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腾抿着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刘骐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截的点破了杜子腾心里的顾虑:“或者是因为,你自己也清楚,你妈妈和那个男人关系不一般?”
“他和你妈妈到底是什么关系?”
像是被这些问题击中一般,杜子腾捂着额头,脑袋更加混乱了。他逃避似的抱怨道:“如果他们俩各自结婚了多好……”,如此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刘骐看出他的纠结,但毕竟两人家境不一样,什么“我理解”之类的安慰也不过是漂亮话。他叹了声,拉着杜子腾穿过最后几步草地,来到宽敞的大路上。
“哇喔,真神奇,穿过去竟然会到这里。”杜子腾抬起头,下意识的转移话题。刘骐没理他,背着书包指向大马路的另一头:“沿着这条道一直走就差不多到了,你应该知道怎么走,我就不多说了,拜拜。”
说完便转头往相反的地方走了。
毕竟杜子腾要处理的是自家的事,他一界外人,不便插手。
但到底还是有点不放心。刘骐走了几步,回头,见杜子腾还站在原地像是在发呆,皱了皱眉,顿了顿,难得有些犹豫。半晌才开口:“有些事情,还是要开口说的。如果不确定的话,问一下不就好了?她是你妈妈,你是她儿子。”
刘骐比了个手势,露出他一贯灿烂的笑容:“你不是有俄狄浦斯情结么?加油上啦。”
杜子腾翻了个白眼,对刘骐的灿烂笑容回以一贯的鄙视神情,心里却多了点安慰。
第16章:不了解
侯熠丁到底是好人?是坏人?杜子腾完全不清楚。他以前以为他是好人,是帮助母亲送终的大恩人,但是,在刘骐有理有据的质疑下,杜子腾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以前的判断了。
就坏的方面来想,假设侯熠丁是坏人,那么,和他保持了密切联系的母亲知不知道他是坏人?如果不知道还好说,如果知道……
等等,“坏人”的定义又是什么?偷女干抢窃?烧杀劫掠?不,…不是,这里的“坏人”的定义,之于杜子腾来说应该是“对他的母亲有不利企图”。再仔细一想,他的母亲又有什么可图的呢?她是一个贫穷的女人,也没有背景后台,就算接近她也讨不到好啊!
坏人存在的意义被抹消了,那么,侯熠丁接近母亲,其扮演的身份就只有“好人”了吧……
到底,杜子腾还是没敢向女人问出这样的问题,只能独自琢磨。他走到楼梯尽头,敲响母亲的房门就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在得知母亲只是个小感冒后,他就像一个漏气的气球一样,所有的勇气全部飘散得干净。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没有勇气,就像小时候打破了阳台上的漂亮花瓶一样,面对和蔼笑着的母亲,却不敢抬头正视她哪怕一眼。
我怎么能全然把妈妈的事抛在脑后了呢?我怎么能这样没有丝毫改进呢?!
母亲问:“最近过得还好吗?”
“好。”杜子腾僵硬的回答。
“学校怎么样呢?”
“也好。”
“同学呢?”
“都好。”
话题被终结在了杜子腾用尽全力的回答里。但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每一个字都被血淋淋的卡在喉咙里,一阵沉默更让他不知所措。
说点什么吧!说点什么呢?
半晌,女人先开了口:“他……怎么样?”
问的是杜离祥。
杜子腾喉头动了动,稍稍撇开了眼睛,迟缓的回答道:“还好吧……”
“找女朋友了吗?或者再婚了吗?”
“没、没!…还没呢……!一、一个人……”
“呵。”
一声轻笑。
杜子腾下意识以为自己被母亲看穿了,不安的抬起头来,一眼就对上了母亲的眼睛。杜子腾一愣,有一瞬间在熟悉的脸庞上看到了陌生的神情,他看不懂。
想来也是,就算重生过一回,他的阅历也仅止步在十八岁了。真正的成年人,他又怎么能理解?
