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小田的担忧绝非杞人忧天。当天上午，三组所有成员就接到了新项目的背景资料和分工要求。

三组的执行力是最强的，这在他们公司是被上上下下所有人所公认的事实。这也意味着他们每次接到的项目都是相当有分量的，每来一次都是几个月的精力耗费。公司一直很人性化，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他们每次完成一个大项目，都有至少半个月的时间放松调整。这段时间里他们一般接一些小项目或者整理扫尾等一些比较轻松的工作。

但是很显然，这还没过几天就接到新项目，绝对是属于那罕见的特殊情况。组员们纷纷表示抗议，觉得这是对劳动力的过分压榨。为了让这抗议的声音传达给组长，三组集体成员投票选举代表谈判人。方和琪以缺一票的绝对优势当选，毫无疑问，那缺少的唯一一张票……是他自己的。

“不就是因为我跟他是大学同学嘛，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了？每次都推我上去堵枪口！”

方和琪抓狂地反抗，众人却宛如什么也没听到一般纷纷回自己位置上，开始做起自己的事来。

深深叹了一口气，方和琪认命地起身，往高扬的办公室方向走去。

这场谈判的结果无疑是被三组所有成员期待的。因而当高扬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时，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聚集在了正从里面走出来的方和琪的身上。

方和琪抱着一堆文件，“嘭”的一声把门关上，瞪着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瞪回来：“看看看，看什么看？！被塞了一堆工作推出来了，你们谁还想试试？尽管去！”

说完他便抱着文件哼哼着回到自己位置上去了。

众组员们调转视线面面相觑，大概是知道这次的工作地狱是避无可避了，只好一个个内牛满面地缩回自己的电脑前。

方和琪面色阴沉地坐下时，小田又不知死活地凑过来问道：“小方，你和组长说什么了？”

“我说我们准备集体罢工，他说如果这样我们今年的年终奖就别想要了。”方和琪翻了个白眼回答道。

“……”

小田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和方和琪点了根蜡烛，也回头乖乖开始工作了。

方和琪从自己桌上垒得高高的文件中抽出一本，磨着牙一边翻开一边操作鼠标打开电脑软件。

方才与高扬的对话还在他脑子里回响。

【方和琪，你操心太多了。】

【靠，老子是你兄弟！关心你有问题吗？！】

【你帮不了我。】

【你说都不说，怎么就知道我帮不了你？！】

【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

【……】

【想帮我就把这些文件拿出去处理了。别再来和我谈这些事，我不想谈，和谁都不想。】

【高扬你个王八羔子死白眼狼！枉费老子把你当兄弟！你自个儿糟心去吧！老子再搭理你就把名字倒过来写！你大爷的！】

“呼……”

方和琪吐出一口气，抬手按了按被气到抽痛的额角。

我怎么偏偏把这么个王八羔子当兄弟呢？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呸！

第51章

方和琪觉得，他说不定有受虐狂的潜质。

比如说此时此刻，明明被高扬一副不把自己当朋友的姿态气得几欲吐血，可还是在下班时看到高扬面无表情地离开时，方和琪还是放心不下地偷偷跟了上去。

这是在刺探军情！

方和琪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他拦了辆的士跟着高扬的车来到这座居民区。这是个很普通的居民区，方和琪在下车时就得到了这个结论。偌大的广场上到处是悠闲的居民，孩子在公用运动设备上嬉闹，大人们闲闲地坐在长椅上聊天，嗡嗡的说话声吵得方和琪有点头疼。

高扬来这干嘛？

方和琪一点都不觉得高扬会住在这样喧闹的居民区里，所以他有点不理解他的好兄弟跑到这儿来到底是何用意。不过人多倒是好隐蔽，他便混在人群里悄悄跟着高扬走。

嗯，拐弯了，走进小路里了，又拐弯了，哇这台阶建得蛮好看的，嗯怎么又拐弯了？啧啧这小区绿化不错。诶走了这么久高扬是要去哪里啊？咦这里我是不是来过了？

方和琪茫然了一下，差点让高扬从他视线里消失，回过神来赶紧就追了上去。可是再跟了一会儿，方和琪就确认高扬根本就是漫无目的地瞎晃悠，重复的道路走了一遍又一遍。

这家伙，在搞什么啊？

方和琪莫名其妙的，只是跟都跟来了，他也不想就这么无功而返，于是跟着高扬这么瞎晃就是几个小时过去。途中方和琪买了几个包子充饥，然而他却始终没有看到高扬停下来吃东西。

天色渐暗，方和琪发现他跟着高扬竟是把这小区逛荡了几遍，期间没有休息一次。好在他的身体素质向来不错，经得起高扬这么折腾。可是夜色渐深，路上的人越来越少，方和琪要跟踪的难度也越来越大。幸运的是，大概在晃悠了这么几个小时之后，高扬终于是累了，他停下脚步坐在了路边的长椅上，方和琪便躲到了花坛后面，偷偷探出眼睛观察。

夜色太深，只有昏暗的路灯和月光的映照，方和琪隔着这么远也看不清高扬的神情。只是虽然看不清表情，动作还是很清楚的。他就躲在花坛后面，看着高扬垂下头长叹，然后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双手的掌心之中。

