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轩看着手中的帛书,心中讶异着,这份并不大的帛书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漂亮字体,目光落到末尾,朱红的印章上写着临都大帝风墨的名字。
他捧着帛书转过身来看着三人:“这便是了?”
三人先是欣慰地笑笑,而后看着容轩的背后忽然神色一凝。
“陛下小心!”
不等容轩回头,身后忽然有人跃至身侧伸手抢夺千字帛书,容轩下意识地抓紧了帛书,拉扯中只听“刺啦——”一声,帛书一分为二,容轩跌落在湖面,那人似乎还想要抢,但帛书撕裂的一瞬间脚下一个不稳,几乎就要落入湖中,容轩所在的星湖明显感觉到了不同的气息混入,湖底又是一阵波澜翻涌,那人忙一脚踩在容轩身上,拿着残缺的千字帛飞离湖面。
“什么人?!”
容轩恼怒地起身往来人离去的方向看去,幽暗中,有人一身暗蓝如夜空的衣,带着银色的铁面在远处看着自己,右眼冰蓝的眸子一闪一闪,似乎得意得很。
容轩倒抽一口冷气,拳心不由地捏紧:“黎司……”
黎司盯着黎司没有说话,倒是身旁的一个眉目秀丽的灰衣少年笑出了声来。
“公子,我说什么来着,只要跟着这小家伙,肯定能不费吹灰之力找到千字帛,”容轩凝眸一看,竟是雪衣,雪衣接着看着刚刚回到身边的黑衣人责备道,“也不知是容王陛下气力变大了还是十三莽撞了,竟然连份帛书都取不完整。”
殷十三恭敬地将残缺的帛书交给黎司,黎司看过之后又交给了雪衣收藏。
“你们怎么能进入这连星湖?”容轩问道,“在我们进入之后这里就会重新被云雾封锁,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雪衣笑道:“你以为只有你风家的血脉能拨开这云雾么?看来你身后的鬼大人还真是健忘了,最初负责守卫千字帛的,可是颜家的先祖颜烈将军啊。”
容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凝。
“颜……颜将军……”
身后容敏忽然颤着声音轻唤道,容轩这才发现黎司身后还默默跟着一人,听到容敏的轻唤之后,仍旧侧了侧身子没有露面。
“颜驸马,躲什么呢?”
雪衣笑着将颜都从身后拖了出来,幽光之下苍白的杏花容貌,看着有几分冷峻疏离,原本温润如玉的眸子一抬,依旧是能摄人魂魄的深沉。
容敏捂住了嘴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林楼之也不禁颤抖起来,那是颜都,那真的是颜都。
“将军!”林楼之叫道。
颜都沉默着没有回话。
“干什么,还想带他回去?”雪衣戏谑着攀上颜都的胳膊,“那可不行,颜郎我喜欢得很呢,只可惜了他是驸马,不过……也不碍着什么,是吧?颜郎?”
“雪衣。”沉默许久的黎司终于开口,十足的阻拦意味。
他这一声阻拦,让容轩心里猛然一揪。
雪衣看到容轩脸上的表情,松开了颜都倒在黎司怀中,被黎司轻轻揽住。
“怕什么,我最喜欢的当然只有公子了。”
这下,连一直没有说话的鬼决气息都紊乱起来。
“容王陛下,”颜都忽然开口道,“请交出千字帛。”
容轩紧紧捏住了拳头,平整的帛书在他手中变得皱皱巴巴。他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二人,恨不能将他们挫骨扬灰。他一手背到身后抬指轻轻一动,随后立刻抬手一掌推去,湖面骤然涌起数丈的高浪向对岸四人打去,殷十三和颜都忙护着黎司和雪衣离开湖岸,等再回过神来看清情况,湖对面早已没了四人的身影。
殷十三想要去追,被黎司伸手拦住。
他一脸歉疚道:“属下办事不利,请公子责罚。”
黎司摆了摆手,没有原谅也没有责怪。
“公子,你受伤了!”雪衣急道。
方才不觉得,等雪衣这么一提了才发觉自己手上被方才的湖水溅到有些伤痕,约摸方才护着雪衣的时候留下的。
雪衣捧着他的手轻抚着,语气竟然有些软了下来:“这伤……是为我受的?”
黎司仍旧没有说话,抽回了手收回袖子中,一直一脸戏谑的雪衣倒是有些动容,轻唤着公子轻轻倒入他怀中。
殷十三道:“公子,虽然有颜侍郎在,我们得以进入这片连星湖,但毕竟此处不宜久留,还是尽快离去的好。”
黎司点了点头,牵着雪衣踮脚一起,殷十三和颜都紧随其后,四人也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回宫的路上,容轩四人都没有说话,一路沉默着。原本是要一同回淳安殿商议千字帛一事,回宫后容轩却是与这相关的半句都不曾提过,只让他们各自现行回去休息。林楼之回了将军府,鬼决回了御医房,容敏也回了自己的宫殿。容轩独自一人在宫中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宁安殿,殿中玄月正坐着绣花,见到容轩忙放下针线趋步赶到他身边。
“陛下?”
