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叔！”史彬被邱建国的话吓了一跳，连称呼都改了。

“我老婆丫头烧得迷糊的时候我就反复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丢下她们娘俩，我不能带着她们两上车，也丢不开她们两个。车本来就紧张，多带点年轻人走，我一个老头子就别去占位置了。”

“邱叔，她们已经……！”

“她们在我心里一直都活着。不怕你笑话，我从N171病毒爆发开始就在想其实她们只是病了，总有一天能好。出现智能丧尸的时候我……我真的希望她们两也是。但是……那毕竟只是少数。”

“那就算你现在不和我们离开，也得迁到楼里去，政府大楼楼梯都是完整的，一旦城破了那——！”邱建国对史彬而言是长官，是长辈，更如严父，说着说着史彬自己的眼眶都湿了。

“楼里都是普通民众，心理本来就在崩溃边缘，我带着两丧尸住进去，不是存心逼着他们去死吗？”邱建国把视线调到史彬这头，微笑道：“你爸和我一辈子的交情，我心里早把你当儿子看待了。冲出去，活下去，带着幸存者重新建一个新的基地，你是个好孩子，人品好魄力也够，邱叔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

“你走吧，时间不多了。”邱建国调整一下坐姿，不再看史彬，“出门帮我把门带上。”

“……是！”史彬哽咽回应，双脚并拢，鞋跟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茶几上的枪被擦拭得乌亮，邱建国站立半晌，静静把枪拿起。

卧室的木门被无声推开，随即是柜门，那个在基地上层不算秘密的秘密随即展现在眼前。

两只披头散发的丧尸锁在狭窄的木柜里，枯槁的面容早辨别不出昔日的模样，感到有人靠近，狂乱的把铁链挣得叮当作响，喉咙里咯咯声不断，煞是吓人。

“老婆，我又要去麻烦你了。我现在身体不比原来了，一天输液吃药没完没了的，你可别嫌我烦啊。”邱建国伸出手，换来的只是丧尸更激烈的挣扎和兴奋的吼声。

“要是你们能再喊我一声建国、爸爸多好。”水珠滴落袖子上，在军绿的布料上沁出一圈深色。打开保险，扣动扳机，颤抖的手垂下，邱建国再抑制不住低哑的哭声。

史彬在转角听到两声连续枪响，脚步顿了顿。拐过楼梯角，第三声枪响传来。

全身猛地一颤，史彬红着眼眶收回迈出的腿，似有什么东西争相欲夺眶而出。

顷刻，掩埋情绪，仰首离去。

五点五十，轰炸机起飞。

六点整，导弹准时发射。

卫星信号仍不太好，屏幕上的画面一阵清晰一阵闪烁。好在导弹都准确到达了目标点，屏幕上但见几座城从荒凉瞬间变味废墟，黑烟袅袅，火光冲天。余下的三个点轰炸机也接到命令从高空直转而下，在坐标点上绕着圈抛投炸弹，不落空隙。

当炸弹落到城墙旁侧时，那堵墙还是没有那么争气，在连接第二次和第三次抛投后，气浪直接将那面墙掀去三分之一。

“什么时候能走？”史彬离第一辆车车窗好一段距离，冲驾驶位上的人问道。

林予枫表示由他打头，甚至没要史彬提供的武装坦克，而是选择了齐封原来开到基地里来的那辆悍马。

悍马里前排只有林予枫一人，四个车门上都订着处理过的进化丧尸。丧尸被截断双腕也不会死亡，在车门上不停的张牙舞爪。后座上史彬隐约看到还坐着个人影，不过隔着一只丧尸和深色车膜看不清，史彬也没空去管这些芝麻小事，他只关注林予枫所说的是不是真的行得通。

城墙外就算没了智能丧尸，也还有数以万计的普通丧尸和少量进化丧尸，他们就这样打开城门冲出去，实在有送狼入虎口的嫌疑。

“开城门。”林予枫拧动钥匙，悍马马达轰轰作响。

“你有几成把握？”

