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墟里烟——墙纸
墙纸  发于:2015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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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年事已高,没空管这点闲事。」楚皓不置可否。经历了种种风浪,他和王爷早生死相许,皇帝准许不准许有何差别。望着南淮澄明的眼睛,神色渐地柔和,他摆了摆手道:「别说那些破事儿,这月二十五不是你的生辰么?不如和祁公子多留在王府半月,让大哥我替你庆生后再走不迟。」

南淮不甚在意庆生之事,但也想与故友多相处,第二天便去请示老爷意见。半洋鬼子还是这一刻才得悉意中人的生辰原来在这个月,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反正布坊那儿仍需耽搁几天,月末离京也正好撞上船期回渔村,就发函知会一声陈掌柜。只是去驿站寄信那刻脑海里不期然浮起那迭未处理好的文书。

唉……回到家的时候肯定像小山一般高……

待正事办妥,楚皓捎着两人在京城四处游逛,听戏曲看斗鸡、到京郊射箭打猎、品美酒尝佳肴,日子过得甚是写意。虽然南淮已康复过来,半洋鬼子依旧不时嘘寒问暖,好像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那些温柔体贴的举动恍似习以为常。可惜南淮羞涩,每每半洋鬼子稍加亲近便耳根赤红,不知所措地远远挪离那个高大的身影。旁边的楚皓通常会眼带促狭地调笑,直教这小弟脸泛桃色,被那双绿眼睛狠狠一瞪才罢休。

快乐不知时日过,半洋鬼子扳扳指头,不知不觉距离管家的生辰只余三天,然而那家伙的生辰礼还没着落,忍不住暗叫一声糟糕。翌日,楚皓带二人上画舫赏玩湖光山色,祁安便趁着那家伙站在船头和老船夫谈天说地时,鬼鬼祟祟把楚皓拽到一角,悄声问道:「楚先生,南淮喜欢甚么样的东西?」

楚皓柳眉一挑,合上纸扇在掌心拍了两下,慢悠悠地道:「肉包子、桂花糕还有落花生。」

祁安咬咬牙,皮笑肉不笑的道:「除了吃的之外?」

「清淡的茶他也甚为喜爱。」

「有没有一些可以送人的?」

「茶叶如何?」

祁安怒目。

楚皓抿唇一笑,弯弯的眉眼活像一只狐狸,一手搭住那宽厚的肩膀把人拉下,压低声音说道:「有一件玩意儿南淮渴望多年,却求之不得,要是祁公子能寻来,想必是一份很好的生辰礼。」那东西他原本想替南淮赎回,不过这小弟看来温和,骨子里固执得很,说甚么都不愿意让他帮忙。但依小弟和半洋鬼子的关系,他该不会生气……吧。

祁安将信将疑,「甚么的玩意?」

「那可是一个宝贝。」

楚皓笑得更欢,报上一条街道的名称着他自行寻找,又解下腰间的玉佩让他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南淮立在船头望了望这边,只见老爷和楚大哥正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心里疑惑,恰巧老船夫向他询问船行方向,便指了指湖畔某处风光绮丽的地方。回首再看,两人已分开,一个笑眯眯地摇着折扇,一个摸着下巴沉思。南淮摸不着头脑,便只顾自欣赏湖光山色去。

第15章

所谓礼轻情意重,千里送鹅毛。礼物这回事儿,是不是稀世珍宝、价值连城倒属次要,最重要的是送礼之人的心意。既然宁瑞王妃说自家管家如此喜爱那个宝贝,便是在天宫云海山崖峭壁,他也一定奋不顾身为他找来。

只是半洋鬼子委实没料到楚皓口中所指的玩意儿……竟是这种东西……

祁安在京城人生路不熟,大清早乘那家伙还在睡梦中便摄手摄脚走出西院,向小厮借来一辆蒸汽车子,拿着一个街名胡里胡涂地到处向途人和店家打探,被忽悠了好几遍,从这条巷子拐到那条大街,又从这条大街转到那条小道,城内东南西北几乎都跑过一躺,却连那地方的边儿都寻不着。

眼看黄昏将至,心急如焚。

幸而老天爷大发慈悲,终究让祁安找到一位懂路的老翁指点,这才知晓那街道在皇宫其中一个偏僻的院落后门外面。他循着老翁的指示一边摸索一边走着,拐入狭窄的巷子,再向前行了一会儿,只见一道墨色的铁门挡住去路。

