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卡在这。”门是锁着的，王鼎新在背后递来一张卡。

喀嚓一响，转动门轴，齐封站在门口看着门内躺在床上的男人，感觉宛若隔世。

不过一个多月不见，男人的皮肤已经从他离开时的略显苍白转变成死人般的惨白，不复以前的健康麦色。脸颊消瘦得皮包骨头，闭着双眼躺在床上，齐封有种错觉，甚至那人连呼吸都已经停止，只余下一副躯壳等待他的迟来。

“邵……涵……？”

男人罔若未闻，仍旧静静躺在床上。

“他只是这段时间……抽血太频繁……”背后的王鼎新说着说着，自己都有点底气不足。

夏卿抽血的频率根本不是人类能承受的，要不是用研究所内昂贵的药物支撑着，等待齐封的恐怕真的就是一具尸体。

王鼎新不是没阻止过，但不管论职位高低还是当前的背景，夏卿都比他强太多。

“你们这群王八蛋！”齐封心脏痛极，狠狠骂了句大步跑到病床边。

“邵涵，邵涵，你醒醒！”齐封小心翼翼的呼唤，一边暗自把自己骂了一百遍。

一天想东想西顾虑重重，他当时就该带邵涵离开！

“七仔，快点！”余青英在门外等得不耐，闪身进病房，看到病床上的男人倒抽一口凉气：“邵涵怎么变这样了？！”

齐封用手轻拍邵涵脸颊，连拍好几下，男人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子才动了动，缓缓睁开，眼中却还是一片迷茫。

邵涵前所未有的脆弱模样让本就后悔欲死的齐封更是难受到极点，但这是不是能儿女情长的时候，齐封只能搂住邵涵帮他坐起来，将带来的厚实衣服朝他身上套。

“齐封。”

极低的声音从薄薄两片嘴唇中发出，齐封眼角都湿了，‘嗯’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会来的。”

男人仍是低低的声音，连站远一些都听不见。却让齐封的眼泪顺着脸就滑了下来。

“别哭，我知道的。”邵涵费劲的抬手，颤抖的手指抚上齐封脸颊上的泪珠：“我一直在等你。”

第 69 章

“我们走！”齐封用衣服把邵涵彻底裹成一只粽子，把人从床上拉起来，挤出一抹笑容：“走，我带你回家！”

话虽如此，但现在基地内乱成一团，胜负未定，基地外丧尸无数，危险万分，他们能去哪里？家又在哪里？

齐封脑中念头纷纷杂杂，还不能表露出来怕邵涵担心，只能搀着邵涵，走一步算一步。

邵涵眯眼望着门外许久不曾见到的自然天光和遍地茫茫白雪，不远处随着凛冽寒风飘扬的旗帜打着他不熟悉的标志，应该严防的地方此刻空旷一片，只有雪地上余下的杂乱车轮和脚印。

“怎么回事？”邵涵低声问道。他听齐封提过研究所位于军营中央，37队和13队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让军队全员撤离，他们才来了十几个人就救出了自己，这也太容易了些。

“……丧尸袭城。”这事瞒也瞒不住，齐封如今只苦恼该怎么安顿邵涵。按照原本计划他们救出邵涵后就该前往支援秦思远那边，然后根据形势决定是走是留，但丧尸袭城这事太过出乎意料，而且邵涵的状况比他想象的更糟，那边枪林弹雨的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他哪敢带着邵涵过去冒险。

但若是不管又实在自私，这简直让齐封两难。

正当齐封纠结的当口，远方一辆迷彩卡车轰隆隆就朝他们这头冲，齐封眉头一皱指挥人散开隐蔽，待到车近前了一人打开车门跳下来，他们才发现原来是熟人。

“找到你们就好。”来人是左鸿飞的副队，一身狼狈：“秦队和左哥让我通知你们不用去训练场了，直接去南边城墙！”

“南边城墙？”齐封瞪大眼，难道秦思远打算硬闯出城？

“秦队他们和黄军黔达成和解协议，双方先行合作对抗丧尸潮。”

