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湮灭空间，那事情就好办地多。艾洛斯的龙爪虽然有割裂空间的力量，但是这种强大的古老的野蛮空间除外。他恐怕只能自己跑出来，而撒克洛……

这里不是湮灭空间太好了，因为他不用被迫去面对一个残忍又艰难的选择了，虽然他一向会做出“当然是自己离开了”这种有利的决定，但是这会儿……他好像没办法做出这样简单的决定，仅仅是因为，和他在一起的这个男人，是撒克洛。

第七十七章

“那我们应该往哪里走？”撒克洛公爵问国王。

“大概是前面吧，”艾洛斯不确定得说，他一向不擅长对付空间这种强大的东西，因为它们总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攻击方式。

他们已经走了近两个小时，但是这一块地方跟他们走过的任何地方没有区别，一片不怀好意的黑暗，满脑子都是想要吞噬它们的意思。希望它们这次的攻击方式不是把人给无聊死，因为这样真的很丢脸。

“我听到有人叫我，”撒克洛忽然站住了，他回头看艾洛斯，询问专家的意见，“你觉得……会是什么魔物吗？”

“我觉得，那很可能是你母亲，”艾洛斯看向他，“我之前就觉得很奇怪，但是我想，你在这里，是因为你的母亲，撒克洛，你的母亲是魔神，她能做到。”

“可是……”撒克洛震惊地看着艾洛斯，但是他心里却不是很震惊，似乎有着隐隐的期待和尘埃落定的一种踏实，“她……失踪了呀。”

在他十岁那年，或许十一岁，这个撒克洛不太能确定，他就是十一岁的生日回到母亲所住的庄园的，但是那里已经荒废了，从荒废的程度来看，已经闲置了一年以上了。房子一旦没有人住，就会破败地特别快。

“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啊，”艾洛斯不太能体会这种复杂的情绪，他大概就知道撒克洛的魔神母亲很早就离开了他，也没跟他说魔神血统的事情，就是不明不白地离开了。不过魔神这种生物，就是没有什么照顾下一代的概念，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通过传承的方式，艾洛斯不太明白，不过看起来他不是唯一无知的那一个。有一半魔神血统的那个男人，同样一无所知。

“可是……我们有十多年没见了，她……”撒克洛想说，干嘛不来找我呢之类的话，但是很显然，艾洛斯一点也不觉得这个问题是问题，毕竟在他眼里，十多年跟一百多年基本上没差。而且，也不能指望魔神母亲会像人类的母亲那样，无微不至到寸步不离。

“太好了，往她叫你的方向走！”艾洛斯连忙说，一点也不体谅他有点伤感的情怀，“我们找到她，把事情解决点……是你母亲的话，就太好了，没准三区的水患可以得到解决呢！”

撒克洛只好点点头，在黑暗中努力辨别方向，呼唤的声音时隐时现，好像故意捉弄他一样，在他想要寻找的时候默不作声，却在忽然间响了起来。

于是他们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两个人都没有交谈，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黑暗仿佛在窃听他们的谈话，并且加以议论一样，这是很尴尬的事情。照理，他们是在一片空旷的黑暗中，但是事实上，却感觉像是呆在一个挤满人的房子里，呼吸地重一点，都会被人听到，周围像是有无数双的眼睛正在盯着他们一样。

最后，他们的眼睛总算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点儿不一样的颜色，事实上，在黑暗中，别的颜色很容易分辨出来，尤其是对面那种颜色，雪白。

有一个少女坐在地上，其实女孩子坐在地上，在他们这个年代，是一件挺不雅观的事情，不过对方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裙，层叠的裙摆铺展开来，完全吞没了脚下的黑暗，让这个少女就像坐在一朵雪白的花里一样。在这一片的恶意黑暗中，有着一种几近冷酷的孤独与静谧。

艾洛斯以前认识不少魔神，他们大多显得孤独，但又很强大。通常来说，很大的一块土地上，只有他们孤单的身影。当然了，一个魔神是否孤单，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强大，但是他们确实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比如艾洛斯长辈的情人，他也是这么一个样子。

少女的头发是黑色的，那种黑色不像一般的黑色那么死板，反而显得生气勃勃，衬着她那张略带苍白的脸，有种诡异的对比。黑色的发丝上有一朵血红色的花朵，花瓣修长，张牙舞爪，别在发丝上，有种说不出来的侵略性。

她的五官精致秀气，长大了肯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眼睛是少见的宝石红，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盖住了里面汹涌的血气与残忍。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朵黑夜中静静盛开的柔软花朵，带着不可一世的芳华，却没有人能看到。

她穿着一身繁复的蕾丝长裙，夜袖垂落下来，叠在一层层的裙摆上，看起来就像层层叠叠的涟漪，优雅动人。

艾洛斯皱着眉头，魔神的力量是否强大，有时候是能从外形上看出来的，看起来越是无害的，就越强大与危险，因为他们已经强大到不需要长出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和人类的女性不同，在魔神中，打扮越是优雅的女性就越危险，按照黑暗阵营里流行的说法，她们这是在展示力量。即使穿得既拖沓又繁琐，她们就是能一击致命。