那铁门只是虚掩,祁安静悄悄地步上石阶,眯起一只眼睛凑到窄小的缝隙上,门的后面是一个细小的院子,对着门口的应该的外厅,左边有一个屋舍,门窗紧闭,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右边则是一架凉棚,数个大人和小孩坐在稻草上,面色颇为怪异。

祁安心中略感困惑,这并不似是卖东西的店铺。他犹豫片刻,想着反正已经来到门口,进去问问也无妨,便抬手敲了敲铁门。

「请、请问洋大爷有何贵干?」前来应门的仆役望见阶上黑发碧眼的高大男子,呆了一下,神色有几分畏怯几分疑惑。先不论宫中只收汉人宦官,外族人皆不能担任官职,这人估摸也年过二十,现下才来这儿似乎年纪有点儿太老……

祁安拱手道:「抱歉,打扰了。在下前来欲为友人寻一份礼物庆生,不知可否进贵店一看。」

那仆役愕然地张了张嘴,满头云雾:「呃,礼物?甚么礼物?」

祁安干干一笑:「对不起,那位朋友只告诉在下那东西是一个宝贝,并无细述它的模样。」

「宝贝?」那仆役挤起眉毛想了一想,随即恍然大悟,「啊……洋大爷说的是要帮您那朋友赎回他的『宝贝』对吧?」

赎回?原来这里是一间当铺……

祁安以为南淮从前因囊空如洗,逼不得已把重要的物品拿去抵押换钱,便不疑有他,随那仆役走到外厅里坐下。厅子里的小厮见有洋鬼子到访,战战兢兢地给客人奉上茶水,接着走入内室。

不消一会儿,一位粗眉大眼的魁梧汉子从帘布后走了出来。面上无甚表情,冰冷的目光往祁安身上打量了片刻,身侧的仆役垂着手恭敬地道:「康爷,便是这位洋大爷想为朋友赎回宝贝。」

祁安起身一揖,「在下祁安。」

「不必多礼了。老子还看不惯你们洋鬼子学汉人打躬作揖的小样。」那汉子冷冷道:「宝贝乃净身者的血肉,按规矩一定要净身者亲自来赎回,即使祁公子是洋人,也不可破坏宫规。祁公子请回吧。」话毕,一挥衣摆便欲回到内室。

净身?宫规?

祁安脑子嗡嗡一响。那楚皓说的宝贝该不会是那个……他忙不迭把汉子叫住,「那个,先生,等一下。」

「怎样?」汉子没回过身,只不太耐烦地拿眼角斜斜地瞅着这个洋鬼子。

祁安从衣襟掏出那翠玉递到汉子面前,依照楚皓教他的那般说是玉佩的主人让他过来的。那汉子瞥见玉佩,神情微动,对祁安的态度也尊敬起来。问过净身者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朝他躬了躬身,这才往另一扇房门踱去。

「宝贝房的下人大概要好一阵子才找到那物,祁公子且先坐下稍等。」小厮瞧这洋大爷来头不小,谄媚地替他斟茶扇风,又禁不住好奇心结结巴巴地与洋大爷攀谈。

祁安挠了挠脖子回到桌边坐下,表面和蔼可亲地应付着那小厮,心里已破口大骂:他娘的!楚皓这小子耍我么?还想着有玉佩是不是可以打个折甚么的,竟然是因为那他奶奶的宫规……

「我不要!我不要做太监!我不要……」

忽然,左侧的屋舍里响起一把尖锐的童声,刚好外厅的大门没掩上,祁安闻声望去,一个还没有椅背高的小男孩光着身子从屋舍奔跑出来。

正蹲在凉棚下角落处的男人立马大步冲上前抓住他的肩膀,扬手就是两记耳光,「你在干什么!快进去!」

「爹,我不要进宫……」小孩泪水簌簌而落,双手捂住两腿之间的地方,不停地颤抖。

「你听话,不就疼一下,赌坊的人还在家外面,要是你不进去你娘和弟弟就没命了!」

祁安心道这男人真不是个东西。欠下赌债连累妻儿不说,还把儿子卖入宫做太监。

「不!我不要!」孩子坐在地上哭闹起来。男人气急败坏,嘴里不干不净地吐了几句脏话,揪住那小胳膊把儿子往屋舍拉去。那小孩大约是知道逃不掉,蔫头蔫脑地走回屋舍里面。

未几,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噌地响起。祁安吓了一跳,险些打翻茶杯,旁边的小厮却是见怪不怪,「祁公子吓着了吧,抱歉,近来宫中缺人,不然有客人到访刀子匠是不会动刀的。」又玩笑般道:「有时候比宰猪还要吵,听多了小人真怕会变成聋子。」

