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戚任，他却可以这样毫不顾忌的在霄宣的身边欢笑，明明隔了很远很远还在思念，却在见面时，没有一点点的体现。

『真的……受伤了吗？』

酒杯里的酒，因为唐糖和戚任打闹时的动静，从杯心中扩出一个小小的圆弧，迅速的在杯面画出一道痕迹，但又转瞬即逝。

霄宣的酒杯不知何时被端起，轻轻的啜去了半杯。目光随着戚任与唐糖在院子中追逐的身影而晃动，霄宣自己都没发觉，何时脸上满是笑意。

戚义握着酒壶的手，适时的伸了过来，再度为他添满酒杯。

“谢谢。”轻轻的颔首，霄宣的笑容慢慢的收敛下去，变得沉稳而有礼。

“我也要感谢您。”戚义的目光淡淡的收回，笑容轻轻浅浅：“照顾了我大哥好几年，我们家里一直很感激。”

“哪里，当初如果我早先通知你们，他和你们应该会更早见面的，实在是对不起。”霄宣的话里多少有些歉意。当初把戚任捡回家，硬是没办法从他的嘴里探出家庭住址，直到三年后，戚义找上门，才算是把他带了回去。

说起来，那天晚上，戚任在被带走了之后，又跑回来了一次。不过只是问了个问题，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忆起往事，霄宣的眉头又忍不住皱了皱，不过在发现戚义仍看着自己后，随即换上了温和的面容。

“不知道伯父可好？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了。”

“嗯，爸爸身体很好，除了为『零章』的销量以及大哥的婚事担忧一下外，也没有更多的烦恼了。”想起爸爸之前看到销售排行时愤怒的神情，戚义的笑容加深了些。

“戚任也要结婚了？”霄宣把酒杯慢慢的放下，多少有些惊讶。

「也？！」戚义的眉头不着边际的皱了皱，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也没有那么快，毕竟大哥还很年轻。只是爸爸一直希望他能早些成家立室，继承家业而已。”

“是这样啊！”霄宣轻轻的夹起一颗花生，突然发现自己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旁边的客人要求添酒，戚义起身去了。霄宣安静的继续喝酒吃东西，时不时的抬头，看看仍旧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的戚任和唐糖。

记得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是日本的《情书》。前面一部分的剧情拖沓繁冗，所以，每次和戚任一起看，都看到他很快的入睡，并不知道这部在他口里无聊的片子，曾经带给自己多大的触动。

记忆里有藤井树有些得意而青涩的笑容，有他站在墙角看书时专注的身影，还有他在跑道上一颠一跛的沮丧。霄宣微微笑了一下，有些神经质：其实当时想让戚任看看，是觉得，他和里面死去的阿树，多么的相似。

那么青涩而纯净的年华，是多么的宝贵！

无端端的，每次看到相似的人或事，霄宣总能想起戚任。八年前眼神凶恶却遮不住童稚的戚任；七年前在自己身边依偎着脾性像足了一只小猫的戚任；六年前因为刮胡刀不好用就大发雷霆的戚任；五年前沉默着转身跑进雨里，再也不曾回到自己身边的戚任。

再然后，是他的现在。嘴角边已经不复少年时的青涩而腼腆的笑容，和别人嬉闹时开始分寸有礼不再任性而为，他已经是面容干净整齐、西装笔挺、可以担当住责任的戚任了。

你的成长，与从前的那段时光，多么的不搭调！可是为什么，连自己，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呢？！

霄宣握住手边的酒杯，再啜了一口。香浓的蜂蜜味道，萦绕在嘴里，勾出了满口的甜蜜。这就是‘蜜酒’的味道。而自己心里那一丝苦涩，似乎也全然被冲淡了。

“他还真是有精神。”身边的编辑李源见他又将杯中的酒饮尽，不着痕迹的皱皱眉头，将话题挑开。

“嗯。比起当年还有精神，是吧？”头有些晕，霄宣抚了抚眉头，想发笑。

“不会。他这样看起来，还是有些勉强。”李源瞥了他一眼，冷静的扶扶眼镜，不理会他的声东击西。

“小源，你说话不要永远都直奔主题，这样我怎么接下去？”头愈发晕，但想笑的心情已经淡了。

“所以我就一直说，让你把他带回来。”看霄宣皱眉头的样子，李源心下有些笑意，但冷静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体现。

“……带回来帮他娶媳妇生孩子？”霄宣呆了呆，觉得还是继续装傻比较好。

“你能生孩子？还是他能生孩子？”顺水推舟的将了霄宣一军，看他有些窘迫的去端已经空了的酒杯，李源不动声色：“霄宣，你知道我的意思。你已经做了缩头乌龟很多年，打算继续做下去吗？戚任他在等什么，你不会不明白。”

面对已经带着严厉的责问，霄宣不禁苦笑。

戚任在等什么？他在等自己吗？霄宣心里真的不明白。一直只是当成孩子看待的人，突然间知道他的期待时，内心惶恐而无措的心情，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戚任没有明白的是，他在等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一个认可，一个付出了许多之后期待的认可。当这个认可到来时，留给他的，只能是片刻的欢欣和无边际的失落。这样的经历，自己有一次就够了，不再希望这个孩子，也有同样的失望。

