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微微一顿,瞥了一眼容轩道:“你要自己回去?”
容轩一脸的理所当然:“反正我又记不起你,你跟着我也是无用。再说了,你是景国人,难道我还要把你带入容宫不成?”
无涯盯着容轩若有所思,迟迟没有动作,容轩等了许久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吼道:“让你帮我收拾出行的东西呢,没听见?”
无涯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慢慢走到容轩跟前,忽然抬脸对着容轩邪魅一笑。
“你……你干什么……”容轩顿时觉得心里一毛,“脸抽筋了吗?”
无涯依旧笑着,死死盯着容轩。
“方才回客栈的时候,一路上殿下都没有说话,想必是末将打扰了殿下的兴致。”
“噢……”容轩肩膀一松,转着眼睛想了想,“确实。”
“明天殿下就要启程,今夜,就让末将陪您在景都好好玩玩儿可好?”
容轩眼睛一亮,脸上微微露出一分喜色然后迅速被压了下去,懒懒地摆了摆手。
“不了,如若误了明天的行程就不好了。”
“毕竟曾经主仆一场,过了今夜,无涯绝不再叨扰。”
“真的?”容轩听到无涯说日后不再叨扰,心里的开心不带掩饰地展露出来。
无涯点点头。
“那好,我们去哪儿?”
“扶春楼。”
“……”
正准备欢腾地挽着无涯出去的容轩僵在原地。
“那是……青楼?”
“是景都数一数二的青楼。”无涯补充道。
“……”
“那儿的姑娘和小倌儿,可是景都百里挑一的的。”无涯道,“有的小倌,英气得连无涯都自愧不如。”
容轩斜眼道:“刚才连一碗阳春面的钱都付不起,现在怎么忽然有钱上青楼了?”
无涯微微一笑:“末将想花钱的地方自然就有钱了。”
容轩一脸怀疑地看着无涯,无涯只是一脸和蔼可亲地笑着。
“不去。”容轩撇开眼睛。
“为什么?”
堂堂一国世子,在异国流连花街柳巷,做出这种事情来,容国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为什么不去?”无涯凑在容轩耳边轻语。
“你……!”
容轩气得肝儿疼,猛地转身过去想要骂,还没开口先感觉到自己的嘴触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等反应过来,脸已经瞬时烧得通红。
这一下蜻蜓点水吻得突然,无涯也没有意料到。两人顿时噤声,只是一人脸色窘迫,一人则是眸中闪烁着得意。
容轩尴尬地避开无涯的目光往后退了一步,满面绯红。
“我……好歹是一国世子,寻花问柳之事,于礼不合。”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带你去寻花问柳了?”
“……!刚才明明是你自己说要带我去扶春楼的……”
“我只说了要带你去玩儿,我没有说过要你怎么玩儿吧。”无涯故意道,看着容轩刚刚恢复了点常色的脸又一点点红起来,“殿下喜欢漂亮的东西,无涯自然是带你去漂亮东西最多的地方了。”
无涯说着,自顾自往屋外走去,见容轩傻愣愣站在原地,催促道:“还不走么,去晚了人就要被挑光了,殿下可谁都见不着了。”
容轩一脸别扭地站着踌躇。
“殿下莫不是,害怕了?”
“怕你个大头鬼!”
容轩红着脸大吼一声,大步冲出房门哐当哐当重重踩在楼梯上。无涯笑出声来,抬眼看到容轩正转头怒视着自己,忙把笑憋了回去。
扶春楼灯花煌煌中乐舞笙歌,楼中的姑娘小倌儿娇媚地巧笑着,楼中的男子衣襟沾染着酒气,袖间穿着胭脂香味,欢歌笑语,一副乐舞升平的极乐景象。
亏了无涯日前从裁缝铺诓来的两身衣服,老鸨一见到两人就乐颠颠的甩着手帕浑身浓重的胭脂气凑了过来。
容轩不习惯女子这样浓妆艳抹的,于是往无涯身后躲了躲,捂住了鼻子。
青楼的老鸨激情洋溢地跟两人介绍了自家楼里的各种姑娘小倌,唾沫横飞的激动样子,好像
就盼着两人把整座扶春楼都包下来似的。
“哎哟,我说了这么多,还不清楚二位爷喜欢什么样的呢。”
无涯指了指容轩:“他喜欢漂亮的。”
老鸨看了一眼容轩,刚拧起眉毛想问一个姑娘家怎么来了这地方,忽然发现这“红衣姑娘”眉目中透着股女子没有的少年气息,忙又换上一副笑脸。
“这位……爷,长得这么漂亮,恐怕我们楼里的姑娘比不上呢。”
“那鸨母便先替我寻位姑娘可好?”无涯微微偏头,看向红衣人的反应,“又或者……清秀的小倌也好。”
容轩仰着头环顾周围,似乎没有注意到无涯正在看着自己。
无涯眉头微皱,薄唇一抿。
鸨母歪头看了看这二位,回神对无涯道:“好说,保证公子满意。”
容轩有些讶异这个扶春楼的热闹奢靡,凭栏处的雕花精巧繁复,雕刻出的花案人物细致入微栩栩如生,细看起来,竟然全都是令人面红耳赤的春宫画雕。容轩慌忙收回了尴尬的神色,再想要找无涯的时候,却发现热闹的大厅中,只有自己一个人是孑然站着的了。所有人身边都至少有一个女子或小倌陪着,只身站着的容轩忽然觉得有些无措。四周一阵环顾,何处都找不到那人霜色的身影,心里不禁发慌起来。
“喂,”容轩拦住身边经过的一个女子,“方才那位霜色衣衫的公子,去哪儿了?”
