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异常苍白的嘴唇开阖了两下，却没有发出任何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声音。当然了，那些断断续续的，短促的气音是不能算作“话”的。看来，如果想和他交流，还得依靠我的读心挂。

【为什么……你们……】

“我想你，呃，大概需要点帮助。放松点，翊灵。我说过我们是朋友的，你……”

【别过来。】

翊灵的喉咙里挤出了可怕的咔咔声，那听上去就像是有人在拨弄他的颈椎。我忍住心头的不适，尽量平静的阐述我们现在的处境。

“我能听到你在想什么……”这也许不是最好的公布时机，但我可在乎不了这个。“你想告诉我们什么？你直接用脑子想就可以了，我能听到！”

随着我的话，翊灵的表情变得……狰狞？说真的那不好形容，因为，在荆棘的包围之中，他的脸也没能幸免。说真的，如果没有那翅膀的话，要凭脸认出他基本上已经变成了办不到的事。

【快点走啊！别……】

“糟了！”萧霖猛地立了起来。他的动作如此突然，如果不是我反应够快，没准就直接被掀下去了。而在他扇动翅膀所掀起的劲风里，我只能大口地吃着沙土。

“发生什么了？？还有，他叫我们——”

轰！！！！

一瞬间，浓烈的白色就整个覆盖了我的视线。又或者说，爆炸造成的强光对我的视网膜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耳朵嗡嗡作响——当然，也有可能是脑子。我不确定，因为我的思维好像都被从身体里给震了出去。我现在是在哪里？萧霖背上？地上？亦或是半空中？我不能确定，我似乎都无法做决定了。

这样的时间短暂又漫长，我的一生里，绝少有过这样的时刻。嘛，我倒是不知道，经历过多次这样的体验到底是好是坏，毕竟我很难找到参考的标准。

听不见，看不见，无法思考，触摸不到任何东西。但我能确定我存在，只是不知道我现在是否还拥有我的肉体。我感到自己很轻，轻的好像只有七克。哦，那是什么？嗡鸣声？

好的，看来我还活着。

我费力的伸展着我的手指，试图感受它们的存在。棒呆了，我还有十个手指，十个脚趾，它们安分的待在手掌和脚掌上，然后连着我的四肢。我的腰也是好好的，这简直完美——呃，大概。

视觉恢复得很慢，而在过程中，它伴随着尖锐的刺痛和模糊的噪点。疼痛感来势汹汹了，我怀疑这一瞬间我所有失去的感官，都被加在了对疼痛的感知之上。我胡乱摸索着，同时暗自祈祷别摸到断肢或者是别的，没法让人愉快的东西。但实际上，我摸到的是冰冷且坚硬的柱状物，然后是湿而温热的鳞片。

我想那是血的温度。

这个念头让我触电一般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并且停下了无谓的探索。眼前已经有了一些模糊的影子，也许我可以祈祷让它恢复得更快一点。但同时，我也恐惧着。我害怕即将到来的画面，即使它已成定局。

是啊，这附近还有什么可爆的呢？如果我的那颗金丹还在我的丹田里，我大概更宁愿是它爆了。但我知道，纵然这东西可以反复爆上许多次，那也得等我把它反复的练出来再说。而此刻，空空如也的，甚至有些隐隐作痛的丹田告诉我，我将面临的是另一种情况。

萧霖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呃，我不确定，因为我想我的听力应该也还在恢复中。也许那并不是一句呻吟，而是一个句子。他的声音低哑而虚弱，但好在他仍然是能够发声的。喉咙没事，真值得庆幸。哦，那个嗡鸣声是什么？是K5437吗？

我希望是它，是它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咳咳咳，你还好吗？”

虽然我多半是听不到回答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呃，我想我的喉管上大概插了个什么东西，所以我说话才这么吃力，而且每发一个音都痛得要命。我奋力伸手想要摸一摸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那里，但我的胳膊却总不那么听我使唤。每次只到了半路，它们就软趴趴得又躺了回去。好在K5437听到了——它大概听到了，我感觉它在朝我靠近。

【我还好，K5437在帮我开启应急治疗。】

哦，真棒，至少他心里的那个声音听起来和平时区别不大。

【你还好吗？呃，这是个傻问题，我看到你了，但你不太好。】

“已经很好了，就是……我身上是压了个什么东西吗？为什么我的腰那么痛？”

【那是我。我想护住你但是我低估了爆炸的冲击力，我现在毫不怀疑，那家伙把我们引到这里其实是想炸死我们。】

“但我们没死，而且……嗯，看上去不错？”

【和变成尸体比起来，那真是相当不错了。】

哦，这家伙心里的声音也能做到这种干巴巴的语气呢。“那……翊灵呢？”我问得很犹豫，但我想萧霖实际上不会介意。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你老是要问……呃，他也不太好。不过他现在至少换了造型，不过他大概晕过去了。】

