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卿微微颔首，掩好了门后，从袖中掏出一封迷信递给炎世青：“五皇子，宫中来的信。”

炎世青面色一沉，坐下展信，看完后沉默了下来，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片刻后，拉住奉卿的手，道：“奉卿，我想时机快要到了。”

奉卿颔首道：“我也是如此想的。”

炎世青心中一喜，忙站起身想要出门，奉卿拉住他的胳膊，问道：“五皇子，你去哪里？”

炎世青道：“我去告诉师傅。”

“洛大将军？”

“嗯！”

“五皇子。”奉卿将炎世青拉了回来，为他斟了杯茶，“不要心急。”

“怎么？”

“这两年来，奉卿守在五殿下身边，见洛将军一心提拔殿下，十分佩服大将军为人，可转念一想，大将军乃人中之龙，其本领谋略非常人所能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即便大将军想要这万里山河，想必也是唾手可得，可为何大将军却要苦心孤诣地培植殿下。”

炎世青怔住，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奉卿又道：“大将军没有子嗣，许是将你看做后辈，舐犊情深，可日后大业一成，你是君，他是臣，他现今的地位未必会有什么改变，他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因为师傅觉着我的资质比那两位皇兄好……”

奉卿摇了摇头，“对于枭雄来说，想要培植一个皇帝，与其选择资质上佳的，倒不如选择好控制的，他不与大皇子和二皇子合作便可以看出这点。”

炎世青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他不是不明白奉卿话中的意思，可是却不愿意承认，就像他这么多年从来不考虑洛泽对他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一样。

奉卿站起身，长身拜道：“还请五殿下细细思考，殿下年纪也不小了，未必事事都要告诉洛将军，再说，这件事情，洛将军迟早会知道，毕竟，现今殿下手中的势力大多都是从洛大将军手中接手过来的。”

在另一边屋中，平州给洛泽剪了烛火，见他打了个哈欠，便道：“将军，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洛泽将书合上，伸了个懒腰，声音懒散地道：“嗯。”

平州犹豫了下，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将军。”

“平州，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平州担忧地说：“将军，平州着实十分担心，五皇子的心野了，而他身边的那个奉卿并非善类。”

洛泽道：“我想让他日渐独立起来，他不告诉我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人都是有理智的。”

闻言，平州愤愤地道：“若非将军将宫中的势力分了大半给他，他……”

“平州你错了。”洛泽打断了平州，“那是世青自己争取到的。”

平州闭上了嘴，忽然跪了下来，给洛泽磕了个响头，“洛将军，无论发生什么，平州定然与将军站在一起，只是希望将军明智一些，再……”平州咬了咬牙，恨声道，“再怎么喜欢五皇子，也要酌情，也要考虑到自己。”

洛泽看着平州，视线有些恍惚，瞳孔深处闪现着疑问：“平州，你逾矩了。”

按照常理，他付给平州工资，平州为他服务，却不应该像是现在这样，说这样没规矩的话。

在阿尔法星球上，一个助理从来不会干涉管理范围外的任何事情，这是不理智的。

洛泽没有拉平州起来，在他眼里，平州跪下是平州自己的选择。

他推开窗户，看着塞外高悬的明月，视线涣散，又开始发呆。

消息说，当今皇帝犯了重病，撑不了多久了。

炎世青带领着一支精骑一路杀进了京城，杀进了皇宫，在宫门口一箭射死了前来宣读圣旨的大皇子。

朝野震惊，纷纷指责他残忍弑兄，却没料到，炎世青居然拿出了大皇子炎世震通敌叛国的罪证，情形急剧扭转，而后来，炎世青彻查先皇之死，竟是将矛头指向了二皇子炎世痕。

短短几日，炎世青雷厉风行，一举爆发。

这些年朝内朝外暗暗培植起的势力纷纷亮了出来，打得大皇子与二皇子两派势力措手不及，整个朝廷彻底地大洗牌。

匈奴原本想趁着大晋朝廷政乱，一举攻打过去，却没料到洛泽只是率领着余下的大军仍是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混乱与黑暗终是过去了，炎世青与洛泽相互扶持着稳定了内外，洛泽再次将一个不被任何人看好的角色推上了皇位。

炎世青被拥簇着成为了新的帝王，那时，他所作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洛泽召回京城。

当他在即位大典上登临宝座，听着余下忠臣臣服称王，脑海里却不断回想着先皇临终前在他耳边说的话。

“洛泽能将你推上皇位，也能将你拉下来，我当年没有狠心彻底折断的他的羽翼，希望你能够狠下心来，杀了洛泽！这个江山，只能姓炎，莫要像我一样。落得个如此下场……”

炎世青的心变了。

洛泽并不知道，炎世青听从了奉卿的意见，将洛泽捆在了身边，收回了他大部分的兵权，并没有将他放回边疆。

对洛泽来说，此刻他的目的已经算是达到了，他看着炎世青当上了帝王，将炎世青推上了人生巅峰，但是却没弄明白，科学家们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开始仔细地思考炎世青，希望能够更近距离地观察炎世青。

