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了。”
伴着厉喝,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
少月被那人揽进倒背着揽进了怀里,他嗅到那人的味道,感到莫名熟悉,他向后仰头,想看清那人的模样。
那人问道:“还喊吗?”
少月赶紧摇头,呜呜的表示不喊了。
那人这才放手,拿过他手里的灯笼照在自己脸上道:“可认得我?”
少月呆住,他觉得呼吸都是困难的,他张大了嘴,努力呼吸,这张脸,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苍白无血的一张长方脸,两只修长的眉,眉骨高高,眼睛藏在眉下,更显眼神深邃。笔挺的鼻子,鼻翼丰满,紧抿的薄唇,像是隐含着怒意。
这个人?少月的眼泪言无预兆的流了下来。
这个人,前世给他梳拢的人,今生又见到了,他是不是春?
少月张了张嘴,终于没能问出那句话:你是不是春哥哥?
那人拿下灯笼,靠近少月,照了照他的脸,看见他肆意横流的眼泪“哧”的一声;“哭了?出息啊!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这条暗道的?”
少月用手挡着眼睛,想也没想的道:“我愿意哭,你管得着吗?”他听那人的口气,似是认识自己的,他觉得这人对自己没有恶意,而他对他也莫名的觉得亲近。
那人拨开他的手,继续照他的脸:“你哭不哭管我何事,我问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少月知道他是前世那个人,下意识里认为他就是春,看着那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心念一动,放声大哭起来。
声音高亢的可以穿透墙壁了。
那人看着他哭,无奈的皱起了眉,捏着太阳穴道:“你哭吧,一会儿官兵追过来了。”
少月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一滴泪也无。
他疑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官兵在抓我?”
【云涌北京城】
25.逃离北京城
一支五十几头骆驼组成的驼队,叮叮当当的走出古北口,向北行去。
路过的百姓看着咋舌,这么大的驼队,在年头好的时候都难得一见,时逢乱世,真真是凤凰尾上毛,稀少的很。
五十几头骆驼,驮着茶叶盐巴、丝绸布匹不紧不慢的走着。
在中间的一头骆驼上坐着一个小人,戴着顶黑狗皮帽子,裹着件翻毛羊皮斗篷,一张长满了麻子的小脸紧紧绷着,不见一丝笑容,坐在一堆货物中间,看着一点也不起眼。
此人便是少月,那晚他被那人带出了暗道,到了一家杂货铺里。
那人笑着拿走了他的小包袱,一点点的翻看着他的东西:“银子,金豆子,金锁,你的家当不少嘛!还有玉佩,哦,这个可以掰开啊,哦,这是一对,你不介意给我一只吧!”
少月愤怒的看着他,眼睛要是会杀人,估计这个男人的身上早被射出十七八个洞洞来了。
“介意,那个是我给春哥哥买的。”少月冷冷的说道
“哦?给你春哥哥啊,我偏拿。”少月眼睁睁的看着那无赖拿走了自己的玉佩。
那人拿过打好了结的玉佩,掰开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另一个给少月挂上了。
看着少月气鼓鼓的样子他笑道:“你看我带着还挺适合,一个玉佩,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少月不语,那人过来捧着他的小脸使劲的啃了一口:“谢了。”
少月气的拿着袖子使劲的擦着脸上的口水,直到把那里都擦红了,还在用力抹。
那人笑的眉眼弯弯:“你真有意思。”
少月瞪他,好看的眼睛瞪的圆溜溜的。
那玉佩他还没来得及给春,便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找了丝线打好结,等着哪天送出去,没想才放进去就被这人翻了出来。
那玉佩有些年头了,是太极图案,黑色的像是浓墨一般,却不是一团,而是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一起似流水一般,灵动自然,极其有山水画的意境。
白色那面晶莹剔透,最妙的是,这两块可以天衣无缝的镶嵌在一起,是一副极其规则的太极图,纹理图案均一致,这点最是难得。分开便是两条游鱼,仿佛所有的墨色都朝黑色那边涌去,留下一片白色的空地。
少月见了便爱不释手,想着给春和自己各一块,眼见的被这个无赖男人抢走,他很生气,可是自己又打不过他,本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原则,他嘟着嘴不吭气。
看着那人又扒拉出一件衣裳,拿着在少月的身上比了比:“这么大,不是你的吧,定是藏了哪个相好的衣裳?”
少月的脸可疑的红了:“拿来给我。”
那人笑嘻嘻道:“真是你相好的?是不是,还害臊了?”
