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最后一句话明显带有浓烈的主观色彩，但在海梦非听来，这番话实在太悦耳动听了。大有“爱我者崔浩、知我者小白”的感慨。

崔浩一直没说话，这时插了一句：“张天师到底说了什么呀？你们这么一惊一乍的？”

海梦非当然不能说出是什么，因为他答应张天师在先。

李启明也乖乖闭嘴。不过，从他的神色可以看出来，他正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小白拍着李启明的肩说：“真不干脆！梦非哥哥是因为跟牛鼻子张有约在先，所以不能说。再秘密的天示，传到你这里也已经成了二手消息，你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家听完也好给你出主意啊！看你这一脸翔色，这消息一定很坑爹吧？”

被这么一说，李启明没再犹豫，开口就把听到的“二手”天示说了。

天示一共有两条。

第一条是一个精确的出生日期。由这个日期可以推断：如果朱雀星君的成长过程没有发生意外的话，他应该已经年满十九周岁。

第二条就是坑爹的内容，关于朱雀星君的转世之地。内容一共三个字：武陵山。真是简单而……粗暴。

武陵山所在区域，古时正好处在苗疆、巴蜀、中原三种文化交界的位置；这片区域先民图腾崇拜的对象正是朱雀。只是，这片区域实在太广阔，湘、贵、鄂、渝四省市各有其一部分。在这么大的区域之内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再说，大天朝有一个非常牛逼的社会特征就是，人口迁移频繁而规模大。事实上，武陵山这片地区是少数民族聚居的经济欠发达地区，许多村寨的老百姓都涌到经济发达的地区打工。十九岁的朱雀星君，很有可能因为念书而进入城市，也有可能因为打工而进入城市——这样乱窜，谁特么找得到啊！

尤其是想到春运期间挤在火车里穿城过市找人，李启明两条腿已经发软。

在大天朝寻人，连神仙都要急哭呢！

就在小白和苏半夏都一筹莫展之际，念过大学的崔浩给出了一个特别好的建议：“这个其实不太难。因为天朝的公民都必须有身份证和户籍，小李同学既然知道朱雀星君的出生日期，拿去公安局一查就能查到——至少可以最大限度地缩小寻找范围。现在都是电子档又联网，很容易的。”

不得不说，上过学的就是不一样；天朝的教育制度虽然不怎么样，大学生毕竟是大学生！

看看刚才想不出办法的这几位吧：苏半夏只管家里人的事、小白不管事、李启明偶尔关心百姓疾苦、海梦非到陆地的时间不长，他们谁会闲着没事来关心天朝的户籍和身份证呢？搞笑！他们是连身份证都没有大爷好不好？

或许转世到凡人家庭的李启明将来会有身份证，但他现在只是年龄不够办证的初中生。海梦非倒是有身份证，不过，那是死党巫灿帮他办的假证。

与这些人相比，在人界上大学的崔浩还是有优势的。

身为神仙转世者兼高手，李启明同样不打算插手崔浩、海梦非夫夫了结东瀛妖魔的事。不过，作为海梦非和崔浩给了他关于朱雀星君重要线索的回报，李启明也透露了一条重要消信：“那个白衣女子……嗯，其实你们不用太担心。她恨的是天朝人类，尽管和东瀛妖魔勾结，但如果东瀛妖魔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她是不会施以援手的，她……有自己的打算。我听说人鱼王和王后正在暗中调查她的身世由来，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你们就会知道，她对人类的憎恨不是没有原因的。”

尽管又是一条半卖关子的消息，但对海梦非和崔浩来说，仍不失为一条好消息。不管神秘的白衣女子是什么来头，至少可以最大限度避免与其发生生死之战。

李启明独自离开去调查可能用得着的身份信息，小白和苏半夏也要回家——跟李启明转世有人类爹妈不一样，小白是直接来到人间生活、一直独居。现在倒好，因为跟苏半夏同是狐族，直接搬到一块儿去住了，顺便帮苏半夏带孩子。

