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的情书 上——指环
指环  发于:2015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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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特别怀念一个人,不是现在的杨宽,是过去的杨宽。只有他才会不论发生什么,都坚定地站在我身边,只要我向他说一个字,无论我的要求是什么,他都会一言不发帮我做好,跟许愿灯似的。那时候真是有人照顾,所以才整天犯懒,不需要智商,不去思索任何事,自由自在。为什么人长大以后就变了呢。

正一个人发着痴,高球乐颠颠从另一条街道拐角跑过来,“小周,小周!打老远我就看见是你,还以为认错人了呢。怎么,你也回来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双手插兜,退开一步,“噢,没什么,我爸病了,我回来看看他。高球,好久不见了,你现在本市工作?”

高球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来站定,往全身上下看了看我,乐呵呵地说,“我这不是没你有出息,当初在外面找不到工作,四处碰壁。你知道的,我学历不高,读书成绩不好,还只会打球,你以前不是老叫我傻大个嘛。后来我妈说,别在外面闯了,再闯你也闯不出个名堂来,还不如回南风市当个中学老师,给咱家娶个安分的本地姑娘。我就回来了,呵呵,现在风宁一中,干得还不错,改天让你见见我女儿和老婆。”

不出十年,傻大个连下一代都有了,而我还站在原地。我被时间快速的变化惊呆,一时手足无措,傻愣愣任他抱,高球抱完了,又热情地把他手机里老婆孩子的照片调出来给我看。小女娃非常可爱,只是我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傻大个,你这样的幸福,我一辈子也不可能有吧。”

“领养一个啊!做父亲是每个男人应有的权利,就算咱是同性恋,那国外不还很多同性恋明星,领养小孩组建家庭,被当成正面来报道吗。对了,宽哥呢,你回来了,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怎么可能跟我一起回来。零几年我们就分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哎,我也是几年没见着他。从前宽哥说洗手不干,把兄弟们都遣散,跟我们哥几个,喝了一夜的酒。那模样苦得很,我还以为他那晚以后,会回去找你呢。”

“他怎么可能回来找我……高球你还混过黑!高伯母知道吗?”

“嗨,别提了,干的时候当然瞒着她,回来以后坦白了,我妈把我一顿乱揍。不过我只是个小喽啰,干的只是给宽哥他当司机的活。宽哥让我跟着他,一是看我本事不高,在外面找不到工作,二估计也是恋旧。看在从前跟你交情好的份上,特意罩着我。回来后我申请当中学老师,档案上干净得很,一句坏话没有。为这事,我还很感激他呢,宽哥真是个好人。”

“他还是好人?”

“混黑道的当然没有好人啦!可宽哥是被逼无奈才上道的呀,类似电视剧里面那种有苦衷的大boss。难道你还不知道他的事?”

“什么事。”

“你真不知道?那没什么。”高球一开始准备瞒着我,后来想了想,苦着脸又道,“唉我还是告诉你吧,不吐不快。不然我这心里不舒坦。不过大街上也说不清楚,等你爸身体状况有点起色了,欢迎你到我家玩,我让媳妇好好做张桌子,咱哥俩喝一顿。”

他又拥抱了我两下,身上带着体育老师特有的温度。我和他交换了手机,在落日下互相告别。

第20章

回到家母亲告诉我,在我出去时,手机响了好几遍。我从沙发上捡起来,看了看是温彻。母亲期待地看着我说,“不给他打回去?”我脑子一片乱麻,过了好一阵,才听清她在说什么,神不守舍地拾起手机,“哦,我这就打。”拐进卧室。

等到深夜,我终于给他打过去时,温彻却又不接了。唉,我真是傻,忘记了时差。

第二天我起床,给爸妈煮了早饭,早早出门闲逛。走着走着,又走到昨天偶遇高球的路口。我想着今天是周末,等到明天,高球就该上班去了,干脆现在去他家坐坐。

高球见到我非常高兴,连说昨天才约了我,没想到今天就来了。他媳妇是个大脸盘性格直爽的姑娘,被高球推出来和我握了握手,紧接着就下厨房给我们做饭去了。大白天喝酒很有点罪恶感,不过高球说咱们俩这么多年兄弟,再见面不知又是何时,喝!我就被他不知不觉,灌下了二两。