容轩抬头看了看她,一脸的憔悴,眼睛忽然一闭轰然倒了下去。
玄月连忙扶住他:“陛下?陛下?!流芡!”
流芡听到王后的呼声立刻赶了过来,见到容轩来不及惊讶,忙帮着玄月将他扶到床上休息。
“流芡,去打盆水来。”玄月吩咐道,“另外,让御膳房准备些开胃易入口的小菜,随时准备着送来。”
流芡应了一声,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玄月替容轩解下了满是风尘的衣服,另取了崭新干净的衣衫回来,正好流芡也打水归来。她伏在床边看着一身亵衣的容轩犹豫,指尖几次触上结扣又退缩回来。
流芡将打湿了的棉布交到玄月手中,玄月正看着容轩愣神,忽然看到眼前的棉布,脸上一红,心里吃了一惊。
虽然已经成婚,两人也会同桌用膳,太后卫绫还在的时候,容轩偶尔也会同她共枕而眠,可是这样的事情却是不曾做过。肌肤上的接触,除了容轩睡着时玄月自己鼓足了勇气短暂地亲吻过以外,真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容轩不想亵渎,玄月不想强求,竟然也就这样清清白白地过了许多时日。
流芡轻叹了口气唤道:“王后?”
玄月抓着棉布的手骤然缩紧。
流芡好意道:“您是王后,榻上躺着的,是您的夫君。”说完,流芡弓身退出了宫殿。
宁安殿中安静下来,玄月用打湿了的棉布替容轩擦了面庞,终还是鼓起勇气替他脱下了亵衣,小心仔细地擦拭着身子。一边擦着,一边红着脸,心里有些宽慰,幸好他不曾受伤。
替容轩换好衣服后,玄月正在清洗棉布,却听到榻上容轩忽然在梦呓着些什么,额上冒起了一层冷汗,嘴唇颤抖着,似乎在经历什么难过的事情。
“为什么……”
玄月替他擦去额前的冷汗,忽然听到他急促地开口,还以为是他醒了,忙退开身去,却发现他依旧睡着。
“陛下说什么?”
她轻轻伏上他的胸口,想要听得仔细,不想手却忽然被容轩抓紧,怎么都挣脱不开。
“陛下?”
“为什么?”容轩的话中忽然染上了一层哭意,“为什么是你……”
“陛下说谁?”玄月听着觉得有些奇怪。
“无涯……”
名字一出,玄月心中骤然一停,浑身如同落入冰窟一般冰冷,旋即气血又从脚底升起,心脏忽然跳动得猛烈。
“为什么……无涯……为什么……”
89.秘密
西疆来报,离昌国果然发现了临都的内乱,开始大举进犯月见国都,月见国兵力匮乏,面对离昌国的进攻,失了景国的护卫简直变得不堪一击,离昌军入城之后大肆屠杀,城中百姓鲜有幸免,但是杀入王宫中时,却发现是一座空荡荡的宫殿,除了宫门口附近的软弱侍卫之外,宫中空无一人,就连宫女内侍都不见踪影。离昌王本还心有戒备,守了几日之后发现并无不妥,立刻率兵占下了王宫,尽享金玉珠宝。
林楼之从东疆调回的常副将把守容国西疆,日前来报,已经开始断断续续有小股的离昌军在境前骚扰。容轩下令,只守不攻,让西疆的众将士无论如何都要耐住性子,不要被离昌军的小举动所牵引坏了大局。
自连星湖回来之后,容轩一直没有好好睡过觉。并不是过多的忧心了什么,而是因为一入睡后总是梦到同一个场景,醒来却只记得零星的碎片,而且总是心悸得很,浑身乏力,感觉像是大病了一场。
梦里面总是会独自一人走进一个山谷,周围幽幽暗暗什么都看不清楚,谷顶倒是一片灯火通明,自己想喊人来救,可没有人理会自己。梦里面还总是出现一个浑身浴血的女子,印象中那女子的容颜如同刚刚凋零的花朵,温柔漂亮,但永远无法仔细记住她的长相,梦的末端自己像是在嘶吼什么,心里觉得特别得劳累,然后忽然就惊醒过来,看到清明的宫殿,身体各种不适应。
“陛下?”流芡从屏风后走出来,“该上早朝了。”
容轩拭去额前的冷汗,起身由流芡照顾着更换朝服。
正在穿衣服,流芡犹犹豫豫道:“陛下最近看起来总是憔悴得很,为什么不叫御医来看看?”
“本王读过的医书也不在少数,可鲜少见过该如何消解梦魇的。”容轩道,“只是那似乎也不是社么噩梦,只是让人觉得有些劳累罢了。”
看着流芡欲言又止,容轩道:“有什么想说的?”
“也许是小的多虑了。”
“给你机会了就说,流芡,你又不是不知道本王的性子。”
流芡似乎还是有些犹豫,一看到容轩的脸色忙把心一横:“陛下最近,是不是另看上了哪位女子或者……公子?”
容轩一愣:“何出此言?”