“屁话这么多，下令开城门。”林予枫脸上全是冷漠，勾出一抹讽笑：“我车上没食物没备用油，连水都没一瓶。放心，即便我跑了也死得比你们快。”

史彬知道这事是他做得比较过分，其他车都是按照人头分配好物资以防万一的，只有林予枫这边史彬一直带着防心。

再看了眼林予枫，史彬打出手势爬进第二辆坦克，城墙上方的红旗在暮色中挥动，沉重的钢制城门缓缓向两侧拉开。

第 75 章

在门外抓挠的丧尸发现那道阻隔在它们和食物之间的障碍物忽然在缓慢消失，顿时都兴奋得向内汹涌扑入。车队前段的车内人员看到这一幕，顿时脸如死灰。

林予枫宛若没看到那波丧尸潮，一踩油门向城门直冲而去。

奇异的是当他的车靠近城门时，拥挤在城门口躁动的丧尸动作忽然放缓，甚至避过悍马，茫然的绕到城墙下方的空余处，呆呆站立。

越来越多的丧尸举止怪异，直至城门外从拥挤到稀疏，到最终扩出一道两车道宽的空隙。

紧跟在后的基本都是XA基地的管理层，看得眼珠子都几乎掉下来。不过虽然丧尸行为诡异，但毕竟近在尺咫，谁都没那么胆量下车深究。

悍马一马当先，车速并不快。基地组建的车队都挑的军用车辆，将大部分民众都留在了楼上，每个人都做好了恶战一场的准备。不曾想竟然会如此顺利，丧尸仿佛转了性，规规矩矩的排成两侧犹如迎宾队列，只是那面容和褴褛衣着颇为违和，一个个撑着脑袋鼓着眼珠无意识的望着从他们面前驶过的车队，就像佛经中被封印的地狱恶鬼。

远处的丧尸还在哀嚎，车队即便再精简，也有上万人的队列。悍马逐渐远去，后方两侧丧尸似是醒过了神，又开始蠢蠢欲动，只是仿佛有条看不见的绳索拦截在它们前方，让它们咆哮跳脚，却停留在原地没有挪动半分。

“你行不行？”林予枫掌着方向盘，问道。

后座上传来吚吚呜呜的声音，林予枫抽空向后视镜瞄了眼，只见后座上裹得跟个蚕茧似的人影抬着两只袖子比划，手也缩在袖子里，只看到两只长袖乱飞。

林予枫满头黑线。

他看不懂好吗！

控制着方向盘，从旁边抽屉里摸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往后座丢，隔了一会纸被递回来，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行。

林予枫接过纸，隔了好一会才开口：“谢谢。”

车里的人从开始的紧张戒备，到后来的惊讶难以置信，每个人都扒着窗户看万花筒似的紧盯外方。齐封也是他们的一员，瞧得眼睛一瞬不瞬。

唯一与其他人不同的是，齐封贯通前因后果，基本猜透了内情。

智能丧尸不会是一夕之间冒出来的，平时肯定隐身各地。P市那栋商务大厦里……说不定就有一只。

这就解释了那栋商务大厦里种种难以解释的诡异和后来丧尸退散的事件，那栋楼里的智能丧尸……似乎在保护他们？

而且林予枫应该在第二次过去的时候发现了这只智能丧尸，而且带了回来，说不定此刻就在林予枫的车里。

林予枫这段时间神出鬼没，也是因为他和这只丧尸在一起，不愿让他们知道。

齐封也理解了为什么林予枫守口如瓶，如果让人知道基地里有一只智能丧尸，那只丧尸的结局只怕比邵涵要惨上千万倍。

白与黑的交替不过刹那，绵延的车队只开了弱灯，蜿蜒行驶在田间小道。

他们的目的地是741兵工厂。基地附近被飞机连续的轰炸炸得坑洼难行，林予枫只能选择一再绕道，这让他们的路程无形中比预计的增长了一倍有余。

林予枫强撑着眼皮望着前方，他们从离开基地到现在已经开了大约八个小时，正是人类困意最浓的时候。门外钉着的进化丧尸不知疲累的挥着胳膊敲打门窗，乒乒乓乓的让林予枫都有点羡慕丧尸的这种特性。