“你们要小心呐！东瀛妖魔和血色十字会都不是简直好对付的角色。我和半夏不能插手……你们一定要跟容玉曜多联系、多商量。”分别之时，小白不无担心地嘱咐。

140.云谲波诡

太阳是真正的光热之源。隔离阳光的地底，哪怕装上了人类最先进的照明设施，仍然透着侵肤的阴冷。

阴阳相生是天地之道，万事万物有一部分趋光，当然就有一部分喜阴。

这是黄永伦第一次被允许来到最底层的地窖——显然，经过东瀛妖魔的挖掘拓宽和改造，“地窖”二字已经不足以说明地下空间的规模。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地下工事，近乎完美的地下工事。能在短时间内弄出这样的效果，确实不是人力可为。

黄永伦表情平静，一如他平时口口声声向人类传播“仁慈”、“博爱”时的从容淡定。有那么短短几秒钟，黄永伦心里面带着不满：这里毕竟是血色十字会的地盘，只不过借给东瀛妖魔使用，这帮不知死活的怪物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这里将会成为你们的坟墓！

是啊，哪怕身为这间教堂真正的管理者，牧师们居然被禁止随意进入地窖。如果不是为了那份实验材料，黄永伦才没功夫理会这帮丧家之犬呢！

大铁门外，松井贵知正半倚在墙上和猛两丸说话。青女房、河童……这些等级较高、有名有姓的妖魔守在门外，与松井贵知的轻松自在相比，他们的神态举止要谨慎得多。很明显，松井贵知比他们得宠。

黄永伦知道松井贵知是个男宠，不过，牧师先生没有表现出半点看不起松井花美男的意思。相反的，在一众妖魔中，黄永伦唯独向松井贵知点头问好。

松井贵知很精明，虽然他很讨厌这个混血儿人类牧师、觉得此人阴诈无比，但还是勾起嘴角向黄永伦回礼。

一个在打东瀛魔主石俊的主意，另一个想要脱离组织，都是心里有故事的人；目光交接，谁也猜不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更可笑的是，黄永伦收回目光之后即刻盘算：松井贵知是石俊的心腹，用不用先把他给除掉？

松井贵知却在心想：血色十字会里边没有好东西，也许可以把黄永伦抓起来，送到海梦非和崔浩那里邀功。

聪明人相聚从来都是这样，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云谲波诡。

厚实的大铁门缓缓打开，石俊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黄先生，请进！”

虽然是第一次过来，黄永伦却本能地感觉门内外是两个世界。黑重大门，仿佛来自地狱的裂口，掩饰不去的恐怖故意蛰伏在门后。

打起十二分精神，暗自戒备。黄永伦明白石俊的强大，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与石俊为敌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他只是好奇，这位一直在疗伤的东瀛魔主为什么会突然派人通知他有重要事情商量。

重要事情？难道石俊已经完全恢复了？

这又是一番算计。

黄永伦一直想得到石俊的活体血液，所以一边收留并提供住处给东瀛妖魔，一边暗中帮助崔浩恢复忘记。道理很简单，血色十字会不肯轻易放过石俊，又知道石俊很危险，于是引入别的力量与石俊相虎相斗，血色十字会好坐好渔翁之利。

石俊也不傻，他在东瀛岛国时就跟血色十字会的分会接触过，知道这个组织的邪恶性质。所以，在黄永伦面前，他故意留了一手。他的伤已经痊愈，却始终不放出任何消息让黄永伦知道，为的就是一旦自己遭到偷袭，可以反过来发动奇袭。

