沆瀣一气 下——陶毕
陶毕  发于:2015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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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王沆怒了,他冷笑一声:“如果真的没事,那就请舒先生带着这小孩子离开寒舍。”

舒子安立马不可置信地抬头,满脸惊恐,弱弱地呼唤:“书……”

月白袍子倒还气定神闲:“那如果照先生这么说,我和舒子安倒真遇上了大事,还请阁下帮个忙。”

可王沆一见小孩委屈的模样就心软了,充其量也就是摆个样子回了句:“什么忙?”

“想必舒子安也告诉过阁下了,我家中出了点变故,才会想着把舒子安运送他乡,本以为没多久就能度过这一劫。可谁知…天公不作美,如今我也只能和舒子安一样,背井离家,什么家什都没带,落荒而逃。”

他的话听着倒有理有据,只是最后那个上挑的尾音怎么也不像是落魄的样子,着实让王沆心里不舒坦。但看在小孩子的面上,他还是耐心点头。

“所以还请阁下看在舒子安的面上,收留我父子二人一段时日,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与我们接应。”

这人态度简直太过嚣张,抛开他舒子安父亲的身份不说,请求时没半点诚意,甚至连名字也不曾透漏,也许是和舒子安一样,是个富家少爷。

王沆脑子里迅速转了一圈,不咸不淡地问:“那阁下大名是?”

他看似尴尬一笑:“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先自报名讳。”他站起来拱拱手:“在下舒远寒,敢问阁下贵姓?”

“哪有什么贵姓,叫我杭书就好,”王沆扫他一眼,自己动手抱起了还惊魂未定的舒子安,“既然要留下来,就得听我的规矩。”

“但说无妨。”

“东边那间房不能住,其余你随便挑。生活起居由我负责,你若有什么偏食不吃,尽早告诉我。至于舒子安……”他看看舒子安,又看看舒远寒,满脸不放心,“你能照顾好他吗?”

“这是自然!”舒远寒答应得爽快,大步上前,一把就从王沆怀里把舒子安拎出来,也不顾王沆瞬间变黑的脸色,大大方方地跨门而出,“我这就带他去找间房子安顿下来,等和他好好交流一番,再带他来感谢您。”

“可……”王沆刚说了一个字,两人就没了影,四周一片漆黑,天知道他们又摸到哪去了。他又急又气,这般粗暴的父亲,不仅仅是舒子安不喜欢,自己也十分排斥。现下舒子安和他一起,万一说错了什么,后果岂不是更不堪设想?

王沆眼神一暗就想往外冲,可偏生走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

自己这么贸贸然闯出去也实在是太不合理了,舒远寒再怎么说也是舒子安的亲生父亲,自己一个外人……

他叹了口气,又慢慢地折回屋中,关了门。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藏匿于黑暗中的父子俩看得一清二楚,相比于小孩抿着嘴的委屈模样,舒远寒倒是有种“我早就知道”的自信,他眯着眼摸了会下巴,一把拍上舒子安的背:“走吧,你娘可比你懂事多了。”

舒子安被他拍的一愣,一口气憋在心里,气呼呼地跟着舒远寒走了。

第二天舒子安按他爹的吩咐,早早地就起来在院子里忙活。王沆一开门,就看到舒子安抱着比自己还大的扫帚在院子里忙活,他忙走上去:“怎么大清早的不睡觉,在这儿扫院子?”

舒子安抬起黑眸看他,不说话。

“舒远寒叫你来打扫?”

小孩撇了撇嘴:“父亲说我们寄居人下,要主动做些家务才好。“

王沆一听,鼻子都差点给气歪了,他把扫帚一扔,问道:“带我去见你父亲。”

可等到王沆三步并做两步想找舒远寒算账时,才发现他竟然还睡在床上!总不可能把人叫起来训一顿吧!他面色阴冷地站在舒远寒床前,脑海里似乎想尽了千万种折磨他的方法,最终还是牵着舒子安愤然离去。

只是他没想到,他俩前脚刚走,舒远寒就懒洋洋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个人自言自语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接近中午时候,舒远寒终于露面了,他头发没炸好,那么几缕都披在肩上,脚上不知穿着那个旮旯摸出来的拖鞋,走起路上声音极为刺耳,就连衣襟上的扣子,也有几颗扣错了地方。这哪像昨天那个气质脱俗的翩翩公子,看起来倒和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他打了个呵欠,直接走到舒子安身边坐下,手指指茶杯:“倒水。”

说时迟那时快,王沆伸出一只手就按住舒子安,他面色肃然,盯着舒远寒:“舒远寒,你的教子之道是什么我并不想干涉,只不过舒子安和我相处这么久,我已经把他看成了自己的孩子,至少在你还寄居于此的这段日子,不要这般对待舒子安。”

“嗯?”他睡眼朦胧地看王沆一眼,丝毫没有辩驳之意,一伸手,边倒水边说:“好啊,我会对他好的。”

这……这赤裸裸敷衍的态度!