祁安根本扯不出半点笑容,喝了两口凉水才冷静下来,「你们……就不能用点麻药?这会死人。」

「那些小子阉死了,用草席包起来随便挖个坑一掉就了事,哪里配用麻药。」小厮的语气彷佛在说谁家的狗死了那般从容。

这根本是草菅人命。祁安捏捏眉心,随口问了句:「一个太监值多少钱?」

「五十两。」

五十两,对于一般的百姓而言,已经能够买田置房舍,半辈子生活无忧了。然而,就是为了区区五十锭银子,便要让那么幼小的孩子承受那种痛楚,成为六根不全之人,这些父母还真够无情。

祁安从汉子手上赎回那家伙的东西后,不欲久留,客套几句便起身告辞。走出外厅穿过院子的时候,他隐约仍可听到屋舍里头若有若无的悲鸣,宛如濒死之人的哀号。凉棚之下,小孩已然恐惧地蜷缩在一角,有的约莫年纪尚小还不懂发生何事,直勾勾地望着那神秘的屋子,眼神懵懂迷蒙。祁安只觉脚步莫名其妙的越来越沉重。

南淮他……当时是不是也曾经像这些孩子一样那么惊恐无助?

是不是也逃跑过、反抗过、挣扎过,然后孤独地步入那阴冷的屋舍,面对这痛不欲生的酷刑。

没有父母的庇护疼爱,只身进入陌生的宫阙,那时候的他又有没有躲在暗处偷偷哭泣过?

半洋鬼子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暴风雨的夜晚,那家伙说他娘亲讨厌他,自己居然误解这只是小兄弟间的争风吃醋,还真是肤浅。以后,得好好地对待他,不让他再受丝毫的委屈。但是在这之前……他隔着衣袋摸了一摸那个小锦囊,忽而懊恼起来。

误信谗言,他完全没有后着,眼下一时三刻,要到哪儿另觅一份礼物送人?

是夜,月华如水,流云淡薄。京城夜色深沉如浓稠的墨砚,点缀着闪闪繁星,馥馥桐花缭绕清风,飘入寻常百姓家,带来一室清幽静谧。

宁瑞王府的西院里,大红灯笼高悬,凤箫鸾管,缓歌缦舞,一派喜气洋洋。楚皓在庭园的池塘畔摆下席宴,请来暖春闾的红牌抚琴奏曲,十几名婀娜多姿的舞娘围绕着翩跹而舞,羽衣飘逸,顾盼生姿,好不诱惑。

「来,南淮,大哥敬你一杯。」楚皓端起酒杯向南淮一举,笑道:「祝你岁岁安康。」

「谢谢楚大哥。」南淮浅浅一笑,举起杯子与他碰了碰便爽快地把酒干了。

逸灵的眼眸朝对面的半洋鬼子一瞟,却见那张俊脸神情沮丧,似在烦恼着甚么。楚皓嘴角扬起两分,轻咳一下,「祁公子,今儿是南淮生辰,理应高高兴兴,何以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难道适才在路上遇到不快之事?」

祁安咬咬牙,这厮哪壶不开提哪壶。

南淮闻言,心想老爷一大早便出门,差不多入黑才回来,莫非是生意上出了乱子?他关切地看向祁安,「老爷……是否布坊那边又生变故?」

「没有。」祁安撇撇嘴。

楚皓暗地里笑翻了天,张开纸扇半掩着不住上挑的唇角,却一本正经地道:「若然祁公子有困难,楚某很乐意帮忙的。」

「不劳楚先生费心,今天幸得楚先生借玉佩相助,难题已迎刃而解。」祁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从衣袖掏出那玉佩交还予他。

南淮不解。甚么事需要借助宁瑞王之名解决?