那样深深的疲倦和苍凉的无力仿佛透过空气直直传递过来，方和琪睁大了双眼茫然不已。

上一次……上一次看到高扬这幅模样是什么时候？

方和琪抓着自己的头发苦想，他记得的，就在一两个月前，那段地狱般的工作节奏让三组所有人记忆犹新。他也记得那时候高扬还是愿意把事情跟他商量的，虽然说得不明不白，但方和琪至少知道他是为了一个向他告白的朋友而心烦。

国庆假期回来不久后，高扬就回到了原先阳光明媚的状态，还附带了“恋爱中的男人”这个粉红色的属性。方和琪估摸着高扬是接受了那个朋友的告白，还相处得很不错。不过高扬好像说过那个人是有对象的……这些东西他就有千万种猜测了，当然，他都是往好的想，没有半点希望兄弟不好的心思。

只是看高扬现在这幅模样，方和琪觉得，说是跟那朋友没关系，谁信啊？

这是被甩了？那个人果然是在耍高扬？不是吧这么好的条件那女的都不要，眼界是有多高啊？肯定是眼睛长歪了，哼哼，看不上我兄弟以后肯定是你后悔，等着吧你！

方和琪一边鄙视着那个素昧平生的“女人”，一边不住地为高扬叹惋。他看得出高扬这次是真栽进去了，真是恨不得冲上去揪着高扬的衣领冲他大吼：你给我醒醒啊混蛋！看看你自己的条件有多好想要什么样的女的找不到啊！！！别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啊！！！

当然，方和琪再抓狂也还记得自己是在跟踪高扬，绝不可能这样冲上去暴露自己，只能在心里这样想想而已。

这一口气憋得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方和琪踹了花坛一脚泄愤。再抬头的时候，方和琪发现高扬已经没有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了，只剩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逐渐被夜色吞没。

方和琪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手表，顿时炸毛了：“卧槽！！这都快十二点了！！这家伙是不打算回家了吗？！！”

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高扬拖回家，方和琪窜起身就往高扬离开的方向追去。当高扬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时，他看到高扬回到自己最开始停车的地方，车门随着“嘭”的一声轻响被拉上，不消片刻车子便启动了缓缓提速，消失在马路的拐角处。

方和琪松了口气，摸着自己的脑袋想这祖宗总算是要回家了。但是还没等他这一口气喘匀了，方和琪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脸色刹那间黑了。

卧槽！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从来没来过啊！高扬那家伙是回去了，可是我要怎么回家啊？！！

第二天在办公时打瞌睡差点把自己的脑袋磕到键盘上的方和琪，遭到了来自整个三组的放肆嘲笑。

这真是一个悲桑的故事。

高扬的工作狂潜质一旦爆发绝对是不负众望地进化为虐待狂，不仅虐待别人还虐待自己。好在组员们被这样压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最开始的抱怨过去后纷纷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一时间三组的工作效率飙升到经理一看着报表就笑得合不拢嘴。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高压之下，天天连轴转的高扬无论忙到多晚都一定会开车去若轩的小区里呆一会儿。开始还是漫无目的地瞎晃悠，一段时间后他也不晃了，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就呆呆地望着前方直到深夜。也不知道是在日日忙碌之下精神不济了，还是在久久的徘徊中失去了希望了。

只是如果真的绝望，又为什么还天天来这里等着呢？

方和琪也不是傻子，偷偷跟着来了几趟，也看出在瞎转悠时左顾右盼的高扬是在找人。方和琪细细一想，立刻得出了高扬是在寻找他的前女友的结论。

很显然，那个女的抛弃了高扬之后与他断了联络，高扬情根深种，到处寻找希望能再见她一面。然而高扬却连那负心女的家在哪也不知道，只知道负心女住在这个小区里，所以只好天天来这里徘徊，希望能够见到负心女一面。

方和琪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对自家痴心的兄弟心疼不已。于是也不再因为上次被高扬不把他当朋友的事而生气了，每次见到高扬时都用一双疼惜的眼睛望着他，望得高扬莫名其妙浑身发毛，一次又一次地把文件拍到了方和琪的脸上。

更神奇的事方和琪竟然一点都不生气，每次拿过文件来默默地就离开了。这般不符合方和琪风格的沉默把高扬吓得不轻，偏偏方和琪还嫌不够，打开办公室房门的时候总是要忽然回眸，极其同情地望了他一眼，这才走出高扬的办公室并把房门关上，留下惊疑不定的高扬惶恐地思考方和琪到底在抽哪门子的疯。

若轩几天的沉默下来，王世知也渐渐不再多话了。他似乎看出若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改变想法，就像若轩也清楚地知道他不会松口一般。被夹在两人之间的周锦和若馨也苦不堪言，想着法子劝说两个较着劲的男人，可惜收效甚微。

这天王世知再一次走进若轩房间里，想要再和若轩谈谈时，他注意到若轩坐在书桌前翻着什么东西，嘴角似乎噙着微微的笑意。

这是这几日来王世知第一次看到若轩笑。

他往里走了几步，若轩闻声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他并没有把桌上放着的东西收起来，只是很守规矩地起身站到一旁。