这个要求却被炎世青错误地解读了。

炎世青坐上皇位开始就被恐慌笼罩着，确切地说是被对洛泽的恐惧笼罩着，先皇临终前的话语，奉卿的暗示……

几年后，快要三十岁的帝王终于下定决心，听从奉卿的劝告，要杀了洛泽。

当奉卿栽赃洛泽的东西被查证出来的时候，当炎世青赐洛泽车裂之死的圣旨下达的时候，洛泽彻底地陷入了怔愣当中。

世青为什么要杀他？

这个问题，直到被推入刑场的时候，洛泽也没有想明白。

他认真地整理着思路，从他对炎世青所作的一切想起，甚至想到了每一个细节，他都不明白为何洛泽会这样对他。

恍然想起平州说的话，洛泽更是不明白。

为何平州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炎世青会背叛他？

他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对世青没有任何不臣之心。

身子被拉扯到了极致，剧痛从肢体的连接处传来，洛泽在沉思当中感受到了极致的痛苦，他扭曲着面容，脑海中的内容在撕扯中变得一片空白。

待到痛觉全部消失之后，洛泽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又是他在地球暂住的公寓。

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洛泽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数据分析，略一愣神，随即熟练地操作着超智能电脑，将实验体七十七号的脑电波从模拟世界中剥离出来。

当电子培养仓中再次出现了赤身裸体的健美男人之时，洛泽的第一次试验正式终结。

第15章：吃饭睡觉打丧尸（一）

洛泽站在透明培养仓的面前，看着被浸泡在培养仓中的青年，绷紧了嘴。

他认真地整理着思路，从试验的最开始，他对炎世青所作的一切想起，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他都不明白为何洛泽会这样对他。

阿尔法星人的大脑发育到现在的地步，脑容量比地球人不知道高去了多少百倍，其大脑的计算能力、逻辑能力和推理能力都发展到了一个巅峰，星球上的科学家们在五百年间想尽了方法也没有将其再进一步地拓展。再加上，洛泽曾经在军校接受过高端的教育，完全有自信能够清清楚楚地说出来跟炎世青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炎世青选择杀他的时候并不是一个好时候，可谓是内忧外患。

虽然炎世青当年登基的速度很快，雷厉风行，迅速地稳定了朝中的位置，再加上边关有他和平州镇守，这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但是，却也因为速度太快而留下了很多后遗症。

炎世青出身低微，朝中老臣早就多有不满，需得炎世青常年做出功绩才能平复老人的不满，然而有些老臣思想固执，执着于出身尊卑的问题，沉珂难除，此为其一；大皇子、二皇子势力犹如老树盘根，错综复杂，当年短短时间内很难一并扫除干净，暗渠甚多，此为其二；匈奴忍气吞声，假意臣服，实则虎视眈眈，大晋与匈奴的矛盾根本就难以协调，此为其三。

而当时，奉卿一死，炎世青便如断了一条胳膊，此时却要杀掉自己断掉另一条胳膊，不知他到底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大脑转得飞快，洛泽组织了各种可能与推断，却仍是弄不明白炎世青的想法。

不理智。

这是他对炎世青的评价。

但是，仔细一想，纵观人类的历史，许多权臣谋臣不论忠女干总归是没个好下场，难道这便是地球特有的现象？

人类真难懂……

就在这时，滴滴滴的声音响起，洛泽身子一僵，立刻整理好仪表，打开视频通讯。

“莱恩博士。”

洛泽比了个标准的军礼，修长的身材绷得笔直坚挺。

“洛泽少将。”莱恩的神情有些沉重，对洛泽道，“少将，就在刚才科学部接收到了你第一次试验结束的讯号，请你尽早上交试验报告，此外，我还想和你细致地谈论一下有关于这次试验。”

洛泽顿了下，垂了眸子，组织下语言，道：“博士，对不起，我个人认为，试验失败了。”洛泽将有关炎世青这一世的事情精练地向莱恩讲述了一遍。

莱恩听完后，低着头不知在记录什么，随即对洛泽道：“洛泽少将，有关这一点，实验体七十七号和其他的试验对象也有些类似的地方。”

洛泽：“？”

莱恩：“就在你进行第一次试验的期间，社会学部的科学家德科博士写了一篇新的论文，论文的题目便是——《论地球人如何通过性格变化来适应环境》，这篇论文对我们的试验十分重要，以你的权限可以通过超智能电脑下载到。为了后面的发言，我现在要做一个简单的陈述。”

莱恩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一般来说，我们阿尔法星人的性格一旦形成便很难改变，女干佞始终是女干佞，内向的人始终不会与陌生人多说一句话，而就德科博士观察，地球人却会因为生活阅历而改变自身的性格，从而更好地适应周围的环境。所以，我们认为你的研究方向并没有错误，但是，不得不说，你的方法有问题。”