世道如此艰难，不仅需要斗力，还要斗智。对于这些野性家来说，世界从来没有太平过，越是看似平静的地方，其实越危险。

巨大的石榻之上，石俊赤裸着上身闭目盘膝而坐。蒙面白衣女子正慢慢将他身体上的银针一枚枚收回。施针过程似乎产生了热量，面具人松井纱织轻轻摇着一把折扇，为石俊驱热。

黄永伦静静站着。他很有耐心，等着石俊开口。

良久，当银针全部被收回，石俊终于睁开眼睛：“让黄先生久等了。白夫人说收针时不能说话不能动……抱歉。”

黄永伦点点头，表示不在意。他暗暗瞥了白夫人一眼，心里揣度：这个姓白的女人明明是我引荐给石俊的，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是这样。”石俊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兴奋，“我得到密报，说是天朝天界有星君转世济世。不知道这件事黄先生听说过没有？”

以血色十字会的庞大分布，黄永伦当然有所耳闻，只不过那些消息都是零碎的。而且，血色十字会的目标是统治天朝大地，让这里的愚民全都皈依，在这之前他们不想与神族为战，所以黄永伦对这种事并不太上心。可现在听石俊语气有些微妙，黄永伦心里多多少少有了惊讶。

“据说转世的星君一共有五位，到目前为此真正现世的只有东方的青龙星君。”黄永伦故意说出一点点消息，他要引逗石俊继续往下说。

石俊大笑：“没错！血色十字会的情报工作真不简单！”

确实不简单，当一众正道人士诸如张天师还把星君临凡当成最高机密时，黑暗势力早已经收到了消息。还是应了那句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是天示天机，其它一切秘密都不是秘密。

不过，就算血色十字会知道星君临凡的事体大概，他们却不知道星君转世的时间和地点。

“魔主大人怎么会突然对这件事有兴趣？”黄永伦问。

石俊披上衣服、下榻走动：“在我们东瀛妖族之中，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如果有谁能够弑杀神灵，通过血祭仪式，他就有可能获得神力……白夫人是天朝高手，她说天朝也有这个传说，这是不是巧合呢？”

饶是黄永伦定力极好，这时也不禁背后冷汗直冒。

这个不知死活的东瀛妖怪，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天朝神族身上，这里可是天朝地界！

“魔主大人的意思是……”黄永伦明知故问，眼角余光再次偷偷瞥向白夫人。这个戴面纱的女人好似一袭烟霞，显得与这大石室的环境格格不入。再瞥向面具人，更是瞧不出任何细节。

石俊已经走到黄永伦身边，双手握住黄永伦的双手，以革命情谊般的热情抖动几下：“我需要你的帮助……弑神！”

141.借力打力

最先出现在黄永伦心底的情绪，不是惊讶，而是冷笑。他还不知道石俊已经完全恢复——就算知道石俊恢复又能怎样？一小撮妖族跟神族为战，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挡车。

在黄永伦看来，石俊犯的是一个常识性大错。外来妖物不知天朝地界的风土妖情，狂妄自愎，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要知道，大天朝区域（包括天朝文明辐射区），真正跟天界对立的，只有魔界。九幽之下的地狱鬼界早已经在天界的实际控制和管理之下，十殿阎王和翠云宫幽冥教主地藏王大菩萨可不是摆投。

至于妖界，那更是与天界关系匪浅。

众所周知的上古大神伏羲、女娲、炎帝都是出自于妖族，然后因为济世之功得以成神封圣。更不必提麒麟族、龙族、凤族、孔雀族等等妖界大族向天界输出了大批仙才。可以这么说，妖族之内各族领袖，比如小白；虽然天生崇尚自由，不服天界管辖，但也绝不会和魔族一样，处心积虑与天界为敌。当然，不排除妖族和人族一样，总会有几个脑残出来叫嚣闹事。

