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找到尤安不过是时间问题,应无鸠有何把握让他先来找?
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猫抓老鼠,一抓一放逗着他玩呢。
尤安穿着笨拙,脚步又慢,自然走不了多远,尤温找上他的时候,他并未再走,而是靠着树干直接倒坐在雪地上,看似毫无生气。
连这苍茫的天地间,竟似乎也只留他二人。
尤温心下一惊,手有点颤抖,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声:“徒弟。”
尤安闻言睁眼,连忙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到了他怀里:“师父!”
尤温摸了摸他的头,心中却依旧迷茫不安。
“你怎么直接过来了?”不是说好先找人帮忙?
尤温一顿:“为师心急。”什么筹划都忘了。
尤安仅是叹息,低下头眼中变化莫测,最后抬头看他师父之时,眼神已然清明,只是忧郁道:“师父,如今我们只怕已是瓮中之鳖了。”
尤温还待回话,一阵笑声传来:“做鳖你倒是自在了。”
应无鸠从雪中现身。
尤温连忙将徒弟护到了身后。
尤安却不犹豫,直接站了出来:“少尊。”
尤温一愣,皱眉想要拉过徒儿,对方却不肯,而且表情依旧倔强:“我已叛教,拜入华山派门下,少尊随时可以来取我性命。”
应无鸠仅是哦了一声,语音上扬,似是很感兴趣。
尤安抿唇半刻,开口道:“但是少尊你初到中原,如果挟持着华山派首徒,对你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应无鸠抬眉:“什么华山派首徒,我可没招惹过。”一句话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尤温道:“我师兄跟你一路南下,你不知道?”
应无鸠闻言笑了起来,眼睛看向尤温,神情揶揄:“尤兄,我与你在通州相遇,此后来杭州游玩,你师兄是怎么个脚程,又是怎么跟我一路南下的?”
尤温迷茫了片刻,心底叫苦不已。
凭直觉,他断定应无鸠没说谎。尤温想起他与吴秋略分别之时他那信誓旦旦的眼神,又想到他居然跟错了人,不禁感觉忧伤。
但是他现在却在这人烟罕迹的地方被这个魔教少尊堵着了,生死未卜,也不师兄究竟如何失踪,眼下最至关重要的就是保住徒儿的命。
尤温深吸了口气:“我师兄之事另说,但你我打赌赢了,尤安的命便是我的。”
应无鸠这下更觉得好笑了,悠然的自腰间抽出软剑:“我可是魔教中人。”
尤温早猜到他不会守信,目光一凝,拔剑就要攻。
应无鸠却没有应战的准备,继续耍花腔:“不过……”
尤温身子一顿,差点摔倒。
“我魔教中人虽然阴险狡诈无耻,但是我这次倒想守守信用。”应无鸠道,眼中含笑的看向尤安:“我用你师兄的消息,换回他的命如何?”
尤安身子顿时僵住,直接抓住了尤温的衣袖,却不说话。
尤温却不再废话,直接攻了过去。
嘴上讨不到便宜,那就看真章。
尤温将气贯与剑中,第一招便是直取应无鸠命门,那应无鸠哪是一般人,非但不退,反而以软剑相接,尤温直觉剑身下去手臂一震,再回身自己手中剑已然有了缺口。
应无鸠笑道:“给你砍几下,你猜你的佩剑会不会断?”
尤温咬牙,加上先前的气血翻腾与这一反弹,嘴角竟出现了红丝。
“烈阳剑的徒弟,也不过尔尔。”为了表示轻蔑,应无鸠直接收了剑,脸上嘲讽:“这人要知轻重,还是要到称上称一称。”
饶是向来老成平和的尤温都被激的手中一紧,身体不自觉的向前一倾。
“还想再来?”应无鸠嘲弄道,目光冷峻,语气森然:“尤温,我神教蛰伏十年,从我踏入中原伊始,当初那笔帐我会一笔一笔的跟你们慢慢算。”
尤温握紧剑,警戒的看着应无鸠。
应无鸠却又笑了起来,眼神也变得柔和,他扫向在一边一直安安静静的尤安,又看向尤温:“你徒弟跟着我多年,我也倒不是非要杀他。”他顿了顿,又道:“不但不杀,而且,我还可以附赠你一个消息。”
“你想要什么。”尤温冷静问道。
应无鸠盯着他片刻,又嘲弄起来:“我想要的你会给?不会背信?今日我放虎归山留后患,当然不是指望跟你做什么买卖交易,我只告诉你,你师兄惹上的是南宫樾。”
这话一出,尤温仅是皱眉,尤安差点吐血。
应无鸠看见尤安表情挑眉起来,后者轻不可闻的冷哼了声。
直到应无鸠离去,尤温才瘫软了下来。
他与应无鸠对持,一直被他气势所压,不是他师父对他向来严厉,尤温肯定早就塌了。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与这江湖的差距。
尤安担心的蹲在他身边,眼神纠结:“师父你没事吧?”
尤温摇头:“打坐片刻就好了。”
尤安却叹息:“师伯之事怎么办?”
