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没事的……没什么大碍的吧……
或许，自己这种变化，是理所当然的……
两人在心中暗道，没有将忧心的话说出口来。
进城的方式和往日里一样，守城的士兵盯着进出城门的人，看着衣服光鲜的则客气待之，见着苦哈哈的百姓则上前搜身外加顺手牵羊，连卖菜的大伯车上的青菜也拿去好几颗。
顺顺当当进了城，方子瑜也忍不住回头去看方才就在自己和临轩身后走着，只因为衣着朴素就被拦下问东问西的人，看着那些嚣张的士兵，内心的烦躁感越来越强。
从踏入城门的那一刻起，方子瑜发觉自己往日的修养似乎全部都成了空。
烦躁憋闷的情绪像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一些很琐碎的吵杂的小声音不断在他耳边鼓噪。
他听不清楚那些声音的内容，只觉得头脑都是昏沉沉的，唯有靠近临轩，才能感受到一丝宁静。
“怎么了？”
临轩也感觉到了方子瑜的不对劲，他轻轻抬起头来，看着身周的环境。
京城的大道上走着不少的人，来来往往各自走向该去的地方，没有一个人看到，从自己头顶上黑压压的云层中，落下了无数鲜红色的柔软触手。
那些血红色的触手比柳絮还要轻，一条一条的，垂落在地面上，连接着天与地，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凡人看不见的血色囚笼里。
临轩一边用自己略显寒凉的手扶住已经脚步踉跄的方子瑜，一边皱起了眉头。
那些血色的触手似乎就在自己和方子瑜踏进城门的瞬间，从天空之间垂落的，这种深刻的被利用感让他觉得很不高兴，多年来难以搅动的心湖因为方子瑜以外的东西……乱了。
“你还好吧？是不是人太多，你觉得不舒服？”
临轩开口问道，看着一条血色的触手在靠近自己之前，畏缩地卷起，缓缓移动到一边。
这些东西……似乎有意识……到底是什么？
“可能是的……”
方子瑜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似乎有很多人在快速地说着什么，无数个重音叠在一起，混成了巨大嘈杂的尖利叫声。
一双带着清凉感觉的手轻轻搭在他的两鬓，宛如退潮一般，刚才还步步紧逼的嘈杂声瞬间退去，方子瑜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清爽精神了起来。
“果然是人太多——”
方子瑜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在他闭着眼睛感受到舒适之后，睁开眼睛的瞬间，除了站在自己身前，虽然脸上神色没有什么大的变动，但依旧能感觉到他的担心的临轩之外，就在临轩身后大约十步远的半空之中，有一个巨大而丑陋，令人见之心惊的可怕头颅。
像是庙里供奉的神像被做坏的头颅，巨大的瘤状凸起在似乎是额头的地方，歪歪斜斜像是被扯坏又强硬拼接在一起的脸上有一大一小两只眼睛，大的眼睛没有眼白，只有黝黑的一团，小的那只眼睛不断淌露着脓水，一滴一滴顺着凹凸不平的颧骨脸颊滴落。鼻孔……就像被人撕去了皮肉，只留下两个黑乎乎的洞口，那合不拢的大嘴里是密密麻麻的锯齿一样的牙齿，蛇一样前段分叉的舌头迅速吐出又收回，带出一大团粘糊糊似是口水的液体。
方子瑜脸色煞白，几乎要吐了出来，那可怕的头颅在他眼前转瞬即逝，仅仅只是一眼，已足以让他难以忘怀！
“怎么了？”
临轩心中一紧，忙扶着方子瑜往路边的屋檐下避去，他能看到原本垂落在屋檐边的红色触手迅速地向天空中卷起，消失在云层中。
方子瑜刚才还算平静，但马上就表现得令人无比忧心，这样的转变太快，即使是临轩，也感觉到了不安。
就在刚才，方子瑜抬起头来瞬间，他在方子瑜的眼中，瞄到了一个怪物的头颅，那景象一闪即逝，快得令他连回头的时间也没有，更无从去探寻其真身了。
“我……”
方子瑜忍不住全身哆嗦，连话也说不完全，他只能紧紧抓紧临轩的手臂，紧张得连嘴唇都在颤抖。
好可怕！好可怕！
但在可怕之余，自己似乎有些……兴奋？
“两位，是否需要帮忙？”
温润的男声突然想起，几乎要将头和身子都埋进临轩怀抱中的方子瑜身子猛一颤，继而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临轩将方子瑜护在怀中，转过头去：”不必——”
话未说完，临轩也愣住了。
眼前的青年锦衣玉带，俊秀的脸上带着一丝清愁，态度绝对是谦和真诚。
方子瑜惊讶，因为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当眼前这个人出现的时候，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刚刚远去的嘈杂声似乎又回来了，那一声声的尖叫中他听清楚了一句：杀了他！杀了有……的他们！
临轩感到惊讶，是因为站在身前的青年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微弱龙气，虽然微弱，自己却绝对不会认错的，人间未来帝王之身所携带的龙气……
“你是谁？”
临轩和方子瑜几乎同时问出声来，两人彼此对望一眼，继而转头看向青年，目光如炬。
青年一愣，继而苦笑着拱手：”两位既是高人，小王也不再隐瞒，小王欧阳英华，诚瑞王是也！”