也就是说，那些荆棘都是雷管咯？这人肉炸弹的工艺，倒是还蛮精致的。

我有些哭笑不得，事实上，我现在也的确做不出哭或者笑的表情。

【以及，还有一点事情我得告诉你。】

“你可以直说，嗯，不对，应该是直想。”

【我看到莱特了。】

“谁，是我想的那个吗？那个——”

【K5437说它见过他。】

什么？

【‘编号A06’，从编号上你就可以看出他在持有人中的地位。他应该是最初的那一批，但不知为何竟然活到了现在。也许我该收回我说的那句话，和他对战，持有人的身份绝对不会是我们的优势。】

“呃，那当然。”我咳嗽了两声，干巴巴的说道“但我们有别的选择吗？比如不和他干上这一场硬仗。你知道的，他……我是说，他的目的和我们不冲突。他只是，想要辞职的老员工？”

【我感觉没有那么简单。事实上他——哦，他过来了。】

第三十八回

我极力的伸长了脖子，顺着萧霖的声音看了过去。但实际上是，我的视力还远没有恢复到能让我看清莱特的程度。不过，视力和听力的暂时受损倒是也不影响我感受莱特的气势汹汹。怎么说呢……

这是个出场自带bgm的男人

在我听到他心里哼唱的小曲儿之后，我很难用语言来描述我的心情。我当然肯定那是他唱的，我可不认为萧霖现在的心情有好到能哼歌！再说了，就算他心情再好，我也不觉得他会在心里唱起歌来。

所以莱特倒还真是个谜一样的男人，各种意义上。

耳边传来一阵嗡鸣声，顿时让我紧张了起来。

“他是不是说话了？”

但我的疑问却没能得到及时的解答。萧霖没有理我，或者说，他在发呆。

一定又有什么我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难道说——

【你真该看看这身打扮的。】萧霖的心声透着一股诡异的欢乐气氛。

【不过我已经让K5437录下来了，说真的，我开始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非杀了我们不可了。】

所以他到底是穿成了什么样？夏威夷草裙还是印第安酋长？糟糕我好想知道啊，这下我的脑补可是完全停不下来了！

【好久不见……咳，我这样说，你能听到的吧？】

陌生的声音让我的脑子当机了数秒，但它在究竟波折之后，恢复得异常之快。只一瞬间我就明白了这个声音来自于谁，或者说来自于谁的心。

可他为什么知道？难道说……

“你在翊灵的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你能知道我和他说的话？”

【你说什么？】

【你应该更谨慎一些，或者说，更聪明一点。】

两个同时响起来的声音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焦躁。我感到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我希望那只是我的错觉。比起回应莱特的挑衅，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非做不可。

“萧霖，你修复得怎么样了？”我知道这时候问这个问题绝对算不上明智，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倒是希望萧霖也能够读心来着，但显然眼下并没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实现我的愿望。好在，萧霖的答案让我还算满意。

【已经差不多了。但如果能拖延一点时间，K5437应该能做的更好。】

好极了，我喜欢。轮拖延时间，没有谁比莱特更加擅长了。就凭他那独树一帜的说话风格，即使我不去刻意的找话题，他也能自顾自的说上好久呢。只要我给他一点点甜头，就可以——

【我有个消息要带给你。】

心脏在剧烈的抽搐之后，疯狂的跳动了起来。不好的预感此时已然浓稠的堪比固体，但，无可避免。我阻止不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我没法让一个人“不要”想下去。

【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再见到你，艾利克斯。或者说，这本书的作者？】

什么？？！！

【看来我一下就说中了正确答案？哇哦，这还真是……一个惊喜。】

这真是糟透了，可我也来不及后悔了。

“那又怎样？”我梗着脖子，用最硬气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还是说，你觉得我会喊一声‘莱特先生加十分’吗？”

【他说了什么？】萧霖的心声伴随着大量的困惑和交集。【他告诉你了什么？他……他知道你可以读心？】

“是的，萧霖。”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我的身份了，以及，我想你此行应该不是单独来告诉我这件事的。”

【本来不是。但现在，我觉得和你交流会比较有趣。你能听到我所有的想法吗？还是，只能听到我想让你听到的那部分？】

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但更不愿意细想。不过说真的，这交流的方式诡异透了。明明失去听力的那个人是我，现在却要由我来作为他们俩之间的传声筒。我真希望我那嗡嗡作响的脑袋能迅速的恢复正常，虽然那也许并不会让局面变得更好。

“我不知道。”

