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霜华+番外+100问——靡靡之音
靡靡之音  发于:2015年0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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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冬至已经快要到来。

每年委羽山的冬至日总要举办盛大的魔族庆典,这也是为数不多的魔族定期举行的狂欢聚会,许多魔族喜爱的活动会在这段日子一一举办。

但在冬至日到来之前,我却开始了整夜的失眠。

我又开始忆起那远久的九夜霜华。

那时我住的穹冥无妄宫终年阴寒,却并没有雨雪,但独独在那九夜中霰雪飘飞。

时至今日,我已经不记得囚禁星临的九天九夜中,我们彼此有过怎样的对话,却唯独记得他冷漠拒绝的神色,还有窗外纷繁的落雪。

我记得那九夜当中,每当他睡着之后,我总会出门,一个人赤脚在雪地中行走一会儿。

我不会老,我不会死,我甚至不会生病,但却还是会奇异般的感到寒冷和疼痛。

赤足踩着雪,先是冷,然后是疼,最后则是麻木。

冷风随着呼吸灌入体内,连心也似乎被冻住了。

抬头看时,却发觉月亮很圆很大,映得满地霜雪也似乎流动起来,泠泠光华中,我仿佛陷在一望无垠的湖泊中央。

一切都是那样寂寥。

落雪、冰霜,还有月亮。

我又冷又疼的站在一片寂寞当中,总会有一种已经死亡的错觉。

这种冰冷疼痛的感觉,即使在我重生之后也无法消除。

所以我让这常年气候适宜的噬神殿,在冬至的前九天冰雪压境。

这夜,我披衣而起,来到露台上,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

群山莽莽,在皎洁的月光下仿佛起伏的银色的海浪。

然而远处的一处山谷却似乎与众不同,不但隐隐放出白色的光华,而且不时有闪着蓝色烛光的灯笼从山谷中飘飞而出。

“星主,那是什么?”一双手轻轻扣在我腰上,嘴唇轻轻在我耳廓上厮磨,奇异的驱散了挥之不去的寒冷。

“怎么起来了?是我吵醒你了?”我没有动也没有转身。

“倒没有,只是这段日子您似乎有心事。”

我顿了顿,才道:“冬至就快到了,我让人带你到其它地方住两日,等过了冬至再回来。”

青年搂住我的手僵了僵,突然说:“不要。”

一年一度的魔族冬至庆典中,有十分重要的一项就是共同进食人类的生魂。方才灯笼飘飞的山谷,正是赤峰谷的方向,大概是在进行清除人类记忆的仪式。

尽管已经拥有了长久的生命,陆明琛仍旧是人类的一员,看到自己的同族死亡的场面,无论如何也不会感到快乐。

作为陪伴我这些日子的回报,我不想看见青年悲伤的脸。

我以为青年是并不明白冬至日的含义,于是耐心道:“明琛,你是否不知道冬至日在委羽山有些什么……”

“不,我知道。”青年第一次打断了我的话语,平静却十分认真,“所以我才要更要留下来。”

我皱眉,“既然知道,就不要任性。”

“星主……”陆明琛的语气突然温柔起来,“其实您和传说中一点也不一样。”

我有些奇怪,“你听过很多关于我的传言?”

“沧溟之野中又有谁没有听过呢?在我很小的时候,大人们就会告诉孩子,大陆最西面的雪山中住着一个魔女,她美貌无双,却长着黑色的双翼,没有双腿却有蛇一样的尾巴。她会欺骗路过的旅人,诱惑他们交出身体或者心脏,并答应交换他们的一个愿望。后来我长大一些,又有人说委羽山中的噬神殿有一位魔星,他是沧溟之野的‘七星魁’之一,却很少有人见过他的面貌,无人知道他是男是女,但据说如果有人能到达噬神殿,魔星就会答应他一个愿望,但代价是可能会被吃掉身体或者灵魂。”