“小的已经连着几日听到陛下在梦中呼喊一个叫‘青鸾’的名字……所以……”
容轩抬着的手停了下来。
青鸾……青鸾……
听着是个女子的名字,这名字倒是有几分耳熟,可在自己熟知的女子中,并没有人是唤作青鸾的。倏尔想起梦的末尾自己呼喊着的那个女子,难道她就是青鸾?可她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从前容轩并不相信千年之前的临都和离昌的混战中,风墨真的曾经引来过神力相助,所以一直以为千字帛是一本被精简至千字的兵书或是写着些什么治国之道的语句。如今经过连星湖一夜,倒是想不信也难了。
千字帛前半部分基本在讲当年临都和离昌国之间大战的情形,离昌国如何骁勇善战,一路东进势如破竹,如何让临都哀鸿遍野血流成河,风墨携带手下士兵是如何被围困在山谷中的,虽是言语简练,但字字珠玑,让人觉得仿佛那场景就在眼前,倒是如何引得神助的那段描写得模糊,几乎是一笔带过,这倒是让容轩觉得纳闷。照理来说,这才是千字帛用处的关键,怎么反而被简化了,令人百思不得解其用意。容轩曾经就此问过鬼决,鬼决皱着眉头问了一句“你当真要用?”,结果最后又是不欢而散。
容轩坐在淳安殿中反复看着手中剩下的千字帛,虽是残缺了。但容轩手中有的却是大半,可问题就在于,被殷十三夺走的那部分似乎是千字帛的最最重要的一部分,这一点让容轩格外头疼。
“但似乎,也并不能写下多少……”容轩努力回忆着千字帛原本的大小,被殷十三夺走的部分,末端有一处留白,只有临都大帝的印章,剩下的字数应该不多,感觉应该影响不了全局,可如此一来,千字帛岂不是同一章史书没有什么区别了?
容轩有些懊恼地将千字帛甩在桌上,也不知道自己悉心钻研多久了,一合上眼睛是难以忍受的酸涩疼痛,泪水忍不住就流了下来,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抹泪,吓到了正端了水果进来的流芡。
“王后怎么样了?”容轩看了看流芡,流芡低了低头,没有说话,“她还是吃不下东西么?”
容轩取了千字帛回来之后,玄月忽然病倒,宫中御医说是偶感风寒,但却怎么都不见好。鬼决也来看过,也说是偶感风寒,容轩猜到肯定玄月有事瞒着自己又不肯说,还哄骗了这一帮御医匡着自己,自己也问了好多次,玄月只是闭口不答。
“走,去宁安殿。”
正起身准备将千字帛收好,容轩忽然看着手中的帛书愣住了,有些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忙让流芡替他准备笔墨。
“天……泽……山谷,臾区祭心……千……聚首……,血……血……”容轩写着写着,暴躁地将毛笔往地上一掷,极无奈地坐倒回到椅子中。
“陛下怎么了?”
容轩摇了摇头道:“以为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结果还是不能用。”
他说着,将手中的千字帛竖起来摆放,对角斜指着一列字,正是方才容轩誊抄下来的内容,只是有几个字不全,所以后两句话的意思并不明了。
“原来是这样,陛下圣明。”流芡赞叹道。
容轩苦笑一声:“可最后两句不全,怎么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打起精神重新看着自己誊抄下来的四句话。
“臾区……”容轩心道,“这个词似乎在哪里见过,怎么看起来这样眼熟?”
“陛下,”流芡忽然开口打断了容轩的思绪,“这天泽山谷指的是哪儿?”
容轩屈指抵着下颚,没有回答。
“陛下何不去问问鬼决怎么说?”
容轩眉心一皱:“问他?一会儿又要各种劝说我不要动用千字帛,反正黎司手中的也残缺不全,不会有什么威胁之类云云。”
流芡转了转眼珠道:“陛下……可以诈问。”
“如何诈问?”
“陛下请看,”流芡指了指容轩誊抄的句子,“第三句,千……聚首,要聚首的,总该是人吧,您就对鬼决说,想要亲自带千余人入天泽谷,问他要不要一同前往。”
容轩眼睛微微一亮:“流芡,好主意啊。”
“跟着陛下久了,自然学到些皮毛。”流芡欠身笑道,“而且根据陛下在连星湖的遭遇,这一次黎司估计还是会紧随身后,毕竟他手中的帛书也是残缺不全,陛下先猜出了天机,总是快了一步。”
容轩思量了一会儿道:“山谷中不方便排兵布阵,就算是黎司也不可能多带人。”
“但总归是要防着些的,万一起了冲突或是受了包围,总该有人护着陛下逃出去。”
“那就带精兵一千吧。”
“还得确保他们的忠心,万一有人途中反叛,对陛下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容轩点点头道:“走,去御医房。”
果不其然,鬼决听说了容轩的想法后的第一反应就是:
“你都知道了?”
容轩不傻,自然回答他已经知晓了一切。
鬼决的面色开始变得晦涩阴沉,看着容轩的目光中满满的尽是冷漠和不可置信。
“我这般为你,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下执念?”鬼决恨恨然道,“若是到时候,您害怕那代价,又不想功亏一篑,迫于局势怕是要不得不背负起来,这你都考虑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