高球虽是运动员,却不耐酒,比我先趴下,鼻子边挂两个红乒乓球。拉着我,开始跟我说从前他跟杨宽在外面混的岁月。一段小流氓小混混组成的风云史,居然被他说得惊心动魄的。

“嘿!你可不知道,就宽哥那几年,可牛逼大发了。连我们这种小角色,都觉得脸上有光。我只是他司机,他去危险地方不肯带我,因此不算知道太多事。可我们那会都说,眼瞅着宽哥不知怎么,天天搭飞机,东飞一下西飞一下,就莫名其妙,给兄弟们弄了个厂子,那钞票哗哗地流。兄弟们都说,不知道宽哥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明明平时除了犒赏我们,也没见他在个人享受上花过钱,日子过得,跟个苦行僧似的。后来,宽哥有钱的程度上了个层次,到处谈判所见的人,也上了一个层次。离我们是越来越远了。就在我们都以为宽哥准备抛下道上的生意,彻底洗白,当个富家翁的时候,报上报道出来,连倒了好几个市长。我们一看,嗬,那些地方不是正好宽哥都去过嘛?报纸上几个人名,说起来,我们兄弟还都挺有印象。”

“市长?那人家可是当官的啊,离我们老百姓太远。他把这些官员都抓到牢里干什么,难不成他还学人家行侠仗义?”

“我当时也不知道。这事,是后来在道上遇见了个据称人脑搜索引擎的百事通,向我们八卦了一番,我这糊涂脑袋,才晓得个大概。听他说,我们宽哥以前,不是宽哥,本应该是个地道公子哥,身世复杂着呢!据说他祖上就是当官的,一直到他爸爸那一辈,也是当官的,后来不知怎么,遭人陷害,在牢里被人给毙了。连带他舅舅,他好几个大伯,三十几年前,做生意破产的破产,自杀的自杀,人们都说,杨家这是遭了诅咒,可那百事通说,这背后都是另一家在捣鬼,杨家留下的独苗苗这一番长大成人,鼓捣出这么多风浪,应该就是给老杨家报仇来的。”

“他报仇要牵连这么多人?那他现在报完了吗?”

“谁知道。不过就这两个月,你不在本市,不知道,南风市一直都人心惶惶的。据说中央派下来的巡查队,马上要查到咱们南风市来了!呸,来了也好,吗的你看看,这些年南风市都乱成了什么样,老百姓出门都不敢走夜路。”

“这也是杨宽在报仇?那他这报仇的手段也太……”

“激进?还有更血腥的呢!我都不消得跟你说,杨少从前还杀过人。他为此还蹲了好几趟大狱,不过背后大概有人,关了没几天,又放出来。最长不超过八个月。”

“杀人!这都什么年代了,法治社会,他还真敢杀人放火!”

“说来话长,这都要怪李珊珊那个贱人。哎,李珊珊,那个说话很刻薄的女的,你不会忘了吧。她从前是南风市人民医院院长的女儿。别怪我骂她,她那是真贱,从前跟宽哥在一起的时候,就妖里妖气,不把咱兄弟当人看。给咱们使了好多绊子。后来她给宽哥下迷药,想睡了宽哥,没想到宽哥把你给睡了。那之后你逃了,不在天津,不知道那一阵宽哥后悔的呀。当时宽哥他爸的旧情人,也带着孩子来找他,闹得他不得脱身,没法到北京去找你。后来渐渐走出风声,都说这事是李珊珊做的,他去找李珊珊,把她和她的同伙都绑起来,扔进仓库拿刀比划,逼问她这事背后究竟是谁在出主意。李珊珊吓得尿崩,说出了平时教唆她的小弟的名字,宽哥走过去,一刀就捅破了那人的心脏。”