杜子腾就是带着这样反复的心情回到家的。
这几天孔顺刚到家,想扮演一下全职太太,倒也殷勤,至少每顿饭是有着落了的。杜子腾其实也挺享受这样一家三口吃晚餐的时光的,就算桌上坐着的并不是他的生母,他也满足。“团聚”或“家庭”这类词语在他的观念里太淡薄了,对于别人来说平常得理所当然的同桌吃饭,他的记忆中几乎没有过。
但刚从母亲家回来的杜子腾也没心情珍惜这些了,他只觉得孔顺越看越不顺眼而已。最后,饭吃着吃着,杜子腾不顾在座两人的面子,直接开口问道:“爸,你知道妈妈最近的情况么?”
三人吃饭的小饭桌旁边的电视哔哔的播放着搞笑节目,在热腾腾的饭菜飘起的袅袅白烟前,电视里主持的声音也一同模糊了。
话说完,杜离祥没有反应。大概是不想在饭桌上发火吧,男人把筷子连同碗一起拍在了桌子上。
“那女人过得可好了,你不知道?”杜离祥阴阳怪气的说着,带点嘲讽的语气,杜子腾也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孔顺刚来这个家,不管她心里有没有想法,现在都不是她说话的地儿。她聪明的保持了沉默,坐在一边给自己添了碗饭。
“妈妈很穷!过得很辛苦!她都没能力养活自己……”
“很穷?你听谁说的?”
杜离祥这次是真的笑了,就好像看到了连自己身份都没搞清楚,把自己挂在了羊毛上的乌鸦。他带着实打实的嘲讽语气,一字一顿:“说告诉你,那个女人很穷了?”
“妈、妈妈她……”杜子腾腆着脸还想辩解,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般,脸色白了白。杜离祥把儿子的这点神情看在眼里,冷笑一声:“很穷?红木的椅子白金的项链?青釉的瓶儿凤头的壶?亏我还大发慈悲让你去了一次你妈家,不过你私下也偷偷去了好几次了吧,还没发现?”
那些东西就明晃晃的摆在他母亲家里,人一眼就可以看到。但正因为太显眼,和劣质木头塑料碗放在一起,半点尊贵也看不出来,除非是鉴赏家来,否则平常人哪会猜到这些东西如此名贵呢?顶多感叹两声:这赝品做得和真的一样啊!
如果真是这样,恐怕杜子腾前十八年里对母亲的印象都要推翻。他踌躇着不敢相信,还试图辩解:“如果妈妈真的这么有钱的话,为什么还会住在那栋破房子里?!”
“是呀,因为她穷嘛。”杜离祥满脸胜利者般骄傲的笑容,再不见半点以往提到他母亲就会露出的怒气。男人拉长了音如图炫耀:“那些东西不卖,当然穷啦。”
杜子腾无话可说,杜离祥乘胜追击:“你看那个女人像是有工作的样子吗?她一个人天天在家活着还不是没饿死。你说这是为什么?杜子腾,你觉得你妈是被男人养着呢,还是被那些古董养着呢?二选一,双选也没问题。”
杜子腾说不出话了。他沉默了好一段时间,再开口,声音有点干涩:“妈妈真的不缺钱?”杜离祥懒得回答他,反问道:“到底是什么让你产生了她很穷的错觉?”
是印象中妈妈苦涩的笑容,是那栋破旧的小屋,是她临终走得凄惨……毕竟杜子腾以前太久没见过他母亲了,过分的想念让他觉得他母亲就是一个可怜的灰姑娘。
现在想来,他妈妈曾经给他的苦涩笑容,是不是包含了别的含义呢?那些难言之隐,真的是杜离祥带给她的吗?她走得那么凄凉,又只是因为贫穷吗?杜子腾脑袋一片混乱,不如说,他脑袋中的想法让他如此混乱。
这一切,和那个侯熠丁有关系吗?除了侯熠丁,有没有其他人牵涉进来?杜子腾觉得自己的想法越来越恐怖:他的母亲,真的死于癌症?
