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我,伤害你的亲人,值得吗?”
我知道我明知故问,但还是想听他的回答。
“你才是我的亲人。”
沈瀚天眼底的光,就像是在漫无边际的宇宙中独自漂泊数百万个世纪后,终于找到栖息之地。
“如果沈瀚宁没有伤害我,他真的只是被驱逐出沈家而已?”
沈瀚天笑了,他的额头抵上我的额头,“这个世界上,了解我的永远只有你。你让我怎么放开你?”
沈瀚宁会被杀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瀚天会找借口在外面再杀掉沈瀚宁,避免沾染一身腥。不是他心狠手辣,不过是革命先辈的一句名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缩起身子汲取他身体里的温度,“我的右腿,动不了了。”
“我下手有分寸。”
沈瀚天再次将我拥入怀中。
我沉默不言,枕在他的肩膀上,我觉得此刻就像在享受一个人的时光,他与你已经融为一体。
第五十四章
春季,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丝的温暖,照得人身上暖洋洋地,整个人变得慵懒许多。
沈家的后花园里,远处几株梨树的花开得正浓,芳姿素淡,清香淡雅。偶尔一阵风吹过,白色花瓣能落几枚到人手上。
于世汶为我骨折的右腿打上了石膏,我坐在轮椅上,喝着茶,手里拿着一本书闲闲看着打发时间,而沈瀚天则坐在椅子上,细细审视笔记本里的文档,是几份营销策划书。
沈致业,沈致松,沈致宗,沈致兴以及沈雅站在一旁,保持着小辈应有的礼仪,恭敬地站着,等待沈瀚天查看给予他们的“作业”。
沈瀚天今后不会再有子嗣,需要提前培养继承人,而这几个小辈是沈瀚天侄子侄女,不分本家和分家,只要有想法的,都可以向沈瀚天展露他们的野心。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沈瀚天对沈致业的能力比较赞赏。
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温文和善,优雅从容,做事稳重,年纪也不大,我到比较看好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瀚天从头到尾面色就没有变过,站在前方的几个小辈姿势有些僵硬,不是站累的,而是有些担心。只有沈致业的心态比较稳。
沈瀚天看完最后一份策划书,他没有提这个计划书的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问,“爷爷的葬礼进行地怎么样了。”
“老板,按照传统,之前的习俗过了一遍,现在已经摆设好了灵堂,只差与沈老先生有交情的人来送别,然后就可以设席入土为安了。”曹承敬说。
沈瀚天说,“恩,记得准备最好的。”
“是的,老板。”
沈瀚天不是无情,而是他家人“亲身力行”的理念,和世事把他变得冷漠残忍。
“三叔,我虽然与祖父相处的时间不够长,但毕竟祖孙一场,我也希望能略尽孝道。设席的宾客的名单我来帮忙拟定吧。”沈致业站在一旁提议,他声音很轻,不是试探,只是尊敬死者的言辞恳切。
我撑着下巴,笑着看向沈致业,他比其他四个人要聪明许多。这种事上提出帮忙,不但不显得争功好利,反而表现了自己的孝心。
沈瀚天看着他说,“那交给你去办,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问问曹承敬。”
“谢谢三叔。”沈致业不卑不亢地回答,顿了顿,他说,“对了,我认识一名高级厨师,他对汤类食物有深刻的研究,能做上千道不同的营养汤菜。郑少现在需要补身子,天天在家吃着那几道菜也腻味,改天我介绍给郑少认识?让他来沈家帮厨一段时间。”
“好。”我温和笑了笑,回答。
“我也知道一名按摩师傅,可以让他来帮郑少按摩按摩。”沈致松眼睛一亮,说。
“不用了,我有更好的按摩师。”我笑着拒绝。
我幻想了一下我脱光衣服,身上擦着香油,躺在床上被另一个人摸遍全身的样子。不是我矫情或者偏向沈致业,真出现这一幕,沈瀚天不杀了那个按摩师才怪。
沈致松面露尴尬之色,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接下一句。当然,他肯定不会愚蠢地问,那名按摩师是谁。
“大表哥,这段时间我工作学习挺忙,经常一两点才睡,腰挺酸的,把按摩师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沈致宗说。
“辛苦你了,好,等我回去就把他介绍给你认识认识。”沈致松找到台阶立刻麻溜地下了。
“谢谢大表哥。曹先生,我在帮三叔做事的时候也有一些地方不明白,等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向你讨教下吗?”