女子有些醉酒,看着容轩的眼神也醉着的。
“那霜衣……公子……”女子指了指楼上一间刚刚合上门的客间,忽然眼睛一闭倒了过来。
“姑娘?姑娘?”
那女子醉在容轩怀中,任容轩怎么叫唤都没有反应。薄薄的衣衫挂在身上,几乎掩不住春光,搞得容轩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好揽着着她一步一挪地往楼上走去。刚走到二楼,就遇到鸨母从无涯的客间中出来。
鸨母见容轩扶着那女子极为吃力的样子,走过去接过那女子道:“我们家姑娘失礼了,我再替公子另寻姑娘来伺候吧?”
容轩忙把女子揽回怀中:“不……不用,我就喜欢她。”
换了个清醒的姑娘过来,自己更加不知如何应对。
“刚才那位公子的客间,是这间?”容轩腾不出手来,用下巴指了指鸨母刚才走出来的屋子。
鸨母点了点头,容轩谢过鸨母后,极其艰难的把醉死的女子拖进了无涯隔壁的房间。
鸨母愣愣地看着两个客间,忽然觉得一阵恶寒,这两个客间似乎正散发着什么极其诡异的气场。
55.扶春楼(二)
隔壁传来轻轻的关门声,霜衣人在芙蓉帐中坐着,目光微微下瞟,转而一杯美酒被盛在精巧的银杯中,由一只纤纤玉手递了过来。
“萱儿哪里做错了吗,公子好像……并不开心?”那姑娘怯怯地问道。
刚刚走入客间的时候无涯脸上还有一丝浅浅的笑,等听到屋外响起那位红衣公子的声音后,这位公子脸上就没了笑意,神色凝重地注意着隔壁房间的动静。
“轩儿?”无涯接过女子手中的酒看着她,柔声复念着这个名字。
“是,萱儿在。”
“以后,”无涯忽然冷声道,“——至少在我面前——不许你叫这个名字。”
冷淡的话语中不留半分商量的余地。女子不介意名号,在扶春楼里,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从小在这里长大,连父母的模样都记得不甚清楚,更不用说自己原本的姓名了。客人既然不喜欢,那便改掉好了。
无涯很不一样,只是安静地坐着,静静地聆听着什么的姿势,对女子没有什么行动,不像其他的客人,一入了芙蓉帐就爱把人压在身下欺凌。只是他脸色并不怎么好看,似乎在压抑着怒火的样子,女子看着他的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隔壁房中传来了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女子抬头望了望无涯,发现脸色更加黑了一分,端正地坐着,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一声轻微的推门声穿了过来,随后是小心翼翼把门合上的声音,停了一会儿之后,似乎是谁人的脚步声离了房门。
“过来。”
无涯忽然笑着向那女子招了招手。女子看着那人温柔的笑脸整个人愣在原地。顺从地走到他跟前,被他一把揽入怀中。
“听说你是这扶春楼里最漂亮的姑娘。”
“萱……奴家……公子说笑了。”女子忽然想起他不许自己叫“萱儿”,忙改了口。
男子身上有一股浅淡的香气,若有若无,不似花香,更不是脂粉香气,笼在周身嗅着很是舒心。
姑娘凑近了看无涯精致英气的脸,心里一动,脸上竟如深闺女子初见夫君般红了起来。
“烟视媚行,素手解红裳……姑娘的春宵一刻,值不值千金呢?”
