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茶楼+番外——乙酉
乙酉  发于:2015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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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眼前除了浓重的黑,再无其它。大概就连这条艰难万分的道路,也快要到尽头了吧……

偷来的一线光明,终归是要还的。

好在想看的人,已经看到了。至于将来,若能侥幸偷得一载年岁,不不、贪心不得,只要能有半载年岁——喉头涌动,泛起一丝腥甜,阻断了脑中忧思牵连。

苏清晗立在原地,攥了攥袖摆,压下胸口的窒闷翻滚,面上的笑意不减半分,虽然眼前一无所见,却细细的算过距离长短,依着一丝本能,靠着心间盘算,控制拿捏住视线将要落定的方寸,滴水不漏。

这次定然还和前两次一样,只是虚惊。万万不能不能流泻出半分,让小白自责难过……

心思错杂,不过弹指。

“苏大哥?”

耳边是小白在唤着自己。苏清晗估算了距离,重新抬起脚步。两人之间,大概还有七步。

他一边稳稳地向前迈着步子,一边牵动唇角,安抚性地笑了笑。

那一次是小白乱跑,这一次,大概是自己要丢下他了。

白沐觉得大大的不对,至于究竟是哪里不对,又实在说不上来,心口像是被小貂挠了一下,莫名恐慌的很,坐卧难安。

他放下手中枕头,打算起身迎过去两步。正窸窸窣窣的动作,突然被苏清晗出言阻住。

“小白,你别动,我来找你。”

“哦……”苏大哥的安排总是令人无法拒绝的,从小到大都是。白沐应了一声,却觉得心间升腾出一股触不及、抓不住、得不到的浓浓恐惧感,而且这种感觉,似乎越来越浓厚剧烈了……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觉总会格外的敏锐。还有最后的三步……方才小白只是动了动,便又和小时候一样,轻易乱了自己的拿捏盘算。

小白这一动,大概自己就抓不准他的所在,走不到他的身前了……

是以才出言阻止,直到听见他又乖乖地坐了下去,才略觉心定,依然按着先前的步伐节奏,稳稳的走过去。

走出一步,昨夜门外的所见所闻纸片碎屑一般飞入脑海,喉头腥甜阵阵,又一股股的冲泛上来。——有了一双眼睛,难免要受到牵累,总是看到些不愿意看到的情景,如此一来,此时看不见了,倒是少了弊累,该轻松才是。看得见也好,看不见也罢,从此无足轻重。

再走出一步,耳边似乎有软软暖暖的呵气声音:这是小貂,我是小白……哥哥,你的眼睛看不见,岂不是很可怜?

第40章:一汀烟雨(一)

迈出最后一步,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从高台之上步步趋近的模糊身影,耳边是清冷寡情的声声紧逼:旬采,你为什么不求我?要知道……只有朕,才能救你!