“……”

齐封和余青英还有十几个人面面相觊，这个变故也太转折了点，他们几个听得有点醉……

“史彬怎么样？救出来了？”

“救出来了，就是史彬和黄军黔谈和的，现在情况很糟！”来人一想到来时他在城墙上瞥到的丧尸潮，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送邵涵回家，你们和秦哥会合，我稍后就来。”邵涵现在的状态肯定不适合一起过去，齐封思来想去也只有先送他回居所休养。能让史彬立刻决定和黄军黔和解，这次基地面临的危机也许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把其他人赶上车，齐封扶着邵涵在旁侧溜了一圈，砸开研究所墙根一辆轿车的玻璃，直接搭火驶上路。

“你倒顺手。”邵涵靠在副座，看齐封动作一气呵成，微微感叹。

齐封比他想象的进步更快，以前他总想挡在前头不让齐封涉险，看来以后是要倒过来了。

“我还要和我媳妇白头偕老，连这都不会怎么行。”齐封抽空对邵涵露齿一笑，虽然病着，至少还在。人活着就有希望！至于这两个月他在丧尸堆里怎么摸爬滚打，齐封不想也永远不会告诉邵涵。

现在的XA基地，几乎在重演丧尸初临的末日情景。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是一片混乱，人类惊恐的尖叫、发呆、哭喊、叫骂，但与以前不一样的是，他们这次连逃跑的地方都没有。

政府办公大楼内更是乱作一团，黄军黔、安华、谢明德、肖长悦，几乎新政权的核心人物都在楼内，一来要商讨作战计划，二来谁都不愿意去直面那密密麻麻的丧尸潮。

这次他们顾不上保护基地外的地面和基础设施，在和史彬达成和解协议的同时就安排了轰炸机对城墙外的丧尸进行轰炸。但丧尸似是杀之不尽，前赴后涌，他们轰炸出的缺口很快又被后方的丧尸补满，丧尸蠕动着持续向基地靠近，现在东部甚至已经直达城墙下方，令人胆寒。

更重要的是他们从总基地带来的弹药在前期就消耗了不少，741兵工厂上一次送来弹药还是在史彬掌权的时候，那头没史彬的命令就会停止基地的弹药供应，这也是史彬留的后手。这厢史彬刚被放出来，他们虽然暂时井水不犯河水，史彬却对弹药供应的事情避而不谈。

“总基地为什么还没联络上！”黄军黔对着通信兵大发雷霆。雪前黄军黔最后一次跟总基地联系上，获知的消息是总基地被丧尸持续围攻，总队伍被丧尸截成四段，后方存粮和弹药供应不上，前方伤亡惨重，整个东北军准备退回原东北基地内休养生息重整旗鼓，那时候黄军黔心中还颇为得意认为自己走对了一步好棋。后来天降大雪的同时电磁影响突然再度变强，通讯一度中断到现在。包括现在轰炸机起飞都冒着极大的风险，他们安排轰炸的飞机共有十六架，其中三架就在轰炸中途毫无预警的从天空直坠而下掉入丧尸群内。这不单是给黄军黔造成军力和弹药损失，对城墙上对抗丧尸的士兵更是不小的心理打击。

通信兵唯唯诺诺的不敢搭话，这联不联系得上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只能继续尝试与总基地的连接。

黄军黔烦躁不堪，他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眼看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没想到一场大雪带来境况的直转而下。他离开时东北军的驻扎地离与原本的东北基地纵跨了两个省的距离，现在在丧尸穷追不舍的情况下再倒回去只怕凶多吉少。而原本的六大幸存者基地，只有三个支撑到现在，西部的LS区、西南的GS区单论距离远不谈，这两个区的指挥官和他都没什么交情，有TJ区的教训在前，这两个区未必会出动兵力帮忙。

偏生他当时把主意打到油料上，没及时补充XA基地的粮食储备。如果他们弹药用尽，即便XA基地修筑的城墙能抵挡住丧尸的进攻，基地民众也会坐吃山空活活饿死在基地里，而人类饿极后的行为，黄军黔心知肚明。

