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精走啊走啊，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他甚至不记得有没有度过黑夜，或者他有没有绕回原点。

头顶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郑精不知怎么的就不走了，他立在一块石头上，抬头望着天，眼神空洞洞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蓝眼睛，他们步履蹒跚，晃晃悠悠地朝郑精这边来。他高立于石头之上，王一样，看也不看一眼。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发现这些吃人的东西的气息，因为这些人同他一样，就如你站着人群中，并无法发现你周边究竟走过了多少人。

郑精和这些人是一样的，是同类。

他们有着共同的理想和信仰——留存于这片天地间，呼吸。

郑精猛然惊醒，他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睛更亮了，泛着幽幽的鬼气，连周围的邪物都不敢轻易上来招呼他。

他被噩梦吓得一身冷汗，抛弃人类的身份，和鬼为伍什么的，真是太可怕了。

可惜他不知道，之前他进化的那次，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

郑精想到上次和郑墨轮并不愉快的见面，他一度以为他们的心是相连的，留着同族的血有着共同的信念，郑墨轮是半尸，他现在却是要和真正的鬼混为一谈了。

堕落的真是快。

郑精刚有余感叹一声，耳边又是一阵怪叫：“哥？哥？！”

郑精心情糟糕透顶，开口就骂：“你个死白眼狼爷的刚醒你交换个屁啊！”

然后立即发现不对。

刚才好像看到了些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郑精揣着忐忑的小心肝抬眼一扫——哦！妈的好吓人啊，怎么这么多星星？！

郑精摸着心脏急喘两口气，他想把刚才看到的当成一场错觉，可等他镇定下来，那么多蓝眼睛的鬼却是真实存在的，满天星斗的一般，饥渴地盯着他，让他有种自己瞬间会失身的感觉。

郑精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出去，问白琰：“刚才是怎么了？你突然下地了？”

郑精记得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是在找白琰，可是没有找到。

白琰无辜道：“没有，你下手轻了点，还有半厘米你就碰到我了。”

郑精翻了个白眼。

好吧，算他倒霉，那他突然晕过去又是怎么回事？

郑精不解状扭头去找白琰回答问题，无意间就摸到自己及腰的发。

郑精愣了一下，他又抬手看了看自己变长变锋利的爪，突然想起来，上一次似乎也是这样，他对人类产生了敌意，将尸体视作同胞的瞬间，他的身体飞速发生了变化。

人类把它叫做进化。

郑精不觉好笑。

疏离了自己种族的进化，是进化来毁灭人类的？，貌似人类还非常高兴的样子？

郑精摇摇头不再多言，他开口问：“你们谁看见一个穿着巫师服的小哥了，超帅的，保证你们流口水。”

郑精忽略了这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事实，他的三观里，只要够美味，足以吸引一切飞禽走兽……

于是白琰的脸就垮了，他对自己表哥居然比自己先一步找到男朋友很是嫉妒。

不过红眼病得了白得，谁让对象不对呢，别人还好，这可是他亲哥，他要是真去挖墙脚或者破坏人感情什么的自己就第一个饶不了自己。

谁让他和他哥一个潜德行——护短。

他们的法则是，自己关起门来怎么闹都行，但外人敢说一句，绝对联合起来轰回去。而且在这点上郑精比白琰更敏感，在他的意识里，只要是他认定的东西，那么就会变成他的所有物，这些东西会被他统一藏在自己身后的黑布袋里，不许任何看听触碰，也不会允许他们任何人出来社交。

说起来有点小变态。

郑精自惭形秽，这时正好有人回话了，说是从另一边来了人，有两三个，应该有郑精要找的人。

郑精颔首同意，要求带路。

他看着前面带路的鲜亮少年，突然觉得这些发着光的人形生物非常可爱。甚至有一种奇妙的亲切感。

他们也不攻击郑精，各自聚在一起，像是看一个突然闯入的外乡人。戒备而又好奇。

郑精试着和他们打了招呼，而就在这分神的一瞬间，他穿越了一堵墙。

当意识到的时候郑精整个人都不好了，天啊，他居然穿墙了！一个活生生的有质量的物体究竟怎么才能在另一个同质的物体无损坏的情况下相交然后分离？！

他的肉体呢？该不会掉路上了吧……不要啊，会被吃掉的……

郑精抓狂地在原地转圈，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最后只好让那鬼再原路返回去。

没有看到身体……

郑精顿时风中凌乱了，他这算是修到了新技能？

呵呵。

白琰不耐烦了，怪叫一句：“你有完没完了，不是要找人么？”

郑精咋舌，觉得白琰神烦。

他又叫那鬼带他继续找人，两个半鬼就和邻里走街串巷一般很快就找到了所谓正殿。

那个一个非常大的空间，四周镶嵌了夜明珠，也不知道是什么科学原理，正中央的高台上四角点着火把，蓝色的，像是鬼火。

郑精走上高台，他走进去后发现这个高台是有结界的，蓝色的印，和之前他那个很相似，看来没找错地方。

高台上躺着一具冰蓝的棺，郑精以为是冰做的，可触感又不像水凝成的块。一个巴掌大的木盒被珍而重之地摆在正中央，木盒的旁边放着一个骨灰盒一样的东西，和‘冰棺’一起泛着幽蓝。

