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是国王了，”艾洛斯看着对方轻声说，“我也不会带走任何东西。”

“可那些是你应的的！”西路叫起来，“你为了这个国家东奔西走吧，你为了这个国家天天算计吧？你做了那么多事，付出了那么多……”

“那是我自找的，”艾洛斯忽然打断西路的话，至始至终，这个男人没有承诺他任何东西。他经历了那些事情，就不是原来那个心无牵挂的黑龙了，他被这些无用的情感束缚住，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自己了。

艾洛斯忽然觉得很累，他很想好好的睡一觉，睡上三四百年，他忽然又想他的父亲母亲了，想他那个暴力的姐姐，想那些聚在一起没事就聊八卦的亲戚了。

他想，我该离开了，离开这片大陆，去他们身边，去红海的对面，在他们身边好好的睡一觉，然后把这些都忘了。

“我要走了，”艾洛斯轻轻抚摸手指上金色的戒指，最后他只带走了这个。

“你做了一个好国王，”撒克洛轻声说，“就算所有的人都不说，但是每个人都会记得你。”

那些人的脸掠过他的脑海，只是两年的相处，他却对他们记得如此清晰，对这个男人的记忆如此刻骨。可是没有关系，龙有很长的生命，漫长的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痕，就像他那位与魔神谈恋爱，最后失恋了的长辈那样，到最后也只是无奈的微笑而已。

艾洛斯走向国库的门，他想对撒克洛笑一笑，可是又怕自己笑的太难看，想说几句话，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可是脚步刚迈出国库的门，撒克洛却塞了一样东西在他的手里。

艾洛斯摊开手，看到手心里有一把纯金的钥匙，上面刻着莱顿家的族徽，还用宝石做了装饰：“这是什么？”

“我们家放宝石和金币的地方，大概还有一些古董字画什么的，我估计你大概不会感兴趣，”撒克洛微笑着看着他，“莱顿家的金库，媲美国库噢，你也不用担心拿了以后，会有什么人饿死。”

“我才没有担心——”艾洛斯下意识地出口，但是马上住了嘴，金色的眼睛里露出困惑，“给我这个干嘛？”就算给了钥匙，好歹也跟我说下，你们家金库在哪里啊……

“聘礼，”撒克洛说，“龙的聘礼真够贵的。”

“聘礼……那是什么？”艾洛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所以很自然的问了撒克洛。

一贯冷静自持的撒克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他喏喏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反而是西路有些鄙夷地说：“聘礼就是……他要买下你。”

“噢，他要……”艾洛斯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他要干嘛！”转头恶狠狠地看向撒克洛：“你买我干嘛！”

“不是买……”撒克洛连忙说，顺便给了西路一个威胁的眼神，“聘礼的意思是……是定情的意思，你记得我说过我喜欢你吧？虽然你不是国王了，但是……好吧，这件事情我很抱歉，但是……”

看着这个魔神手足无措地解释的样子，艾洛斯忽然心情很好。这个男人总是一副了然的样子，稳定而自制，在成为魔神以后变得更加……沉稳，但是这个样子却让他看起来那么……嗯，可爱。

“但是什么？”艾洛斯问。

“但是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撒克洛说，他的表情有些尴尬，在雾中行走的时候，他能那么沉稳完全是因为雾的关系，可是现在，那双金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让他有种想要躲到湮灭空间的冲动。

不等艾洛斯说话，他连忙加上一句：“我爱你，你是……一只很好的龙。”

艾洛斯终于笑了出来，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过去像往常那样揽着撒克洛的肩膀，用手拍拍他的肩膀说：“我想，也许我也很喜欢你。”他说，但是在心里说，很爱你，甚至依赖你，“看在你们家的金库份上。”

比获得任何大份额的金钱还要开心，听到他说的那些话，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在他的眼中，本来只是一个有些固执又有计谋的人类，但是他证明了自己是能他比肩而立的。他的心不屈从黑暗，亦不屈从强大力量的诱惑，他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所想要保护的人，有想要保护的国家和人民。

他曾经弱小曾经无知，但是他的信念坚定，在困难面前亦不会退缩，他像所有骑士一样，在危险中，骄傲地抽刀走在最前面。他会宽容，亦有自己的原则，他愿意将所有的财富与自己分享，愿意一直陪伴他……

嗯，他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第一百零八章

在冬季，新皇继任了。

艾洛斯在二楼的柱廊里往觐见厅里看，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金发年轻人。他穿着国王该穿的华服，带着王冠，手里拿着玉玺，坐在王座上，坐在那把他的很多祖先坐过的王座上。前一位坐着的是皇女阿丽莎——已经死去的皇女。

