各位见笑了。”说罢坐下,拿起我放在桌上的那壶酒,也斟了一杯,仰脖喝下去。
他已经知道那酒里是什么,此刻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在旁边看他又喝下去一杯,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了,只想上去替他喝了这酒。又想着他要是能瞪我一眼也好。
“老三,你这是什么酒,闻着可真香。”坐在三王爷另一边的,是康熙帝家的老二。
这老二现在虽然是废过一次的太子,却依旧是康熙帝最疼爱的儿子。听他这样说,他爹也在旁边帮腔:“朕也闻着这酒香,有好酒可不能私藏。来,去给每个人都斟一杯。”
最后这一句话显然是对我说的。
我:“……”
三王爷这个时候倒是回头看我了,眼角红红的,怎么看怎么风情万种。“去吧。”他几乎是用气流说出这句话。
于是我就去了。
坐着的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小杯酒时,就算是在室外也称得上酒香扑鼻。大家都啧啧称赞三王爷得了好酒,然后在康熙爷的带领下,所有人一齐干了这杯酒,死太监也没例外。
我忍不住一只手遮住了脸,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康熙爷放下喝光的酒杯,慢慢品味了一会儿:“这是什么酒,后劲有点儿大啊。”
三王爷又瞅了我一眼,那意思是“你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
我万分纠结地开了口,“回禀皇上,”说完才想起来要跪下,赶忙跪下去继续说,“回禀皇上,这酒是桃花醉。”
随口胡诌了曾听过的一个名字,我总不能跟他说这是二锅头。
康熙爷点点头,“桃花醉是民间流传的酒,宫里都还没有。朕只听说,桃花醉可以给女子养颜。却不知这酒……”他仿佛在斟酌用词,“如此浓烈。”
三王爷苦笑,“儿臣……儿臣也是第一次知道。”
所有人分剩的半壶酒,一人不过一小口的量。虽不至于失态,却也觉得热热的不好受就对了。只当了酒的原因,没过多久,大家就心照不宣地散了席。
三王爷是主人,要把所有宾客都送到王府大门口。他一路抓着我的手臂硬撑着,手心烫的吓人。我被他抓的有些疼,却也默默地忍了。
离去的人里,我特别注意了一下双喜。他竟是被吴四爷整个儿抱着回去的,啧啧,难道他真的说了自己叫诗诗?
还没看仔细,身边那人已遣走了其他跟着的随从。拉着我,往旁边的大树后就是一按,整个人气势汹汹的贴了上来。
“别啊!”我赶紧推他,这里是前厅,仆人都还来来回回的,“有人!”
他啃着我的脖子根本不理我,一只手在我身上扒拉着,一只手拿着我的手探到了他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部位。隔着裤子,那里已经是热热潮潮的一片,身为男人,我当然知道那是忍也忍不住的结果。
唉,自作孽,不可活。
我仰头靠在老树干上,一声长叹。
第11章:番外——双喜的上位之路(一)
正午过后,日头已经不是那么晒。池塘的水温温的,即使是小孩子整个人泡在里面,也不必担心他会着凉。
奶娘却不是这么想,她正站在池塘边上,大声嚷嚷着要池子里的那两个小祖宗赶紧上来别再闹腾了,要是被王爷福晋看见又要骂她。
四爷隔着窗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早就已经看见了,却无意出去阻止。
这些天来,他一直都在反省自己对子女的教育问题。
弘历并不算是他最喜爱的儿子,但他自认也一向没少了应有的照料和教育。这个九岁的儿子一日比一日老成起来,懂文知礼,一举一动都循规蹈矩,和所有这个年龄的小世子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他一直很满意自己的教育,看着自己的小儿子长成他皇爷爷喜爱钟意的样子。直到那个叫双喜的孩子来之前。
双喜是老八给他使唤的,说是会读书识字。老八给的人,他自然不会放心用。起初也观察了他好一阵子,也叫人去搜过他住的房间,都是一无所获,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
他是多疑的人,不会因此就觉得这孩子和表面上看起来一样无害。每次轮到这个孩子来他面前当班的时候,他会直接叫两个奴才就在他的面前给这孩子搜身。