不、不,怎么会呢,我都在想些什么啊?杜子腾按着额头叹了声,看着面前摆放的饭菜只觉得索然无味。他站起身,无意中还踢了一下桌子差点把饭菜打翻。手插进裤子荷包,驼着背顶着杜离祥的骂声说了句“我吃饱了”,无精打采的回到了客厅后被一张帘子横着的空间,算是自己地盘的地方。
我还真是一无所知啊,对自己生母。杜子腾趴在自己的小床上,烦躁的认识到了一个现实:不仅对自己母亲,还有父亲,他都一无所知,几乎是陌生的。一个因为分别太久所以不清楚,那还说得过去;但杜离祥是和他朝夕相处的人,他对他也不清楚……
杜离祥在哪里工作?每天几点上班几点下班?工资多少?……杜子腾以前只知道杜离祥的钱能养活自己,其他的他就再也不管了。就算吵架了,他也理所当然的继续花杜离祥的钱,心里只想:大不了以后赚钱了还他,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莫名其妙的回到这个时代,本来的那个时代又怎么样了呢?他是不是已经躺在那个冰冷的角落血流尽死亡了呢?杜离祥会伤心吗?会为儿子哭泣吗?那时他的母亲已经走了,他都只剩父亲了,为什么还会对杜离祥叛逆呢?
杜子腾祈祷般的想着,杜离祥禁止自己和母亲接触,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让他宁愿和自己反目,都不愿意说出来的原因?
杜子腾摇摇头,阻止自己继续往这方面想下去。人似乎就是这样,越担心,越会往恐怖的地方想,越想越担心。杜子腾在小时候久久等不到父母归家时就会忍不住担心他父母是不是遭到了不测,会不会被车撞被人抢,等他们回来以后才会松一口气,下次他们晚归便继续用各种想法恐吓自己。
不能这样下去了。杜子腾从床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给自己立下决心:不管怎么样,事情要从现在就开始做准备。准备的第一步,钱,他需要钱。如果他母亲以后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也能尽到一点微薄之力,不至于只能无力的干看着了。
侯熠丁之流是一定要看着的,如果需要的话,再去和刘骐商量一下对策吧。不过在那之前,要说最有用的办法,果然也只有找杜离祥询问了吧。杜子腾叹了口气,发现他还需要慢慢说服杜离祥,这又是一项庞大的工程。
至于要怎么赚钱?看来只能找一下哪些熟人去打工了吧。小偷小摸什么的他是再也不敢了,感觉那次被打的疼痛感还停留在身体上呢。以前那些坏习惯果然还是戒了吧,杜子腾不准备,也不敢再颓废下去了。
如此如此,一番详细的未来规划算是做好了。杜子腾颇有成就感的躺下,在床上翻了个身,又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杜子腾!!你个兔崽子作业都没写就睡!!滚起来给老子写作业!!!”
杜子腾猛的从床上跳起来,艾玛高中清闲惯了竟然忘了现在还有这茬!跳完又跳了回去,算了作业太简单了不想写,明天去抄吧。
第17章:名字的来历
语文课。
语文老师李昌平说了句:“谁来念一下这篇课文?”
全班沸腾了,异口同声的指向一个名字:“杜子腾!”
杜子腾也不知道自己咋就火了,那天表现没那么突出啊?就随口念了几句啊?也没用太标准的播音腔啊?可杜子腾都学了三年播音主持了,那种正个儿八经的腔调习惯了大半,自己觉得没啥区别,在别人听来区别大了。
于是,在一小部分听到了的人的宣传下,更多的没听过的人保持了相当的看热闹的心态,争先恐后的报上杜子腾的名字,那几个还想举个手踊跃参与课堂的学生也只好讪讪的放下了臂膀。
杜子腾不怯场,顺着众意在李昌平笑呵呵的表扬中站了起来,两手捧着课本,吐词标准清晰又不失节奏:
“小时候,我常伏在窗边痴想。
山的那边是什么呢?