场面非常热闹，所有的大臣都来祝贺，宰相恩波忙的不可开交，哈森在一边随时警戒着，在哈森的旁边，站着拉里。经过在精灵之谷半年的疗养，他已经好了起来，而且成为了卡米拉的正式弟子，开始了学习剑术的生涯，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剑士。虽然他现在给哈森做随从，但是不用多久，就可以独当一面了——当然了，给哈森做随从，艾洛斯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哈森……

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他也不能操那么多的心了。

另外，领地上的几个种族都派人来祝贺，精灵之谷里来的竟然是诺曼与加百列，艾洛斯觉得他们纯粹就是来混吃混喝的，当然卡米拉也来了——这个曾经担任他护卫队队长的精灵战士，艾洛斯现在还没敢跟卡米拉讲话，因为上次他们吵了一架。他其实感到很抱歉，他是一个很好的精灵战士，在他最柔弱的时候保护他，在他失意的时候开导他，他相信自己是很好的人，可是他却让他生气了。

“你在躲卡米拉吗？”

艾洛斯转过头看到加百列竟然站在身后，他现在真是对这些光明阵营的家伙越来越没警惕心了，这样可不行！他在心里想，然后一脸茫然地说：“什么？什么躲卡米拉，哈哈，你在说什么呢……”

“我跟卡米拉说，那时候你正因为情人的生死未卜而伤心呢，所以说话的地方会有些不好听，他很谅解你，”加百列自顾自地说，“说起来，我听说你决定留在人类世界了？跟那个黑发的男人一起。”

“啊……嗯，”艾洛斯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这话怎么是加百列找他谈呢？

加百列忽然叹了口气：“你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我觉得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比如说？”艾洛斯很惊讶加百列会这么说。

“比如我父亲，”加百列平静地说，“我一直觉得他很喜欢你……”

“请不要说这么惊悚的话题了！”艾洛斯立刻打断他，想起精灵王那种笑容，他就觉得不寒而栗！

加百列有些无辜：“可是，我真的是这么觉得啊……”

他们正在说着，艾洛斯看到诺曼走过来，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猛地向他招手：“诺曼这里。”

“你们在说什么？”栗发的诺曼慢慢地走过来，微笑地看着他们，“叫我卡尔就好了，我……不再是诺曼了。”

“我在说，我觉得父亲很喜欢他，”加百列转头说。

卡尔怔了怔，忽然掩着嘴笑起来，转头看向加百列：“可我觉得，撒克洛公爵很适合艾洛斯啊。”

加百列犹豫了一下：“是吗？”他不再发表评论了。

“是加冕式了，你不是要致词吗？”卡尔转头推搡加百列，“不要让别人等你啊。”

加百列看了趴在扶栏上的艾洛斯一眼，正要走的时候，艾洛斯忽然把他拉住：“每年的欠款记得还啊！”

“知道啦！”加百列不耐烦地走开了。

艾洛斯看到加百列离开了，支着手肘撑在扶栏上看着下面华丽的场面。

“我觉得以前我的加冕式……好像简单很多，”艾洛斯忽然开口说。

卡尔转头看向艾洛斯，那双金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傲慢与明亮，可是多了一抹淡淡的寂寞。他微笑着摸摸艾洛斯的头发：“可是却是一个很好的国王噢。”

“是吗？”艾洛斯闷闷地说，任由卡尔在自己的头发上摸来摸去。

“是啊，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觉得艾洛斯是一个很合格的国王，”卡尔微笑着说，“你不怕麻烦，不贪图享受，你会为人民着想……”

“我可是黑暗阵营的噢，”艾洛斯小声提醒卡尔。

卡尔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啊，可是战争早就已经结束了，我们为什么还要纠结过去的事，还要纠结神祗的争斗呢？”

艾洛斯怔了怔，转头看向卡尔，卡尔微笑着回视着他，那双清澈的栗色眼睛第一次流露出温暖与愉快。艾洛斯一直觉得卡尔的笑容很干净，干净到像精致的水晶，不搀一丝杂质，那种笑容既不代表愉快，也不代表肯定，那只是一张面具而已。

“你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是你是一个好孩子，直率，不迷失……”卡尔轻声道，“但是作为一个国王，光有这些是不够的，那个位置上承载着更多、更多的负面情绪，就像一个诅咒一样……鲜血、痛苦与无奈的王者之路。所以，我想这也是公爵大人让你早日离开这个位置的原因之一吧。”

“是吗？”艾洛斯依然觉得有些别扭，那些骑士前一段时间还用他们的剑发誓，说会用生命保护他，可是现在却在发另一个誓言，保护对象变成了另一个。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艾洛斯还真的是个小孩子啊，”卡尔的声音在耳边软软的传过来，“你那么喜欢王座，大概只是因为害怕寂寞吧？”