『戚任，你何时才能明白，你爱上的，并不是我，只是一段感情而已。』

『你只是，爱上了一段爱情。』

“真是过分啊~~说什么明白啊之类的……”酒杯放在桌上时只有轻轻磕碰的声音，霄宣似无限感慨：“当初硬要他走的，不就是姑姑你吗？”

李源不再多说话。

当初戚任会离开，自己确实，也有一部分责任。如果说霄宣的不回应只是一记重击，那么，戚任最后会离开，则是由于自己的关系。

思及当年湿淋淋的站在自己面前，满脸倔强的孩子，再看看现在似活泼如初的人，李源难以说清心里的感受。

如果说是后悔，自己却从来不想承认。如果他连这个都不能承受，又如何能顶着世俗纷杂的目光，和霄宣一起生活下去呢？！

可是，不如自己所想的是，他不曾反抗，而是静悄悄的消失。然后再慢慢的出现，却不再如初见。

这个和霄宣一样，带着孤寂的笑容的孩子；这个做到了家里人想尽办法都做不到的，把霄宣从黑暗里带出来的孩子；这个来得气势汹汹去得无声无息的孩子……你究竟想着什么？

如果你的希望，如同我们所想，那么，为何又迟迟不动？

你在等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何时，又开始了淅沥的小雨。戚任和唐糖也不再打闹，进到屋里来，和大家一起喝酒唱歌。

而不知何时，大家竟都醉了，躺在地板上睡得毫无形象。

李源有些无可奈何的将坐着打瞌睡的霄宣劝到了睡毯上，正给他盖被子，却见戚义将同样喝得一塌糊涂的戚任也给拖了过来。

两人目光对视上，不禁微笑，合力将醉醺醺的二人给摆在了一起。

小雨下了片刻就停了，阳光从云的缝隙里滑了出来，折射出很好看的光束。

戚义轻轻的为李源斟了一杯酒，笑容满面。

李源回了他一个笑脸，杯中的酒缓缓的滑进口中，留下满口的甜蜜。

恍惚中听见戚义的声音，有些轻快、有些愉悦。

“夏天来了。”他说。

李源眯起眼来，目光落到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上。

层叠的枝叶，将四月里难得的阳光折射得很是漂亮，在树底下投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光晕。有一些和着下雨时留下的水坑，带着炫目的光亮，耀眼却让人忍不住观望。

这是属于夏天的光影。

夏天，来了。

6.如此生涩

“哥……你怎么站在阳台上？”推门进来，没有在熟悉的位置上看到那瘦削的身影，戚义多少有些诧异。再转眼，才看到戚任，居然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不禁打趣：“难道是想做做日光浴？”

夏日说来就来，阳光热浪一滚接一滚。这么热的天气，大哥不在有空调的地方待着，居然跑到阳光下，说不奇怪不是真的。不过，因为自己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所以，大哥会跑去阳台，多少还是在戚义的算计之内。

一眼就瞥出戚义所想，但戚任还是忍不住有些脸红：“没，我——”原本想胡乱扯个谎，不过一看戚义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觉得还是说实话比较好：“我刚刚似乎看到霄宣的身影，以为眼花了，所以——”

“你没有眼花。”将手里的保温盒轻轻的放在桌上，戚义对大哥的坦白非常满意：“霄宣确实来了这里，刚才在楼下大厅被老爸架走了。”

话音才落，就见戚任火烧眉毛般的冲出门去。虽然一切都如自己所料，不过戚义还是有些不知味，径直嘀咕：“见色忘亲的家伙！难得今天的菜色很丰富，又只能一个人吃了……”

冲到父亲的办公室门口的走廊，戚任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整理自己杂乱的喘息声。有多久没有这么冲动的做事，自己都想不起来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戚任有些懊恼，不禁拍拍自己的头，这才磨磨蹭蹭的推开门走进去。

“戚先生正在会客……”秘书小李正在整理资料，感觉有人走进来，头都没抬话就先出口了。待到发现来的人是戚任后，才不慌不忙的微笑：“原来是主编，戚先生正在办公室里等你，快进去吧！”

“在等我？”这下轮到戚任有些疑惑了。适才还在想着该找什么借口去见戚强，结果准备好的理由一个都没用上，还理所当然的进去了。

推开门，就对上了霄宣求救的眼神。

戚强对霄宣的用心，估计整个编辑界都知道。从一开始，就一直想将他拉进『零章』，所以每次见面都是直接将人带走，然后胡搅蛮缠。也所以每一次，霄宣都对他退避三舍。

怎么今天他会自投罗网，自己跑进老爸的地盘来？！

“小任，你过来了。”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来得这么快，戚强愈发的兴致勃勃，对戚任不断的使眼色，要他快快加入‘说服’行列。