王世知也不客气，几步上前走到书桌边，就看到摊在书桌上的东西。

——原来是一本相册。

王世知眯起眼，他以为那里面有高扬的照片，才会让若轩那样微笑。可是当他抬手翻了几页后，才发现整本相册里只有若轩一个人的照片。

照片里的若轩全都抱着小动物，或抱着转圈，或低头蹭着小动物的毛，姿势不一，然而若轩脸上的笑容却始终如一地灿烂。那样发自内心愉悦的笑容看得王世知有些恍惚，那个静静站在书桌边上的人，仿佛和照片里的若轩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王世知看出照片里的若轩没有半点摆拍的痕迹，知道这应该是身边的人偷偷抓拍下来的。抓拍的技术很好，每一张都能看到若轩在阳光下明媚的笑容，如冬日暖阳将寒冰融化。

王世知压着声音，低声问道：“是他给你拍的？”

若轩微微抬眼看了看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说了这么多天，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王世知皱起眉头，眼眸中的神采明灭不定。他抬手合上相册，心里的愤懑令他想要将相册带走，只是一想到刚才看着相册时若轩的微笑，竟然是若轩出柜以来唯一一次露出笑颜，他抓在相册上的手就忽然迟疑起来。

目光转向若轩，王世知却发现自己的儿子根本没有看他，只是垂着头望着地板。他顿时心中火起，狠下心抓起相册转身就走。

他本以为若轩会反抗，却没想到他的身后静谧得仿佛空无一人。一瞬间莫名的惶恐席卷而过，王世知回过头，看到若轩依然站在书桌边，低着头，窗外的阳光为他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边，耀眼到几乎要消失般的透明。

大概是若轩早有料到父亲会把相册带走，所以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只是当若轩发现王世知走了几步就停下脚步时，他疑惑地抬头，正好撞上王世知蕴着复杂情绪的双眼。

若轩眨了两下眼，忽然开口，说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爸。”他说，“你可以收走我身边所有关于他的东西，但是你阻止不了我爱他。”

第52章

王世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气急败坏吗？应该算吧。虽然清楚地知道若轩这几天完全没有动摇过心里的念头，但是听到儿子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对王世知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被一句话逼到怒火攻心，也真是只有他最关爱的亲人才做得到。

王世知不再多言，扭头就走。房间门被重重关上的那一刻，若轩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刚才在王世知看来他是那么镇定自若，但其实面对自己的父亲，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使若轩并不擅长忤逆他。刚才那一番话说出口，他的神经在平静的表象下绷得死紧。

周锦和若馨都以为自己的劝说全然无效，其实并非如此。至少若轩把姐姐的话听下去了，他也察觉到面对王世知，硬碰硬绝对不是什么好办法。王世知的观念立得太死，要改变本来就不容易，何况是在面对儿子的顽抗之下，恐怕只会事倍功半。若轩接受了若馨的建议，决定用潜移默化的方式，在王世知的威压出现松动的时候再采取行动。

毫无疑问，刚才若轩就是看出了王世知收走相册前的那一个迟疑，所以才突然开口给了王世知一击。

当然，若馨本意是想劝弟弟先向父亲服个软，再从长计议的。若是她知道自己的建议被若轩歪曲成了这样……估计得气死。

若轩所期望的，就是自己的父亲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坚定，同时也意识到他的思想是有问题的，从而获得两个人一次促膝长谈的机会。他要王世知的心态转变到愿意好好倾听自己的想法，若是没有达到这个要求，他说再多再有道理，王世知也听不进去的。

只是能不能等到这样的机会，而为了这个机会他又要付出多少代价，若轩心里其实也没底。说到底，他倚仗的也不过是王世知身为父亲对他的爱，他赌这一把，赌王世知不会真的永远这样把他关下去。

想到自己竟然这样和父亲玩攻心为上的伎俩，若轩就忍不住想要苦笑。

把父亲当成敌人，这种事……太悲哀。

王世知离开若轩的房间时，憋在胸口的一口气还没吐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大迈步走进书房，打开书桌抽屉时用力过猛，抽屉内扣撞击发出一声巨响。王世知却没有因为这声意外的声响有半分迟疑，将手中的相册丢进去后就想把抽屉关上。然而就在他把手贴上抽屉口的时候，接下来推动的动作却没有做出来。

王世知方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天的努力全然白费，多少会感到愤怒。但是他本就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只是若轩和他太过亲近，从前又那么乖巧，这巨大的落差毫无疑问是王世知几番情绪失控的根本原因。

现在冷静下来，他也知道再这么和若轩耗下去，比的就是谁更豁得出去了。若轩虽然自己在家里也有看书写题，但这么不去学校也不是长久之计，这关系到他的学历和前途，王世知再狠心也舍不得毁了孩子的未来。

如果现在是王世知处在若轩的立场上，他绝对敢拿未来赌这一把。同样的道理，他一点都不怀疑若轩做得出这样的事，即使要放弃学业也不惜与自己冷战，因为王世知自己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