“咦？”艾洛斯惊讶地转过身，看向卡尔。

“我以前是诺曼的时候，总会有很多人围绕在我身边，偶尔也会给我‘看起来很热闹’的感觉，”卡尔说，“但是，我还是很寂寞。”

“加百列呢？”

卡尔的脸忽然红了一下，然后就像不好意思一样转头看向二楼：“可是和加百列在一起以后……虽然那家伙会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但是我却不再感到寂寞了——即使是一个人的时候。”

“是吗？”艾洛斯喃喃地低语。

“艾洛斯呢？还寂寞吗？”

寂寞吗？以前还真不觉得寂寞呢，一个人离巢的时候，一个人远走他乡的时候，一个人战斗的时候，一个人宣布领地的时候。每一只龙都是这样的人生，占据一块领地，然后一个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寂寞的呢？

他看向热闹的会场，加百列正在代表精灵族们致词，而艾洛斯的视线落在站在前面的那个黑发男人的身上。

那个男人教会了我寂寞，又让我忘掉了寂寞……

也许，我留恋王座的原因，大概只是因为，王座之上，是有他如影随形的陪伴吧。

忽然，艾洛斯单手撑住扶栏，身体轻盈地跃出栏外，利落地落到了一楼。

他跑过盛装的人群，跑过惊讶的大臣们，跑过撒克洛公爵，一直跑到了刚在王座上坐下的新皇面前。

新皇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我告诉你啊，你要好好治理这个国家，要是乱来的话，我可不会原谅你啊！”艾洛斯气势汹汹地说。

全场一片寂静。

撒克洛不由得用手轻轻地抚了抚额头。

新皇的表情从惊讶转为微笑：“啊，承蒙指教。”

希尔铎379年，第七十五任新皇继位——

第一百零九章

“嗨，亚罗，好久不见。”艾洛斯从马车里探出头。

“我又不是很想见你，”亚罗偏偏头。

“如果不想见他的，为什么还来接他呢？”说话的是一个黑发少年，对西境士兵都畏惧的亚罗，丝毫没有一点儿的畏惧。

亚罗的额头上冒起一个青筋的符号：“哼，我是怕他乱跑，又在哪里毁坏庄稼了！”

“我可是很想陛下啊，”少年轻叹道。

“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一遍，注意你的称呼，拉里，”亚罗瞪着身边的黑发少年，“这可是叛国罪，我会吊死你的。”

少年微笑着摆摆手：“啊，抱歉，亚罗将军。”虽然是道歉，但是语气里听起来一点歉意也没有。

艾洛斯还没等马车停下来，就跳了下来，对他们招手：“嗨，拉里，你也在这里啊！”

“陛下，路上还顺利吗？”拉里跑过去，丝毫不记得刚才对亚罗的承诺。

“啊，还好，”艾洛斯拍拍拉里的肩膀，“长大了啊。”

“……我不会一直是小孩子啦，”拉里小声说。

艾洛斯笑了笑，跟拉里并肩走在一起：“可我印象中，你一直都是那个像骷髅一样的小男孩啊……不过，你不是一直在皇都吗？”

“可是我觉得……总该来军队里历练一下，我又不是真的贵族，”拉里抓了抓脸颊说，“总该做出点成绩来。”

说完以后，拉里有些不好意思，而艾洛斯的一直没有回应，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即使十年过去了，自己也从瘦弱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可以拿起剑保卫国家的战士，但是这个人还是没有变。

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反射着奢侈的光芒，金色的竖瞳清澈而傲慢，总是一副无所畏惧，坚定向前的样子。

不过——

那双眼睛里，已经能看到温柔的影子了，比起以前，他们相遇的时候……

“说的也是啊，”艾洛斯微笑着回应，随后他顿了顿，“忽然有种，拉里真的长大了的感觉哎……”

“真是的，陛下，我本来就已经长大了啊……”拉里叹了口气说，“……不过前两年，您还在皇都，怎么后来就连同公爵消失了？”

艾洛斯听到这个问题，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撒克洛那个家伙，说要去拜访一下我的父母……于是我们去红海对岸呆了八年，最近才回来。”

“是吗？红海对面啊……我也好想去啊，”拉里的眼里露出向往的神采。

艾洛斯偏偏头：“噢，你可以去啊。”

“他哪都不可以去，”亚罗冷着脸走过来，“现在正是历练的时候，呆在军队中比较好。”

“年轻人就应该去修行啊，去历练，去游历，他应该看看这个世界，而不是呆在军队或者皇宫里……”艾洛斯不屑地说，不管多久，不管什么时候，他跟亚罗好像都不对盘。明明在来的路上，想要跟亚罗好好相处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