我有些迟疑的回答引来的是莱特的轻笑和萧霖的不安。他当然不安了，不只是他，也还有我。我总觉得，这种模式下，我们简直是劣势到了极点。我宁可我是真的听不到也看不到，这样莱特至少不会缠着我不放，而在应付难缠的麻烦这方面，萧霖比我擅长得多。他能麻利的说出那些绕来绕去的场面话，而我，我只能在长久思考之后，干巴巴的挤出一句毫无说服力的“我们并不是真正的敌人。”

好吧，我想莱特对于我这句话的评价也和我自己想的差不了多少。

【我们不是敌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以为，作为作者的你，应该是最明白主角和配角争执源头的那个人。】

“所以你是配角？你的系统是配角系统？”

【他这么告诉你了？他告诉你他是配角系统的持有者了？】

“是的！”我大声的回答着萧霖，但我的音量显然不能驱散他的不安。

【我想我们有点麻烦了。】他心里的那个声音显然完美的再现了他此时的情绪。他听上去更加的忧心忡忡了。

什么叫有点。这绝对不是“有点”级别的麻烦吧？再者，我们不一直都是处在麻烦之中吗？

我用力的翻了个白眼。虽然此时我看不到但我想我应该做得不到，因为我听到了莱特心中的“开心”。

【这比我想的可有趣得多。我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你，但这真是绝好的时机。主角，配角，作者，还有反派。】

“所以你是想凑一桌打麻将？顺带一提你想笑可以笑出声，因为如果你憋在心里笑的话我反而会听见。至于主角和配角争执的源头，说实在的，我可从没觉得你把自己当成‘配角’过！”

【那你可就冤枉我了。作者先生，我可一直是个本分人。忠于自己的职责，也忠于你写的剧本。】

“要开玩笑可以留着等会再开。如果你不想说点真正有营养的，就请让你的脑子暂且消停一会儿！”

他的油腔滑调对于我耐心的磨损量实在是有些大，或者说，在这样的情况下，人总是会非常暴躁的。当然啦，还有一点可能就是，萧霖的某些情绪透过他的想法，也成功的影响到了我。

不过这也是个进展，我可以在我那个关于萧霖的小本子上记下“易产生消极情绪”这一条。如果我有这么个小本子的话。

【好吧，那暖身运动就到此为止。现在我们得说点正经的，比如说，我请你们到这里来的原因。】

“请？”

我忍不住开了口：“我得说，我们对于‘请’这个字的认识，差别一定异常之大。你的‘请’里，包含了阴谋，牢笼，通缉令和爆炸吗？”

【那只是部分方式。够了，我想说的是，你说得对。我们的确没有真正的利益冲突。】

“我们……要……作。”

哇哦！！

我紧紧眯起了眼，随即又松开。刚刚的声音，虽然微弱得可怜，但好过之前那电流般的哧哧声。更重要的是，这下我就可以更有效的监督，莱特这家伙究竟有没有耍什么花招了。

“说下去。”我尽量平静的说：“我能听到你说什么，所以你现在可以停止骚扰我的脑子了。”

“真……？”

“没错。”我毫不犹豫的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你……还不能完全听清吧？】萧霖的心声里透着一股子无奈。【你刚刚绝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王小明，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

好吧，我想我一定又出丑了。不过无所谓，反正我也看不见～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与萧霖相比，莱特的心声所包含的情绪化的部分更少。【我已经成功的让这个世界脱离了中枢的控制，虽然只是暂时的。现在，我需要做的是让自己脱离中枢的控制，从它那里，找到回家的那扇门。】

“可我不认为我们能帮你。你也看到了，如果你都做不到，那我们……”

【我需要让中枢强制肃清这个世界。而因为断开的子链接，它会亲自链接这里。到那个时候，事情就会容易很多。】

“你要毁掉中枢？？”我不自觉的加大了音量：“你一定是在逗我！你怎么可能做到？！”

莱特轻笑了一声，我听到了，他肯定轻笑了一声！

【我当然可以，因为我从劳森那里拿到了一点好东西。】

老天！

劳森这个名字现在在我听来，简直就是危险的另一个读音。我可忘不了，这位元老级的中枢制造者，以及和他独处的时候，他那长篇大论的奇诡理论——等等，他是怎么拿到的？他去过了那个世界吗？我……完全没有察觉到，所以说他到底在哪些世界待过啊？我类个去，一想到他可能是我身边的某一个我以为是原住民的人，我就觉得浑身都膈应得慌。说真的，这个我一定得问问清楚。

一时间，有那么多的问题在我的闹钟反复盘旋。但在我真正开口提问之前，又有一个新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在干什么？”

第三十九回

耳边的声音虽然有些飘忽，但要辨别到底说了什么还是没问题的。这声音低沉又沙哑，无遗是个陌生的音色。但那说话的语气……我想我知道那是谁了。还能有谁呢？现在在场的，也不过是我们四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