苏清晗缓了缓,压下喉中翻波涌动的最后一缕苦涩腥甜,定住心绪,稳稳地向前迈去。

脸上依然是个淡泊和雅的笑意,他俯下身子,伸出双臂,半渴求半摸索地,缓缓向着自幼时起,便能温暖自己的身体而去……

苏清晗顿了顿,双手在空中略略迟疑,又向前探过半分。耳边已能听见熟悉绵长的呼吸声音,可是指间……却什么也没有触到。

夜风渐大,吹开了虚掩扣合的木窗,冲进室内。霸道的风势扫过桌侧,带动层层叠叠的纸张不停翻卷,最终扑扑啦啦的从纸镇下面张张逃离出来,肆意乱舞,飞的到处都是。

袖摆随着风势猎猎鼓动,然而除了两阙清风,什么也留不住。

冰冷寒凉,钻心入肺。苏清晗几乎要稳不住身形。

小白他……躲开了吧。心肺之中似乎又开始了新一轮腥甜来临时的征兆隐痛,绞的人喘不过气来。

他忍耐不住地闷咳了两声,心底里到底贪恋幼时的温度,是以没有缩回手,仍旧不甘心的的虚笼着。但怕被看出端倪,再也不敢试探半分。

风势来得快去得也快,纷扬的纸张失了可以凭借的助力,轻轻缓缓的飘弋落下,只剩下被风吹开的木窗兀自不断地轻敲拍合。

白沐抬手拿下扑至面上的一页纸张,不敢言亦不敢动,定定的看着身前这人。

……方才苏大哥他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走过来时,只觉瞬间被浓浓的桂花香气充斥满溢,腻人的甜香胜过世间所有的糖糕,使人忍不住的勾动唇角,细细品尝心底的甜美欢欣。

等到见他终于走至近前,含了笑意缓缓伸手之时,浑身如被定住了一般,再也不能动,不能言,生怕一动一开口,察觉是个梦。

然而这双手……却在身前方寸之处停了下来。

原本的欢欣甜美一忽儿退个干干净净,换上浓重的苦涩憋闷。苏大哥素喜洁净,但凡沾手之物,无有不洁之理。幼时带着糖豆上他的床,就总是被秋茗拎出来揪了耳朵,这一点,白沐记得很清楚。

所以现在,应该是被嫌弃了吧……大概是昨夜之事,在苏大哥心里有了芥蒂。

白沐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纸张,果然是自己自作自受。

不及自责,面前的手突然自眼底移开,收了回去。

抬起头,看到苏清晗退后一步,扶住床侧,掩住口唇。接着便是一阵剧烈地咳嗽,似乎要活生生咳出心肺。

白沐每听他咳出一声,心里便跟着突地一跳……生怕下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口血。

好在咳声终于缓了下来,苏清晗放下手,转过身,似乎一刻不停地想要离开。

白沐猛地起身。方才那阵阵片片的咳嗽声音在耳畔不停回响,让人如坐针刺。

小舅舅的声音响彻脑海:沐儿,若是你害怕失去,便一定要趁着还拥有的时候,紧紧地攥住!咳,放手放手——我只是教你这个道理,不是要你哭着鼻子抓住我不放……

那个时候自己没能抓住小舅舅,所以小舅舅死了。那么现在一定要留住苏大哥,纵然……会被嫌弃。

白沐这么想着,已经一把抓住眼前如草庐风灯一般琉璃易逝的身影。他匆忙绕到苏清晗身前,握住方才一直想伸手去握的那双手,语带急切地道:“苏大哥,你、你……其实,其实我——”

他正说着话,突然像被烫了蛰了一般地松开手。

手里是一片粘腻腥稠,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这些天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扰乱纷杂,让人有点承受不住。

白沐怔怔的问:“苏大哥,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会这样?”话音刚落,又点头自问自答道:“对了,莫篱……是莫篱!”

苏清晗的身子缓缓地压倒下来,和白沐一起摔在冰凉的地上。他唇角动了动,想要开口安抚安抚,不想又是一口急血猛咳。这一声过后,方才强压下去的阵阵甜腥开了个宣泄的口子,便再也难以克制,甫一张口,不过是一次比一次更加的触目惊心。

白沐急的手忙脚乱,又想帮他掐穴止血,又要扣住他手腕去探听脉息,又觉得地下寒凉得赶紧把他弄到床上……最后终于一样也没有做成,只能满眼惊惧地看着地上的血色花朵渐染绽放,重重叠叠。

“秋茗!秋茗!”白沐总算回神,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等看到秋茗将苏清晗负于背上,蓦地腾空而起,几个起落越过墙头而去时,白沐才松了一口气,终于全然回神,便难免咬牙切齿,自己当真太小看莫篱了。

看来不能等着小王八蛋回来跟自己要解药了,自己得先一步去找他。

白沐一边想着一边从地上起身,大概是跪的久了,下肢几乎没了知觉,正伸手去揉,突觉身边劲风扫过,而后颈侧一麻,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朦朦胧胧中,听见有人在耳侧絮絮指点:尚书府内仆役没有几个,皇帝眼线却是不少……谁去过了,什么时候去的,又待了多久,想来圣上出于对苏大人的关切之情,必定极是关心……

