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奇怪的事，艾洛斯是属于黑暗的，而他现在却和一个光之神的侍从一起来封印这片黑暗。他应该为此感到羞耻，但是心里却觉得，如果能做成这件事情的话，似乎感觉还不错。

“你真的知道了吗？”艾洛斯狐疑地问，“我只是说了，那是一个类似‘切开’的手势。”

“没错，那是锁住，”诺曼微笑着回答，仿佛一些成足在胸。

艾洛斯怔了怔：“可那明明是……一个切开的手势，为什么会是‘锁住’？”

诺曼盯着那块宝石，轻声说：“因为，当你要用容器锁住一些东西的时候，你必须先打开它。”他说完就轻声念了一个咒语。

咒语不是艾洛斯常常听到的任何一种语言，因为龙族天生就有一些能控制魔法的能力，所以或多或少，龙族可以通晓一些魔法。咒语是人们为了方便而固化下来的指令，但是诺曼念出来的那种语调和节奏，却完全没有一丝艾洛斯所熟悉的音节。它看起来就像来自连艾洛斯也不知道的古老时代的语言，只是一些边角，就能窥见那里的强大与神秘。

看来古老的血统的确有一些不能预见的能力啊，艾洛斯心里感叹着。

周围的黑暗开始急速地涌动起来，就像翻滚的云层，虽然不可被触摸，却仍然会被震撼到。那种尖锐的声音就像无数的东西在碰撞，就像有个顽皮的孩子将玩具全部扔到了一个玩具桶里，使劲地摇晃它们，甚至连脚下的大地都在隐隐地颤抖。

“好像有效哎……”艾洛斯有点激动，毕竟这是多么大的一片黑暗力量啊，他们两个人却能将它们全部封印——好吧，虽然自己只是起了一个桌子的作用，不过……

就像这是一种奇怪的错觉一样，他站在这里，仿佛连这么巨大的一片黑暗也能掌控一样，在他的手中任由揉搓一样。比起做人类的帝王，这种感觉更接近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艾洛斯手中的蓝色心形宝石缓缓地升到了半空，它的水蓝色的光芒更大的扩散开去，就像冰冷的刀锋隔开了暧昧的黑暗，所到之处是一种奇异的冰冷与纯粹，仿佛连那些黑暗也被冻结了一样，却美地不可思议。

真令人惊讶，那么美丽的宝石，完全迷住了龙的眼睛。艾洛斯有点不敢相信，它是从一只丑陋的古老怪物体内拿出来的，那东西捕食任何能吃到的肉类，他就是跟着它的猎物才找到了它。即使用尽人类丰富的词语也无法形容它的丑陋，甚至没有人愿意去形容。可它的心却这么的美丽与冰冷，甚至有种不沾凡尘的高贵与优雅。

它像一颗划过黑暗的流星一样璀璨，却在不停地散发着冰冷。

“过来，”艾洛斯把诺曼拉地离自己更近，“那东西太冷了，你的身体会吃不消。”

“可是就算靠在一起，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用处……”诺曼实话实说，可是这颗宝石就像一个不停制造冰冷的机器，他的身体已经有点麻木了，而与艾洛斯依偎在一起，也不能减缓一下，“也许是我的咒语出了问题……”

“不，没有错，它就是这样使用的，”艾洛斯的语调温柔地让诺曼有些惊讶，他惊讶地侧过头，将目光从那颗宝石转移到艾洛斯的脸上，那双金色的眸子被蓝色的宝石照亮，灿若星辰。

“唰。”他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他背后掠过。

诺曼困惑地转过头，面前时一面略微透明的黑色薄膜，就在他的面前，他甚至能看到上面清晰的血管脉络。那张薄膜如此巨大，几乎覆盖了他所能看到的所有的视野……

他看向艾洛斯，那名可以成为“纤细”的少年的背后有一对与身体毫不相称的巨大覆盖着黑色薄膜的骨翼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展开，将两个人包围在其中。

那种冷到麻木的感觉瞬间就减轻了不少，诺曼惊讶地看着他，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古老而强大的生物——可那是不可能的，那种生物在魔神大战以后都飞到了红海对面的大陆去了，极少有遗留在这片大陆的，而且，为什么会想来做人类的国王呢……

不管怎么说，艾洛斯那对巨大的翅膀绝对有结界的效果，在里面一点也感觉不到寒意。现在诺曼倒是有点担心走在外面的亚罗与拉里，以及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们。

忽然，周围所有的景色都颤抖了一下，一束阳光透过翼膜照到他的手指上，接着是另一束阳光，落到了身边的那个人金色的长发上，之后又是一束——紧接着，他们的眼前都是一片灿烂的阳光。