“那当然,致宗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问我。”曹承敬有礼地回答。
曹承敬是沈瀚天的第一秘书,业界中被誉为“天才”。秘书这个职位,在一些中小公司经常被人看做包养情妇的最好选择,但其实,这是一个很关键的工作岗位。
现在沈家小辈都想和曹承敬有点交情,方便让他在沈瀚天面前说点好话。
可是,沈致宗忽略掉了最致命的一点。曹承敬辅佐沈瀚天,是沈瀚天的亲信,他直接切入说要向曹承敬学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沈致宗二十岁,沈致松二十四岁,远比十七岁的沈致业显得笨拙得多。
不过他们年纪还小,妄下定论尚早。
我抬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我二十四岁,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如果我聪明点的话,现在就不会坐在轮椅上了。
“你们小姨回来了,有空多陪陪她。”沈瀚天对着五个人说,声音带有长辈的威严。
“小姨?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沈雅清丽用甜美的嗓音说着。
这个女孩在进门后看了我一眼,之后再也没拿正眼看过我。我心中不由苦笑,我是怎么得罪这个秀丽的女孩了。
“沈老先生死后一天就通知她了,沈小姐昨天到的,只是不愿意回主屋。”曹承敬说。
“为什么?”沈雅看了我一眼,然后问曹承敬。
“因为……”难得见曹承敬犹豫。
“不愿意回就暂时住在外面,曹承敬,打电话给她住的酒店经理,让他好生照顾着。”沈瀚天打断曹承敬,直接说。
“三叔,小姨为什么不愿回来?你知道对不对。”沈雅水灵的眼睛看向沈瀚天。
沈瀚天古井无波的眼睛直视沈雅,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凝重压人,他似乎不喜欢别人和他顶嘴。
沈雅的脚步似乎往后挪动了小步,美丽的眼睛有些湿润。
“小雅,三叔一向疼小姨,小姨不回肯定是有原因。等你见到她的时候再问?”
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沈致兴开口了,他拉了一把沈雅。
我看向这个一直沉默在阴影中的男孩,打量对方的神色,沈致兴抬头看向我,敦厚的脸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很友善。
沈雅再笨也知道不能再问了,她说,“我不问了……三叔。”
沈瀚天合上笔记本电脑,口气平和地对沈雅说,“既然知道了,就多去想下自己的事。你写的那套方案对未来的展望很好,但缺乏实际可行性,有空的话多去外面走走,多了解下武器销售地的实际情况。”
“是……三叔。”沈雅抿唇回答。
沈瀚天不着痕迹地嗯了一声,看向其他四个,“你们的模拟方案我也看了,所缺的东西,我会让专业人员人给你解答。”
“是,三叔,等东西改好了就再给您看看。”
几个人一一回答。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这些天我陪着沈瀚天处理公务,没有任何反抗。今下午又乖顺了几个小时,现在书看完了,茶也喝得差不多,实在百无聊赖,无事可做了。
我懒得理会继续说公事不搭理我的沈瀚天,对敬柏岩说,“推我到其他地方走走。”
敬柏岩正准备上前,沈瀚天说对向我问,“去哪?”
“随便,只要不待在这就行。”
我现在腿骨折了,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实在窝火。
沈瀚天笑了笑,“乖了,等会忙完了带你去吃饭。”
“你还有多久?”我看了一眼他合上笔记本后,曹承敬又递来的厚厚的文件夹。
“快了。”
“快了是多久?”
“一个多小时。”
“一个半小时后再来找你。”
我准备滑着轮椅离开,却被沈瀚天制止住。他走进我的身边,手放在我的膝弯下,双手使力将我横抱了起来,带到了他坐着的地方,“无聊了就换个姿势。”
我用手抱住了他的脖颈,接着坐到了他的腿上。
他用这种方法限制我的自由,气得我张口狠狠咬在他的颈部,他一动不动任我咬着。
等咬够了,我牙酸了,他皮破了。
沈瀚天笑问,“出够气了?”
我瞪了他一眼。
沈瀚天揉揉我后脑的头发,对女仆说,“去把续骨猪排汤拿来。”
“我不想喝那个了,很恶心。”
沈瀚天没有回答我的话,女仆很快地端来一盅汤,奇怪的味道窜入鼻内,油腻腻的,让我直皱眉。
女仆盛了一碗,递给沈瀚天,沈瀚天拿着勺子舀了一些汤汁,吹冷了准备喂我,我别过头,“可以不可以换个?”
