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柳——青誓
青誓  发于:2015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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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血腥气始终萦绕不去,柳钟意回忆着方才的事,微微皱眉,“你刚刚是不是中了我的银针?”

“嗯,”温衍使了巧劲在自己左肩上拍了一掌,将三枚银针逼出体外,“无妨,解药给我便是。”

柳钟意拿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温衍接过,倒出一颗药丸服下,又将瓷瓶放回了他手中。

手掌交叠之际柳钟意触碰到他温暖的指尖,很快收回了手掌。

温衍见状不语,踏着屋顶的黛瓦,走过去察看柳钟意护在身后那人的伤势。

那人似乎已经倚着飞檐昏了过去,温衍俯身探了探他的脉搏,便觉出他脉象不稳,内伤颇重。

那人似有所感,慢慢醒转,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温庄主。”

温衍去追袁青峰时便已经揭去了面具,此时见那青年抬起头,也认出他正是现在问剑门的门主,便点了点头。

秦绍瑞知道他去追隐山派的人回来相助,此刻见他到了此地,便知道袁青峰等人也来了,心下稍安,感激道:“多谢。”

“不必,”温衍伸手扶他起身,“你受的多是内伤,自行调息一段时日便可无碍。”

秦绍瑞借力站起,抬眼间只见他右肩及至小臂都划开了一道极深的血口,鲜血染红了半幅衣袖,甚是触目惊心,“温庄主,你——”

话未说完,扶着他的那只手微微一紧,秦绍瑞只得打住了,温衍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开口。

秦绍瑞顺势望向他身后,只见救了自己的那个男子皱着眉头,眼眸里虽没有神采,但若他看得见,必然是看着这边的,也明白温衍大约是不想让那人知道,便没有再多言。

柳钟意前来告诉他消息的时候秦绍瑞便发现了那人看不见,在混战之中并没有指望对方出手,却没曾想柳钟意在他被几人围攻时救了他。

“下去吧。”

温衍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索,秦绍瑞点点头,在那人的帮扶下落到地面,随后开始查看门中其他人的状况。

柳钟意也从屋脊上飞身落下,立在温衍身边,只要一靠近,那种混合着药香的血腥味便会浓郁起来。

“你受伤了?”

温衍淡淡应道:“没有。”

柳钟意走近一步,皱眉:“你身上,血腥味很重。”

“只是不小心沾上的。”温衍仿若不经意的说着,转开了话头:“你背后的伤口没事吧?”

柳钟意蹙了蹙眉:“有点疼。”

“我看看。”温衍将他拉到檐下,刚刚贴近一点,柳钟意便反手握住了他的肩,随即冰冷的指尖顺着手臂上那道深深的伤口一路滑下,力道逼得他闷哼出声。

“你骗我。”柳钟意收回手,他虽然看不见,却可以肯定的知道手指上那温热的液体是什么。

温衍不觉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自己的确太过大意,像柳钟意这般,是绝不会说疼的,听到他说那句话就该觉察不对了。

柳钟意皱起眉,声音冰凉:“为什么骗我?”

微叹了口气,温衍安抚道:“小伤而已,随便上点药就好了。”

柳钟意不再说什么,唇角微抿,似乎不打算再理他。

沉默弥漫开来,衬得夜里的雨声渐渐分明,温衍被那逼仄的气氛压抑得有点不自在,开口道:“我去看看其他人的伤势。”

言罢,他便抬步走入了雨幕之中。

那淡淡的药香和浓烈的血腥味都随之渐渐消散,柳钟意聆听着从屋檐坠落在阶前的雨声,许久未动。

温衍替问剑门中重伤的弟子一一治过伤后已是凌晨,隐山派追踪未果也已经回来,门中暂且安全。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是否还会再度动手,袁青峰便决定暂且带着派中弟子留在此处。

温衍到原先在问剑门暂住的房中换下带血的衣服,简单包扎已经止血的伤口后,便收拾好自己同柳钟意的东西,辞别了门中诸人。

天色微明,柳钟意闭目立在檐下倚着廊柱,听见他走出来的脚步声便睁了眼。

温衍开口道:“回客栈罢。”

柳钟意颔首,转身便走。

这是……还没消气?

温衍不禁叹气,该怎么哄呢?说起来,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哄人的经验。

两人走出问剑门后在一个偏僻无人的小巷子稍作停留,温衍重新戴上人皮面具,贴好胡子,柳钟意则解下了一直蒙在脸上的面巾。

温衍对着那张脸打量片刻,见他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全然看不出不高兴或者在生气。

“干什么?”柳钟意敏锐的觉察到那视线,不解的抬手,想要拨开他。

冰冷的手掌恰好按在伤口上,温衍闷哼一声,有点无奈的低笑道:“地方找得真准。”

柳钟意冷声道:“不是随便上点药就好了么?”

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却皱着眉收回手,有点懊恼般的捏了捏手掌。

口是心非得太过明显,温衍微微一笑,也不去揭穿,应了一声,道:“走吧。”

两人回到客栈时正是用早点的时候,一楼已经有零零散散的客人,故而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温衍仿若无意的向店小二打听了一下最近住店的人,便得知那些偷袭问剑门的人昨夜离开时便已经结了银钱。

温衍转头看向柳钟意,问道:“要吃些早点吗?”

