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回来了。”小麦跑着来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提着的东西。张小柳觉得他一直表现得很乖巧,也许压根没觉察自己的哥哥有什么不一样。
“哥,哥,哥哥哥哥……”小松也跟着叫起来,但是显然说话还不利索,嘴巴一直“哥”个不停,摇摇晃晃地也朝他扑过来。
张小柳看得心头一跳,这样未经过修整的天然泥土路,到处是露出边边角角的石块,他要是扑到地上可就不得了了。只得蹲下0身子抱起他,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额头,引得他咯咯发笑。
“小松也想哥哥了?”他这几天从未受到过小松这么热情的迎接,此时笑着说。手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的口袋,才发现里面只剩下几个铜板了,他竟然什么也没给两个小孩子带回来。
虽说最主要是因为囊中羞涩,但是孩子本来就不是那么讲理的生物。记得他小时候家里也穷得响叮当,但是每次父母上街时他都哭闹着要跟去。就算最后被狠狠收拾了一顿,没办法跟着上街,也一定要他们买了东西回来哄着才行。直到上了学,才算改了这个坏习惯。所以他习惯性觉得,小孩子都是要拿小玩意来哄的。但这次只顾着到处在集市上观察,竟然完全忘记了两个小的。
“小麦,对不起,哥哥这次没有给你买东西……”他说得有些羞愧,哪怕买根冰糖葫芦给他们也好啊,他明明看到有人举着冰糖葫芦卖。
“没关系,小麦不用的。”他不知道,在小麦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赶集以后有好东西带回来的念头。以前张爹爹每次赶集都要给张么么买药,没了钱总是愁眉苦脸的。再说,土里刨食的人半文钱也要拿拿地里的庄稼才能换来,怎么舍得买小零嘴?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果然不假。张小柳觉得自己也算是不用父母操心的娃了,但是一样的年纪比起来小麦显然更早熟些。至少他八岁的时候还不会为家里的生计发愁。
“真乖,等哥哥下次去了集上,一定给你买好吃的回来。”他揉揉小麦的头,想到山上的灵芝,隐隐有些激动。
三人慢慢走着,很快到了屋前。张小柳一眼看到菜地里湿漉漉的,显然已经浇过水了。看来赵正则真是个勤快的,他也没有嘱咐,就把事情做好了。土里已经能看到一层白白的细芽,看来这些菜也开始生长了。而菜地另一边,赵正则手里拿着柴刀,吃力地劈着柴。
“阿正,过来。”看他那么瘦弱的手臂挥动着柴刀,拿柴的那只手明明还有伤,也不知道注意些。
赵正则仿佛这时才看见他,放下柴刀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走了过来。
“你早上浇了地就够了,怎么还不歇一下?这些柴也不急着用,过几天再劈吧。”张小柳轻声责备他,勤快是好事,可是他现在身体状况明明不好,还是等养些精神才能好好干活。
“做事才吃饭。”这几天赵正则也慢慢明白,这个哥儿是极好的,不会像自家伯么那般拿着棍子抽他,也不会骂他多话,问话的时候还要他把话都说出来。
“我们家里哪儿有那么多活干呢!你这几天还是少一点动手,把伤养好了,春耕的时候才能帮我插秧呀!”