王沆忍住把茶壶扔到他头上的冲动:“那我们不如……”

“既然你这么疼舒子安,那不如给他安排去私塾念念书,”舒远寒毫不犹豫地打断王沆,手撑着脑袋看着王沆,“舒子安以前都是请了先生来家中上课的,这么一个多月,不知道耽误了多少课,你要是真的为他着想,就给他找个私塾。

嗯,虽然这小地方想来也没什么有学识的先生,但总是聊胜于无……”

王沆脸色越发难看:“舒远寒,你在威胁我。”

“算不上威胁,”他耸耸肩,“反正我和舒子安合不来,要是他天天在我跟前晃悠,指不定我又怎么了他,惹你生气了也不好。让他去私塾念书,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

王沆盯着小孩看了又看,一口牙都要被咬碎了,才千辛万苦地吐出一个字:“好。”

舒远寒眼睛一弯:“杭书真是善解人意啊。”

于是乎,舒子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自己父亲卖得落花流水,并且在第二天,就去私塾开始了漫漫无期的“求学之路”。

第五十一章

王沆一天之中最快乐、也是最痛苦的时光就是傍晚,他要跨过一个山头,画上半个时辰,去另外一个镇上接放学回家的舒子安,但他也即将面对最难熬过的半个时辰——舒远寒也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拿出人父的做派,大摇大摆地拖慢王沆的脚步。

小孩第一次看到王沆时还高兴了一把,刚跳起来就看见舒远寒出现在王沆身后,身子一僵,橡根木桩似得杵在地上。

王沆快步走过去牵着他,顺手拎过他的小布包,边走边问:“今日有无过失?”

舒子安老老实实地点头:“潘钰不是好人。”

舒远寒刚好也跟上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你们打起来了?”

“没……没有!”

哪有你这么问孩子的?!

王沆瞪他一眼,捏捏舒子安的小胖手:“那你为什么说他不是好人呢?”

“他欺负隔壁桌的小花!明明不会武功还说自己是丐帮七十八代弟子!是个仗势欺人的大骗子!”

舒远寒忍不住戳他:“小花漂亮吗?”

舒子安脸一红:“嗯……”

王沆想好的安慰之词都卡在了嘴边,这父子俩倒是同心,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亏自己还担心许久,潘钰会不会欺负舒子安……哎,本来就不是亲人,自然也不会有血缘的微妙反应。

可就在王沆有点沮丧时,小孩又恰合适宜地向他解释:“我出手阻止了潘钰,告诉他骗人是不对的,然后他不知怎么的就哭了,像个女孩子一样……”小孩歪着头想了想,“长得也像个女孩子,身上香喷喷的。”

“那你觉得小花漂亮还是潘钰漂亮啊?”舒远寒继续捣乱。

这下可难倒舒子安了,他虽然觉得小花声音很甜,眼睛很大很漂亮,但潘钰哭起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像自己养的那只小兔子,再加上身上香喷喷的味道……

“潘钰漂亮!”

王沆一愣,这才多久,潘钰就从“不是好人”变成“漂亮”了?

“那这就好办了,”舒远寒讳莫如深地指导舒子安,“你可以去欺负潘钰啊,这样他就没时间欺负小花了,而且你又可以和漂亮的人呆在一起,岂不是一举两得?”

“我知道……”“你说什么!?”两个人同时发声,一个是正不断点头的舒子安,另一个,则是瞠目结舌的王沆。

他一把拉过舒远寒,凑在他面前,咬牙切齿:“你怎么能教他这些?!”

“为什么不能?”舒远寒耸肩,“这条路最快捷最方便。”

“可你这样会让他觉得,用暴行去对抗暴行才是有效的方法,让他迷失了善良平和的本性!”

舒远寒笑弯了眼,他凑到王沆耳边:“杭先生,我想你可能不太懂,舒子安和我一样,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是要把他捏在手里,任自己捏扁搓圆才对。”

说完,他立马直起身子,看着一脸迷茫的舒子安:“你欺负潘钰之后,还能让别人欺负他吗?”

“当然不会!”

“那要是小花欺负潘钰怎么办?”

“那就……就……”天哪,怎么都来问我这么难的问题!小孩的嘴越撇越低,像是快要哭了,却又不敢不答:“那让小花欺负我好了。”

舒远寒立马递给王沆一个得意的眼神,抱着手,满脸喜气地等着王沆说话。偏偏王沆一抿嘴就拉着舒子安往前走,之后的半个时辰里都没和舒远寒讲过一句话!

于是舒远寒满心期待的“共同教育”就这么泡汤了,不仅没得到过王沆一个好脸色,反而还惹了他一肚子气,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看来,只有今晚彻夜长谈才会解释清楚这个误会了……

当晚,王沆哄舒子安睡着后,一回房就看见一个不速之客坐在里面。

他立马在门口停住脚步,一副送客的模样:“你来做什么?”