妈妈给我说过:海
哦,山的那边是海吗?
于是,怀着一种隐秘的想望
有一天我终于爬上了那个山顶
可是,我却几乎是哭着回来了
在山的那边,依旧是山
山那边的山啊,铁青着连
给我的幻想打了个零分!
妈妈,那个海呢?
……”
李隽伸长了脖子看着杜子腾手里的课本,就好像他的书和她的书有什么不同一样。全班不少孩子转向了后排的杜子腾,黑色的眸子里光芒亮晶晶的,这时的他们还未曾麻木,一点点简单的事情足够他们乐上好久。
杜子腾好厉害呀,他念得就像主持人一样!孩子们在台下叽叽喳喳的说着。刘骐也把身子转向杜子腾,看一会儿他,又看一会儿课本,轻轻跟着念。
站在讲台上的李昌平也不阻止孩子们的兴奋,直到他们的声音大过杜子腾的朗读声,李昌平才拍了桌子示意大家安静。这时杜子腾已经把这篇不长的现代诗念完了,还站在他的座位那儿,等着语文老师发话。
李昌平没急着让他坐下。他不慌不忙的摸了摸下巴,脸色红润,看起来很高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叫什么?我还没记住班上人的名字呢,真不好意思呵。”
“杜子腾。”
先前同学们的呼声已经喊出了他的名字,但李昌平需要他自己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终于听清了这个学生叫什么,老爷子就像品茗一样啧啧两声回味,宛如世外高人一样开口了:“子腾子腾,望子成龙,飞黄腾达,是父母给予的厚望啊。”
又是两声咋舌,李昌平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字,龙飞凤舞却不失遒劲,可以看出写字人相当的功底。
是一个名字,“张家骧”。
“不知道你的父母是不是考虑到这一点,张家骧,字子腾,晚清一个政治家。是个进士咧!他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曾当过两位皇帝的老师——同治帝、光绪帝。并且,这个人对明治维新也有相当的影响,是一大工程哩。”
最后,李昌平乐呵呵的总结:“所以啊,同学们,可不要再笑这个名字了,这个名字可是很了不起的!饱含了父母给予的厚望啊!”
一番话说得杜子腾都感动得泪流满面了,他因为这个名字受了多久的嘲笑!今天终于出来一个理解自己还为自己解围的,他感动得都快以身相许了!
不止杜子腾这个当事人,班上同学还不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不少耿直的还当场就给杜子腾道歉并表明以后绝对不会以开玩笑的心态喊他的名字了。
可“杜子腾”这名字怎么念怎么搞笑啊?听语文老师喊了声:“子腾!”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喊杜子腾,机智的小伙伴们便学习老师亲切的省略了他的姓直接喊“子腾”了,终于正经多了。
“子腾啊,我一个熟人,搞广播的,正缺个小孩客串呢,你有没有兴趣去试试?”李昌平堂而皇之的在课堂上打起了广告,讲起题外话来:“还有不错的工资,就当是课外实践去参加一下怎么样?”
有工资,一听杜子腾眼睛就亮了,他正愁这个呢!李昌平一见有戏,招招手示意下课再说,让杜子腾坐下了,继续上语文课。
“恩,刚才说到那个明治维新啊,你们现在可能还没学,我来讲一讲好了。这个明治维新啊……”
可能这是语文老师的通病,说着说着就会岔到其他地方去。不过李昌平讲得确实挺有意思,当故事听着也觉得有趣。
语文课就这样下了,课文没讲多少,课外知识可丰富了许多。
下课后,好学生李隽终于给自己解开了禁言封印,看着杜子腾表情很苦恼:“杜/子腾?”叫名觉得太亲热,连名带姓叫,恩,真是太对不起人家父母起名时的良苦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