“好。”赵正则点了点头。
“现在就歇歇吧,你帮小麦把东西搬到你屋里去。这布不能放在地上,我要请人帮你们做新衣的。放到你床上去,我一会儿就拿给家同么么那里裁衣服。”回来的路上张小柳已经向同车的人打听清楚了,村里有个叫赵家同的么么常替人做衣服,赚些手工钱。像这样半大的孩子衣服他做得最快,一天的功夫就能裁好几套。
小麦和赵正则闻言都睁大了眼睛。村里老人常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他们自然知道新衣服是好东西,但以往连过年,也只能看着别家孩子的新衣心里羡慕。
这时听起来竟都有些不敢置信。赵正则以前跟着自己亲爹爹么么的时候一年也是有一身的,这两年在大伯家,说起做新衣服那肯定是没有他的份的。
只有小松,似乎还不太明白新衣服的意思,吮着手指含糊不清地说:“新新,新衣服……”
“哥哥,钱要留来买吃的。”半晌,看张小柳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小麦才轻声说。
“没事,这个布是便宜买的。这时候不买,以后就更贵了。哥哥也买了粮食,以后不会饿着你的。”张小柳指着他方才提的黄豆和大米,安慰他。人生在世,最基本的不过是衣食住行。现在食勉强能裹腹,当然不能衣不蔽体。要是知道能卖灵芝,他一开始就要先去买顿肉了。
午饭依然吃得很随便,但饿过肚子的几人谁也没有说什么。把碗筷收拾到灶间,张小柳就赶着小麦带小松去睡觉。
因为上山要花费不少时间,张小柳不敢耽搁,挑起簸箕就和石柱一道出了门。要是晚了,别说山中潜伏的数不清的危险,光是看不见山路就是个大麻烦。
这一次他知道路,两人是直奔而去。山上途中歇了一回,倒是发现赵正则的体力比他还好些,连肩上的担子也被他主动接了过去。
张小柳探头看了看那天摔落的山谷,约莫四五米深,其实还未到谷底,大概在斜坡的三分之二处,只要小心些不滑下去,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阿正,一会儿我下去采个东西,你在这上面等我。不要跑到别处去,好不好?”
张小柳知道地上棘草滑,爬上来不容易,所以一开始让赵正则陪他来一是担心太晚了一个人害怕,二来也是防着像上次那样有什么意外,有个人在这里好歹能帮把手,没想到他的话却被一直表现得言听计从的赵正则拒绝了。
“不好,一起去。”赵正则往下看了一眼,在孩子眼中这个山谷还是颇深的,令人心生恐惧。
“这里没有路下去,不好走。你就留在上面等我,也是帮我的忙呀!”两个人爬下去只怕还要让他瞻前顾后,张小柳想要劝住他。
“我爬山很厉害,这里危险,一起去。”赵正则沉默了会儿,依然固执地说。这是张小柳遇见他以来,听他说出的最坚决的一句话。
“好吧,那你得听我的话。”张小柳听出他话里的不放心,心想这孩子倒也知道担心别人,不管怎么说也是值得欣慰的。看来他并不像大顺么么说的呆笨,只是沉默寡言了点。
这处地方属于背阳面,其实还长着不少低矮的灌木丛。张小柳滑下去的时候是事出突然,后来也是靠着这些灌木丛的支撑才爬上来的。现在便也是这样,张小柳走在前面,示意赵正则学着他那样小心拉着坚韧的灌木枝,一步一停慢慢地往下探去。虽然慢了些,但半个时辰之后也顺利地抵达了他那日看到的那棵大树旁。
歇了会儿,张小柳一脚抵在那大树根下,站直身子,果然看到那株大灵芝还稳稳的生长在那个树洞里。这样年代久远,生得极大的灵芝是不可能像以前采小灵芝那样连根拔起的。他取出插在腰后的镰刀,转身嘱咐赵正则:“你站稳些,等我把这东西弄下来,你再帮我搬一搬。”
赵正则点了点头,张小柳便动起手来。他先利落地把灵芝周围的枯枝败叶清理走,然后仔细观察了一圈,选定了菌柄底部最狭窄的地方,一手扶住灵芝菌盖的边缘,一边用锋利的镰刀去勾它的菌柄,直到它完整的脱落。但显然这个工作也不轻松,他的小胳膊已经累得快要抬不起,那菌柄才终于断开了。而这时候他手臂上脖子上已经麻痒难耐,不知道被多少蚊虫叮咬了去。
但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他把镰刀插回后腰,双手捧起灵芝递给站在上面的赵正则:“看看这东西,个头够大吧?有了它,我们总算能好好过这个春天了。”