他转头看了撒克洛一眼，对方的脸上充满了疑惑，似乎不太能确定眼前的情况。他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他、妈吗？不过艾洛斯倒可以肯定她确实是魔神，这一点毋庸置疑。从魔神大战开始，他已经没有见过魔神了——当然了，眼前这个半吊子的魔神是不算的。

“我们迷路了，”艾洛斯率先开口说话，打破了这个僵局，“也许你能告诉我们往哪里走。”

“你可以离开，”女孩的声音轻柔，甚至还带着一丝孩子的稚气，却透着一股透入骨髓的冰冷，“但是他要留下。”女孩看向撒克洛，“因为他是我的孩子。”

艾洛斯怔了怔，他确实不想跟魔神打交道，他们每一个都狡猾而残忍，能绕道就尽量绕道，在这个世界上，要说有可以让龙绕道的，也确实只有魔神而已了。

“她是你的……母亲？”艾洛斯转头问撒克洛。

撒克洛有点不太确定，可能他觉得如果说“不是”的话，未免否定地太快了，而如果说“是”，又好像太轻率了。他连自己都无法确定，不知道怎么来回答艾洛斯的问题，于是他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

他离开母亲的时候，已经有十岁了，是可以记住很多事情的年纪了，但是母亲的容貌却一直是模模糊糊的，印象中总是优雅而娴静的。如果按照年龄来看，未免……太年轻了一点，他自己都比这个少女年长十岁以上！

“我的力量已经不受控制，所以没办法维持别的形态，”少女低声说，“撒克洛……你可真让我失望。”

撒克洛尴尬地站在那里，对方声称是自己的母亲，但是……外表看起来又格外年幼，这让他十分不习惯，他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了一辈子，早就习惯了用人类的眼光来看待周围。

“有一条龙在你的身边，你都没办法意识到自己是一个魔神……”少女的声音里隐含着怒气，“你真让家族蒙羞，虽然你有一部分人类的血统，但是你应该知道什么是该舍弃的。”

艾洛斯咳嗽了一下，他就是看不惯有人这么数落撒克洛，尽管对方是个魔神，又有很大的可能是撒克洛的母亲，他还是说：“我觉得他做的挺好的，至少……”艾洛斯连忙想了一下，撒克洛有没有做过什么出众的事，结果，“至少他冲破了精灵的结界，直接到了精灵王的英灵殿。”好吧，这其实不值得说道，但是他确实没有什么令人瞩目的壮举了——如果把吞吃兽的例子拿出来讲，艾洛斯估计这个魔神肯定会勃然大怒，所以，还是不说为妙。

“看看你干了什么事，”少女责备对方，尽管那个男人看起来比她年长的多，“你不听从力量的召唤，却在荒废时日，你甚至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看起来长辈都是严厉的，艾洛斯的长辈也都是些严厉的家伙，好像他们在长辈的眼中永远一无是处，做不到最好，给整个家族都丢脸了。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一直以为魔神家庭不会存在这样的事情——看起来所有种族的家庭都是差不多的样子，恨铁不成钢是大多数了。

“抱歉，母亲，”撒克洛走到少女面前，半跪下来，与那双血红色的对视，“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伸起手，在他的小指上有一条血红色的丝缎，它是如此艳丽与柔软，仿佛有生命一般地连接到了少女的小指上，对方并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我该做些什么？”撒克洛低声问。

少女的嘴角牵起一个僵硬的笑容：“杀了我，或者救我。”

“怎么做？”撒克洛追问。

现在再去指责一些“令家族蒙羞”的问题，已经意义不大了，艾洛斯在一边感慨，果然这个男人就是有迅速进入情况的能力啊。

“魔神之间的力量会相互磨合，这就是为什么总有人指责魔神好斗，但是……遗留在人间的我，已经找不到相当的力量去消耗了，”少女轻声说，谈话内容跟她的外貌格外不搭，她看起来就像黑夜中沾着夜露的柔弱花朵，“所以，我的力量互相吞噬——也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当然，它们也吸引了一些被黑暗气息冲昏头脑的魔物们，但是情况再这样下去，我估计整个三区也很有可能变成这个样子。”

“那可太糟糕了，”艾洛斯在旁边适当地插话，作为一个国王，如果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虽然三区本来就没有什么税收，不过如果这个麻烦解决掉的话，三区很可能为国家增加两成或者三成的收入。

他看向撒克洛：“你会帮忙的，对吗？”

撒克洛点点头，因为那是母亲。

第七十八章

“我的力量已经失控了，”少女轻声说，“很多地方都不受我的控制。”她举起小指，上面那条红色的缎带明艳而妖异，一如她血红色的眼睛，她轻轻晃了晃手，缎带就掉落下来：“谢谢你的血，我感觉好多了。”