少月恼怒的抢了过来,塞巴塞巴的揣进了怀里。
男人看着他的动作,手摸着那块墨鱼,嘴角高高翘了起来。
在杂货店住了三日,少月便得到一套女子的衣饰。
那男人捧着衣裳给少月看的时候笑的满面春风:“你穿女装很好看,换上一会儿我们出城。”
少月对着眼前的衣裳生气:爷是站着尿尿的。
那人看出他的不满,微微抬颌:“前几日你不是挺高兴的穿着女人的衣裳满大街跑,怎么,这回变成爷们儿啦?快换,外头一堆人等着呐。”
少月指着门口:“出去,我要换衣裳。”
“你都是个爷们儿了,怕什么?”那人没有要走的意思。
少月冷笑道:“爷要变成娘们儿了”
“呃……我就看你,哪管你是什么爷们儿还是娘们儿。”
少月气的跺脚,无奈的说道:“爱看就看吧。”
他慢慢的拉开绳结,甩开了袢袄,露出白色中衣,褪了裙子。
那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生怕错过了什么,可惜少月脱的太少了。
少月脱了外衣,便开始换上那人的衣裳。褚红的袢袄,短到及膝的土黄色襦裙,换双厚重的棉靰鞡,在脑后随便绾个髻,戴上顶狗皮帽子,怎么看都是山里来的妞子,抛开他白皙的小脸不论。
那人哈哈大笑:“还不错!”他左右打量片刻皱眉道“还差点。”
一转身出去了,回来后手里多了两个盒子。
少月瞪眼看着他的手指在脸上又抹又点,点完了端着少月的脸左看右看,只见一张白皙的小脸变成了黑黄的大饼,长了星星点点的白麻子,偶尔可见几颗雀斑。真是要多丑有多丑。
他这才满意的点头:“不错,不错,这样刚刚好。”
毁人不倦啊!
少月看不见脸上的装扮,只看着这一身的打扮衣衫直咧嘴,丑死啦!可是抬眼看到那人的打扮,他觉得自己其实还可以。
那人穿了件灰扑扑的棉袍,脚上一双棕色羊毛毡疙瘩,见少月看他,又拿起一顶狗皮帽子扣在了头上,笑着问:“如何?”
少月笑了,这身打扮,配着那苍白如纸的脸,那漆黑如墨的眉,那没有血色的唇,怎么看都是一个病秧子,要是腰别挺的那么直、眼睛别那么亮就更像了。
少月被那人拉着出了门,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马车,那人随手把一件翻毛的羊皮斗篷给他披上,让他上了车道;“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少月点头,他知道由不得他,只有顺从,他不敢问那人是否是春,但是觉得他就是春,所以他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
马车“嘚嘚”的出了杂货店的后门,向北门驶去。
那男人进了杂货店的后堂,那里有一个人在等他,披着锦缎的斗篷,一张浓妆艳抹的脸,赫然是百末。
见男人进来问道:“走了?”
“嗯,他先走了,我一会儿骑马过去,南风苑你盯紧了,陈曲那边不行就做了他,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吃人饭不拉人屎的祸害,早死早干净,记得,那些银子要拿回来。”
“嗯,我知道,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的事了我就回来。”
“少……华?”
“甭理他,由他去,不,给姓常的递个话,他要是想赎了他,就快点,一万银子,少一个子都不行。晚了就把他卖到下等的窑子里去,哼,动我的人,也不看看自己的段数,养不熟的白眼狼。”
百末略一迟疑:“那……风那边?”
“无妨,这人心术不正,配不上他。”
百末点头:“嗯。”
“暗道那边你看着点,我问少月了,他说是我告诉他的,可我知道我没告诉过他,至于他怎么知道的我慢慢问,你回去问问少月跑的那晚还有谁在,细细的访访。”
“嗯,我知道。”
“那好,我走了,你要当心,行事低调些。”
“我知道,公子路上当心。”
百末看着那人出了后门,心想公子为何不告诉少月他就是春?少月一心向着他,他摇头,表示不解。
丁巳早已牵着马等在那里,见他过来,递过一个斗篷,问道:“公子真的不让我跟着回去?”
“不用了,百末看着南风苑,你还要跟几位大人打交道,莫要让他们看出破绽。”
“嗯,我晓得了。”
“春归在牢里没事吧。”
“没事,他随时能出来,那个牢房还关不住他。”丁巳笑嘻嘻的道
“那就好,你回去吧,莫要让人看见了,我走了。”
男人翻身上了马,双腿轻轻的夹了马腹,马便嘚嘚的跑了起来,他回头,丁巳已在原地消失了,他笑着双腿用力,马得了令,散开四蹄,一路朝北门奔去。
少月在马车上过北门的时候,云中大人笑呵呵的说了句:“这是谁家的丑丫头?”便挥手放行了
有云中大人亲自验看的车架,再没人敢拦着,少月就这样平平安安的出了北京城,他看见城门上贴着的画像,那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通缉令。
吩咐车夫停下看了一会儿。
少月小心的看了看守兵,觉得他没看自己,这才壮着胆子去看那通缉令。
那画像,他啧啧咂嘴,画的可真丑,嘴唇画的那么厚?眼睛哪有那么大?鼻子哪有那么长,要是再画上几根胡子,这分明就是个彪形大汉的脸啊?
少月对那画像挤眉弄眼,评头论足一番,难怪抓不到人,这样的画像对着真人也认不出啊!
底下守门的士兵看他笑喷了,这个一脸大麻子的丑丫头真是应了那句话:丑人多怪事!