赵正则眨眨眼,不太懂这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怎么会跟他们能不能过好有关?不过他早已经把张小柳放在极重要的位置,听他这么说,也更加慎重地接过那株灵芝。
手上的红印越来越多,既然采下了灵芝,张小柳也不留恋,马上和赵正则离开大树周围,开始往上爬去。这样上去却比下来时更容易些,等两人回到放着簸箕的路旁时,张小柳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咬了,这么多地方。”张小柳只顾把灵芝放入簸箕,又四处找了些枯草覆盖在上面,在簸箕另一头也随便放了些东西以让两头重量相称。赵正则却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背和手臂上不少鼓起的小包,像是夏日里被蚊子咬出来的痕迹,却更严重些,急得抓住他的手说。
张小柳看一眼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再看看天色,太阳半个脸已经落到山那边的。
“没事,就是被虫子咬了下,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好。”赵正则抿抿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虽然看到他的手变成那样十分不舒服,但是也被他明显轻松的心情感染了,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8、换钱
早上赵正则来叫他起床时,张小柳还睡得昏天暗地。好不容易拿出当年高考时早起复习的决心起了床,看见外面一片漆黑时又想倒头呻0吟。
磨磨蹭蹭了一刻钟,等他终于起床时,赵正则已经把昨天的剩饭倒在开水里泡好,就等着他了。他不敢再拖延,两人凑合着吃了早饭,又用油纸包了两张烙饼,就挑着簸箕悄悄出了门。张小柳昨天已经仔细地交代了小麦,也给他烙好了五六张饼子,让他热了和小松一起吃。若是有人来家里,只说他们出门不知去了哪里,晚些就回来。
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现在大概是寅时末。他们两人的脚程肯定不快,到镇上少说也要一个半时辰,那离约定的时间也还宽裕。当然,他赶着大早出门可不单是为了赶上时间,更重要的是担心晚些出门村里走动的人多,难免就有人好奇两个孩子赶路的目的。要是让人发现了灵芝,怕又要无辜生出事端。
幸好路并不难认,出了村口,就只有一条约丈来宽的大路通往城镇。沿途也有不少的村庄,都是从这条路往镇上去的,相当于现代的县道或者乡道了。
张小柳和赵正则出了门就埋头赶路,初时还能听见狗吠鸡鸣声,渐渐越走越远,到了偏僻的地段,周围就一片静悄悄了。但因为两个人不时说些话,心中倒也不怎么害怕了。
随着天气转暖,这里的白天越来越长,天亮的时间也越来越早了。等张小柳和赵正则约莫赶了一半的路,天就已经蒙蒙亮了起来。这里的村庄离城镇已经算比较近了,可以见到不少哥儿么么挑着菜赶路,也有屠夫把杀好的猪放在独轮车上推到镇上去卖。他们掺杂在赶路的人群里,虽然年纪小了点,也不十分打眼。
张小柳算得时间充裕也不急着赶路,在途中一共歇了四趟。饶是如此,他也觉得双腿已经麻木起来。以前夏收过后他也曾帮父亲推着稻谷或其他东西到街上去卖,但那也不过走半个时辰就到了,是这里的距离远不能比拟的。看来只靠双腿,要进出下坝村真是极不方便。
但不管怎么说,这么远的路靠着双腿一步步走过来终究也是走到了。张小柳远远看到昨日集合的那个路口,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张小柳还没学会看光影和凭经验估算时辰,只得向赵正则求助。
“大概是辰时中吧。”赵正则随着他停下来,把担子换了边肩膀。
“走了这么久?我们不是寅时就出发了吗?”张小柳吃了一惊,这个走路的时间比他估计的还要久了。
“没有那么早,我们耽搁了些时间,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卯时了。”赵正则老实地说。