也不知道是这孩子太精明还是真的太无害,每次被搜身时都委委屈屈地蓄了一眼眶的泪,又不敢拒绝。次数多了,他看着也有点心烦,便免了他每日的搜身。
想了想府里他这些孩子里,也就只有弘历和他年纪相仿,他便又打发双喜每日当班的时候去陪着弘历就可以。
就是从这个决定开始,他平静的王府生活,从此一去不复返。
他忽略了两个小男孩凑在一起后所能产生的,堪比蒙古铁骑的破坏力。
手下的奴才不断地来向他汇报:世子在路边的树上往人头上扔鸟蛋了,世子把酒窖里砸的稀巴烂而且自己还喝醉了,世子把许多妾室房里的床单衣服都拿去做了几面花哨的大旗子说要玩打仗的游戏,打仗的小兵是那些妾室们藏在珠宝匣子里的各色珠宝首饰,听说银元宝是最低等的小兵卒……
所有的汇报都是说世子怎样怎样,但是他知道,世子身边肯定每次都有一个小陪读双喜。
自己的儿子视金钱如粪土是好事,小小年纪就热爱打仗也没什么。直到有一天,他四爷上朝前发现自己的朝冠上用浆糊粘了满满的一大坨荷叶,他终于忍不了了。
弘历被他抓起来,照着屁股就是一顿打。轮到双喜的时候,他的手惯性地把他抓起来,却又顿住了。
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而且,说他是孩子,似乎也不合适了。十一二岁的年纪,脸颊还有些没消下去的圆润,却隐隐有了少年的身骨。
他把手里拎着的双喜又扔回地上,“杖责二十。”
话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成年的奴才皮糙肉厚,打个二十下也够他们趴上一阵子了。更何况这个双喜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经打。
果不其然,还没打到十个,他就已经疼晕过去。这孩子却是个要强的,一直咬着嘴巴,都被他自己咬出血来,也没求一声饶。
和搜他身的时候一样——不管多委屈,多疼痛,都是自己死死地忍着,不肯服半句软。
这样的性子,根本不适合给人当奴才。四爷盯着他已经晕过去,却还是死死咬住的唇。不知怎么,心头又是一阵烦躁。
旁边的弘历看到双喜红色的裤子上都被打出了更深一层的血印,早就已经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看着他阿妈那张脸,却又不敢上去求情。
硬是打完二十下才住了手。
第二天开始,弘历每天都要来他面前念叨一遍——双喜脸色白的像要死了,双喜伤口上了药还是不好,双喜还是没有醒过来,双喜发高烧了又喂不下药……
“喂不下药?”他闲闲地翻了一页书,“那就不用喂了。不中用的奴才,死了就扔出去。”
“阿玛,不要啊。”弘历一下子被吓到了,双喜是他最好的小伙伴,怎么能治不好就扔出去。“儿子再也不敢了,求阿玛让双喜好过来吧。”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得到弘历信誓旦旦的保证,说以后再也不乱闹了,保证好好念书好好学习循规蹈矩等等一系列之后,他才遣了正经的大夫去给那个小东西看看。
双喜一天天好起来,弘历也说到做到,每天不是在读书练字,就是在园子里练习骑射。见了所有人都是规规矩矩的,再也不会往人家头上扔鸟蛋了。
可是,他的儿子并不快乐。
以前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方面,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小孩子按着规矩做了,自然会过得快乐。然而,前阵子他和双喜一起闹的时候,整个王府到处都能听见两个孩子恶作剧成功后的哈哈大笑。
有过那个阶段,才会觉得现在的儿子极不自然。
即使了夸了他功课做的好,他脸上也是一付受之有愧的惶恐。他知道这都是师傅教的,被人夸奖后就应该如此谦虚。
可是自己的儿子才九岁,就对着他亲爹一脸惶恐。四爷的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别扭。
双喜再来到他眼前伺候的时候,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圆润讨喜的脸颊没有了,下颌变得尖了些。跪在他面前的时候,能看到低垂的头颅后面黑发散开,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再往下看,细瘦的肩膀不住地微微发抖。