“于是你就选择了被‘吃掉’身体?”我有些好笑的看着青年。

谁知青年居然真的正经点点头,“那时候第一次来到这里,您让我上前,碰触我身体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要被活生生的吃掉。”

“原来我真的看起来这样可怕。”我觉得有些可笑也有些无奈。

想来也是。

终年黑袍覆身,苍白的面容,深红的双眸,即使没有魔力,我也能吓得不少小孩子哭起来。

“星主,不是的。”陆明琛亲吻着我的脖子,“我当初来到委羽山是无奈之下的选择,但在初次看到您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留在您的身边。”

我并没有将这些表白的话当真,“你这样盲目的做出决定,大概是已经被雪山魔女蒙蔽。要当心她在吃掉你的身体之后,又会诱惑你交出灵魂。”

“不,您不会的。”青年在我的后颈上留下串串红印,让我感到一阵刺痛,“我知道您不会的。今天您让我避开冬至日的魔族聚会,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您其实是个温柔体贴的人。”

温柔体贴?

这样的奉承听起来倒也新鲜。

但听着这样的话,似乎自己也就真的温柔起来。

我叹了口气,“既然知道我为什么叫你离开,就该听话,看到那些东西,对你不好。”

陆明琛苦笑了一下,“我明白您的好意,但这些顾虑真的不必。看魔族吸取魂魄的确是让人感到不愉快的场面,但我见过许多更加残酷的死亡,也已经习惯同族就在自己眼前死去。”

“你……”他苍凉的语气让我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这个孩子……”

其实很久以来,人类在魔族眼里都是等同于食物的存在。我们认为,魔族吃掉人类的魂魄,与狼吃掉羊羔没有什么两样,但眼前青年的存在,却突然让我清晰的认识到,被我们当作食物的那些个体有思想也有感情,同我们一样知道悲伤和疼痛。

于是我放轻了语气,“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明琛,想得太多,只会让你自己觉得辛苦。”

“不是无法改变,而是现在无法改变。”青年的眼睛在黑暗中放出坚定的光芒,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更紧的抱住我,“星主,您愿意借给我力量么?”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让您拥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如果这样不够呢?”

“那么可以让你保护周围亲近的人。”

青年垂下了头,“除了星主,我没有其他亲近的人。”

他的脸半侧着,眼中有泄露出的期盼,“并不是要针对魔族,而是仙族和蛟龙族……”

这一瞬间我明白了他话语中的含义,但没有认为他高估自己的嘲笑,心中涌上的只是怜惜。

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不是对自己太有自信,大概就只会是无可奈何的冒险一试。

但我依旧只能拒绝,“我不能答应,明琛。我不会为了你去支持人类的抗争,即使我再宠你也不可能。因为这样会损害魔族的利益,况且有些事情不是有了力量就能够做到。”

青年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眸,我无法看清那其中的神情。

过了一会,他重新抬眼看我,双眸中却已经是一片明朗。

“是明琛僭越了。”他好笑般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语气也轻快起来,“我怎么会向您提出这样的要求?大概是因为这些天一直在下雪,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大的雪了,让我想起一些往事。谢谢您没有怪罪,也请您忘掉我刚刚的那些话,并且不要介意……”

他深深的折腰向我表达歉意。

我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回答。

因为青年的笑容让我莫名的觉得有些疼惜。

******

冬至的庆典很快到来,我再没有提过让陆明琛避开,但也因为忙碌不能时常与他见面。他处处配合我的行程,对这些天的冷落也从无抱怨,倒是让我对上次拒绝有些愧疚。

冬至日魔族的欢庆的活动十分丰富,但以竞技项目为主,包括蹴鞠、打马球、投壶等等,很多项目都是从仙族中兴盛的游戏传播而来。其中狩猎的活动最受欢迎,每年参与的人数也最多。