有个少女扒在结界外，轻声祈求：“把他放出来吧，我们会感谢你的。”

白琰给吓得怪叫一声，正想说些什么骂回去，又一个小孩飘过来，浮在结界上方，哭道：“这是我家小世子，楼鸣。他原本是个巫，全大陆唯一的巫，但是被他的亲哥哥害死了……”

小孩叽叽咕咕说着墓主人的身世，说他家小世子原本该受万人尊敬爱戴，如今却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而且为了防止其灵魂得到神的庇佑，还下了蛊咒，将他的灵魂封印在重重结界里，千万年不得轮回。

白琰看着连珠炮一样的孩子一句话也插不上干是生气。

郑精却是想到了阴阳眼，阴阳眼说过他不是巫，那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就是真正的巫，他很好奇，非常想看看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从周围大概是家仆的嘴里零零碎碎听了一通，郑精抓住了两个关键词。黑眸黑发，尖喙利爪。

和自己现在的情况有那么点相似。

他也有尖利的牙，锋利的指甲，头发能非自然生长到和巫一样长，他没试过自己能不能祭祀咏唱，因为他不会。

郑精有点小得意，这个时候就特别想见到阴阳眼，向他炫耀一下他渴望不得的东西现在全在自己身上，他也想让阴阳眼教自己几句咒文，看看有没有效果。

想见对方的心愈加的迫切，郑精随便应了声好，不迟疑地伸出手，直指那个木盒。

要带着宝贝去听得面前讨赏。

郑精这么开心地想着。

小孩疑惑道：“小世子应该被关在骨灰盒里……”

郑精‘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吵，他当然知道小世子在骨灰盒里，可他关心的是结珠。而且，既然说了是封印，那么那个骨灰盒他打不打的开，还是个问题。

郑精这边想着怎么搪塞过去，白琰却是意外给力地说了一个尤其充分的理由：“即使放他出来，他也无法离开这座地宫。”

那家仆近乎齐声：“没关系。”

郑精和白琰均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许他们只是想轮回而已。

手指触到冰凉的棺，进不去。

郑精复而拿刀割破自己的手掌，鲜红的血流水一般洒在冰棺上。里面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鲜血被迅速吸收，蓝色的结界也开始隐隐泛红。

这颗结珠可能是太久没进过食了，久旱逢甘露一般迅速吸收了郑精的每一滴血，直到整个结界都变得鲜红，那珠子才漂浮起来，郑精一招，便落在了伤了手掌里。

郑精顿时一阵头晕眼花，撕心裂肺的痛，这破玩意居然还在吸他的血，缓缓地悠闲地像在喝下午茶。

郑精心想真是够了，一点节制都没有，这样不利于长期合作发展。于是他又把东西锁进小木盒里，不过因为禁制破除的原因，那木盒也就一个容器而已了。

郑精揣好木盒，心想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顺便又把骨灰盒打开，和他想的不一样的是，里面除了银蓝的沙粒一样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他原本以为会掉一个魂出来。

想西游记里金葫芦银葫芦那样。

郑精小心翼翼地把骨灰盒捧给一众小鬼看，他担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人家主人的魂给弄没了，结果那些鬼却是说：“谢谢您，愿巫神保佑你。”

这就是完成任务的意思了吧……郑精又把东西放回原位，冰凉的触感一消失，他的伤口又开始火辣辣的疼。

也是这个时候郑精才注意到，他的血是红的。

郑精眼睛亮了亮，心道：妈的我还以为真变鬼了呢，这不是一切正常嘛，吓死我了。

第五十二章

阴阳眼最后是偷溜出去的，他在温凉神经崩断前的一霎那僵硬收回结界风一样地蹿了出去。

这个地下基地的规模不算大，也不算奢华，到更像是普通的没装修的地下室。他很快就跑到了记忆中的地方，拿出一张爆炸符在墙上炸了个洞，里面郑精小小的人影就冒了出来。

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这个人没在笑，表情木木的，像是心空了一样。

“郑精？”阴阳眼试探地叫了一声，对方没说话，只是靠近他，主动牵起了他的手带着人向前走。

郑精的手保养的很好，很柔软灵巧，暖暖的，可这双手却是冰凉。

阴阳眼心下疑惑，面上还是温声细语：“小精？乖，说句话。”

郑精‘嗯’了一声，就在阴阳眼以为自己不会再说任何一句话的时候，他却突然转身说了一句：“走哪边？”

阴阳眼一愣，他刚才全心全意都在郑精身上，根本没发现已经到了岔口，他犹豫一下就要判断，郑精却好像不耐烦一般，回身就带着他近了右边的甬道。

路到了这边已经全部是天然的地洞了，没有任何人工的痕迹，四周裸露着尖锐的岩石，还时不时有小虫子爬过。

“为什么走这边？”阴阳眼继续找话说，让他惊喜的是，郑精的失语症似乎已经治好了，只不过回答还是倦怠的，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一样。

郑精说：“白琰说的。”