“那小弟本身也坏,教唆李珊珊这些富人家子女,到处抽麻嗑药,女干氵壬拐骗,自己就因为强女干未成年少女和卖粉,进过好几次局子,每次都被他认识的上层社会少爷们保出来,法律拿他没办法。恶狗一条,死不足惜。要我说,跟在李珊珊身边的喽啰们,基本都是群社会渣滓,逮一个杀一个准没错。可那是我第一次看别人杀人,尤其那时候大家年纪都不大,宽哥却杀得那么平静。杀完后,地上的血流出来,大家都很害怕。我偷偷问宽哥,这事以后怎么办,宽哥说,不怎么办,我扛着,你们等着。果然没几天,大家就被传去闻讯,审了几天,什么也没审出来,又都被放回来了。我们想,宽哥真厉害,这手眼大概能通天。”

听完这些消息后,我感到无比震惊,尤其是一想到杨宽在杀完人之后,居然毫无负担地进京,与我玩少年心事、情爱游戏,整个人都不寒而栗。大脑一时停滞,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信息才好了。“那除了这个小弟,他后来还杀过人吗。”我喝了口酒,平静一下情绪问道。

“杀过,”高球斩钉截铁地说。“从那年到现在,宽哥手里,大概攒着三四条人命吧。不过我相信宽哥,他杀的都是坏人,十恶不赦,死有余辜。”

“他凭什么决定那些人十恶不赦死有余辜,他以为他是法庭,杀了他们他就代表正义了?不,这只会让他变得比他们更坏!”法律和正义的观念已经渗透到了我骨子里,律师的职业操守让我激动起来。

高球苦瓜脸喝了口酒,“唉,你不知道,杀人这事,做得好了,其实还挺有快感的……哎哎别说我三观不正啊。当然,我是不会去杀人的。可是宽哥,唉,人在那么扭曲的环境下长大,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呢?你是当时不在场,不知道那种热血义气的氛围。至少在那几年,好些兄弟们都觉得,他杀得好,都想跟着他干。要不是宽哥一直罩着我,不让我碰脏活,说不定,我也会一时冲动,按捺不住走上歪道,你就见不到今天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我了。”

那天的谈话还有很多。我不想与他争论什么正义不正义的话题,于是在后来又问了问李珊珊,和杨宽母亲。高球说,李珊珊虽然人坏,可是对宽哥痴心一片。奈何她父亲当年开出了伪造的医学证明,在陷害宽哥他父亲的案子里,也占一份。因此宽哥弄得李父被撤职后就收手了,李珊珊是个女人,又是下一辈,倒没对她怎么样。只是李珊珊接受不了宽哥不爱她,又利用邪门歪道,怀上了宽哥的孩子。怀孕期间几次自杀,逼迫宽哥到美国去看她。宽哥对她说,孩子可以生,但他不会认。李父已经失势,支撑不了李珊珊豪华的生活方式,他养他们娘俩,在夏威夷定居一辈子。只是此生都不要想再见到他。李珊珊接受不了,加上她家人成天辱骂她,说她是扫把星,害李家落败,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受得了这个,孩子生下来后患上产后抑郁,没几天就跳楼自杀了。

至于宽哥母亲,高球说,惨啊,真惨。宽哥去看他妈墓地,是高球开车载他去的。在医院一番调查,找到一个肯说话的小护士,偷偷对宽哥说,他母亲根本没疯,只是被人强行关在精神病院,也不让她出去,也不让亲属来探访,十好几年,好好的一个正常人,被医生和几个护士天天折磨,医院里的好些人都看不下去,但是也没办法。后来人死了,说什么丝袜上吊自杀,完全也不是那么回事。死亡现场满地是血,哪可能上吊,根本是被变态医生活生生虐杀的。后来,在宽哥亲手杀的人里面,就有那个医生。