无涯柔声道,微微挑起女子的下颔,薄唇迫近。
纱衣下女子的肌肤嫩如凝脂。再近一寸,薄唇就要覆上女子的唇上的樱红。
门口处一阵旋风卷起纱帐,怀中女子受了惊吓,躲在无涯怀中轻叫了一声,樱唇轻咬,脸上登时梨花带雨,娇泣声声,不知曾哭软了多少男子的心。无涯半支起身子将她揽回怀中好言安抚,目光却穿过纱帐,落在那模模糊糊的茜红人影上。
茜红公子轻哼一声:“眼泪说来就来,为了做这样子,想来定是平日里下了苦功夫的。”
霜衣人话中女子顿时收了哭声,立起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瞪着擅自闯进客间的容轩,脸颊悄悄往无涯怀中靠了靠。垂着泪花的脸看起来十分讨人疼爱。
容轩看到无涯在纱帐中搂着女子起身,似乎正着盯着自己,手在女子白净的臂膀上轻轻抚下,向门口处微微抬了抬下巴。
“你,出去。”淡漠的口吻,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礼让。
容轩站在原地,脸色一白,没有说话。
女子心中有几分得意,依偎着无涯嗤笑道:“这位爷,公子让您出去呢,你这般坏人好事,任谁都不会高兴。”
容轩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无涯肩膀一撤,女子没了倚靠,身子一斜险些摔到地上,忙拽住无涯的衣袖撒娇道:
“公子,奴家差点儿摔着了呢……”
正一脸春意地笑着,看到霜衣公子的脸时,女子登时脸色惨白。方才还对自己温存的公子,如今眼里凝了一片寒霜,看得人心惊,女子扯了扯衣衫不自觉地就往后离了一步。
无涯见她似乎是吓着了,眉目微微一弯,伸出手去牵过那女子,女子怯怯地扬起脸,脸上不知是羞涩还是尴尬的红晕。
“我是说,你,出去。”极温柔的语气,衬着一张寒冬似的脸,眉宇间的冷意毫不吝啬地显现出来。女子忙扯了床榻上的衣衫,跌跌撞撞地往室外走去,连门也关得匆忙。
纱帐外红衣人伫立着,长长的衣袖没过了手,隔着纱帘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殿下特地跑来坏我的好事,总该有些由头吧。”
容轩偏了偏头。
“我们回去。”
“怎么?”
“扶春楼太无趣了。”
“轩儿,吃醋了?”
“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无涯微微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你若是还想玩,我不打扰。我自己也能回万源客栈。”
容轩说着转身往门口走去。
无涯道:“轩儿,还想玩到什么时候?”
容轩扭了扭脖子:“不想玩了,扶春楼一点意思都没有。”
“是了,这地方是无趣了点,”无涯顿了顿,“明日我带你回靖氏山庄好不好?”
“好啊。”
无涯轻笑一声。
容轩猛地一抬头脖子一僵,不敢回头看他。
纱帐后有人柔声问道:
“轩儿,为什么要装作不记得我了?”
容轩顿时觉得背后无涯的目光如同芒刺般扎在身上,心脏因为紧张而迅速地跳动起来,死死按住胸口,却觉得似乎人都快摇晃起来了。身后的纱帐被人轻轻撩起,空气中隐隐能嗅到那人身上独有的浅淡香气。
“那天之后……你害怕,不想让我碰你,所以你假装不记得我,好有理所当然的理由拒绝我,”无涯淡淡道,“你很了解我,知道如果你表现得神思紊乱,无理取闹,我只会更放心不下你,不可能离开你,更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回容国,对不对?”
“我回去了。”
“你若出了这扇门,”无涯在他背后截断他的话,“我可就要去把扶春楼里所有的小倌,都叫来了。”
说罢,自若地转身走回纱帐。
容轩咬了咬唇。
片刻的静默后,屋内谁人衣衫翻飞,谁人脚步慌张而不甘,谁人猛地掀开纱帐扑进谁人一袭霜衣之中。
涨红了的脸,狂乱的心,死死环住对方腰身的手。
“轩……呃?!”
铺着厚厚的绒毯的地上,滚落一红一白两个身影。
容轩气急,力气忽然大了许多,猛地扑过去把无涯压在地上,伏在他胸口像是忍了许久一般放肆地哭了出来。无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耐心地等着小世子哭累了一点点安静下来。
容轩抓着无涯的衣领,极其委屈地说道:“你早就知道了?”
无涯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你演技好,一开始真没看出来。”
话刚说完,正擦着容轩脸上泪水的手指被容轩一口咬住,留下一圈齿印。
“属狗的吗,这么凶。”
“切,”容轩噙着泪水翻了个白眼,声音有些哑哑的,但已经没什么哭意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着急着要一个人回容国的时候。”
“为什么?”容轩趴在无涯胸口支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泪花。
无涯坐了起来把他拉回怀中搂着:“以你的性子,到了景国不随意支使我带你各处去玩实在太奇怪了。”
“我哪有那么贪玩……”
“你没有吗?”无涯极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再者,天泽山上你对我一见钟情,没道理现在再见我一回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谁……谁跟你一见钟情!”容轩挣扎着要起来。
“见面头一天就缠着我抱着你满容都走,回宫之后就着急着跟我表白了,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人,你倒是给我找个比一见钟情更合适的形容词出来。”
“反正……我没有说过……”
无涯扳过容轩别开的脸,调笑道:“噢?没说过?那要不要等回了容国之后,去找趟史官莫大人,跟他借阅一下容史,看看第二章《断袖》里你到底是说过还是没说过这句话,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