四爷皱皱眉,对于自己能把他吓成这样,感到有些烦躁。
又是烦躁,他发现自己一看到双喜,就变得容易烦躁。
“以后你就去伺候弘历吧,他就是你的主子。”四爷不耐烦地挥挥手,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弘历做什么你都跟着他,不必听我指示。”
他想让儿子真的快乐起来。
就像现在这样。
他看着窗外在池塘里打水仗的两个光屁股猴子,不知不觉地嘴角也有了一抹笑。
第12章
闻着一股粥味儿醒过来,本总裁睁眼的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心力交瘁。
昨晚一直折腾到天边发白,最后本总裁累得睁不开眼,三王爷却越来越清醒有精神。后来还是他把本总裁给抱进他的卧室的。
他把粥碗放在床边的圆几上扶我坐起来,一脸吃饱喝足的表情笑得惬意。本总裁却看着那淡定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贼,看得只想让人……戳破他的淡定。
“自食其果。”他笑盈盈地给我下了个结论。
我决定不理他,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那碗粥上。稀里呼噜扒干净了一碗粥,我突然想起了那块红布条,愣了一愣。
“喂,你跟那个康世福通的信在哪里?”我撂下碗。
他把碗收走,脸色变都没有变,“老八还是在惦记那个。”
“你快给我,今天不给他,我的小弟就要性命不保了。”
“你的小弟?”他问了一个疑问句,眼神却顺着我搭着的薄被往下看去。
“不是这个小弟!”我瞪他,“是那个穿了一身红,昨天站在你旁边的那个。”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小弟可被你害得不轻。不过你放心,老四自会护着他。”
见我还是不放心,他吩咐人把挂在窗外树下的鸟笼子提了进来。鸟笼子里铺着一层细沙,细沙下面有几层纸,纸上面还沾着几滩鸟粪。
他把纸抽出来递给我,“既然老八感兴趣,你就拿去给他。”
我感到自己的嘴角控制不住地跳了两下,捏着纸的一角把它们放远了。“你不是跟康世福私交很好嘛,怎么这样……”对待人家写给你的信。
三王爷看着我,又递给我一碗粥,“云烟,你也是伺候过老八的。在你看来,什么样算是私交甚好?”
有了第一碗粥垫底,第二碗我一口一口慢慢地喝。动作慢下来,以往的信息也渐渐浮上来一些。
死太监的正室老婆,那个死掉的夫人,是康世福的女儿。死太监是皇亲,不管怎样,不去娶政敌的女儿这点自由,还是能保证的。
三王爷也在旁边给我慢悠悠地讲解:“老八虽然有才干,但是生母出身不高。当年若不是借助康家在朝中的势力,他很难如此年轻便得到皇阿玛的重用。”
他看了我一眼,又往我碗里添了根鸡腿,“你助老八反咬康家一口之后,康家势力大削,老八的地位这才稳固。”他歇了一歇,“此消彼长,我们这些皇子,哪里敢真的与朝中哪位大人‘私交甚好’呢。”
“那你现在这样算什么?”我问他,“你也是打算与康世福结交之后再反咬一口?”
他挑眉反问:“若我真那样做了,你也会像帮助老八那样帮助我么?”
我本能地想要摇头,却突然明白过来他这句问话的重点本就不是我能不能做那样的事,而是在问我对他的情意。
我对他,到底有没有那样的情意呢?我捧着粥碗,第一次在心里问了自己这个问题。
有,自然是有的。
我喜欢和他相处。死太监太爱压迫人,和三王爷却是能好好地说话,勾肩搭背地喝酒吃菜。很愉快。当然,他对我做那种事我还愈发地享受起来。
然而,这样的一份情意,是不是来得太简单了?
我愣神的这么一会儿,三王爷已经苦笑起来,“没有就没有吧,你从小就在老八身边,也勉强不得你。”
他这么一说,我倒无从解释。想着他刚才说的话,“你既然不打算借助康世福的势力,为什么现在又与他书信来往?”
他抿起唇笑了笑,一双眼睛望着我,平淡无波。“总有些事是事出无奈。我若说我无意争夺储位甚至皇位,你可相信?”
我摇头。
“连你都不信。”他又是苦笑,“一个成年皇子在这个时候不争夺储位,反而更让人怀疑是不是暗地蓄谋。到时,我反而是众矢之的。”
我捏着沾了鸟屎的信纸,把它们交给了那两位姑娘。看着她们也捏着信纸表情怪异地离去,我觉得双喜在吴四爷府上应该暂时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