尤温不明:“南宫樾是谁?”
“……”难怪刚刚表情淡定,原来是根本不知道,尤安抿唇片刻,眼中有些冒火:“师父,南宫樾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魏保的养子!”
尤温……
卧槽吴秋略你真能!
应无鸠并未再回杭州,而是改道往北走。
他才离开不多远,暗卫突然出现在了阴影里,跪拜在地:“少尊。”
应无鸠面无表情,语气却温柔可亲:“似水说了什么?”
那暗卫不敢抬头,也不啰嗦,直接道:“明暗相间,方合天道。”
“你没告诉他我想他跟我回家?”
“属下禀明了。”
应无鸠顿了片刻,叹息一声:“他要报仇,我不拦他,只是希望他在外能收敛收敛自己的性子。从今往后,你就去守在华山脚下吧。”
“属下遵命!”
15、一波又起(上)
尤温回到客栈的时候很忧伤。
这股忧伤之情简直能蔓延到房顶让他仰面流泪。
他那个傻兮兮的师弟牟离倒是高兴:“师兄,我第一次去那等地方,算是长了见识。”
尤温瞪了他一眼。
牟离赶紧止住了话头,抓了抓脑袋叹息:“可惜没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尤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你继续留在杭州探听,我向西找找。”
牟离有点惊讶:“师兄不和其他人汇合么?”
尤温倒是想等,可他不能等:“我先行一步,等他们到了,记得让他们派人联系我。”
为今之计,只有先跟着南宫樾,再作打算。
南宫樾本来是秘密南下,但结果被人打搅,惊动了地方官府,只能从暗访变成了明查。
大宁王朝司礼监权大,尤其是批答奏章一项,可说是代行皇权,也是掣肘内阁一大利器。而且,不仅是在京师,太监在各地、各军中都担任这监督之职。
南宫樾在杭州逗留时间不久,然后直接向西,自然是为了去年两湖大水之事。
他是魏保的干儿子,又是朝廷派下来的,各地地方官府自然不敢怠慢,全员到齐大张旗鼓的迎接、宴请。
这样,南宫樾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这倒便宜了尤温,南宫樾如此声张,他都不用打听,毫无压力的就能知道他在哪,一路追赶而来。
路上,自然不是安逸的。
这个不安逸甚至不是尤安受苦受累。
一路行来,越接近两湖,见着的灾民也就愈多,去年大水淹了11个县,淹死之人自然不计其数,可活下来的更是悲苦。
正午时刻,尤温带着徒弟下了马,在官道边休息。
路上,一大波灾民陆陆续续的经过,他们行迹缓慢,不少人在这严冬之中依旧衣不蔽体,拿着小心翼翼的目光打量着尤温,当看到他身边的马时双眼浑浊的双眼更是饥渴。
尤安面无表情,身体却悄悄地靠近尤温。
“都是孩子命苦。”
凄凄漓漓的哭声传来,尤温抬眼望去,见是两家人各自抱着小孩凑在一块。两个小孩都还在襁褓之中,裹着厚厚的粗布衫,大人能脱的都脱了。
“牛二,牛二……”那妇人只顾叫着自己相公的名字:“前面就是县城,新县城,我们逃难出来不就是想留个活路嘛?你不能把……不能……我求求你,求求你。”说罢,就跪了下来,死死的拉着自己相公的衣摆,不停的哭喊。
另一妇人见了,赶忙抢过了自己的孩子,死死的抱住,也学着撒泼倒在了地上。
妇人哭的凄凄切切,那两汉子闷声不吭,这下,两家子稍长的孩子都无措的抱着自己母亲哭了起来。
尤温听的头疼,随意拉住一人问道:“这是干嘛?”
尤安瞟他师父一眼,咳了一声。
那人比起尤温矮了不少,身上好歹还裹着破棉袄,只是有点稍长,他身材胖胖的:“我们是从倪源县逃出来的,去年遭灾,秋收可是全毁了,本来以为能得朝廷救济,就在家乡待了两月,没想到到了冬天还是没等到,我们周围几个乡的人一合计,就一起逃难来了。”
尤温点头表示理解。
“这两户人家是不同乡的,这一路上其他人能把女儿卖了的都卖了……就俩孩子还小,卖也卖不了多少钱。”那人继续道。
尤温看着他,心想这前情提要还没交代完?
那人却闷了片刻,神色里带了嘲弄跟不耐烦,甩手就想离去。
尤温一愣,还要再问,尤安赶紧拉住了他师父。
尤安叹息:“师父,不要再问了,那是易子而食。”
尤温彻底呆住,身为现代人,穿越过来后一直在华山长大,华山派虽然门规森严,生活清苦了点,但是除了受罚还没饿过肚子,什么易子而食上辈子里可是连教科书里都看不到的字眼,更何谈亲身体会?
他话语有些颤抖:“但是,我见他……我见他……”不是也养得好好的么?