这声音渐渐远了,后面的就听不真切。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言缓语,透射着说不出来的冷凝压力:“白卿,睡在朕这龙榻之上,感觉可好?”这一句恍在耳畔,真切无比。

天子应有的威严气度,不是谁都能模仿得来的。

白沐睁开眼来不及多看,匆忙翻身坐起,跪在榻上毕恭毕敬叩首行礼:“草民白沐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呼之后,却不闻免礼之声。

白沐难免有些尴尬:方才真是太太浑了,要跪,也该滚下龙榻再跪,现今可好,跪在龙榻上,单单是被晾着不管,就不动声色地就给了自己一个难堪。

……不对!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第41章:一汀烟雨(二)

皇帝远远站着,抬手挥退侍从。待到身侧只剩下一个近身小太监,才似笑非笑地开了口:“白卿,白沐,白子季。”

“你可知你这一睡,睡了多久?”皇帝话语殷切,神情也十分的和颜悦色,不等他回答,又笑着自己答道:“整整两日一夜。”

白沐匆忙应诺,寻思皇帝这日语调极其少见的平和,猜想应该心情不错,于是略略放松,心道不管怎样,先悄悄地挪下这龙榻再说。

正要小心翼翼地起身,大概昏睡良久又久未进食,加上心里绷着的弦稍稍放松,便控制不住的有些头晕目眩。

一不小心,这下塌的动静就大了点,直接滚了下来。

小太监急忙来扶,奈何距离远了,没能扶住。

皇帝幽幽然开了口,话却是对着那小太监说的:“白相爷家的公子要起身,怎么不扶稳了?”

小太监口中吱呀两声,却迸不出个囫囵话,于是慌忙倒地,颤着身子叩头不止。

白沐垂头敛目向旁觑过一眼,见那小太监生的清秀非常,可惜是个哑巴。

“朕问你话,你只管叩头做什么?”皇帝道:“你抖成那样,不知在怕些什么?难道……竟是在怕朕?”

皇帝突然提高了声音,转头问道:“白卿,朕是这等可怕之人吗?”

白沐手心攥一把冷汗,小心翼翼答道:“皇上秉承天运得继大统,威仪震慑天下,吾等……不过是不胜惶恐罢了。”

皇帝没有应声,缓缓地在远处踱了一个来回,突然放缓了声音道:“你过来。”

白沐大惊之下猛地抬头,正好与天子视线撞个正着。

天子神情淡然地看着自己,眼中却丝毫不掩憎恶厌弃之色。白沐被这喜怒无常惊出一身冷汗,一时身体僵直,竟忘了移开视线,眼见得皇帝硬生生转过头去,对着那小太监招了招手。

“怎地还不过来?”

白沐方才回神,原来不是在叫自己。

小太监额头早已磕的鲜血淋漓,听见皇帝招手唤他,心知讨饶无望,顿一顿,咬牙膝行过去。

皇帝俯下身子,伸手至小太监颌下,细细看了看,感慨喟叹道:“真是张好看脸庞……只可惜这额上的血,真真是……糟践了。”

话语从缓到急从轻到重,到最后,竟然冷冰似铁,不复方才的平和轻柔。

那只掌控天下生杀的手,也渐渐从下颌移到了脖颈,然后收紧,再收紧。

耳边似乎有些微弱挣扎的声音,白沐没再抬头,却不可抑制的震颤了一下。皇帝此举不在常理之中,却非情理之外。

这才是圣上素来的行径作风。

“无端端惧怕到这个地步,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朕的事情……”皇帝叹口气,失望道:“白卿,朕今日本来有三喜,现在却变成两喜了,好叫人叹息。”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收回手。小太监随着这举动轰然倒地,脖颈一道淤紫。白沐上前探视,却已经没有气了,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向后跪行数步,叩头道:“草民莽撞。”