少月还不知道自己有多丑。
少月看了叹气,一溜四五张通缉的要犯,别人最少都五百两银子,到他这就二百两,真是,身价可真低。
男人在城门外与马车汇合,汇合后一刻也没耽搁,快马加鞭的奔通州而去。
晚上在通州的一个大车店里住下,第二日跟着北归的驼队启程,如今算来,少月在驼背上已经坐了七日了。第一日下来的时候腿发软,眼睛看东西都是一晃一晃的。
第二日下来稍好些,第三日下来他的脸发干,嘴唇起了泡,小脸冻成了紫萝卜,哪里还有一点胡旋公子的风采?以至于过古北口的时候,守卫的官兵看也没看他,只当是驼队里干活的小子。
少月放心了,出了古北口,陈曲还去哪找他呀?小爷从此可是天高任鸟飞了。
他坐在驼背上犹如做梦,心心念念的想了八年的跑路,就这么轻松的实现了,看着遍地的残雪和枯草,高飞的黑鸦,低沉的天空,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他在驼背上慢腾腾的爬了起来,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吼:“我终于出来了……出来了。”
眼泪随着吼声在脸上缓缓流下,吼声在萧萧北风里被吹的虚无缥缈:出来了……出来了……
26.遭遇风雪夜
少月的吼声在山间回荡,走驮的汉子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小兄弟,这会子你还有精神吼吼,在往北走你就吼不出来喽。”
“这是为何?我们出了古北口不就没事了吗?”
“你看这天阴的这么沉,眼看着就要下雪了,看样子雪小不了啊,大爷,咱们这回八成要歇在山上了。”
男人抬头看着天空,皱眉道:“这鬼天气真要下雪,催催吧,过了这片看看能不能找个人家,这大冷的天,冻坏了可不好。”
“这边我还真不熟,只走过一两回,往年走的都是喜峰口,不知大爷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少春看了一眼少月,他还不是为了他,这边相对喜峰口要近的多,万一有人追过来,好脱身。
这话他不能说。
少月仰头看着天空,已经有细小的雪花飘了下来,前面的人大声吆喝着骆驼快走,可是骆驼那万年不变的稳当性子,这些话起的作用不大,少月依然慢悠悠摇晃在驼背上。
饶是那把头有些手段,驼队在天黑前到了一个村子,少月暗自庆幸,总算是不用露宿在荒郊野外了。
很小很小的一个村子,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少月扳着手指数了数:五家,正好一巴掌。
五间连在一起小小的土坯房子连在一起,坐落在一个小山脚下。
这么个小村子根本不能安置他们一行,而且他们刚一靠近村子,村里的人立刻关门闭户,没人出来搭理他们一下。
把头苦笑:“这是害怕了。”
连年的战争让这片地界上的人没有安全感,家家户户都搬到了大山里,只有极少数人还生活在大路边。
刚一停下,便有人开始搭帐篷,生火做饭。
蒙古人逐水而居,习惯了随时安家,少月瞪眼看着他们迅速支起三个大帐篷,那边埋锅做饭的已经烧开了热水,他想搭把手却不知从何做起。
水是取了干净的积雪化的,随身携带的肉干掰了放进锅里熬制成一大锅肉汤,撒上些碎米,泡着干粮,十多个汉子希里呼噜的吃了起来。
少月喝着热乎乎的肉汤,虽然没有新鲜的美味,但在这冰天雪地里,也算是难得了。
天上的雪花开始变大,少月仰头看着漫天飞雪,还不知道自己此行到底有多艰难。
与此同时,北京城的陈曲看着满身是伤的属下问:“怎么回事?”
“属下让人抓住了,才放出来。”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抓我的人?”
“是北门指挥使成大人和鲁二爷。”
“他们抓你做什么?”
“那日属下在北门见到云中大人和鲁二爷,便想着这俩人曾为那少月赌过,便暗暗跟着他们,谁知道他们出城去了,属下一路尾随,还没走出几里,便被抓了正着。”
“你知道他们出城去了哪里?”
“好像是向通州方向,同行的还有一个男人,那人看着与他们极熟,是送他走。”
“哦?那人可查过没有?”
“属下被抓,今日才放了出来,出来就巴巴的赶回来见大人了。”
陈曲的脸色狰狞:“那人定与南风苑逃不了干系,给我去南风苑仔细的查,再去找暗道,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还有,派人去通州查,看看今日可有什么可疑的人。”
待陈曲知道有一支驼队往北去的时候,已经是少月离开十天以后的事了,陈曲拍着桌子怒吼:“给我追,分两路人马,一路奔喜峰口,一路奔古北口,我就不信,一个小倌能翻出我的手掌心去。”
他侄子在旁边摩拳擦掌:“叔叔,侄儿亲自带人……”
两道剑光闪过,两条血线交织,过了许久,送茶的丫鬟发出惊叫:“杀人啦!”
少月在漫天风雪中还不知道,那位逼的自己亡命天涯的陈曲陈元直被人割了脖子,还有那位调戏他的陈家侄子也跟着作伴去了阎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