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绫嘴里念叨着，挪动着步子就要往后退去。

“不行……我不能……”

“阿绫。”

“嫁”字尚未出口，城门口传来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卫绫瞪大了眼睛僵直着身子，看到一身喜服的容桓站在宫门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阿绫。”

这一声喊得宠溺，让卫绫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态。

红黑相间的喜服穿在容桓身上，长长的罩服显示着容国世子的一派威仪。冠上飘扬的红绸带，只在今日系上，只为一个人系上。

恍然回神，容桓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透过红纱，容桓俊朗的容貌依稀可辨。

“桓……桓郎。”

容桓欣喜地牵过卫绫的手，掌心很暖，暖得人心生依赖，牵上就不想松开。

容桓屈指在她额前一叩道：“依旧是这个性子，大婚之日，还想玩什么花样？”

“桓郎……我不能……”

“不能什么？”

“我……”

卫绫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浑身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容桓也发现了异样：“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不是……”

容桓笑道：“难不成到了家门口，还想反悔了不成？我不许。”

容桓说着，从腰间取出一对耳坠，正是上元节时卫绫丢了的那对。

“这是……”

“记得我书信里说，要你把耳饰的空位留着给我吗？”

容桓将手轻轻探入红纱中，轻巧地替卫绫戴上。

“原是只有这一只的，我回到容国后，着人照着样子做了另外一只，想着你来了，就把它送给你。”容桓隔着红纱看着那一对耳坠，“一只是你，一只是我。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了。”

“我从未替女子戴过耳坠，在母后耳朵上练了许久，可弄疼了你不曾？”

卫绫轻轻地摇了摇头。

“随我进去吧，我等不及要看清红纱后的你了。”

容桓说着牵过卫绫，大步向容宫中走去。

容孝王与容后正坐席上，侍女送来酒卮，卫绫接过，由容桓倒入琼浆，再由卫绫呈给容孝王和容后。

卫绫看了看凝固在自己小指指甲上的白色粉末，又看了一眼容桓，闭了闭眼向正座上走去。

“这是什么？”

“月噬。”

卫君一边将药浆涂抹在卫绫小指上一边解释道。

“这是定时发作的药，服下之后一月之后必死无疑。”卫君道，“容国宫规，世子妃入宫后要向容王容后行酒礼。行礼前，只需轻沾到酒面即可。这药遇水即化，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你大可放心。”

“若是要杀，行刺不是更为方便么？何必这么麻烦？”

卫君一愣，随后道：“你刚入宫，容王就薨了，所有人都会怀疑到你身上，我不会让你冒这个险。”

步履缓慢地走到容孝王跟前，卫绫偏头，正看到容桓正笑着看自己。

“世子妃殿下……”有侍从提醒道。

卫绫心中一动，低眉抬手将酒卮敬给了容孝王和容后，两人掩袖一饮而尽。

卫绫起身叩拜，走回容桓身边，袖中双手紧紧相扣。

繁复的礼节之后，洞房之中，只留下容桓和卫绫两人。

卫绫坐在床榻边，容桓轻握着她的手看向她，盯了许久，却没有讲过一句话。

卫绫道：“干什么，跟没见过一样。”

“没见过今天这么漂亮的。”容桓笑道，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是我见过第二美的姑娘。”

卫绫酸溜溜地问道：“那第一美的是谁？母后？”

容桓摇摇头：“不是，是我在卫都上元节上遇到的一个女子。”

卫绫想了想道：“那不就是我么？”

“是，也不是。”容桓笑，“我遇见的是卫绫，不是卫国的公主。”

卫绫一愣，掐着容桓的腰笑道：“明明都是我。”

“你还自己吃自己的醋呢。”

“你要是敢有别的女人……”

“情有独钟，”容桓打断她，“这是我许给你的。”

卫绫心里一动，下一瞬被容桓满满地收入怀中，贴着他的胸膛，平稳的心跳声阵阵传入耳中。

“今日嫁我的，是卫绫，还是卫国的公主？”

卫绫安心地闭上眼睛，伸手环上容桓的腰。

“是卫绫。”

鹅梨花，帐中香，轻解罗裳，暖了何人心房。

夜半醒来，容桓已经熟睡多时。卫绫凑过身去轻轻吻上容桓的眼，随后拉了拉衣襟，起身在宫外踱步。

现如今，该怎么办？该如何跟容桓解释？

夜色静谧，让人舍不得打破。

“谁！”

等卫绫反应过来，一柄泛着冷光的匕首已经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公主今日，为什么没有下手。”

卫绫偏头望去，竟然是自己的贴身侍婢。

“居然是你。”