艾洛斯张开翅膀——诺曼这才看到他的翅膀有多大，简直比一座两层的房子还要大！

他们站在一片柔然的草地上，周围树影婆娑，初秋的风吹过来，让枝叶互相摩挲，沙沙作响。

周围如此静谧与安宁，那场景就像是在某个贵族家庭所举办的下午茶草地上。

两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意识还在那片浓的化不开的黑暗中，没有回过神来。

诺曼伸出手，那枚漂亮的宝石缓缓地落到了他的手上。

它已经不再散发出冰冷了。它刚才将整片黑暗全部冰封住了，然后锁进了自己体内，现在它看起来就像一颗普通的宝石，不再有着冷至骨髓的寒意。

艾洛斯探过头去看，那枚宝石身上无数天然的棱面反射着阳光，它里面依然是层层叠叠的，却能看到不少暧昧的黑影在缓缓流动，看上去既神秘又漂亮。

“这是我的……”艾洛斯伸过手去拿——他的手已经变了回来，虽然冷的有些发麻，但好歹能够过一会儿就恢复知觉了。

谁知道诺曼忽然收回手，将宝石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艾洛斯显然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不能这样，这是我的宝石……”

诺曼看到对方一副要扑上来的样子，考虑到对方的实体，他立刻委婉地说：“这颗宝石很危险，毕竟里面是这么大的一片黑暗呢……好吧好吧，教会会买下来的。”

“一千万枚金币！”艾洛斯立刻说。

诺曼松了口气：“好啊。”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艾洛斯张大眼睛看着这位年轻的“财神”，他不可思议地说：“一千万枚金币呢，你……你不是听错了吧？”

“教会才不会在乎一千万枚金币呢，”诺曼愉快地说，“好了，现在这枚宝石是我的了。”他这样说话的时候，有点孩子气的得意。

艾洛斯从精灵那里，每年只能得到五百万枚金币，可是教会却对一千万枚金币眼睛都不眨！为什么光明之神会那么有钱，怪不得黑暗之神心里不平衡了。这也不能怪人类倒戈向光明之神，谁让他的教会有钱呢，连他也想去投奔光明之神了。

“教会真有钱，”艾洛斯由衷地说，羡慕地看着诺曼，他也想做诺曼，这样就可以把教会的金币大把大把地背回巢穴了。可那是不可能的，他忧伤地想，第一次讨厌自己是龙族这个身份。

诺曼拍拍他的肩膀，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安慰道：“人类的国王也不错，金库应该也很有钱吧。”

“只是一般的有钱，”艾洛斯跟着诺曼一边往回走一边抱怨说，“你知道我天天要开多少个财政会议吗，要用多少种理由拒绝别人跟我拿钱吗？你知道他们有多理所当然地跟我拿钱，好像是我欠他们的……”

诺曼同情地看着他，他对金钱没有那么执着，所以很难理解艾洛斯有多么怨念，他只是觉得这样不停的抱怨的艾洛斯很……可爱。没错，很可爱，虽然他是一个贪婪的家伙，既贪婪又自私，曾经互相欺骗过，互相敌视过……

但是，在刚才，他们被一双巨大的翅膀包裹在一起，一起对付那一片无边的黑暗与寒冷，那片空寂又冰冷的地方，他们曾经心跳如一，如此亲近。

这种感觉很好，因为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他们谁也没有后退，谁也没有抛弃谁。

第八十一章

两个人边走边说，在往回走的路上，那条原本平静却阴森的黑色河流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清澈的溪水，它欢快地流淌在铺满鹅卵石的河道上，一旦进入干旱的冬季，它将消失不见，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来临，它才会再次出现。

“黑暗真是把什么都变了样啊，”艾洛斯感慨着，他抬起头，看到被风垂落的落叶，即使是消陨，也带着得体的顺其自然。

可是撒克洛……他本来可以活得更像人类一点，虽然那已经偏离了他的本质，但是艾洛斯相信，他过得一定可以比湮灭空间好。

“关于撒克洛公爵的事情……”诺曼忽然说，栗色的眸子被阳光照耀，剔透而清澈，“我很遗憾，但他知道这里变回了原样，一定会很高兴的，即使他看不到。”

艾洛斯自嘲地笑了笑：“他就是为了这个而离开的……他是个傻瓜。”

“你不会说是他带走了魔神吧？就像圣骑士干的那些事，用自己的生命阻止了蔓延到这个世界的黑暗的事情……”诺曼犹豫着问，在那片未知的强大黑暗里，这两个人忽然从队伍里消失了，又莫名其妙地到了他们前面，其中一个还消失了，“我觉得公爵是个好人，但是……好像还没到这么伟大的地步。”

“那个家伙就是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其实就是一个傻瓜……”艾洛斯喃喃的说，“他在人类世界倒是有样学样，说什么……我都记不得他说的那些傻话了，为什么他不做一个容易的选择？”艾洛斯用手指盖住眼睛，指间有阳光照到瞳孔上，“人类不是都很会趋利避害的吗？他太不聪明了。”

“我想这和他聪不聪明没有关系，也跟哪个选择更简单一点也没有关系，”诺曼淡淡的说，“撒克洛是个骑士，他的身份就表明了他的原则，很多利害关系就变得不再重要了，他只是无法背叛自己。”

艾洛斯缓缓地闭上眼睛，心脏的深处有种抽动般的疼痛：“啊……他也是这么说的。”