后背突然被戳了一下，林予枫肌肉一个紧绷差点回手。后方太安静，让他都遗忘了背后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怎么了？”调整了下呼吸，林予枫问道。

一张纸条递来。

还、多久。

林予枫估摸了下距离，他们东拐西绕，加上前段路丧尸密集，让道速度缓慢，现在实际上一半路程都没走到。

如实告知后方，好在离开基地后丧尸的密度逐渐减小，只要情况不恶化，林予枫估计他们还有七个小时就能到741兵工厂。

隔了好一会，后方的纸条又递回来。

这次的字比较多，又写得潦草，林予枫开着车不方便，好一会才辨认出来其中的内容。

可能不、行，你们，要，自己，打。

磕磕巴巴的十个字，惊出林予枫一杯冷汗。

瞌睡虫立马全飞了，林予枫顾不得低调引起远方丧尸注意，车顶上的长距射灯立即被打开，不断闪烁。

用摩斯码向后方传递消息，因为沿途的信号塔不知好坏，这是他们事先沟通好的方式。林予枫心里暗自叫苦，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冲出重围，连他都懈怠了，以为会顺利到达，没想到半途竟然掉链子。

好在后方信号回应得很快，毕竟四周丧尸环绕，还没人心大到能呼呼入睡。

“小志，还能撑多久？”林予枫边问边单手展开地图。如果不借助小志的能力，真枪实弹硬冲，夜晚对人类而言是绝对的劣势。他必须尽快找一个足够大的掩体，让后方的长龙度过今晚上。

林予枫前方丧尸重重，他要顾着别把车开到丧尸堆上卡住，还得抽空寻找今晚的落脚点，手忙脚乱。伸舌舔舐干裂的嘴唇，林予枫随手去拿水壶，史彬只给他配了半壶水，早喝光了。

他们，不好。

条子被抛到地图上，四个字。

林予枫苦笑。

“没，是我不好。”伸长手碰了碰罩着羽绒帽的脑袋，林予枫说道：“他们都是好人，帮帮他们。”

一小时。

一个小时？

林予枫估算着附近一个小时能抵达的圈子，他们现在是荒郊野外，附近至多有些散居的农房，根本不足以容纳这么多人。最后林予枫选择了一座山头，丧尸遇到障碍物会自行绕开，不会主动往山顶上爬，数量应该比平地少得多，仓促间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林予枫不再犹豫，调转车头开向选中的方向。

史彬坐在紧随其后的坦克装甲车内，同样拿着地图琢磨林予枫的意思。

奶奶的，他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

林予枫顺利把他们带出基地，史彬对他的信任感大增。刚才林予枫打出的摩斯码很简单：紧急情况，备战，寻地休整。

第 76 章

紧急情况？究竟是多紧急？

四周没有显着变化，林予枫不说，史彬也不知道，只能沿着林予枫引领的方向，盲目前进。

夜色中的山峦既陡且高，阴暗深沉。林予枫绕山开了小半圈也没找到上山的路，只能作罢。

仗着有小志在，林予枫直接熄火开门下车，小跑到紧跟他之后的史彬车边。

“出了点问题。车队盘山停一圈，人全部下车到山上去。车充当临时掩体，武装准备，等天亮了我们再出发。”

史彬半个身子站出坦克，让传令兵按照林予枫的话做，边道：“出了什么事？”

“后面的路可能得靠咱们自己。”林予枫也不知道小志多久能恢复，小志对于语言的反应颇慢，他只能先告知最坏状况。

史彬甚至整个队伍本来就打算杀出一条血路，闻言倒没太大反应。只是话锋突转：“拥有这种能力的是谁？你还是后座上的那人？”

林予枫眼中生出警戒，后退一步：“干什么？”

“好奇罢了，超能力？”

“……我们到了741兵工厂就会离开，史少校，一个邵涵还不够？”