魔族的狩猎活动,猎物全部是赤峰谷中犯罪的人类奴仆,被猎中的奴隶将会成为捕猎者的所有物,怎样处置完全听从主人的安排。

而狩猎活动的第一排名者,将会从我这里得到一个愿望。

我还记得去年的获胜者提出的愿望是让一个人类获得永久的生命,而后,他一直同这个人类生活在一起,两人仿佛是极为相爱的模样。

魔族的人员组织极为松散,并不像仙族与蛟龙族那样等级森严,我们并不直接统治人类,来到委羽山的人类,全部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想要留下来。

但一旦与魔族订下契约,便会成为奴仆,生死都由自己的主人决定。

这些奴仆中,偶然有被抛弃的,就会被囚禁在赤峰谷,下场往往也很悲惨。

但如果出现魔族和其它种族相恋的事件,却也不会有人反对,因为我们并不像仙族与蛟龙族那样重视血统的纯正。

神族没有确切的性别,可以成为男性也可以变幻为女性,并且都能够通过特别的方法生育后代。但在成为魔族之后,虽然我们依然能自由的改变性别,但生育的能力已经被剥夺,也不会存在所谓的血统问题。

除去狩猎,冬至日庆典最隆重的一项仪式,就是全体魔族一起享用人类的魂魄。

魔族失去了本命花,只有依靠食用它族的魂魄才能生存。一般来说,一个魔族,每三个月需要吞噬一个生魂。这个生魂不一定是人类,但由于在结盟时期的约定,魔族只能享用除仙族和蛟龙族以外的它族魂魄。

但对于我来说,事情并不是完全如此。

由于重生的经历,我得到了某种特殊的力量,这让我即使没有按时食用生魂,仍然能够在一定的时间内性命无虞。

但我之所以能够重生向来是不能宣诸于口的秘密,所以我一直小心没有让其它魔族看出我有任何特别之处。

上次与陆明琛谈话之时,正是我三月之期已到,需要服用生魂的日子。

但自从听他说完那些话,我就对食用人类魂魄的事情有些奇异的不适感,所以一直将原定进行的时间推迟。尽管这对我来说并不会对生命造成什么威胁,但我的力量的确有细微的减弱,晚上清醒,白天睡眠的时间反而有所延长。

第七章

魔族的人数一直十分有限,至今也不足三百人,散布在委羽山与洹流沙漠中的各地。

冬至庆典临近,魔族们相继到达委羽山。

仙族与人类都是黑瞳黑发,蛟龙族蓝发蓝眼,妖族与肮弃族往往不会再拥有人的形态,而魔族继承了当年身为神族的外貌,发色与眼瞳的颜色各异。

在冬至日庆典的初日盛会在噬神殿的正殿举行,四处觥筹交错,人声欢腾。

身为魔族的绝大部分人依旧无法忘记身为神族时的尊荣,今夜晚宴的程序完全按照神族的吞月盛会举行。在祝酒共饮三杯之后,各式各样的美食一一呈上。

期间不断有人上来向我敬酒。

起初都是礼节性的问候和奉承,后来大家越喝越多,许多人渐渐有些放浪形骸。有的人解开了前襟,有人将酒杯碰倒在桌上,还有人将贴身的随侍拉过来拥他坐在腿上。

歌姬唱的依旧是那首经常在吞月盛会上演奏的欢歌:年华短暂如春梦,名利鄙薄似秋云,来来去去苦劳心哦,万事原来注定。

今日酒好,三杯难尽,难得窗外,一树花新。

天上明月也阴晴难定,你我片刻欢笑,且相亲。

我的视线逡巡过大厅,一面轻声询问身边的夙兰:“汀夏呢?怎么没有见到他?是没来么?”

夙兰愣了愣:“星主,一个月前汀夏已经去世了。”

“怎么回事?”我皱起眉,“难道有人敢犯我魔族?”