“安华。”抽个空隙趁其他人没注意，黄军黔向安华使了个眼色，“去准备几架飞机和粮食，找个没人的地方藏好。”

安华早有这心思，只是忐忑不知是否该提，这会收到黄军黔的信息心中大喜，颔首匆匆前去准备。

会议室内还是乌烟瘴气一片，每个人忙碌中脸上都挂着沮丧和绝望，谁都没有注意安华的离开，除了谢明德阴着脸沉默的注视着安华的背影，暗中转动着无人知晓的心思。

第 70 章

齐封就算做了一千次心理建设，但这一千次心理建设在他登上城墙看到望不到边际的丧尸时，顷刻碎成了渣渣。

先来的人在震惊之后早已接受现实，左鸿飞抽空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尽人事听天命吧。”

登上城墙的人几乎都在一瞬间失去了希望，围攻基地的丧尸数量已经不是能用成千上万来形容，视线内位于城墙外的房屋被飞机炸得只剩残垣断壁，他们耗费心血建立的田间壁垒面对无数的丧尸就如一块豆腐渣，田土上好不容易生长起来的植物先被冰雹摧残，现在更被丧尸践踏成烂泥一摊，墙根下的丧尸对站在高墙上的人类渴望的仰头伸手，残缺斑驳的皮肤和泛白没有瞳孔的眼球一瞬不瞬紧盯着城墙上的每一个人，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也被它们盯得全身发软，鸡皮疙瘩爬满身。

齐封困难的咽了咽唾沫，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这该是附近几个城市的总人口了吧？”

“不知道，这些丧尸好像就是一夜之间无声无息被聚集起来一样，要不是研究室一再确认过它们的脑子已经死亡，我简直会以为这是外星军队入侵。”

左鸿飞早上和秦思远带人和黄军黔的军队火拼了一场，下午又守在城墙上瞄了一下午丧尸，半边身体都被后座力震麻了，见到齐封干脆翻身窝到城墙内侧稍作休息，掏出随身包里的两个面饼咔嚓咔嚓往嘴里塞。

“你居然还吃得下去！”齐封瞪他。

“不吃怎么着，放你饿了五六个月，面前一大锅子好吃的放着就隔了个锅盖，你会因为那个锅盖走不？”

齐封无语。

“食物还是其次，城墙外只要有缝隙的地方都有丧尸，落水渠里的水怕是不能用了，那点地下水……咱们过几天还有水喝没都是问题。”左鸿飞低声道，似是在笑，语气却满是自嘲。

“说什么丧气话！”左鸿飞一直是个挺温和挺乐观的人，性格和他颇有几分相似。这会看还是第一天左鸿飞就露出这股沮丧态，齐封恨铁不成钢的一巴掌拍上他脑门：“我就不信邪了，这活人还斗不过一群没脑子的死玩意。老子刚把邵涵救出来，还想和他活到八十岁，才不给这群鬼东西填肚子！”

“史彬和黄军黔谈妥了，南边和西边咱们守，秦思远在西南角那边指挥，史彬负责西墙。你一个小时以后换我，晚上算你的。”

“行，你撑着点。”齐封倒没硬接左鸿飞的枪，他知道晚上的才是硬仗，他得趁现在天还没黑去跟史彬讨点东西才行。

还在天空盘旋的轰炸机只有四架，在基地上来回盘旋着寻找丧尸的密集点抛投炸弹，基地内的喷火枪和远程弹也是一发一发接着往远处轰。齐封耳朵被阵阵轰炸的声音震得嗡嗡作响，他捂着耳朵一路小跑，边跑边观察情况。这些弹药投下去就似水中丢下一颗小石子，不过泛起一丝涟漪，片刻之后连痕迹都不留，丧尸层层叠叠，遇到炸弹形成的坑洞走不稳摔进洞中，后面的丧尸很快就会踏在它们同类的身体上，用身体填满整个坑洞，继续前进。