第五十五章
沈瀚天说,“不行。”
我闻着这个味道就难受,我试图用眼神与沈瀚天商量一下,只要不喝这个,我可以很乖顺。
沈瀚天将汤汁喝入口中,对上我的嘴,用口哺的方式为我减轻汤汁的油腻味。
我张口喝了,汤的味道加上沈瀚天的味道,奇迹地让我觉得这汤也挺美味的。这几天只有用这个方式我才能接受喝下它。
一碗汤在沈瀚天的口哺之下很快见底,他拿着纸帮我擦了嘴,自己也擦了擦,说,“今天你起来的早,睡一会吧。”
“我不困。”
“那靠一会,待会带你去吃饭。”
我不是小孩,我的余光看向还站在这里的五个小辈,他们的年龄其实和我相仿。
没有深入去体味那十道感情不同的眼神,最终我妥协,我无法真正拒绝沈瀚天的话。
“好。”
沈瀚天拍拍我的头,我顺着他的力道靠上男人肩头,闭上眼睛继续听他谈公事。
我知道沈瀚天是故意做给这些小辈们看的,聪明的,会知道谁才是比沈悦更不能得罪的,不聪明的,就只是去嫉妒一下沈瀚天的在意给了谁。
近距离听着沈瀚天的陈述,我竟然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为了他,骨折一条腿,其实也无所谓。
四月,花都的梨花含烟带雨,飞雪蔽日。
沈瀚天的爷爷下葬在燃灯寺公募。燃灯寺坐落在有花都美誉的Q县。因为身份的关系,在举行下葬仪式的时候,我也来到了现场。
我坐在轮椅上,看着沈氏的子孙哭泣,叫喊说爷爷不要离开。沈瀚天的脸上也写满悲伤,神色黯然,他能这么悲伤,演戏的成分多于内心真实的情感。
逝者已矣,无论沈瀚天的爷爷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也不能对死者不敬。
我松开手,刚才于风中窃取的梨花悠悠飘落,最后被埋于泥土之中。
我抬眼看向沈瀚天,亓官霖缓慢地走到他的身后,握住了沈瀚天的手,紧了紧,似乎想告诉他,她在他身边。
沈瀚天没有回握,也没有离开她的手。
我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曾有人言,燃灯照耀墓全境,玉带湖水任遨游。天地三才宝穴地,富贵双全千古流。敬柏岩,带我到其他地方逛逛吧。”
敬柏岩没有回我的话,但推着我慢慢地远离人群,到墓园的其他地方逛逛。
虽是四月,但今天的温度有些低,又在山上,更是阴冷。索性在出门的时候沈瀚天在我的腿上搭了一条浅亚麻色的毯子,保温,同时也能遮住难看的石膏。
水泥质地平坦光滑,在路上也省去了颠簸之苦。一路上行人稀少,就算有人群,也没有喧闹声,这是对死者的尊敬。
我与敬柏岩来到了燃灯寺最高的一处平台,四周种满碧草,草坪上有水泥制的木桩,可供行人落座。
我看向山下,山脉纵横,一片翠绿。可惜天空阴沉沉的,估计不久之后,就会大雨倾盆。
山风吹拂,就算搭着毯子,我还是有些冷,不过刚好能缓解心中苦闷之感。
“咕噜咕噜——”
是玻璃弹珠的声音。
“咚——”
金属与玻璃相碰撞。
我看向脚底下,一枚暗紫色的玻璃弹珠滚动了两圈,然后静静贴在我的轮椅上。
“那是我的。”
我侧过头,任由冷风吹动碎发,目光停在前方的一名少年身上。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袖衫,皮肤黑黑的,眼睛黑白分明,星蕴暗藏。他脸上挂着泪痕,鞋子上沾着污泥,像是很久没有清理了。
我弯下腰,指尖触及沾染泥沙的玻璃弹珠,轻轻把它捡了起来。这名少年,如果没有泪痕,他倒是和我第一次见到的沈瀚天有些相似。
少年走近我,他被敬柏岩拦在了两米之外。
“那颗珠子,麻烦还给我。”他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
“玻璃弹珠,很少见到你这个年纪的人在玩它了。”我将玻璃弹珠托在手心,看着少年温和地笑了笑。
“与你无关。”少年眯起眼睛看着我。
少年话中带着利刺,本来还给他了,这事便是结了。不过一颗珠子能让他情绪这样,倒也是让人有些探究的欲望。
“这颗珠子让我想起了儿时的玩伴,可惜他得了病,很早就离开我了。今天是他的忌日,我来这里看他,又遇到了一模一样的珠子,不由让人伤感。这样,你说个价,我买了这颗珠子,也算是一解悲苦之情。”
“我不会卖给你的,聪明的就立刻把它还给我,我还有事,不想和你在这里多耗。”
我拿出纸巾,在玻璃弹珠上擦了擦,同时也擦了手,“这颗珠子对我很重要,对你来说只是件玩物而已。”
“谁说那对我来说只是件玩物!”少年低沉下星眸,咬牙说。
“如果不是玩物,它怎么会沾上泥土?还被你扔到地上。我不喜欢撒谎的男孩。”
“我不是有意要扔它的!”
“而且,既然你扔了它,它掉到了我的脚边,又被我捡了起来。这东西,应该是属于我了?”
少年握紧拳头,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狮子,如果我再和他谈不拢,就会扑上来撕咬一番。
“它是我的,它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会卖给你,我也不是要扔了它。谁说扔了它就是你的了!”
“你说它是你的?”我看着这头小狮子笑了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它是你的?”
少年愣了一下。
“万一,你只是看到我有这颗珠子的路人,便随意上前说它是你的,只是想强取豪夺怎么办?”
“你说什么?!它明明就是我的啊!”
“谁能证明?我有人能证明它本来就是我的。”我挑眉看了一眼敬柏岩。
敬柏岩冰冷的视线投向我,我对他笑了笑,眼神告诉他,帮我做下证。
少年没想我会这样,他握着拳头,眼睛通红,我不会是要把他弄哭了吧。
“不过,”我对男孩温和地笑了笑,“将心比心,这颗珠子让我想起已逝的朋友,它具有特殊的意义。而如果它对你也有特殊的意义,我不会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