夙兰紫罗兰色的眸子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不是的,星主。汀夏只是寿命已到,所以……”

我忡怔了片刻,然后沉默的轻轻挥了挥手。

夙兰默默退开。

这已经在我统治魔族之后,听到的第三个魔族自然死亡的消息。

人类与肮弃族的寿命不到百年,仙族、蛟龙族与妖族的寿命在三千年左右,神族与魔族的寿命都在万年以上,并且力量越强,寿命越是长久,上位者可以存活亿万年。

但再长的寿命都有终结的一刻,神族和魔族也会面临生命已尽的死亡。

人类期待我们可以赐予他们永恒的生命,其实哪里有又什么永恒,只不过几千年的额外寿命,对人类已经称得上“永久”了。

神族已逝,魔族自身又不能生育,再不会有新的魔族产生,这个种族注定是要消亡的。

也许百万年,也许千万年,终有一天,我也许会是唯一存在的魔族,将独自面临未来的一切。

我看着眼前的灯火靡丽,却已经预见了将来的曲终人散。

这样看透一切的感觉并不美妙。

我又一次想起了星临,想起自己将他关在穹冥无妄宫中时,我曾经歇斯底里的质问他,“为什么不能爱我?为什么连试一试都不愿意?为什么连一丝希望都不愿意留给我?”

他的回答那样平静又那样意味深长。

他说,“我一直在等一个人能够让我远离寂寞。沉音,你不能够做到。”

那时我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只觉得这只是一个搪塞的籍口。

在经过了千万年的现在,我却已经能够领会。

那种看清一切结局的通透,给人带来的只是无尽的寂寥。

我由星临直接创造,有些地方与他太相似。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我的眼中无法再有他人,总觉得他是自己唯一的选择,也是应该的选择。害怕一个人生活,所以一定要同他在一起。

而他却早已明白一切。

所以怜悯着我,也毫不犹豫的拒绝着我。

如今我也已经明了,却是在将他推入了与爱人分离的结局之后。

渐渐的,首夜的晚宴进入尾声,魔族们大多已醉,有的哼着不成歌曲的小调,有的伏在案上睡着,被侍从们带下去休息。

我也喝了不少,但神智仍然清醒。

身后的侍女又为我斟上一杯美酒,我刚刚端起酒杯,一个青玉色头发的魔族摇摇晃晃来到我面前,向我一伸酒杯,“星主,同鸿敬您一杯!”

待我吞下杯中的酒,同鸿已经又满上一杯,一屁股与我面对面坐在案前。

一旁的夙兰想扶起他,同鸿打了酒嗝,把她推开。

我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与同鸿一起满饮一杯。

同鸿已经醉得彻底,他摇晃着琉璃杯中的美酒,突然没头没脑的道:“星主,今夜我突然想起了太嫦大人。”

太过久远没有人提及的名字让我怔了怔,然后才想起来太嫦是当年神族的东方之君,绿发绿眼,常常用少女的形貌出现,说话办事却完全是男人的做派。

当年我还是北方之君时,除了星临从不注意他人,所以给人的印象是孤僻阴沉。

西方之君白商高傲任性,南方之君折丹谦和有礼却对任何人都保持适当的距离,只有太嫦,热情、豁达,即使对下层的神族也都十分亲切,所以在整个神族中人缘极佳,更兼仰慕者众。

同鸿口齿不清,脸上却带着微笑,“太嫦大人真是好看,头发和眼睛……都是春天的颜色,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好像两只小月牙,我真……真喜欢他。我是多喜欢他啊……所以有一天喝醉了,就想亲亲他……结果就被惩罚,然后就……就成了魔族。”

“沉音大人……沉音大人你别晃,再晃我就看不清楚你了。”他双眼迷离的看了看我,连对我的称呼也已经改变,醉得分不清南北,“沉音大人,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跟着您反对神族,我恨神族……凭什么他们住在昙华城,我们就只能像蟑螂一样躲在那个鸟不拉屎的洹流……还要靠吃魂魄为生。那些被我吃掉魂魄的人类个个害怕得跟什么似的……还以为我们都喜欢吃呢!鬼才知道,那些东西真他妈难吃到了极点!黏黏糊糊的,我一闻那味道就恶心……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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