史彬眯眼不答。

“你如果想搞小动作，我们马上就离开。”林予枫连退数步，丢下话直接钻回他的悍马。

吃了瘪的史彬磨磨牙，37队的个个都这么难搞，说话没上没下的，他好歹还是基地的指挥官好吗？

车队一辆紧接一辆，绕着山脚盘成一条长蛇。车间不留缝隙，形成一道钢铁屏障。跟随他们的丧尸楞呆呆的站在远方驻足不前，车队抓紧时间布好防御阵型，士兵分成两批，一部分趴在车上武器边严阵以待，一部分全部集中到山上暂时休息。

就如林予枫预料的，山上丧尸不多，仅有的一些都被小志操控到人类面前被射杀。不过还没等众人惊叹够，远方的丧尸像是突然间失去束缚，跛脚斜脖的重新向这座遍布食物的高山发起进攻。

林予枫没和其他人一起离开车，小志不能暴露在人类面前，他也不可能丢下小志自己离开。

每辆车上都钉有进化丧尸，这就像动物界中天生的阶层压力，进化丧尸成功的震慑了部分丧尸的冲击，加上附近的丧尸数目远没有基地附近密集，车队应对得倒不算吃力。林予枫透过车窗看外面机枪火舌连吐，疲倦的靠在座位上。

“小志，你还好吗？”车内灯已经关了，林予枫看不清后座人的情况。

一张纸抖抖索索放到他面前，林予枫打开电子表的小灯。

累，控制，不了，好、饿，想吃。

后方传来磨牙和涎水滴落的声音。

累林予枫能理解，小志需要控制丧尸遏制他们捕食的天性，不像基地附近的那些，只要把丧尸集中起来，而后就随便丧尸依照本能进攻基地，它们所起的只是一个引导的作用。

饿林予枫也能理解，丧尸的消化吸收系统比人类强上数倍不止，况且小志连着八九个小时不停控制丧尸，能力消耗过度饿很正常。

重要的是吃什么？再怎么进化小志也还是丧尸，难道让小志吃人？

这不可能。

后座磨牙的频率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响。林予枫沉默着，手放到车钥匙上。

如果小志抗拒不了丧尸本性，那他只能在死前尽量远离后方的车队，给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

后背被尖利的东西碰触，林予枫神经发射一个哆嗦，立刻打响了马达。

咯、咯。

没有进一步的攻击行动，林予枫转头，借着窗外的光亮，尖利的爪子伸出了长袖，颤巍巍的捏着一张纸条。

不怕，不吃。哥哥，好人。

林予枫突然喉咙发紧。

不再管会不会引起丧尸注意，林予枫打开车内灯，看向后座。

羽绒服的帽子已经摘掉，围巾什么的也全部散开，露出裹在一堆衣服里的脑袋。黝黑干枯紧绷的皮肤，只能看出五官大概轮廓的脸，泛白的眼珠子冷冰冰的盯着他的方向却没有任何焦距，牙齿无意识的张开咬合，露出隐藏在嘴皮下的獠牙和褐色的舌头。

只是这只丧尸递来纸条后，马上躲回悍马的最后一排的角落，离林予枫远远的，缩手缩脚，更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这一刻林予枫真正下定了决心，要陪小志离开。

小志才十五岁，在那栋商务大厦的丧尸堆中醒来。它努力的练习控制普通丧尸的能力，将楼中的丧尸关入房间，捡拾整理死亡人类的残肢断臂，暗中保护P市活着的幸存者，渴望人类能重新接纳它。但它丧尸的外表和无法言语表达，在援助后得到的只有人类的惊恐尖叫和逃跑。

林予枫看到小志的时候，它蜷缩在大楼地下室里，窝在不知哪里拖来的床上，抱着膝盖看着他。

小志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惧怕孤单，却不愿与那些嗜血饥饿的同类为伍。

林予枫不能保证小志能一直保持思维能力，遏制丧尸的本性，他也不可能在小志做出种种努力，把XA基地的幸存者援救出城后过河拆桥驱赶它离开。

那他能做的，就只是带着小志一起离开，不造成其他人威胁的同时陪伴在小志身边。

小志是一个异类，他又何尝不是？

战斗在黑暗中开始，在曙光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