「祁公子实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楚皓接过玉佩挂在腰带上,而后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递到南淮跟前,温声道:「这是大哥的一点心意,看看喜欢不喜欢。」

「谢谢楚大哥。」南淮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串以和田白玉打造而成的佛珠。玉色温和,质地致密细腻,犹如羊脂。他慌张地合上木盒把它放回楚皓前面,「大哥,这般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下……」

「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这串佛珠可保平安,你得时刻带在身旁。」楚皓手腕一转便又将盒子推了回去,目光挪到面色阴沉的半洋鬼子身上,笑道:「而且你家老爷乃商行老板,想必那份生辰礼比楚某的要贵重多了,听说是跑遍整个京师才得来的。祁公子对咱家小弟那么重视,楚某委实感动。」

老爷竟为了自己的生辰礼如此奔波……南淮心头一暖,听楚大哥话语煞有其事,瞅着祁安的眼神隐隐有了期待之意。

祁安神色一僵,硬着头皮把怀中的物品递了出去。

「这是……木簪?」

楚皓的笑容凝住。依侍卫的汇报这小子不是去了净身房吗,瞎忙了老半天就是弄来这么一件平平无奇的头饰?

南淮似乎也有点儿失望,肩膀微微耷拉下来,却仍是慎重地收下礼物,莞尔道:「多谢。让老爷破费了。」

祁安头皮发麻,窘笑道:「对不起……今日遇上意外耽误了时辰,所以只能匆匆挑了一个小东西,日后我再寻一份珍稀之物送你……」他离开那鬼地方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摊贩店铺大部分都开始打烊关门,没多少饰物可供挑选。而且,康爷那大叔慢天开价,那宝贝儿诓了他三百两银票,钱袋立时扁了一截,堪堪才买到一件便宜头饰。

南淮摇了摇头道:「老爷有这份心思,南淮已十分感激,不必再费心神找甚么珍稀之物。」

估摸因为看不到预期之内的笑话和惊喜所致,闷闷不乐的账房先生突然酒兴大作,命人把王府里的美酒良酿通通搬出来,硬是拉着半洋鬼子拚酒,一杯接着一杯的灌进肚子里,到后来干脆也不用杯,直接提起酒酲像豪迈的江湖侠客一般仰头饮尽。一个好胜一个要强,喝得越来越凶,就看哪只乌龟先醉倒下来。被晾在一旁的寿星见两人不要命似的灌酒,暗暗咋舌,苦口婆心地劝阻。

这当然是徒劳无功。那两个酒鬼醉意醺醺,哪里听得到他在哆嗦什么。最后,王府的美酒清空,地头蛇不及过江龙,账房先生不胜酒力倒地,被两个小厮又劝又哄的架着胳膊送回自家院子,这场酒量较劲才终于落幕。

真是的……好端端拚甚么酒,喝那么多,不要命了么?南淮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一边将那山一般重的高强身子半扶半拖地从椅子上提起来。那人醉熏熏的,口中犹在嘟嚷着,好在还听得懂人话,跟着他挪动尊腿歪歪斜斜地走回房间。

「南淮……今晚是你生辰,咱们不醉无归……」

「好、好,但是你已经醉了……」

好不容易将那人搬到床上让他躺下来,南淮便到澡室拿了一条湿巾,替他抹抹脸擦擦脖颈,接着脱下靠在外侧的外套袖子,把那沉重的肩膀翻过来正欲脱掉另外一边之际,某个细小的物件从衣袋里掉落在床下。

这是……

「嗯……南淮?」到底是酒虫,祁安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酒意就渐渐消散,手背拍了两下作痛的额头撑着床沿撑起身。那家伙犹自呆滞地坐在床边,掌心中好像端着一物什。他坐直身板一瞄,脑子猛然惊醒,「这、这,南淮,我……」

「老爷忙碌了一天,其实是为了找这东西?」南淮微垂下头,碎长的浏海半掩住那张清秀的脸容,波澜不兴的语气分不清他的情绪。

祁安挠挠后脑勺,尴尬地干笑道:「那个,我原本是问楚皓该送你甚么样的生辰礼,不过……」他唉了声,「总之误打误撞就……就跑到那地方去……」

「木簪……」南淮沉默少顿,又道:「老爷便是因此花了好大一笔钱是吗?」

祁安脸上一窘,「我也没想此物这么贵。」那康爷可真本事了,断人子孙还能赚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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