“奴婢奉君上之命来协助公主。君上料到公主会心慈手软，所以才特意要奴婢跟着。”

卫绫道：“我只问你一句。”

“公主请讲。”

“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王兄如此不择手段，绝非只是因为容孝王于我兄妹二人有杀父之恨，到底还有什么原因。”

“不愧是君上的胞妹。”

侍婢手中的匕首没有放下。

“有探子来报，历代容王都代代相传一个秘密，此事事关容国的兴衰荣辱，必定是容国的国运。但这个秘密只有等先代容王濒死，才有可能告诉即将继位的新王。”

“所以王兄不让我行刺，而是要我用药。为的是让容王有机会把秘密告诉桓郎。”

“正是。”

“王兄是要我下手之后，从桓郎这里探听出消息？”

“不错。”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侍婢顿了顿道：

“据说，容王手上，藏有临都大帝的千字帛书。”

51.肃清

“就这样放过那颜将军了？”

青衣女子身后的男子问道。青衣女子连头都没有回，只仰首轻笑一声。

“这是公子的意思，反正那颜都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丢了也省得拖累我们。大费周章地把颜都那小子抓起来可是耗费了我不少人手，”女子说到此处柳眉微蹙，心中难免有些不甘，“好几个高手都被颜都手刃，今日若不是我多想了一分，多带了一倍的人，就凭我们，恐怕还真奈何不了他。我可不想带在身边等他恢复了，又平白折损我几个手下。”

“毕竟……”女子阴测测道，“放了他，公子自有考虑。”

“主子明智。”身后之人恭顺道。

西郊树林广袤，林中风声猎猎，极西的山上时不时传来狼嚎声，使得周围颇有几分诡异的气氛。火把在风中燃得更加剧烈，照得青衣女子一行四周通亮。

“好不容易借颜都引来了那小世子，最终却也还是一事无成。”女子正这样不甘着，忽然微微一顿，眼角勾起一丝快意的笑，“不，也并不是全无收获，能看到容世子那张折辱的脸，这一趟也算是值得了。”

“可不是吗，”身后那人接应道，回头和另几个男子相视一眼，各自发出猥琐氵壬乱的笑声，“主子，您别说，那容世子虽是个男人，滋味儿却是好多女子都比不上的。那腰身闭着眼摸起来……难怪连……”

“那小子滋味如何，我可没有兴趣知道。”女子冷声道。

“是……”方才笑着的男子们忽然噤声。

“主子这回可是彻底断了容世子和颜将军之间的牵连了。”消停了须臾后，随从又讨好道。

女子道：“颜家世代效忠容国，更是立有家规，颜家子孙万世臣服容氏，如有违者，家法处决。呵呵呵……结果，却还是出了颜都这么个一心二主的货色，哈哈哈哈……”

快意而扭曲的笑声回荡在树林中，放纵而肆虐。

女子正笑着，耳后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声响，方才同他搭腔的人忽然发出一声闷哼。女子回头一看，却发现那人正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眉心正中不知何时嵌入了一枚银质飞镖，一缕暗红顺着鼻梁流下。女子皱起眉头，一脸疑惑地看着那人，脸上半分惊心也无。

“主子……”

那人吐出一句话，一脸骇然地到了下去。

未等众人有所反应，夜风中又是几下银镖划过的声响，举着火把的四人应声倒下，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一行人终于有些慌乱起来，纷纷抽出腰间的刀剑，将那青衣女子护在人群中。

一群人紧张着身子，惊恐地四下张望，然而顿时袭来的黑暗让他们一时间看不见任何事物。

林子中安静了许久也不见有人现身，月光底下刀剑泛着冷冷的白光。

青衣女子不慌不忙地笑道：“这世上会用暗器的君子，也就只有你了，既然来了，又何必这般躲着？”

树林中一片静谧，除了刀剑颤动的声音和众人微微碎移的脚步声再没有其他声响。

忽然，树间一处传来谁人衣衫在空中腾起的声响，众人循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霜白的影子自上旋飞而下，直向青衣女子袭来。众人忙送起刀剑合成伞状，将青衣女子护在刀剑之下。霜衣人指尖一弹，有一人未能受住那指间的力道，平整的伞面被撬起一片剑身，只见霜衣人两指夹住剑身轻轻一折，剑身立即断裂，随后那白影借着空隙扯下那女子脸上的面纱，另抬手在那刀剑伞面上猛地挥掌一推，打散了护卫，自己在空中一个翻转轻盈地抓着那面纱落在了人群之外。那人宁静地站着，衣衫不见丝毫凌乱，仿佛从方才起就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未曾有过半分一动。