“算了,反正还有时间。走吧,我们先把东西卖了。”昨天刚过了赶集日,今天街上的人明显少了许多,张小柳带着他往药房的方向走去。
赵正则顾着两边的簸箕,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他从未见过像他这般年纪,却什么都能拿主意的哥儿。竟敢一个人带着他上山,又敢大清早地走路来赶集,还把所有的事儿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这让他心底隐隐有些欣喜,似乎这一次被大伯所嫌弃,来到他身边也是极好的事儿了。
张小柳自然不知道这时候这个沉默的孩子内心是怎样仰望他,只是一边走一边把自己昨日观察来的东西告诉他,包括大致的商铺位置,哪里能买菜买粮,哪里有种类齐全的杂货铺,十分详细。没有代步工具的话,他自己倒不想常到集上来。如果阿正机灵些,以后也能帮他不少忙。毕竟就现在的年龄来说,赵正则比他还大些,让他出头做一些事情也非常正常。
这么一来走得就慢了,原本一刻钟能走道的路程,两人足足花了三刻钟。更让张小柳吃惊的是,他远远就看到了昨日那男子竟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大叔,你来的这么早?”张小柳跑上去招呼他。
男子看到他,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难怪家里的哥儿催着他早些出门,只说庄稼人家上路早,肯定会比他们说好的时间早到的。
“我家就在这附近,担心小哥儿来得早了,就出来看看。”男子稍稍解释,探头看了一眼两手空空的张小柳:“灵芝呢?”
张小柳拉过赵正则示意了一眼,见这街上不时还是有人经过,担心拿出来的灵芝太打眼,四周张望了一遍才低声说:“在这里,到那里给你看行不?”他指的是街边一户人家的屋后,那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小巷子。
男子见状,点头答应了。
三人来到那巷子里,张小柳小心翼翼拿开簸箕里的遮盖物,露出铺满整个簸箕的灵芝时,男子显然大吃一惊。
“这么大的灵芝,你从哪里挖来的?”
张小柳不语,男子似乎也觉察到自己这样问不太妥当,忙说:“我只是一时嘴快,并不是要打听。我看小哥儿这株灵芝色泽极好,太过高兴了。我们现在就去大夫问问,要真有百年以上,我一定按价算给你。即使不足百年,我也要买下来,只是价钱可能会有些许不同。”
他也是见猎心喜,看到灵芝之后态度变得更和缓了。大夫说过百年以上的灵芝药性最佳,黑灵芝又是其中的上上品。这株灵芝无论年份够不够百年,品相都是十分好的了。
“既然大叔这么说,您就先去问问吧,我们在这里等您。”张小柳见他是真心需要灵芝,看起来为人也厚道,而且药方离这里不过几米,便豁然道。
“你们不与我一起去?”男子反而诧异道。
“大叔既然早早就在这里等着,我自然相信大叔要买灵芝的诚意。您先去问清楚,若年份不错,我们再说银子不迟。”若是被人看到两个孩子抱着这大灵芝,总会引来有心人的主意。张小柳可不想前还未到手,反而惹来麻烦。
男子略想一想,似乎也明白了他的顾忌,笑道:“你这个小哥儿心思真是玲珑,也罢,我先去请大夫看一看,一会儿来这里找你们。”说着,他弯腰一只手轻松捞起灵芝,大步往外走去。
巷子里,两个人四只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身影。
过了约一刻钟,果然见他又空着手出来。
“怎么样,大叔,那灵芝年份该足吧?“虽说颇有信心,但这样的等待张小柳还是略有些着急了。
“小哥儿说得对,李大夫说这株灵芝确实是有一百多年了,还想从我这里买半株放在药房里卖呢!“男子神情十分高兴,喜露于色。
“那就好,既然灵芝不错,想必对大叔也是极有用的。”
“嗯,我按说好的药房的价钱与你买,五两银子一斤。方才我见你们也没有准称等物,就在药房里称了一下,足有五斤八两。你在家里称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