“无妨。白卿此举可是见怪于朕?”皇帝叹口气,絮絮解释道:“他是自幼侍候在朕身侧的,少时还伺候过苏尚书几日时光。朕本念着他乖巧听话,要好好儿待他,不想他这么快就离朕而去了……”

皇帝说着重情的话,却毫不犹豫地踩过小太监横在中间的尸首。

“今日宫中将有盛宴,若是平素扶个人都扶不好,那等场面,岂不是轻易便乱了分寸失了体面?我怜他却不能由着他。终归还是这样静静的由我摆布……最好。”

皇帝喃喃自语般走近两步,突然话锋一转,奇道:“白卿,你怎不抬头看朕?”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身处是非之时是非之地,白沐一时竟想不到言语答复。

“你在惧怕什么?难道你或是你们白家——也做了什么有愧于朕之事?”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气氛突然冷凝严肃起来。

白沐大惊失色,只觉得浑身上下被人兜头泼了一桶沸水,再也跪立不住:“草民……”

“不过说笑罢了,白相是忠臣,料来是不会做对不起朕的事情。”皇帝像是变脸一般,方才还乌云密布,此刻已是雨霁云消。

他摆手打断道:“犹记得月前和严少卿打了个赌,今日凑巧到了时限,便请你来做个见证看场戏,你无须——”

一个老黄门带着十数太监急匆匆进了殿。

皇帝阴沉了面色,正欲发作,待看清了那老黄门的脸,又强自忍住,走了过去。

老黄门轻轻的走上前去,禀了一句什么。

“醒了?”皇帝面色稍稍动容,似有淡淡的欢喜之色。

白沐睡晕了头,暗暗揣度:醒了?莫非这宫中还有人刚刚睡醒了不成?

“醒了。”老黄门不动声色地伸手拽过一名太监挡在身前,“他便是苏大人醒来之时守在旁侧的。”

当今圣上喜怒无常善嫉多疑,宫中人尽皆知。那突然被揪出来的太监倒是个不怕死的,想来被皇帝的目光盯得发毛,挤着嗓子道:“是醒了,果真醒了。”声音奇怪不说,话语也不伦不类。

好在皇帝这会儿心情转好,倒并未计较。多看了那太监几眼,便不再疑虑,要抬脚离开。

只是那太监的声音听在白沐耳中,似乎有些熟悉……白沐心里隐隐生出种不妙的预感。

皇帝走到殿门口,却突然停住了步子,又挥手示意旁人先离开,而后转过身来,抚着殿侧剑架上的龙吟宝剑笑得森然冷然:“白卿若要看戏,就要做好看戏人的本分。若是这看戏看的不好,扰了戏子乱了戏文,可是要掉脑袋的——就像他一样。”

皇帝抽出剑身俯手一挥,一件血淋淋的物事咕噜噜滚至白沐脚下。

白沐下意识定睛瞧了一眼,瞬时胃里翻江倒海,变了脸色。好在今日奇遇连连,倒也勉强忍住了。

第42章:一汀烟雨(三)

白沐定定的跪在地上,一半是因为浑身高度紧张而引起的僵直麻痹,另一半,则是害怕皇帝再次折返。再三再四的事情,于常人常理说不过去,但要放在当今皇帝的身上,那才是最寻常不过。

白沐跪着的时候也没闲着,脑中一刻没停,想起许多事情。

比如苏清晗的毒并未除去,莫篱那小混蛋,竟又骗自己;再比如一月赌期已至,自己不慎放跑了莫篱,不知严凤诉可抓到他没有,若是没有……可曾闻风观色,趁早包袱款款溜之大吉?

再有皇帝方才说三喜临门,不知是哪三喜?算来朝中内忧外患,何喜之有?自己被罢官,算来也仅仅不过月余,这朝堂局势变化之快,实在让人难以盘算。

——对了,方才那老黄门说苏大人醒了,料来指的是苏清晗,自己睡的糊涂了,又被皇帝连惊带吓,竟未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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