从主流看，妖界和天界的关系暧昧而平衡，甚至一定程度上好过人界和天界的关系。究其原因，大概与天界神仙们管人界闲事太多、却基本不掺和妖界大小事有关。

所以，在天朝文明区，如果身为一名妖族却动了弑神之心，不仅会导致被天界诸神追杀剿灭，也不会被妖界所容。

不过，石俊的野心却正合黄永伦的心意——黄牧师正烦恼没有机会对石俊下手，对方居然作死，真是天意！

如果石俊一直龟缩在地底工事不出，黄永伦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就算整个教堂都是血色十字会的产业，黄永伦也无从下手。总不能直接把地下工事爆破，逼着石俊出逃吧？那样做的话，不仅更难以抓到石俊，反而会引起天朝正道驱魔师们的注意。如果被扣死与东瀛妖魔勾结的罪名，马家前家主马千山就是最好的下场证明！

弑神可不是简单的事，能不能成功姑且不论，总之，至少要石俊亲自出马才成。东瀛妖魔团体里虽然有几个比较拔尖的高手，要弑神可就太过勉强了。

于是，黄永伦连忙答应，并且拿话试探石俊：“魔主大人这样的雄心壮志，将来至少是天朝地界的一方妖王。黄永伦只不过是血色十字会小小的一个分会长，这样锻炼自身的好机会……承蒙魔主看起得，黄永伦一定全力支持。只是，弑神一事非同小可，如果没有顶尖高手坐镇……我很担心魔主的身体，会不会太勉强？”说到底，他最关心的还是石俊到底完全恢复与否。

石俊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不正面回答问题：“天神转世，神力归零，随着年龄增长才能慢慢恢复。比如那个青龙星君，以前一直没有听说过，这两年突然在灵界闯出了名号，人们这才知道星君临凡的事情。我们当然不能跟已经恢复神力的青龙星君作对，我们只需要寻找其他还没有恢复神力的星君。”这样一说，既回答了黄永伦的问题，又回避了黄永伦的问题。

黄永伦心中冷笑：好狡猾的妖物！不说也行，你早晚要动手，那时实力恢复与否自然一目了然。

“既然魔主大人早有计谋，黄永伦愿意配合魔主大人！”

“很好！”石俊拍着黄永伦的肩膀说，“如果成功，石某绝不会忘记血色十字会的功劳！”

离开地底工事之前，黄永伦再次偷偷瞥向白夫人。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在弑神这件事情上迎合石俊。可以想见的是，一定是白夫人在背后透露了什么，才会让石俊对弑神一事表现出狂热。否则，以石俊狡猾谨慎的性格，绝不会轻易冒这么大的风险。

白夫人云淡风轻站在那里，如雕像一般静默，完完全全就是置身事外的模样，黄永伦瞧不出破绽、找不到线索。

哼，天朝的每个种族都不简单。要说工于心计，天朝才是世间集大成的地方。这回可真是热闹了……黄永伦这样想着，已经步出地下工事。他在地底待的时间有点久，牧师们早已经聚在地窖入口等候。

黄永伦担心手下会随口说出得罪东瀛妖魔的话来，不由他们发声，立刻下令离开：“没事，走吧！”

在地底看到石俊自负的样子，由不得黄永伦不去怀疑石俊已经恢复实力。不管怎么样，小心使得万年船。一个没有伤病的石俊，还是很难对付的。

外围布下魔法阵的会议室里，黄永伦细细讲述了在地底工事的见闻和自己的一些推测，并且仔细听取了大家对整件事的看法以及发现的疑点。不得不承认，如果血色十字会没有黑暗背景、不参与那些灭绝人道的秘密实验，其实这个组织的整体性和严密性真的值得许多正道人士学习。一加一的效果未必能大于二，大部分时候比一强；团队配合好，总归强过个体。

弑神是大事件，黄永伦召唤出使魔向总会传递消息，并且一再吩咐，如果总会有更多关于神族转世的消息，一定要回报。

做完这一切，黄永伦终于微微轻了一口气。

战线拉得太长的坏处就在这里，遍地都是对手。要防着容家和正道驱魔势力、要算计东瀛妖魔、要调查白夫人、要继续进行实验……这些事，单独拿出一件事已经很不好办，遑论要全面开花同时开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