他是怎么学会用这种方法输血的？艾洛斯困惑地想，不过现在也不是好奇心大盛的时候，他还是不要打搅亲子相聚比较好。

“我需要把一部分的力量转移到你的身上，而魔神的力量通常不是经过传授获得的……”少女顿了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血红色的眼睛看向撒克洛，“只有两种方法可以获得我的力量，其一是我刚才说的，杀了我就可以。”

艾洛斯愣了愣，在他印象中，魔神可不是什么救世主，他们可不会为了小小的一块人类地方而自我牺牲，这是教会教条下古板骑士会干的事儿。撒克洛也许会，但是他的母亲绝对不会。

死是一个很困难的选择，无论对柔弱的人类来说，还是对强大的魔神来说，但是魔神就是这么的傲慢，他们天生就是掌握者，傲慢强大的掌控者。大概这个魔神死也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力量摆脱自己的控制，而自己却只能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让这片黑沉沉的黑暗成为她无法逾越的枷锁。

所以，她会选择以死亡来完成力量的传承，她会宁可这么做，也不愿意在一边傻傻地看着一切走向不可控制的方向。

艾洛斯很同情地看了那个少女一眼，身为魔神的骄傲就是这么……奇怪，他似乎无法理解，毕竟他除了对金币有些执着外，其余的一切好像都是无所谓的。

“还有一个方法呢？”撒克洛似乎没打算考虑第一个方法，虽然魔神间的亲情一下淡薄，但是成长在光明教会领导下的人类中，杀害自己的母亲可是一件沉重的事，他大概宁可自己去死，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证明自己，”少女似乎就在等他的询问。

艾洛斯怔了怔，忽然走过来站在少女面前：“你难道……要让他去湮灭空间？别傻了，他虽然有一半的魔神血统，可……可怎么在一大堆太古的魔神中间得到自己的领地？他甚至连魔法也不会！”他转头看向有些茫然的撒克洛，显然对方不太明白如何去“证明自己”。

“我建议你选择第一个方法，”艾洛斯笃定地说，“因为后面一个方法根本行不通。”

“我不会杀她的，她是我母亲，”撒克洛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艾洛斯，“我怎么可能杀自己的母亲，光明之神要是知道的话……”

“噢，光明之神不会知道的……”艾洛斯一副头疼的表情，“谁在乎他知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表扬你大义灭亲，要知道，魔神要是看光明之神不顺眼，他早就滚出这片大陆了。”

少女深有同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艾洛斯估计她心里也很后悔，不可一世的魔神居然会去想光明之神怎么想，甚至他不愿意杀自己的原因，就是光明之神有可能不开心！看看人类都教给他什么了！

撒克洛受了两个强大黑暗生物的鄙视，毕竟他现在自己的属性也跟这两个人一样，哪还有去关心光明神的想法。于是，他决定挑重点说：“我不会杀母亲的。”

“你应该杀了她，因为这样对你对她都好，”黑龙遗憾地说，接着，不余遗力地继续怂恿他犯罪，“因为另一条路是你不会想走的，它太崎岖，太艰难了，我几乎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它有多艰难。很多没有成为魔神的魔神死在这条路上，而你，小撒，你并不是非要走这一条路，你有另一个选择。”

撒克洛有些惊讶对方会用昵称来称呼他，以至于他有些晃神，那种如同情人间亲密的称呼，确实让他的心雀跃了一下。在这种如此严肃的地方，他都感觉光明之神的明亮光芒照进来了。

艾洛斯没有想到这个，他只希望能劝服对方干掉他母亲，毕竟“弑亲”在魔神中，并不是值得谴责的行为。

但是，那个人固执地说：“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难，我宁可走母亲口中的另一条路，因为我无法因为自己‘想过的轻松一点’而背叛自己。”他顿了顿，继续说，“这与有多艰难没有关系，也与我能否办到也没有关系，这只是因为我不能选第一个路，所以只能走另一条路，我其实没有选择。”

“明明就有啊！你这个傻瓜！”艾洛斯恨不得自己去杀掉那个少女，但是他办不到，那个少女很强，而且她的傲慢也不容许自己死在儿子以外的人手里，于是他只好去劝服眼前的这个男人，“你……不会想变得跟她一样的。”

“每个魔神都会走到这一步，我又不是特别的那一个，”这会儿，少女终于开口了，她冷淡地打断艾洛斯的话，“我以前不觉得龙是特别麻烦的生物，不过显然，如果你不是其中特殊的那一只，那就是我对龙族有了错误的理解。”

艾洛斯翻了一个白眼，他以前也是一条冷酷又镇定的黑龙，真的！但是自从搅进了人类的纠纷以后，他就变得冲动和激动起来！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虽然少女的话绝对是冒犯，但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撒克洛，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