第 10 章
“不知王爷有何指教！”
临轩冷冷道，他的身份和立场令他对眼前的人类起不了半分敬意，冷淡的态度在诚瑞王欧阳英华的仆人眼中看来是无比的失礼。
下人正要开口呵斥，欧阳英华已抬手阻止了对方，只是看向双手紧紧捂住额头的方子瑜，神情有些……紧张过了。
“这位可是觉得身体不适？”
“城中之人有疫症？”
察觉到眼前人类的王爷那过分紧张和小心的态度，临轩转头看着四周的景色。
那些鲜红的触手还在不断从天空中垂落，有一些触手在地面或者墙头缓缓蠕动，在尖端触及到人类之后，迅速地断开，一点一点顺着无知无觉的人类的身躯缓缓上行，爬到人的小腿、大腿、腰、胸、颈部，然后从那些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感觉到的人的耳中和鼻孔中蠕动进去，消失在人体中。
太诡异了……
临轩皱起眉头，盯着脸色发青的欧阳英华，对方在他的直视下，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的眼睛……只是，有些话实在不方便在路上说，不知道先生是否介意去小王府邸中坐上一会，让小王招待先生一杯清茶？”
将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方子瑜扶在怀中，临轩点了点头：
“如此，就僭越了！”
“请！”
比起临轩的冷淡，欧阳英华的态度可以算得上是热情满满。
临轩扶着方子瑜坐上轿子，轿帘落下的瞬间，他看到一个巨大的头颅闪现在通往皇城的朱雀大道上方，发出阵阵人不能闻的哀嚎。
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方子瑜，临轩心中有些紧张。
刚才所见的实在令他也觉得震撼，现在想来，不知道子瑜是不是已经被那些奇怪的血色触手给缠上了？
想到有此可能，临轩心中越发紧张起来，轿子行进中似乎遇到了转弯，轿夫走动有些摇晃，轿帘随着晃动的幅度扬起一角，临轩眼尖地看到一条红色触手就在轿帘外，脑中思绪一转，手已经伸了出去。
临轩以为自己的速度很快，岂料那看起来柔软粘腻的触手速度竟比他更快，以一种龙的眼力都看不清楚的速度，飞快地蜷缩上天空。
似乎是收到了那一根触手的告知，原本还不断落下的红色触手们纷纷扬起前端，露出尖尖地，泛着诡异赤红色的尖端四处张望，犹如真的长出了眼睛一般，能看透世间万物。
然后，临轩看到了令他也为之心惊的一幕，所有的触手齐刷刷看向他和方子瑜乘坐的轿子，继而向着天空中浓黑的云团发出了尖叫声——那是一种超越了人类和龙族极限的尖叫。
临轩全身颤抖着，耳朵因为那些触手的尖叫而隐隐作痛，眼角余光瞄到抬桥的人类只是摇了摇头，不由得在心中羡慕对方。
那叫声太过凄厉，就连自己都难以忍受，彷佛是被束缚了几百年的冤魂们，从深深的地底爬出，发出复仇前的吼叫。
临轩不由自主地抱紧方子瑜，他能感受到不久前失去意识昏迷在自己怀里的人无声地抽搐着，痛苦万分。
难道你也听到了这凄厉的叫声？令你如此难受？
临轩低头看着方子瑜痛苦地在自己怀中摩挲，额头已冷汗淋漓，忍不住心中的担忧与惊讶。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只见到莫名而起的一阵强风，掀起了轿帘，人类看不见，临轩看见了。
一只狰狞丑陋的巨大兽头，横在轿前，已经不能用丑陋来形容地狰狞的兽一大一小的眼睛直直盯着临轩——不，它盯着的是临轩怀中的方子瑜！
临轩很清楚地感受到了这只诡异的怪兽的视线落在方子瑜身上，那是一种满含期待的目光，强烈而且执着，充满了希望。
兽头距离临轩和方子瑜有三步距离，临轩注意到，随着人类步伐的前进，怪兽在不断地后退，很明显的，兽在期待的同时，又在嫌弃着什么——
临轩一激灵，抽出自己抱住方子瑜的右手，指甲暴长，扎在自己手心，殷红带着淡淡香甜的血液缓缓淌出，临轩单手结印，向着轿外一扬手——
嘶嗷——
怪兽张开嘴，向天嘶吼着，大张的口中不断流淌出腥臭粘稠的液体，落在地面上，将地表染上一层黑红之色。
怪兽嘶吼之后，将巨大的头颅扬起，宛如蛇颈一般的脖子扭出一个令人惊异的弧度，缩回半空之中的云层里去了。
果然……
临轩看着自己手心已经凝固的伤口，若有所思。
怪兽离开之后，诡异的强风也消去，轿帘即刻垂下，轿夫抬着轿子继续前行。
方才发生的一切在普通人看来不过转瞬——何况他们根本就看不见那只怪兽以及相关的一切。
轿子继续前行了一段时间，终于停了下来，诚瑞王先下轿来，临轩抱着依旧昏睡的方子瑜下轿。
轿子停在高门大院的诚瑞王府前，皇亲贵胄所在，门前的白石板路比一般人家来得都要宽阔，前来迎接的下人恭敬有序地占成两队，向欧阳英华行礼。
临轩将方子瑜紧紧抱在胸前，跟着脸上遍布忧愁的欧阳英华走近王府中。
从下轿的那一刻起，他感觉了强烈的被窥视感。
那只怪兽在云层中窥探。
无数血红色的触手在半空中窥视。
都在窥视着自己怀中的这个人类……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如此诡异而可怕的存在，天界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又或者……