众护卫似乎是受了很大的内伤，均倒在地上哀嚎起来，全然支撑不起身子。

“啧啧，”身后传来女子鼓掌的声音，“真不愧是无涯公子，身手行云流水，半分空隙也不留给别人，漂亮。”

无涯转身过去，方才还有众人护卫的女子如今孤身一人站在原地，笑意满盈，连半分畏惧的意思也无。

无涯远远地望着她，心道，这女子到底是身姿婀娜，若是不开口，倒也不至于会招人厌恶。

“是谁？”靖无涯冷声问道，“是谁动了容轩？”

女子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无涯将手中的面纱甩在地上，走近最靠近自己的一个随从，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是你？”

那人惶恐地摇着头，口口声声说着不是，一面求着青衣女子救自己，然而青衣女子却是转过身去，丝毫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无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静中竟然翻滚着腾腾杀气，看得人心惊胆寒。他伸出手就要往那人脖颈上拧去，那人惊惶地闭上眼睛，拼命求饶，求了半晌，却没见无涯有什么行动，试探着睁开了眼睛。

无涯低着头，墨黑的刘海遮住了苍白的脸。地上那人看到他薄薄的唇微微勾起，一声声冷笑从那人苍白的唇中泄出。那人正想着自己是不是逃过一劫了，却看到自己手中的配件被那霜衣人抬手轻轻取过，冷光一闪，顿时心凉了大半。

“让我用手杀你，我怕脏了我的手，此后再碰不得容轩。”

说罢，一剑刺入那人的咽喉，鲜血迸出，染红了无涯霜白的衣衫。

无涯站起身来，向别人走去，顿时哀求声四起，无涯懒怠继续追问，剑光一闪，一阵惨叫过后，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方才还有些吵闹的树林里，顿时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

无涯浑身是血，浓重的血腥味让凝着一脸冰霜的他微微蹙起了眉头。

“怎么，这里就剩下我了，不杀么？”

女子娇声问道。

无涯一挥剑身直逼女子而去，女子骤然转身过来，娇然如花的容颜下，一柄长剑直指喉部。

“果然是你。”无涯看着那女子的脸冷声道。

“不是我，还能是谁？”

女子巧笑着，逼近无涯，无涯能感觉得到，剑尖已经抵上了女子的脖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喜欢看到完好的东西。”女子抬起手，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指尖，“容轩就是其中之一。”

无涯抽搐了一下嘴角，没有说话。

“做得真是漂亮，”女子看了看周围道，“你原本可以做到衣不沾血的，怎么今日弄成了这么个落魄样子？”

“难不成……”女子故作惊奇地掩住嘴道，“真是为了你的容轩？”

“别以为我杀不了你。”

“可你确实，”女子笑弯了一双美目，“杀不了我。”

女子说着，离开剑尖，移步走到无涯身边，双手环上无涯的脖颈，凑近他的耳朵道：“你舍不得我。”

轻声细语得如同情人间的耳语。

无涯身子微微一震，冷笑道：“你依旧没变。”

“可你却变了。”女子撩过无涯的一缕长发，轻捻着上面的血迹道，“冷面冷心的靖无涯，难道真的为了那个小世子，动心了？”

女子轻笑一声，迈步走在血泊之中。

“啧啧，一个都没留下。”女子摇头，“他们都死了又能如何，你那小世子，如今也不过是块被人蹂躏完了的破布罢了。”

话语刚尽，一枚银镖飞来，直直地嵌入女子的前胸，女子看着自己的前胸被血慢慢染透，苍白着脸色看着靖无涯。

“呵……飞镖。暗器，阴者善也。真是像极了你……”

女子说着话，气息越来越弱，眼见着就要站不住了。

无涯径直向女子走去，沾染着血腥的手掐上女子艳丽娇媚的容颜，血污令女子的脸颊看起来极为怪异恐怖。接着手指下滑，轻轻掐上了女子纤弱的咽喉，将她整个人举得脱离了地面，女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双脚不断地蹬踹却怎么也够不到地面。

“闭上你的嘴，”无涯的语气凝霜，“你这样的声音，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女子抽搐着喘息变得越来越困难，娇花般的容貌变得青紫难看。

“他容轩能……给的……我只有给得更多……更好……咳……你为什么……”

“你自己心里明白。”

无涯手掌骤然一松，女子摔落在地，不住地咳嗽。

“从前我就说过，不要擅自越矩做事，”无涯道，“所以你也不要妄图从我这里奢求什么。”

“呵哈哈……”女子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看着无涯的眼中尽是嘲讽，“你们两个人，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容轩他就是死，也是我的人。”

女子支起身子，一脸怜悯而又不甘的表情，看着无涯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他若不是容世子，尚且还有可能有这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