“够了,”我说。我从前只是模糊猜出一些真相,没想到全部真相加起来有这么吓人。我只需要一个解释,高球却给出了足以击溃我全世界的版本。

高球最后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你们俩分手只是暂时的……我以前也为宽哥对你的态度愤慨过,后来跟在他身边,日子久了,慢慢也就理解了他为什么这么做,最终还是为了保护你。出来混的,谁不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那都是放在自己心尖上,愿意用命保护的东西。我以前一直以为,等这事都过去,一切风平浪静,宽哥终于不用再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他就会回去找你。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回去找你呢……”

“我知道。”我看着高球模糊的醉眼,轻声说。因为我和杨宽都知道,在发生这么多事以后,我们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第21章

那之后我浑浑噩噩过了几天,除了给父母做饭,陪他们到医院复查,打药,再没做过其它事。日子变成纸页上的数字,哗哗跳过去了。有天晚上,母亲收拾我房间,“怎么把手机扔在沙发底下?”捡出来递给我,我长按开机,师兄和同事的问候短信汹涌蹦出,当然最多的,还是来自温彻的未接电话。

我想了想,没有给他回拨过去。

高球发来一条短信,“电话也打不通。你没事吧?”

我嘴上叼着袋牛奶,横躺到沙发上,单手打字,“没事,这几天陪我爸到医院检查,费事了些。”

“呵呵,伯父情况怎么样?”

“还行,医生说肿瘤细胞没有继续扩散。”

“那就好。那天我跟你聊完,我媳妇说你看着就是正派人,骂我不该跟你说那些道上杂七杂八的混账事,看把你都吓坏了。我没吓着你吧?”

“哪能。我还不知道你?咱们这么多年兄弟。”

“呵呵。”高球他们这批人不怎么上网,还以为“呵呵”是个十几年前那个天真无邪的词,老用它来表达善意。傻萌傻萌。“那天喝得很尽兴,我媳妇儿也很喜欢你,有空来我们家吃饭,你还没见过我们家小公主呢。”

“那必须的。一定。”

“对了,以后见到宽哥,千万别说那些事是我给你透露的。他能把我皮剥了。”

我吓唬他,“那可说不准,有机会再看吧。”

直到高球连发了几个“惊恐”“吓尿”的表情,我才优哉游哉打字,透过屏幕对他说,“呵呵,一定。”

我回到北京,活已经被分所那帮老头子抢着干完了。明域自成立以来所有的底,已经被律师团洗清,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我便知道这桩委托,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说不定明域上层,早和我们律所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协议。不过这些事情,已经超出我的能力范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律师干的不过是这样的工作而已。干这行越久,就越发现它和正义没有多少关系。

分所的势力继续排挤我,我在明域的表现太招他们恨了,加上平时又不朋不党,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小团体,他们知道我孤家寡人,因此即便我回到了总部,也还是向管理层疯狂地攻击我。师兄动用上层职权,帮我挡掉了一部分,“这涉及到分所和总部由于分成不均,长期以来的人事斗争,背后其实是很大一盘棋。小镯子,多保重,师兄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师兄拍拍我肩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去他的。”我无心看那帮老头子干瘪的嘴脸,干脆一次申完了好几年的年假。自从我爸病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连轴转忙着赚钱,已经好久没有过一个像样的假期,我是真的累了。

我网购了成堆的消毒水,在租住的二室一厅公寓内打扫卫生,跪在地上,从客厅每一块地板,一直擦到浴室每一道瓷砖缝隙。收藏了一堆家居、购物、健身和美食网站,平时没有时间看,这下一次看完,累了在家做瑜伽,给自己煮斯帕盖提。顺便还给自己订了每周一次飞大连的折扣往返机票,兴起就打车去机场,不到两小时已至海边,远离北京天空的雾霾,自由自在海滨跑步。

一个月胖了三斤,由于坚持锻炼,体脂率不升反降。我看着镜子里赤身果体的自己,匀净的皮肤包裹着一层健康的肌肉,脸部神情明亮,没有一丝阴霾。虽然比不上施瓦辛格,却也算积极向上大好青年,虽然街上某些欠揍的小孩,已经开始叫我帅大叔了。但自己看自己,总体上还是非常满意的,我便以为这堕落的单身日子可以永远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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