临轩跟着欧阳英华走到客室，欧阳英华一转身，就看到自己的客人抱着另外一个客人一脸若有所思，不由得开口：”先生的同伴……可否让小王请来府中大夫为他瞧上一瞧？”
他今日如往常一般，去城西巡视，正在为前些时间突发的那起案子忧心，又听闻有几名百姓也出现了相似的症状，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感受到了两股令他不得不一探的奇妙感觉，停下轿子后，欧阳英华见到正在路边的两名白衣人。
两名白衣人形态亲密，其中之一似是有些不妥，在路边扶着额头，另外一人背对自己，纵使还未见面，他已感觉到了无比的亲近和安心感。
想要靠近那个人，想要和他靠近一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己在自小成长的帝都里，日日夜夜都感觉到惊恐，感觉到害怕。
无法安心入睡的夜晚太多，只要自己一闭上眼，似乎就能听到深深的黑暗之中传来的哭喊声。
很多人在这几年里死去了。
往日衷心的臣子，因为一些微小甚至不足道的缘由被父皇赐死。
无辜的百姓因为”命格相冲”而被秘密处死。
自己的兄弟也因为各种意外而殒命。
曾经的十个兄弟，现在只剩下三个。
而自己众多的，花一般的妹妹们，早已经不记得她们的名字。
黑沉沉的天空里，有令自己颤栗的存在，不敢抬起头仰视，不敢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只怕那黑暗之中潜伏的东西，突然攻击自己。
无论如何，即使心中有愧，在最紧要的关头，自己还是想活着的！
于是，欧阳英华停下了脚步，他出声呼唤那人，岂料在那人转头的瞬间，他又感觉到了另外一种恐怖。
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令他在瞬间有了一种自己已经死去了的错觉。
等他回过神时，他似乎看到了一双血色的眼眸，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好可怕……
仿佛是从地底爬出的冤魂，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要向自己——向整个欧阳家族讨回血债！
欧阳英华不知为何，在心中这样想着，但是很快的，他发现自己对那个看起来身体不好的白衣人的恐惧很快就消散了，因为另外那个白衣人正在注视着自己，即使他的目光很冷，却已足够驱散他内心的恐惧。
只一眼而已，自己在那人面前已无可隐瞒，于是，他邀请他回到自己的王府。
比起自己内心里无端地恐惧，实实在在发生的惨案更迫切地需要外来的援助。
白衣人说：”城中之人有疫症？”
疫症？
那些彼此间完全没有联系，却做出了相同事件的百姓们的行为和症状——不就像疫症？
临轩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类王爷，很明显，对方在发呆，神魂已不知飘向何处。
转头看一眼王府，临轩发现了一个很神奇的景象。
那些红色的触手像在顾忌着什么，在王府的半空中狂乱地舞动着，却没有一根落到地面来。
临轩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动了一下，连忙低头轻唤：”子瑜？你可好些了？”
第 11 章
方子瑜径自陷入昏睡中好一会了，表现得一直非常不安，似乎被梦魇住，苦苦地在自我挣扎。
方子瑜梦到了什么？
他在见到欧阳英华后不久，头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令他失去了意识。
苍茫的大地，灰沉沉的天空，一步一步前行中都踩着厚厚而泥泞黏糊的物体，每行进一步，都觉得痛苦万分。
我是谁？
我在哪里？
要去何方？
方子瑜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
自己是死了么？
在得到了所谓力量，进入京城之后，就因为见了一眼那位天家后人，自己就死了？
不——
方子瑜痛苦地捂住自己心口，全身的血液在不断沸腾。
不行，不能就这样结束，还不能就这样结束！
我吃了那么多的苦，踩着亲人的尸骨，沾染了深玄的鲜血才来到这里，我不要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这样死去！
方子瑜捂着心口弯下腰，痛苦地呻吟着，感觉到全身血液的沸腾导致自己心口剧烈的跳动，已经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然后，下起雨来了。
一滴又一滴的液体，从天空降落，带着一丝温热，还有些许粘腻……
方子瑜疑惑地抬起头，他看到鲜红的雨水从灰黑色的天空中不断落下，还有一些奇怪的，比较大块的东西。
红色粘腻的雨水不断下着，很快就在泥泞地地面积洼起来，天空中落下的大块物件砸在快速堆积的红色水坑中，水花四溅。
这些东西……好像是……
是人的骸骨……
一个声音轻轻在方子瑜耳边响起——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低沉柔和，很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