柳钟意摇头,让小二打热水送去房中。

温衍再度忍不住心下叹气。

虽说柳钟意平时也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话不多,很少主动开口说什么,可他怎么就是觉得这人在生闷气呢?

前两天明明有所缓和的氛围突然变得更加僵硬,而自己很明显已经不能像是以前一样冷淡着若无其事了。

两人上了楼,柳钟意并不知道那人心里想的什么,径自回了房。

其实温衍以为的也并不全对,柳钟意实际上也不算是在生他的气,若说是气闷,气的也只是自己而已。

恨自己变得如此无用,在那样的情形下不能自保,甚至还带累他人。

虽然开始的时候的确因为温衍的隐瞒而气闷,可转念又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他事事坦诚?既不是能帮上忙,又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如他自己所说,他们两个只是暂时的盟友而已,只是因为同样的目的所以才结伴,连朋友大概都算不上。

若是他一直如此无用,大约连盟友都不够格。

店小二过来敲门送热水,浴桶的水半满之后便离开了。

柳钟意解去仍旧半湿的衣衫,泡在温暖的水里,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闭上眼,隔了许久,再睁开。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这五年来他一直无所倚仗,失去唯一的亲人,被自己喜欢的人怨恨冷落,面对没有把握的刺杀,艰难的任务时,有几次命悬一线之际觉得无限疲惫,有那么几个瞬刹就想要放弃了。

记得有一次他受了重伤,勉强支撑回到百草庄,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什么立场要求那人给自己治伤。

他早就该发现了不是么?

或者说,他应该是一直都明白的。

那么,又为什么要回到那里呢?

那天也下着微雨,百草庄院子里的梨花开得正好,他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力气走到那个庭院外,看到温衍坐在石桌前喝酒,依稀是淡然柔和的表情,只是眉头微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看了一眼,他没有走进那个庭院,只是靠着院子的外墙,静静的听着雨声,还有那人轻轻放置酒杯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意识快要坠入黑暗,就跟那个人隔着一道石墙而已,可他却找不到理由踏进去。

尽管他知道,就算是个无关的人,温衍也一样会救。

不过他并不是个无关的人,他觉得,温衍是恨自己的。

那时候脑海中划过的念头竟是,如若就这样死了,那人知道后,还会一直恨他么。

大概人受伤的时候头脑总是有些不清楚,那天他离开了百草庄,去了摘星楼。当然最后并没有死,事后回想,总会忍不住嘲讽自己,那个时候的想法,如此可笑。

人总是冀望得到对等的对待,可情之一字向来强求不得。

他早就不奢求那人的温柔相待,只想就算是自己一个人谁也不倚赖也不会活得狼狈。这些年他明明也做到了,可是现在眼前的世界忽然陷入黑暗,他就像是失去唯一的一点倚仗,慌乱,无措,恐惧,可他也只能自己强忍着。

温衍为了救他而受伤,他却不懂那人的想法,只是忽然意识到,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之间似乎变得比原来亲近许多。这些亲近来源于自己失明之后的无措,也有温衍无形中的纵容。

那人大概只是因为欠他的人情想要还了而已,如果自己毫无防备的陷下去,便是自找苦吃了。

浴桶里的水不知不觉已经变得冰冷,柳钟意擦干身体,摸索着穿上干净的衣裳,便听到敲门的声音。

“谁?”柳钟意走到门前,将手搭在门上,出声询问。

“是我。”门外的声音温和熟悉。

柳钟意将门打开,“什么事?”

“该喝药了,”温衍道:“还有你背后的伤再让我看看。”

柳钟意略微一怔,让开了门。

温衍走进来,将手里拿着的药瓶药碗放在了桌上。柳钟意合上门走到桌边,抬手小心的在桌上摸索药碗的位置。

“我来。”

温衍像前几天一样端起药碗,想要喂他喝,柳钟意却摇摇头,道:“我自己来。”说着伸出手,去接那药碗。

温衍将药碗递到他手中,看着他喝完了,才道,“坐吧,我看看你的伤。”

柳钟意点头,坐下解开了原本便只是潦草系上的衣襟。

温衍顺手取过一旁干净的布巾帮他擦拭湿透的长发,刚刚洗净的乌发柔软顺滑,握在手中触感湿润微凉。

柳钟意不习惯这般亲密的动作,不由得有点僵硬,坐着不动,却又因为那人举动之间过于自然而不好出声阻止。

过了一阵,温衍才放下那半湿的布巾,小心的将他的衣衫拉下肩头,察看伤口。那道原本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大约是因为打斗的原因又有些出血,鲜红的颜色细细往外渗着。

“伤口裂了怎么也不告诉我?”温衍皱起眉,拿起桌上的药瓶,将药粉仔细的撒上伤口。

柳钟意沉默片刻,淡然道:“我说了。”

温衍略一回想,意识到他指的应该是那句说伤口有点疼的话,当真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便仔细的帮他收拾好伤口,拉起衣衫。

柳钟意理好衣襟,道:“你的伤没事吧?”