秦思远和余青英站在南边和西边的交接口，齐封跑过去，余青英看到他也是无精打采，埋头只顾放枪。

“齐封。”倒是秦思远抽空喊了声。

“秦哥，这他妈的太坑爹了吧，我从城墙那头到这边就没看到一个角没丧尸！”

“……”秦思远斜了齐封一眼，意思说他是废话：“邵涵你安排在哪了？”

“家里。”

“他好点了就接到这边来。研究所消息肯定很快会传给黄军黔，黄军黔现在未必能抽出手，但等他抽出手绝不会放过邵涵。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看着安稳些别节外生枝。”

“好。”齐封本想让邵涵远离丧尸骚扰好好休养，不过秦思远的话更在理，他想了想暗自决定明天一早就先把人接过来。

“……你从那边过来，看到枫了吗？”秦思远想了想，终于问道。

“枫哥？他不是和你一起行动的吗？”

“……算了，你去忙。”秦思远调头继续安排防御措施。上次余青英提过后他就特别注意林予枫，最近确实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露一面又失踪。秦思远恨得牙痒痒偏生最近事情一重接一重，他根本抽不出手去调查林予枫究竟在忙什么，只能安慰自己，平安就好。那男人真是犟得跟驴一样，他们两在一起他就没赢过，这次看来也只有自己先服软了。

想到郁闷处，秦思远干脆拿过旁边人的枪，对着丧尸就一顿狂射。

齐封这会没空去调和别人家事，窜到西边绕了两圈才找到史彬，刚见史彬齐封还呆了呆，史彬虽然身着军装说话威严，脸上却是鼻青脸肿眼圈乌黑，不用猜也知道他这段被关押的日子也是过得水深火热。

“史少校。”齐封皮笑肉不笑的迎上去，他旁边的副官知道这次37队的人出力颇多，也没拦着，史彬扬起下巴示意齐封有话快说，没料到齐封大步过去一拳揍在他颧骨上。

“干什么你！”史彬副官吓了一跳，对准丧尸的枪口纷纷调转。

见齐封没有进一步动作，史彬冷着脸把副官推开。

“这一拳是替邵涵揍的。”齐封敛下笑容，“要不是你硬留邵涵在研究所……”

“你不去杀丧尸跑半个城就为了揍我？”

“基地里的电力够不够支撑晚上城墙上所有的射灯？”

“不够。”史彬回答得干脆，这已经不是能遮掩的时候了。射灯全开负荷过大，黄军黔肯定优先他的东北两边，这也是他头疼的问题。

“你这还有夜视镜吗？”

“有，不多，我等会清点一下，给你们送去一半。”

齐封满意点头，他就喜欢和干脆的人打交道。

天色将晚，雪后的天即便是白天是阴沉沉的，远方的景物已经开始朦胧。齐封将视线调转到那些无休无止嘶吼的丧尸身上，突然有种极度的无力感。

人类会饿、会渴、会冷、会累、会困，但丧尸什么都不需要，它们可以永远就这样徘徊，进食对于它们甚至都不是必须的，它们长期不进食也不过行动放缓甚至休眠，却不会死亡。

相较之下，人类如此脆弱。

“齐封，你觉不觉得这次丧尸袭城来的蹊跷？”史彬沉默半晌，突然问他。

在士兵面前史彬很多话不能说，只能直接下令态度坚定，而37队的人现在对他而言，更像朋友。

“嗯。”齐封同意，这次袭击气候不对，时间太短，数量太多。他脑子里有了隐隐约约的念头，一闪而逝却没抓住核心。

不过现在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为今之计也只有消灭这批丧尸，才有活路。

第 71 章

时间就如指间沙，在枪声和惨叫里无声滑落，齐封酸涩的眼眶望着远方朝阳初起，脑海里甚至没有任何具体的关于刚过去的夜晚的记忆。

耳朵对于声音的反应已经变得有点迟钝，齐封只是机械的听着下属的定时战况汇报。其实每一遍汇报内容都大同小异，丧尸无穷无尽，他们用热武器反击，但当他们面临的敌人数目接近无穷大的时候，武器所起到效果相较之下就会缩至无穷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