沉默了一会儿，艾洛斯才睁开眼睛，轻轻地拍了拍诺曼的肩膀：“你果然很有做祭司的天分。”

诺曼露出一个笑容：“每个人都会想达到内心的宁静，无论是以德报怨还是以牙还牙。”

“你呢？”艾洛斯问。

诺曼不再说话，他沉默下来。就在艾洛斯以为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忽然说：“有些仇恨大概只有血才能平复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既平静又冷酷，艾洛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这个年轻人早就已经下定决心，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了，远比他们相遇还要早。

“啊，对了，”艾洛斯忽然问，“你知道教会里有个叫卡尔的人吗？”

诺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卡尔？教会里有很多人叫这种名字，”他笑了笑，“我的名字也叫卡尔。”

“噢？”艾洛斯有些意外，然后笑起来，诺曼本来就只是一个称呼，一个职位而已，这个人当然有另一个属于他的名字，只不过没有人在乎罢了。

“有人托我找卡尔，”艾洛斯抱着肩膀说。

诺曼问：“是谁呀？我大概可以帮你统计一下，如果能说出是哪个区的话，可以从他们的来历上查找……”

“喂！”

诺曼的话还没有说完，亚罗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她正坐在地上，一只手里拿着长剑，另一只手抱着拉里，看起来就像刚才在和什么东西搏斗过，身上已经有几处伤口，看起来有些狼狈，似乎还没有从战斗中清醒过来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亚罗问，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刺眼的光线让她有点儿睁不开眼睛。

“正确来说，诺曼封印了黑暗，”艾洛斯耸耸肩膀，“而我帮了忙，提供了封印的法器，所以教会打算给我一千万枚金币作为酬谢。”

“一千万……！”亚罗将军惊讶地闭不上嘴，一会儿她坚定地说，“请允许我也同去一区，势必运回一千万！”

“看起来教会是习惯赖账了，”艾洛斯笑起来，“嗯，我也打算去一区收账。”

“教会那么没有信用吗？”诺曼苦笑着看着那两个人。

“似乎是这个样子，”艾洛斯微笑着回答。

亚罗从地上扶着拉里站起来，看着两个少年走在前面。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隐隐的安慰。之前在黑暗中见到艾洛斯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出鞘的刀刃一半锋利，好像随时会割破任何东西，他看起来绝望又无助，但是现在——至少看起来，他已经好了很多。

虽然只是表面上的，但是……亚罗想起在黑暗中见到的艾洛斯，如果只是表面现象，也比那时候好多了，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太糟糕了。

当然了，一千万也很重要！

亡者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精致的骨瓷杯，黑色的长发散发着浴后的淡淡薰衣草香味。他身上披着一条毯子，看着窗外越来越浓厚的夜色。

他所在的地方是西馆三楼最里面的房间，从窗户可以看到城堡后面莽莽的森林。此刻夜幕低垂，森林里已经漂起了一层薄薄的夜雾，从那里吹过来的风带着渐冷的秋意，暖暖的红茶温暖了手心，带来一种久远的宁静。

嘛，正常的房间果然比地牢好多了。

“你和罗杰是认识的？”休斯推门进来问。

“是啊。”亡者理所当然的回答，灰色的眸子还是注视着那虚幻飘渺的夜雾，那夜雾如同曼舞的轻纱一般轻轻地飘荡开来，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优雅。

亡者已经理所当然地在这所城堡里住了下来，但是那显然不是因为他是自己哥哥的原因。他从来不知道罗杰与自己的哥哥是认识的，他们的见面算不上友好，但是也没发展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当然了，就算打起来也不奇怪，毕竟之前亡者说，他打算要杀掉罗杰的，亡者很少说“杀人”，但是一旦说出口了，一定会做到。

可后来哥哥说要住在这座城堡里，缅怀一下过去，罗杰很痛快地答应了，就好像那座城堡是他的一样。

休斯有些郁闷地发现，即使三百年后，他又活了过来，依然看不透这个哥哥。很难想象，他们小时候是那么亲密无间，他们长得很像，他曾经对他的家庭教师说，如果哥哥是他未来的样子，那么他一定也能迷倒很多女性的。

可惜，他还长到哥哥的这个年纪，就已经死了。

他在亡者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们之间隔着一只小圆桌，上面用白色的蕾丝桌布铺着，透明的花瓶里插着一支清晨的玫瑰，现在已经有些枯萎了。

“窗外有什么吗？”休斯忍不住问。

“噢，什么也没有，”亡者心不在焉地说，眼睛却依然盯着窗外。

休斯困惑地看向外面，虽然哥哥这么说，但是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什么事也没有。他仔细看向窗外，夜色更浓了，远一点的地方已经模糊不清，而近一点的地方，却只能看到袅袅升腾的夜雾。

休斯在复苏过来以后，找了一些亡灵法师的资料来看，罗杰倒是很乐意提供，所以省了他不少时间。更何况，人类中关于亡灵法师的资料真是少的可怜，他甚至还冒险去了一趟教廷的图书馆，可惜，资料并没有超出罗杰给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