尤安自然知道他师父所想,不禁有些奇异,他师父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于是解释起来:“那人是吃了所谓的观音土,身体浮肿,你看他那身旧棉袄,与他身材大为不符,显然是扒的别人的。”
扒的什么人?死人还是活人?尤温不忍再看,转眼看自己赏心悦目的徒弟,但那些人的身形却依旧在眼前晃来晃去:“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些年大宁王朝多灾。”尤安表示:“多听听就知道了。”
尤温呆愣了片刻,突然解了马绳,卸下包袱,牵着马到了那两户人家前面:“你们无需……,我这匹马送你们。”
尤安在后面看得直扶额。
他这话一出,周围人全部停下了脚步,眼巴巴的瞅着尤温,只是见他配剑,像是不好招惹,都是暂且不动。
尤温不知道,尤安却了解,上次水灾波及人有六十万之众,这拨流民算是走的远的了,通常流民所过之地,周围草根都要被挖绝,但现在是冬天,这匹马无异于杯水车薪,更何况,这上百人,一匹马给两个家,说不定他们还没走远,这两家子的男壮力就被打死了。
刚哭的人都停止了哭声,惊诧莫名的盯着尤温。
尤温递出马缰:“给你们……”
那又矮又瘦的牛二才要接过,却被尤安打断了:“等等,你们要这破马有何用?”
牛二见到手的财务就要失掉,发狠的盯上了尤安,这是他已经饿的没什么力气,又忌讳尤温,不敢上前。
尤安皱眉,二话不说直接从师父腰间抽出了他那把破破烂烂的佩剑,摆了个架势:“你有不满?”
那人吓了一跳,赶紧护着妻儿后撤跪倒在地:“这位小爷,小的不敢,不敢!”
尤安也不叫人起来,环顾四周。
众人见他年纪小,却一身高傲气,穿着更是不凡,心想莫不是哪个大官的孩子,顿时都踌躇起来。
尤温不知道徒弟想干嘛,只道这匹马也不值钱,只要能救人性命,心想要不要拉住徒弟。尤安却顺手把剑扔给了师父,脱下自己的裘衣道:“这件可是上好的水貂皮所制,你们猜值多少钱?”
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前面就是县城,我可以让你们拿它去换钱。”尤安心道我这也算为将军府积福,语气渐缓:“比之这匹破马,你们觉得哪个合算?”
就算只能当出百两银子,也够这里的一人一两,因为两湖水灾现今一石米就要五两银子,但一石米可是近百斤,想到这里,众人的目光都被那件裘衣吸引了过去。
刚跟尤温搭话的那人赶紧跑了过来:“两位贵人,贵人,这衣服就交给我吧?交给我!”
周围人连忙向前:“他是谁,凭什么交给他?”
“对!对!交给我!给我看管!”
尤温眼见周遭乱了,一个又一个拥挤过来就要抢东西,立刻拔剑一挥,周围立时闪出了一个圈。
尤安敢放话,也是仗着身边还有尤温,这下松了口气,身体放松,但语气却严厉起来:“你们想抢?”顿了顿又道:“这东西我给你们谁都不放心,你们即是同县之人,不如推选出领头人来。”
有人却道:“我们族长在水灾之时就死了,乡长也早就不在了,哪里来的领头人?他们乡的我可不服。”
尤安昂头撇嘴,对那人质疑自己很是不满:“谁说一个领头人了,你们自愿相聚,每十人分为一队,推举出一个主事人。你们这们多人肯定进不了县城,人家不会接收,但是十个人人家不会拦着,到时候也不怕一人拿了这东西跑。”
还搞民主分立?尤温一听这话顿时佩服,暗叹徒弟怎么这么机智。
尤安见他们还在犹豫,冷眼道:“我可以拖,但是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你们再犹豫片刻,就赶不到进县城了,可得多饿一夜。”
那些人立刻就商量起来。
尤安又道:“每队都必须有老弱妇孺小孩。”
乘着那群人分队,尤温赞许的看着自己徒弟。
“……”师父干嘛?
“……”徒弟你才是穿越而来的吧!真的才十二岁么!
尤安不能理解穿越,心想难道师父开始怀疑起自己身份,眨眨眼无辜的看着尤温:“……”
“……”为什么徒弟如此机智?
“……”到底要瞪他多久?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想法南辕北辙,却又有异曲同工之妙,一番你来我往却尽在不言中。
16、一波又起(中)
刚被尤温搭讪的人被推举出来跟尤安谈判。
尤安倒毫不吝啬,在矮矮胖胖的笑的像弥勒佛的男人的贵人真好贵人千秋万代贵人菩萨保佑声中将自己的保暖衣递了出去,又提高声音交代道:“你们一起走,反倒很难有县城会收留你们,不如分道而行。但是毕竟你们才是同县人,到了新地方要彼此照顾。”
那人顿时跪了下来,感激涕零:“小贵人是大善人,大善人。”
“财不可露白,你们进城时千万小心,别被那群官匪看见了。”尤安也不扶他,也不制止,不耐烦的交代道:“实在被抓了,就说是林将军府赏的,谁敢问罪栽赃,将来我将军府来讨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