“白琰？”阴阳眼喜不出来了，因为他找遍郑精四周，也没有发现哪怕一个幽灵，“他在哪？”

郑精鄙视地看向阴阳眼：“不就在我背上嘛！什么眼神。”

阴阳眼僵在原地彻底石化了，郑精背上？！什么都没有啊？

阴阳眼独自站在原地风中凌乱，郑精不满地拉了拉人，没拉动。

于是他生气了：“干嘛呢？走啊！”

阴阳眼还陷在官麒和那女人究竟对他做了什么让他看不见那个危险的表弟了是不是顺便连末世之后好不容易获得灵力也给弄没了balabalabalabala……

“啊——！”阴阳眼抱头大叫，“你干什么！”

郑精就这刚才敲阴阳眼的姿势又弹了他一个爆栗，吼道：“叫你半天不说话，你说我干什么？”

另一边，阴阳眼依旧带着郑精深入，他牵着那个人的手，感到了彻骨的阴凉。他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可又说不出来。

走到一处岔道，那个郑精突然说：“往右拐。”

阴阳眼回头看了郑精一眼，他不如弋律吕，弋律吕有绝对准确的所谓直觉，他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更不知道该不该听郑精的话。

只是从理论上讲，相同的东西会产生共鸣，现在四分之二的结珠在他们这边，可一点变化都没有。

“郑精……”阴阳眼叫道。

这种情下一般有两个选项，一是这个理论不成立，二是他们根本找错地方了，真正的结珠压根就不在太原。

又或许……这个人身上根本没有那颗浸了郑精血水的结珠。

郑精听话地回头，问：“怎么了？”

阴阳眼瞬间回神，他微微清理了下刚才不靠谱的想法，但还有疑问。他脑子一转，干脆试探道：“你问问白琰，确定是这个地方么？”

郑精可能是人造的假货，鬼却不会。而且他一直认为官麒给他注射的是从尸体上提纯的变异物质，鬼更能看见鬼，现在他看不到白琰的状态不科学。

阴阳眼眯起眼，仔细观察着郑精的变化。

如果是真的郑精在的话他肯定会回答白琰还没写到这儿呢，不过大纲里订的是太原，多少还是有可能。

假郑精就无法理解阴阳眼的意思了，他装作思考的样子默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

阴阳眼瞳孔一缩，一下腾起老高，这个人不是他的郑精，白琰果然不在。郑精和白琰是怎么交流的他记得清清楚楚，他为此吃了不知多少醋，生过多少闷气。

阴阳眼拔刀出鞘直取假郑精头颅，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假郑精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机关，可能是因为地震损坏了机械的原因，两边墙体只裂开一半，里面躺着明晃晃的箭失，淬了毒，看着就让人心生胆寒。

阴阳眼不敢迟疑，一个筋斗翻过去，他不敢再在地面上走了，万一机关是用平衡原理，他的命可不够丢。

那边假郑精早已倒在地上，阴阳眼反应极快，抽刀断头不过千分之一秒的事，切面和平整，就像切下一个塑胶头。

阴阳眼看着那颗滚落到一边的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刚才的确感到郑精的气息了，他的宝贝就在地下，就在他的身边。他原本还有点小开心，因为他的宝贝来找他了，可走到现在，阴阳眼又开始后悔。

这里可能是个不小的古墓，很可能会有僵尸。还有那些尸体伴生物，每一种都够恶心够难对付的。

太危险了。

万一郑精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伤着了他可真没地儿哭去。地面上的人虽然坏了点，可终究不会要他的命。

阴阳眼越想越急躁，他直觉得那张熟悉的脸无比的刺眼。他的眼因为愤怒微微变红，这次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之前那被埋藏的血液沸腾的吸引，随着他法力的流泻，给他被下药身体带来了不可逆转的可怕变化。

他渴望的黑眸黑发的巫，眼睛正在充血。

血红的水注满晶亮的瞳孔，闪一下，那嘴也配合着这股绝望，低喃一声：“郑精……”

我的小精，你在哪里。

事实上阴阳眼和郑精进的的确是同一个墓室。

不过郑精走的正门，阴阳眼却是走得已经被人工圈围入地下基地的盗洞。

阴阳眼像个暴怒的亡灵一样迅速穿越于各个墓道之间，体内的狂躁一涨再涨，赤红的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和慌张，他感觉不到那个人的存在了，无论到哪里都没有他的气息，自己……找不到他了。

他茫然无措，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把他弄丢了，而起因只是无聊的吃醋。

痛苦的低吼在整个空间蔓延，压缩着稀薄的空气，让亡鬼都感到窒息。

郑精踹好结珠，那些大小仆人们也没拦他，该是当做谢礼了。

最后也没能见到真正的巫让他眸色暗淡，直到一声低沉的撕吼在他脑内炸开。

郑精瞪大了眼睛，他很确定这是阴阳眼的声音，可他耳边连风都没有，一瞬间的炸响后变静谧如初。

郑精连忙问：“你听到什么了么？”

白琰被突然的点名弄得特没形象地‘啊’了一声，随后道：“没有。”他又仔细感受了一下：“嗯，感觉有点压抑。”