洛泽屏住呼吸，等着莱恩博士接下来的话。

“实验体七十七号并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实力，也就是我们期待的那份力量，我们并没有从实验中找到任何可能的力量源泉。你的确让实验体七十七号，也就是炎世青走上了人生巅峰，但是你却没有让他靠着自己的力量，你花费了很长的时间为炎世青铺垫，又想方设法让炎世青从自己手中接手势力，炎世青所作的不过是接住这股势力登上了帝位，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他在按照你所布置的。换句话说……”

莱恩看向洛泽，眼中有一丝嘲讽，“洛泽少将，我们军部最聪明的年轻军人，靖世军校最优秀的毕业生，你的过渡干涉才是造成了试验失败最主要的原因。”

洛泽沉默了下来，仔细思考着莱恩的话，他发现，他没有任何理由来否定莱恩的观点。

是他的错。

莱恩并不看洛泽，在视频通话的另一头敲击着键盘，随即按了确定键，洛泽的面前突然浮现出一个大大的YES与NO。

莱恩：“‘补考’的机会来了，少将。这大概是你人生中的第一次补考吧，优等生。这是第二次试验，目标地点将由超级计算机根据你的实验体的发展情况决定，但是，由于情况是复杂而多变的，进不进行第二次试验将由你自己来决定。现在，是参与‘补考’，还是跟你的那些失败者同伴一起回来。”

洛泽微微地攥紧了拳头，复又松开，毫不迟疑地点了确定。

莱恩博士满意地一笑，收拾起东西，“地球时明天中午十二点，将要开始第二次试验，请少将提前做好准备。”

画面一消失，洛泽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起来，他转身看向投放在空中的人像，缓步走了过去。

指尖定格在影像前一毫米的位置，洛泽指尖颤抖了一下，看着眼前眉眼俊朗，身材提拔，四肢修长的青年，洛泽不由地想到了他跟炎世青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心中隐有什么发了芽。

滴滴滴——

一连串急促的声音响起，洛泽蹙紧了眉头，看向超智能计算机，果然是丹尼尔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一打开视频通话便看到丹尼尔面色红润地向洛泽抛了个飞吻，媚眼一眨，喜滋滋地道：“恭喜你结束试验！感觉如何，洛泽少将？”

洛泽面无表情地说：“你的实验体怎么样了？”

丹尼尔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你怎么又说起这个来了，真是……用句地球俗语来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洛泽操作着计算机，将实验体有关炎世青的记忆暂且剥离下来存放在一个记录载体上，听着丹尼尔的唠叨。

“洛泽，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你说啊，反正我从你的表情一直看不出来。”

“啊，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别这样，快告诉我吧。”

洛泽：“你的大脑是用来做什么的？”

丹尼尔：“啊？”

洛泽：“如果我成功的话会微笑的。”

丹尼尔：“……”金发碧眼的俊俏男人耸了耸肩膀，小声嘀咕，“你会微笑才怪，你笑起来只有那么一点点弧度。”

洛泽怔了下，抬头看向丹尼尔，随即嘴角一扬，露出丹尼尔所说的一点点弧度，丹尼尔立刻摆手，频频摇头，“够了够了，我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他小心翼翼地瞟了洛泽一眼，弱弱地问，“失、失败了……？”

洛泽敛去恐怖的微笑，平静地点了点头。

丹尼尔抿了抿唇，表情严肃起来：“介不介意跟我讲讲。”

洛泽又陈述了一遍，丹尼尔听完后，有和洛泽一样的疑惑，“他是疯了吗？为什么要杀你，即便想要杀了你，又为什么要用车裂这样的刑罚。我刚才查了下，车裂是一种很可怕的刑法，受刑人的头和四肢要被分别绑在五辆套有马匹的车上，经由马匹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拉，这样就可以把人的身体生生地撕裂成五块，又有五马分尸一说。可怕，实在是可怕……那个，疼不疼？”

洛泽淡淡地白了丹尼尔一眼，“你猜。”

丹尼尔哆嗦了下，点了点头，“一定很疼。”他托着下巴，仔细思考，“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啊。”

洛泽：“我也想不明白，可能我们还是不是很了解地球人。”他想了想，又道，“当初我自主寻找培养辅助我进行试验的一个地球人名叫平州，他曾经预言过，炎世青不会让我有一个好下场，当初受刑的时候我就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推论，只可惜，在一场战役当中，他为了保护我而死掉了。”

丹尼尔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地球人的想法真可怕。”

洛泽：“我也这么想的……”

对话戛然而止，洛泽的右眼皮忽然一跳，正准备敲下存储记忆的手指顿在半空，怔怔地回头看向实验体七十七号。

培养仓里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带着婴儿初醒般的迷茫看向洛泽，随即，骤然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