温衍微微一笑:“放心,我没事。”

柳钟意点点头,稍微有点生硬的道:“下次……不必如此。”

“嗯?”温衍不解的看了他一眼,眉梢轻挑。

柳钟意淡淡道:“庄主也救了我一次,没必要再觉得有所亏欠。”

温衍皱眉,“我确实觉得有所亏欠,却并不是为了这个才救你。”

“那是为什么?”柳钟意疑惑的微微侧过脸。

“我……”温衍忽而有点怔,这个问题,似乎自己也没有答案,“我并没有想那么多。”

柳钟意也不追问,仿佛不甚在意的点点头。

“钟意,”温衍在他对面坐下来,想了想,道:“你生我的气了?”

柳钟意道:“何出此言?庄主并未做错什么,我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温衍听了这话不由得皱眉:“我在你眼里,算是什么人?”

“盟友。”柳钟意毫不迟疑的说出那个已经想过许久的答案。

温衍一怔,心中忽而划过一点莫名的情绪,便沉默下来。

柳钟意看不到他的表情,略等了等,也未听到他回话,便开口道:“庄主,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罢。”

“好。”温衍起身,拿起空了的药碗,出门时叮嘱道:“我刚刚让小二去准备了一点吃的,你稍微吃点东西再睡。”

“嗯。”

温衍走后,过了不多久,店小二果然端了盘吃的上来,柳钟意坐在桌前,闻到那熟悉微甜的味道,反应过来,竟是昨晚他一直让那人给他夹的香芋地瓜丸。

柳钟意将那碟丸子端得近些,用筷子夹起一个咬了一口,里面的糖汁和酥软的芋蓉便微微溢出沾到了唇上,甜味恰到好处。

温衍这是……以为他生气了所以用这个哄他么?

柳钟意觉得这个想法有点不可思议,而且,方式过于幼稚,应该是……不大可能。

只是这么想着,忽然便有点食不知味起来。

第12章:怅卧新春白袷衣

天色微黯,朦朦胧胧下着细雨,沾衣欲湿。

街上行人寥寥,温衍沿着青石板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却不知自己这是去哪里。

意识很清晰的知道这是个梦境,却醒不过来。

他走到一方屋檐下避雨,细密的雨丝汇成水珠顺着滴雨檐落下,滴滴嗒嗒打在阶上,溅开小小的水花。他看到檐下还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拿着根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

“温大哥。”

少年见他来了,弯起眉眼笑得一派天真无邪,温柔的轮廓上脸颊带着点尚未消退的婴儿肥,诱得人想要捏上一把。

钟意……

温衍一时间竟忘记这是梦境,有点茫然的抬手想要抚上他的面颊。然而刚刚碰到,指尖却只剩下一片虚芜,连周围的景象也消失不见,他回到百草庄自己居住的那个院子里,院中梨树繁花似雪,他坐在石凳上,抬眼间,只见那个少年缓步走来——

已经不再是原来那般软软的像个小孩子的模样,他长高了许多,脸颊上的婴儿肥也消失了,微抿着唇,清秀的下颌线条紧绷着,仍有点青涩的模样。

“庄主,你放心,正如我们一开始就约定好的,婚契是假的,这点我很清楚,我绝不会干涉你什么,也不会打扰你的一切。”

少年咬着下唇,清澈的眼里透着倔强,就那么直视着他,没有半分迟疑。

他想要说不,想说并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该迁怒于你。

可是,身体却并不受自己的控制。

这时才又想起这是关于往日的梦境,他只能旁观而已。

于是他听到自己带着点冷笑的意味说,“那当真再好不过了。”

少年眉头微皱,嘴唇咬得发白,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他,仿佛带着点委屈的神色,却没有开口辩驳。

钟意。

温衍想要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安慰他,抬手间却打碎了这个梦魇。

睁开眼,自己仍在客栈里,看天色似是刚睡了半日,也许是因为梦境的关系,身体得到了休息,精神却十分疲惫。

他微微闭眼,头一次那么清晰的去回想过去的事。

这五年,刚开始的那一两年他仍是有所执念,连带着也就对柳钟意分外冷淡。而后来,三年,四年,五年……他渐渐像是从一个迷梦中醒来一般,也回忆起更多的细节,回头去看,便忽觉分外荒唐。

他跟柳钟情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两情相悦,只是当时仍旧年少的他觉得只要与那人有了婚契,朝夕相对,总有一日能得到他的心。

其实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镜花水月,稍微一碰便碎了。

若是让他等一个相爱的恋人,莫说五年,就算是十年他也可以等。可是让他这么一厢情愿毫无希望的等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他终于太累,没有力气坚持。

终于承认这个事实的时候就如大梦终醒,竟觉梦中一切都虚幻无比,回忆起那些他做的事,都觉得分外可笑。他对柳钟情的执念,对柳钟意的怨恨,一时间也看起来好笑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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