舒远寒倒是一脸真诚:“想和你探讨探讨教子之道。”

“没什么好探讨的,”王沆伸出手做出请他出去的姿势,“你的教子之道看来已经极为成熟,并不需要探讨。”

舒远寒无所谓地挑眉:“那舒子安回去之后,也只会受到我现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不会有任何改变。”他边走边说,“万一你现在能够说服我,说不定他以后就会变成另外一种人,你想要的,平和,善良——我都没有的东西。”

王沆深吸一口气,在门口拦住他:“你说的有道理,我们是该好好谈谈。”

舒远寒转过头,好像早就料到王沆会这么做,施施然又坐了回去,做出个你先请的姿势。

没办法,既然王沆开口挽留,自然就已经落了下风。

他清清嗓,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舒子安还小,虽然你所说的一切都可能是对的,但那并不该是一个孩子所能驾驭的,走捷径虽然快,却也有着难以预料的风险。

好比今日你教他的方法,万一他没有成功地压过潘钰,反而从旁观者变成了被欺者。”

“所以……?”舒远寒不予置评,反问他,“你会怎么做?”

王沆目光如炬:“我会把这些都说给他听,告诉他,若是出手阻止潘钰,救下小花的同时,可能被波及。但他若真的喜欢小花,为了她出头,我也不会阻止。小孩需要的不仅有是非,亦有爱恨。”

“说的不错,但他既喜欢潘钰又喜欢小花,你又如何自处?”

“那就正好趁这个机会,告诉他……”王沆垂下眼,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喜爱之情,是不可被分享的。”

舒远寒盯着他:“你这是断了他的后路。”

“舒先生,在我眼里,”王沆脸上划过一丝嫌恶,“这种事本就不需要后路。”

终于说到了点子上!

舒远寒继续装出一位好父亲的模样:“可你也明白,这种事若没了退路,一步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王沆的手立马不由自主地一抖。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没有后路可退的感受,他比谁都清楚,一点点封死身后的门,然后又是如何死在自己亲手建造的难题中。

好一会儿,他才脸色惨白地呢喃:“你说的没错……”

舒远寒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也好受不到哪去。王沆今日所处的局面,十之八九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无论是害他家道衰落,还是逼他生下舒子安,他心里恐惧的来源永远是自己。可自己现在不仅不能伸手安慰他,反而要继续撕开他表面上已经愈合完好的伤口,让里面的东西暴露在阳光下,让他彻彻底底的好起来。

“杭书,你……”他关心的模样不是作假,看起来十分真诚,“介意告诉我吗?”

王沆好歹恢复了点:“不必了。”

舒远寒只能拿出杀手锏:“杭书,你是第一个,舒子安主动亲近的人。舒家没落之后,我和舒子安不是没有可能定居于此。

他那么喜欢你,可能他心里,你比我这个父亲还要重要。他愿意认真听你的每句话,记下你说的每个道理,我不曾阻止过这一切。

因为你有不同于我的智慧,可以给他你最好的东西,让他学会我没有的东西。

直到刚才,我都觉得让舒子安学习你的想法没什么不对,可现在,你只是因为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就乱了阵脚、溃不成军,我又该如何相信你?如何放心地让你去指引舒子安?

若是十年之后,他带着疑问来问你,而这个疑问恰恰和让你不愉快的这段经历相关,你会不会放弃你所坚持的东西,从而把舒子安带往一条,你不想让他去的道路。”

舒远寒清楚地看到王沆越皱越紧的眉头,和慢慢收拢的左手,明显这些话都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但这还不够。

于是舒远寒下了最后一步棋: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王沆的肩膀,对上王沆的目光,坚定而温和地说:“我想要舒子安变得更好。”

第五十二章

没错,这也是王沆的愿望,他不觉得自己对舒子安的期望比舒远寒少,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豁出性命也极有可能。

但对于王沆来说,那个被封锁在地底的故事,是永远不该被提起了才对。

他回避了舒远寒的目光:“舒先生,我也希望舒子安变得更好。但不是通过我们这次毫无意义地对话而变好。”

顿了顿,他继续说:“我不知道我今天说的话是否能改变你,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如果你没有其他事的话,还是请回吧。”

舒远寒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曾经拥有的身份,是如此的接近王沆曲折敏感的内心,能够让他轻易地放下防备,毫无保留地托出一切。

可惜那三个字也只能成为过去,一直完美的笑容终于还是在背过王沆的那刻消失殆尽,饶是以多谋号称的舒阁主,现在也有些一筹莫展。

还是看天意吧……他有点自暴自弃地往回走,大不了后半辈子就缠在他身边,一块石头都能捂热,别说这么一个心肠极软的王沆。想到这他又放心了,大步一迈就准备回去和舒子安谈谈心,好歹王沆刚刚给自己说了点事儿,总归要做出点改变,让舒子安一个“不小心”说出口的东西,远比自己说上个千万遍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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