“霄宣，你来了。”乐呵呵的走上去，戚任略略使力，握了握霄宣的手，示意他跟自己离开：“老爸，忘了告诉你了，上次和霄宣在明远寺见了面，后来约了时间，和其它人一起吃个便饭。所以我今天下午的时间可能要空出来，和霄先生聊一聊，编辑部的事情就都交给您了哦！”

戚任的眼色顺着自己的话抛向霄宣，他立刻心领神会，顺着话题往下：“对啊，今天已经有约了。下次有时间我会再来拜访伯父的，到时候伯父一定要赏脸，和我好好喝上一杯。”

霄宣的话一完，戚任已经先下手为强，将他往门外推：“那老爸我们先走了~~”

“喂喂……你们……小任，你要好好‘招呼’霄宣啊！”猜不透儿子的想法，戚强不无遗憾的放行，目送他们出门了，还在小声嘀咕：“还想说一起吃个便饭……”

“咦……爸爸知道我要过来和您一起吃饭？”推门而入的戚义，听到父亲的嘀咕，轻轻微笑。

“小义……你来了。”听见有人回自己的话，回过头一发现是戚义，戚强的脸都白了。他是很愿意和儿子吃饭没错，可是戚义吃的，全都是素菜，这对一个肉食动物来说，是多么不可理喻的一件事……

悠闲的踱步过愁容满面的父亲身边，戚义慢悠悠的拿出饭盒来：唔，以后如果不能和哥哥一起吃饭，那就朝老爸这边跑，顺便还可以帮爸爸降降血糖……

脑海里浮出适才在电梯处看到的戚任与霄宣的身影，戚义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来。不管怎么样，希望这两个傻子，都能找个机会好好和解吧！

一碟麻婆豆腐、一份老火例汤、一个青菜、外加一碗米饭。霄宣眯起眼睛，打量着对方的食物，脸上有种了然却又挫败的神情。这让莫名被人注视的戚任浑身不舒服，不禁坐直身体，有些僵硬的笑起来：“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东西？”

“没什么。”感觉得到对方的紧张，霄宣的笑容突然温柔起来，让戚任愈发的不知所措。

“啊哈哈，我还以为我的脸上沾了东西……”

“你还是吃得那么少，那么清淡，难怪越来越瘦。”似乎有些感慨，霄宣将手边的一碟西芹肉片端到了戚任面前。

“我很瘦吗？”没有自觉的摸摸自己的脸颊，顺利的牵起一块肉，戚任的眉头皱了皱：“你看，那么多肉，怎么还会瘦呢~~”

“你的脸，随时都有肉吧……”霄宣的笑容有些浓郁了，带着一点戏弄的挪揄：“正宗的包子脸……”

“喂喂……”戚任有些无奈的瞪起眼，但随即又低下头去，开始扒自己碗里的饭。霄宣的态度让他慌乱，尤其是笑容，仿佛……在宠着自己……

这种感觉，在16岁后，已经很少出现了。

“听说你和住持秉烛夜谈。”轻轻的为他添了添茶水，霄宣的声音慢悠悠的响起来：“你想做什么，戚任。”

“咳咳……”话题成功的刺激了正狼吞虎咽的戚任，让他因为被咽住而抓起水杯猛喝水，却正好错过了霄宣难得一见的展颜。

没来由的，每次看到紧张的戚任，霄宣的心情就会很好。这个原本早熟的孩子，即使任性，都很注意克制自己的感情。所以，当他可以放开自己，在另外一个人面前毫无防备时，是他最可爱的时候。

可惜的是，这样的戚任，已经越来越少见到了。

“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终于咽下口中的食物，戚任不禁嘀咕，但看看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霄宣，明知道逃不掉这个问题，还是忍不住要垂死挣扎：“你来找我吃饭，就是为了这种事？”

「这种事……」霄宣的眼睛眯起来，笑容敛下：“对，就是这件事。”

“咦，不是为了要加入『零章』吗？”故作惊讶的抬头，戚任知道又被唐糖摆了一道。这个家伙，他到底和霄宣说了什么！！

“戚任，你不适合走那条路。”霄宣轻轻喝一口水，看着对方有些呆滞的表情，心下有些波动，却不足以压下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不值得。”

不值得……吗？戚任不禁再摸摸脸，笑容浮上脸来，看上去竟然很开心般：“那个糖果跟你说了什么啊？我和住持只是因为看雪、喝酒，交谈了一下而已，并没有别的什么……”

“寺院的生活不适合你。”淡淡的打断他的话，霄宣的语气强硬了一些：“你身边有更多重要的人，他们都需要你，你不可以这么做。”

“我……”还想说点什么，戚任却发现自己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当初寺院出了一点事，所以到那里，和住持谈了谈，等事情完结，就去寺院帮忙，并没有像唐糖说得那么夸张。可是自己的心里，确确实实想过，等到霄宣、戚义结婚，将爸爸安顿好，自己就搬到寺院里居住。

“戚任，你的人生还很长，会遇上很多不同的人。”霄宣的脸色凝重起来，语气也愈发强硬：“不要在胡同里，固守一种思想或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